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埃及早王朝时期

一 早期君主国及埃及的统一

历史传统和众多间接证据明确地证明,埃及在第一王朝创立之前被划分为两个独立王国[1]:北方王国领土包括尼罗河三角洲,南部边界可能延伸至今阿特菲村(Atfīh)附近(下埃及),南方王国的领土从阿特菲至西尔西拉山(Gebel es-Silsila)(上埃及)。[2]据信国王所在地分别是三角洲西北部的佩(Pe)[3]和埃德富(Edfu)附近河流西岸的奈亨(Nekhen)[希拉康波利斯(Hierakonpolis)],这两个地方至少在有文献记载的时期建有规模较大的统治者们的保护神鹰神荷鲁斯的一些重要的圣所。[4]佩附近的德普(Dep)是眼镜蛇女神乌吉特(Uadjit)[埃娇(Edjo)]的崇拜中心;这两个地方在新王国以后合称佩尔乌吉特(Per-Uadjit)(埃娇宫),希腊人称布托(Buto)。[5]奈亨河对岸的尼赫伯(Nekheb)[卡卜(El-Kāb)]是鹫女神尼赫贝特(Nekhbet)的崇拜中心。这两位女神的崇拜历史十分悠久,可能在两国分立时就已经是王室保护神了。

王表中有关这个时期的记载大多已经遗失,仅存内容也难以解释。帕勒莫石碑残片第一行[6]划分为许多栏目,其中仅有七栏完整保存,每栏中有一个名字和一个戴下埃及王冠的国王形象,但是没有记载任何历史事件。马涅托(Manetho)称第一王朝国王的祖先是“死魂灵,半人半神”( οι )。拉美西斯时期的《都灵王名表》[7]中称前王朝末期的统治者为“荷鲁斯追随者的灵魂”()和“荷鲁斯的追随者”()。库尔特·泽特(Kurt Sethe)对此所持观点比较合理,他认为[8]这些称号应该是佩和奈亨的称号,因为他们崇拜荷鲁斯,也可以解释为与马涅托所谓的“死魂灵,半人半神”对应的埃及人的称号。“荷鲁斯的追随者”是对远古时期国王的主要称号,第二中间期末期至托勒密时期,这个称号仅在埃及文献中偶尔出现[9],在可能良好地保存了古代传统的罗马时期的一篇纸草文献残片中发现两个词条依次出现,分别为“佩的灵魂,荷鲁斯的追随者是下埃及的国王”和“奈亨的灵魂,荷鲁斯的追随者是上埃及的国王”[10]。这个词的使用应该比较晚,源于对早王朝文献记录的误读。[11]

地图1 尼罗河流域、西奈半岛及绿洲
(书中插图所系原文插图,下同)

前王朝国王中最多仅有两位出现在同时期文献中,均为上埃及王,其中一人名字一般读为卡(Ka),另外一个名字的象形文字符号是一只蝎子。有些记载中,卡的名字被反常地写在椭圆形(serekh)门楣——一个长方形栏框下方,上部是荷鲁斯神鹰形象,内里是国王的正名。[12]而且,卡是否是这个名字的正确读音也还远远没有确定;一些权威学者倾向于认为这个单一符号是蝎子的草书写法[13],因此他与假设的继承人是同一人,同时认为其名字应该读作塞亨(Sekhen)。[14]由于希拉康波利斯发现的部分石灰石权标头残片上的浮雕象征性地描绘了蝎子王的生活场景,所有已知的历史细节都显示蝎子王是第一个国王。[15]这个场景分为三部分:上部为一些标记,每个标记上面都是一个特定诺姆的标志。每个标记下半部分都伸出一根绳子垂挂一张弓或者一只田凫(rkhyt),绳子缠绕在鸟的颈部。当弓箭——通常为九张——出现在后来的纪念物上时,代表埃及的敌人,田凫的象形文字符号则代表埃及人民。因此推测这个场景纪念一部分上埃及诺姆组成联盟在蝎子王领导下战胜外来的敌人,他们生活在绿洲及其周围的沙漠中,还有部分埃及人可能是生活在三角洲或者更加靠近南方的下埃及王国居民。[16]中部描绘蝎子王头戴上埃及王冠,手持锄头,开始挖掘灌溉水渠。在他前面有一名仆从手捧篮筐承接挖出来的泥土。艺术家可能希望表现王国取胜后开疆拓土的功绩。下部残留的部分显示尼罗河,在其河畔举行了上述仪式,部分人正在尼罗河水环绕的两个岛屿上开垦土地。

