第243章 成道

“……就以之前大圣所说比丘国之事为例。有见众生困于鹅笼,反利用牢笼压制众生的,这种是为‘大魔’。‘大魔’者,也讲修行,修为道行精进速度比寻常修仙之人更快。但夺天下造化于己身,贪色相重肉身,自己得富贵荣华,万物则凋敝零落。可叹一人富贵满堂,世间终无葬地。此也为长生之道,求的是自己肉体的延续,为苟活而无所不用其极。”

“另外也有‘大圣’者。这种人不忘初心,能视众生之苦为己苦,觉众生之甘为己甘,将己生之命复生于众生之中,从而达到物质不灭,精神不竭,生生不息。正所谓‘根深蒂固,长生久视之道’,就说的是这种跨越之道,求得是一个精神的永恒不灭。”

“都是求长生,道不同不相为谋。‘大魔’之人,自然就得有一颗‘黑心’。而且他还强调世间之人都有‘黑心’,并以此作为恐吓要挟,好令世人受他的摆布。所以,当他看到世间有‘大圣’之人,更会想方设法吞噬其心,取其精华裹挟天下。”

听到这里,吴承天若有所悟道:“你那坐骑修的就是‘大魔’之道?唐僧修的就是‘大圣’之道?那我更不能放走一只‘大魔’了!那岂不是纵虎归山,让他去荼毒他人?”

南极仙翁闻言苦笑道:“我那小畜生如何当得起‘大魔’二字,不过是被人架出来顶缸的。若是大圣肯放了我那坐骑,小弟我还可以为大圣说明一事。”

吴承天闻言心中一动,忙道:“哦,是何等重要之事?但凡老弟说出来,我就绝不再动你那脚力一根汗毛。”

南极仙翁开口讲之前先问了吴承天一个问题:“比丘国最近是不是才改名为小儿城?”

吴承天闻言点了点头道:“刚到比丘国时,确实听有人提起过,说这比丘国最近被改名成了小子城。只是我当时走得匆忙,倒忘记问那比丘国的国王为何将国名都改了的。”

哪知南极仙翁摇了摇头道:“你问他,他估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名字根本就不是他想改就能改的,他也只是别人的提线木偶而已。”

吴承天还想再问,那南极仙翁却不等吴承天开口就封住了他的话,继续说道:“‘小儿’一词对应的是‘大罗’,这是一种修行的境界。所谓‘大罗境’,指的就是已经返内而外,内外一体,将身体与天地相合,天地就是己身。所以,再以天地的视角回看众生,便视世人众灵都只是尚在牢笼中的顽童‘小儿’罢了。这就是所谓的‘圣人皆孩之’。”

“‘大罗金仙’嘛,这个我知道,老弟不会拿这个来糊弄我吧?”吴承天觉得有些奇怪,南极仙翁怎么突然讲起了感觉毫不沾边的事情。

南极仙翁又道:“大圣还是没有明白,正所谓得脱极恶入极乐,污秽之地铸大罗。之前大圣保唐僧过了八百里的‘狮驼岭’、‘狮驼国’、‘狮驼城’。那里可是极污、极凶、极恶之地?”看吴承天点了点头,南极仙翁又道,“大圣你们过了那一处恶地,若是把取经比作一场修行刻你们皆已达到了大罗之境。佛祖也是从孔雀肚中出来,方成大罗。若不能从此至暗之处挣扎而出,恐也难得见‘真光明’。正所谓‘扫退万缘归寂灭,荡除千怪莫蹉跎。管教跳出樊笼套,行满飞升上大罗。’”

“到了这一境界,已经是微微妙,登天地,入云霄,观自在,得逍遥,证真如,入齐物,此生已无遗和憾,可留可逸本本然。可以说修行至此,于境界而言,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可再脱,再证的了。所以其实大圣护着唐僧过了狮驼岭后,基本上的灾劫已消。接下来所需要跨越的最后障碍,或不再是某一城,某一国,某一洞,某一山,而是所有人都无法逃避的束缚——时间,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无法摆脱。这也就是小儿城,为何是我那坐骑坐镇的原因。比丘国的国王求的‘长寿’我能给他,但你们求的,我给不了。”