地图2 下埃及及法尤姆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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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似乎显示征服北方王国的行动——可能并非第一次——由蝎子王开启。他取得多大进步尚无法准确判断。图拉早王朝墓葬中发现的一个瓶罐上有一些符号曾经被认为是他的名字,并且据此判断他已经挺进该地区,但是深入的研究证明这个读法不准确。[17]尽管如此,他的远征步伐可能已经到达三角洲尽头处的某地。他甚至可能已经征服三角洲东部,但是他还不可能占领整个北方王国,因为权标头场景显示他仍然仅佩戴上埃及的白色王冠;没有相应场景显示他头戴下埃及统治者的红色王冠,尽管有观点认为,同样出土于希拉康波利斯的另外一个权标头残片上,那位端坐于华盖之下,头戴下埃及王冠的人就是蝎子王。[18]从任何角度看,完成征服和统一两个王国大任的人都是那尔迈(Narmer),他被认为是蝎子王的直接继承者。关于这场胜利,出土自希拉康波利斯的著名的调色板有生动的描绘。[19]在调色板背面,那尔迈身后跟随着他的提鞋随从,那尔迈用手中的权标头击打被俘的三角洲敌酋,该人可能来自西北方诺姆,因为他的标志是一把渔叉。在他的上方是一串符号,一只猎鹰栖息在一株纸草上面,一个头颅置于一具横卧的尸体旁,这是代表外国领土的象形文字符号;猎鹰鼻子上有绳索,胸部伸出的一只手紧握绳索。因为猎鹰的象形文字符号意为荷鲁斯神,纸草是下埃及的标志,因此这串符号的含义应该是:“荷鲁斯献下埃及俘虏(给王)。”调色板正面最上方的三栏继续描绘这个场景,国王在随从护卫下视察战死的北方人尸体,他们的头颅被割掉放在脚间,尸体排列成两排。国王在第一个场景中头戴上埃及王冠,在第二个场景中头戴下埃及王冠,这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过程;雕刻者极有可能意图表现对北方王国的制胜一战,那尔迈最终夺得王冠。[20]

另外一个调色板只有下半部保存下来,可能继续描述那尔迈发动的同一场战役,但是因为没有发现人名,因此这个观点无从证明。[21]调色板一面描绘成排的牛、驴和公羊,其中出现的树木曾经被认为是橄榄树。[22]在树木之间有一组象形文字符号,读为捷赫努(Tjehenu),应该是利比亚的一个地名,位于三角洲西北边缘地带。[23]希拉康波利斯发现的一个象牙柱上有那尔迈和捷赫努的名字,并且描绘了战俘的形象,证明那尔迈确实曾在这里发动战役。[24]调色板的另外一面有七个长方形方框,其中一边为锯齿形,是防御市镇的标志。每个长方形中都有一个城市的名字,方框上面应该是鸟或动物的形象,但仅有四个保存下来(一只猎鹰、一头狮子、一只蝎子和栖息的双鹰)。每个形象都在它们各自站立的城墙上遭到鹤嘴锄击打。每个方框所代表的城镇名字很难一一对应,但是可以确定它们全部位于捷赫努,它们的陷落体现在调色板背面描绘的战胜者获得的战利品中。[25]进攻城墙的各种动物的含义同样特别难以确定:它们曾经被视为王衔——但不是那尔迈,而是蝎子王的王衔[26]——和该位纪念胜利的国王的盟友的标志,他们可能是神也可能是人。[27]如果其中有蝎子王本人的标志,他的名字应该有所区别,而不是混迹其中;另外,没有其他佐证证明蝎子王在出征三角洲西北部的战斗中取得胜利。因此,这些标志极有可能是被着意设计的神祇标志,象征希拉康波利斯的鹰隼王——推测应该是那尔迈——以及那些辅佐他参加北方战役的诺姆首领。

地图3 中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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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表