“而若论‘寿数’,我这里有‘三不朽’可以与大圣说,正是‘立德’、‘立功’、‘立言’。人生寿数总有尽头,而‘上德’、‘大功’、‘真言’这三修无穷无尽。要成就‘过去、现在、未来’之法,无不以‘立德’、‘立功’、‘立言’为重,而以‘名声’、‘禄位’、‘形寿’为轻。今生今世不够,还有来生来世。金蝉子修十世,他每一世都准备跌得粉碎,其实那也没什么要紧,他求的跟众人不同。”

“最后送大圣一句话:有‘彼岸’者,更在‘大罗’之上,跨越‘过去、现在、未来’的障碍,超越‘天地众生万物’的重量,无今无昔无昨,比‘寿’更‘寿’,比‘生’更‘生’。还望大圣谨记!”

南极仙翁这一番话下来,倒把吴承天说悟了。他本来就一直在研究孙悟空的“过去、现在、未来”之法,却怎么也不得要领。如今听得南极仙翁这一番话,在对比自己这一路所经历的苦难,顿时就开悟了。他甚至顺带瞬间就明白了曹雪阳身上的变化究竟是从何而来。这样一来,吴承天对于眼前的南极仙翁又有几分看不透了。当下他也不敢再多聊,直奔主题道:“今日受此大恩,就先帮仙翁把眼前事了结了吧。”

吴承天按土地神所说,找到了清华府,却并没有往里闯,而是对南极仙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南极仙翁进去不久,就见他骑着一只梅花鹿出来了,两手都拿着东西。右手中多了一根拐杖,看模样正是之前那国丈手中的兵器,另外一只手则拎着一只小狐狸。这小狐狸,想来就是那迷惑比丘国国王的美后。

妖狐想是被南极仙翁施了法,就见他坐下的梅花鹿不停地摇头晃脑,还伸出舌头去舔那只小狐狸,嘴中发出“呦、呦”的叫声,似有眷恋不舍之意。寿星见状,劈头就给了梅花鹿一巴掌,道:“孽畜!我好不容易从大圣那里求得了你的命,你还想救他不成?”说完,当即解下腰带,扣住梅花鹿的脖子,牵了起来。

南极仙翁收拾妥当后,就对吴承天道:“大圣,我陪你去比丘国见国王。”

这一路,吴承天除妖已经除出了心得,连忙摆了摆手道:“莫慌,这清华府留着可不行,过不了几年又成了他人妖穴。”说着,吴承天又唤出土地,命他寻些枯柴,点起烈火,消除这方妖患。土地当即领了陰兵,搬取了些枯草干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吴承天同寿星牵着鹿,拖着狐狸,一齐又回到比丘国的大殿之上,随手将小狐狸仍在国王的面前,对他说:“这狐狸就是你的皇后,你要不同它再耍耍?”

国王哪里还敢应声,只得和大殿之上的臣子后妃们一齐下拜。吴承天上前将国王搀扶起来,笑道:“你也不用拜我,要拜就拜这只鹿儿,它就是你的国丈,你什么事情听它的就行。”

国王看了看南极仙翁后面牵的鹿,被吴承天羞臊得不行。他眼见自己的国丈和皇后都被当妖精给抓了起来,哪里还有不知趣的,一边连声道谢,一边传旨让光禄寺安排素宴,招待神仙。

宴席之上,八戒只知道吃,曹雪阳则只是闭目打坐,王子丰与沙僧倒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拜见了寿星,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王子丰不由问道:“这白鹿既是老寿星之物,为何会让它祸害人间?”

寿星笑着解释道:“前些时日,东华帝君到我那荒山做客。我留他多坐了一会,下了几盘棋。第一局都还没下完时,这孽畜就偷偷溜走了。等我把东华帝君送走再去寻他,已经寻不着了。我掐指一算,知道他走来此处,方才特地过来寻他,正遇着孙大圣施威。若是我稍微来迟了些,这畜生的命就没了。”

几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寿星便提出告辞。那国王在席间得知了南极仙翁的身份,自己要求的寿星就在眼前,哪里肯轻易放他走,连忙上前跪拜,求一个祛病延年之法。

寿星笑说:“我过来是找我的鹿,身上并没有带什么丹药。我的仙药丹方不能外传,寻常修养之方,你又筋衰神败不能用。这样吧,也是机缘巧合,我这衣袖中正好有三个枣儿,这是东华帝君给我的还礼。这三个枣儿我也不曾吃,今日就送你吧。”

国王闻言,喜不自胜,连忙接过吞下。那三个枣儿入喉即化,瞬间国王就觉得身轻病退,甚至因此还得了长生。八戒看见了,哪里能人,连忙叫道:“老寿星,你既然有火枣,岂不送我几个吃吃?”

寿星摊了摊衣袖道:“今日不曾带上,下次我再送你几斤。”说完就出了东阁,将白鹿一声喝起,飞跨背上,踏云而去。

南极仙翁走了,王子丰自然也向国王提出告辞,并向吴承天求教长寿之法。吴承天睁眼一瞧,方才国王服下的三枚火枣已经发挥了功效,观他的气色已不是早夭之相,便道:“陛下,从此不贪色,多积功德,对百姓好一些,就足以让你祛病延年了。”

国王谢过吴承天,拿出两盘子的散金碎银,作为给王子丰一行的路费。王子丰哪里肯要,坚决分文不受。一行人即将出城,吴承天心中一动,知道还有一事未了,便举起金箍棒,那棒头喷出一道火红的烟火炸亮天空。然后就听得半空中一声风响,路两边落下一千一百一十一个鹅笼,内有小儿啼哭,暗中有原护的城隍、土地、社令、真官、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六丁六甲、护教伽蓝等众,应声高叫道:“大圣,我等前蒙吩咐,摄去小儿鹅笼,今知大圣功成起行,一一送还。”

国王妃后与一应臣民见此,又磕了一地的头。吴承天应道:“有劳诸位,还请各位归去,我自会让这里的民间百姓祭祀谢你。”又是一阵阴风,天上的众仙已没了踪迹。吴承天让国王安排城里各家各户过来认领自家小儿。

城里人皆看得到众仙送小儿回家的事,国王也顺势宣布之前的国丈乃是妖精,如今已被来自唐朝的神僧给除掉了,城内也无需再收小儿心肝,并给予了征收小儿的每家每户一定的补偿。

这消息一传出去,全城各家各户都跑过来认领自己的小儿。家家户户欢欢喜喜地,有的将孩子抱出来叫哥哥,有的叫心肝,有的叫肉儿,这些孩子都是家里的心头肉。因为吴承天等人的帮助,如今再没了性命之忧,百姓们高兴得跳的跳,笑的笑,纷纷叫道:“快些扯住唐朝的爷爷们,到我家奉茶吃饭,以答谢救儿之恩!”

不论大小,或男或女,现在都不怕王子丰这三个徒弟的丑脸模样。他们拥着王子丰,顶着吴承天,抬着猪八戒,扛着沙和尚,围着曹雪阳,帮他们牵起马,挑起担,一拥回城,即便是国王也无法制止百姓们自发的举动。这家也开宴,那家也设席。请不及的,或做僧帽、僧鞋、褊衫、布袜,里里外外,大小衣裳,都来相送。

吴承天看到眼前这一幕,对于之前南极仙翁所说的话有了更深的感悟。求寿者,无非与时间为敌。有人借他人之牺牲,换取自己多那一两日的苟活;也有人奉献自我,将自己的精神存留在众人心中,以期抵达真正的彼岸。虽不知这彼岸是否就是他梦中的彼岸,但吴承天宁愿选择后者。

就像眼前这般,吴承天破妖鹿,诛玉狐,解救众生出鹅笼。鹅城不在他自在,此中功德大无穷。真修行,护众生,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所以方才会有大欢乐,再也没有人嫌八戒丑沙僧怪,再也没人分谁大谁小,孰尊孰卑,再也不用弯腰磕头,用跪拜的方式显示自己的诚心。这才是所谓的真心实意。至此,吴承天“过去现在未来”的修行之道方才小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