与调色板中众多问题密切相关的一个问题是,在征服战争期间,荷鲁斯王与其他诺姆地方统治者之间的关系如何?这个时期最为重要的资料来源是一个蝎子王权标头[28]、一个残破的那尔迈权标头[29],以及上文提及的两个调色板和两块调色板残片——其中一块藏于卢浮宫博物馆[30],另一块藏于阿什莫尔博物馆(Ashmolean Museum)。[31]权标头和那尔迈调色板没有任何问题,描绘各个诺姆的标记,这些标记与基本图案组成的画面十分和谐,证明相应的诺姆在所描绘的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两个残片的描绘更加清晰:卢浮宫博物馆残片上显示五个标记用一根绳索拴在一起被提在手上;阿什莫尔博物馆残片(可与大英博物馆一块稍大的残片缀合,描绘战争场面)描绘伸出的手臂上有两个标记,代表押运两群俘虏。尽管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国王的名字,两块残片的年代也尚未明确,但是其艺术风格证明它们极有可能属于蝎子王和那尔迈时期。各种标记中,有一些比较特别,包括艾斯尤特狼神韦普瓦韦特(Wepwawet)的形象、下埃及第15诺姆的朱鹭以及艾赫米姆和科普托斯(Koptos)的敏(Min)神标志,另外还有其他不易辨别的诺姆标志。这些场景的含义难以理解,有观点认为它表现了各个诺姆为统一尽心尽力。另外还有可能说明同时期的希拉康波利斯在任国王还没有成为后世那样至高无上的专制君主,他还只是一个诺姆联盟的首领,率众抵抗共同的敌人。坚持这个观点的部分权威学者认为这些由鹰隼王或者地方神祇组成的联盟——不是佩和奈亨的前王朝国王——是真正的荷鲁斯的追随者,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他们的真实身份必然已经被后世遗忘。[32]对于这个观点,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是,从古王国开始,这些标记出现在塞德(Sed)节标志附文中——它本身就有重演统一战争部分场景的内容,被描写为“众神,荷鲁斯的追随者”[33]。同时期的证据也可以证明荷鲁斯的追随者具有国王随从的含义[34],甚至在更早的时候,国王及其扈从乘船两年一次的视察也称“追随荷鲁斯”。[35]

根据《都灵王名表》和《阿拜多斯王名表》,埃及第一任王是美尼(Meni),希罗多德称之为门(Μǐν),马涅托著作中第一王朝的缔造者称美尼斯()。但是,令人疑惑的是,这个名字是否出现在当时的文献中,甚至是否有这样一个名字都是问题。[36]为了描述它在后世的形象,有观点指出这个意为“他坚持”的名字只是一个描述性词汇,用于描写一个亦真亦幻的英雄,他在很久以前曾经统一两个地区,但是他的真实姓名已经佚失。为此,“美尼斯”可能是卡、蝎子王或那尔迈。但是,目前还无法证明美尼斯在早期历史文献中完全没有记载。涅伽达(Naqāda)出土的一个象牙签——现藏于开罗博物馆[37]——上有阿哈(Aha)的荷鲁斯名,旁边是一栋建筑框架,中间有一个王衔“两女神”(nbty)和一个象形文字符号(mn),多数学者认为这是美尼斯的名字。曾经有观点认为这两个名字属于同一个王,美尼斯是荷鲁斯阿哈的两女神名。[38]但是,另一种更加合理的解释是,这个标签记载了阿哈为逝世的美尼斯修建陵寝(wrmt)事宜,因此美尼斯应该是阿哈的直系祖先[39],但是也有可能这里记载的王是荷鲁斯那尔迈,而且还有其他证据表明阿哈可能是那尔迈的继承者。确实没有证据进一步证明那尔迈和美尼斯是同一个人,而且也有可能标签上描绘的建筑不是陵寝,而是所描绘的“坚持的两女神”的圣所。[40]阿拜多斯出土的一个泥印痕上有那尔迈名字的变体符号mn [41],也许能够证明那尔迈和美尼斯是同一个人[42],但是我们也不能就此断定门之前“两女神”称号的缺失并不重要。在这里,门可能是一个官员或一个王子的名字,他获得这个印章所赋予的职位[43],它也有可能是一个动词,那么这组符号的意思就是“那尔迈在坚持”。

地图4 上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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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字母顺序

续表

后世抄录早王朝王名表的过程中必然存在抄写错误,但是多数情况下,这类错误可以辨识,显然因单纯地混淆或者因抄写者不能正确识读圣书体符号所致。王名表中所体现的主要历史传统则不容置疑。在美尼斯的问题上,学者们还没有提出误读问题。美尼斯是“两女神”名,不是荷鲁斯名,这个观点源自王名表记载两女神名被转授给第一王朝的后继王。《阿拜多斯王名表》中第三王是伊提(Iti)[44]——《都灵王名表》中仅保留王的指示词,毫无疑问就是《开罗年鉴》中的荷鲁斯哲尔(Djer)。但是还有另外一种观点[45],鉴于第二王在《都灵王名表》中也称伊提,但是在《阿拜多斯王名表》中称泰提(Teti),他应该是一个荷鲁斯名不详的、统治时间极为短暂的王,荷鲁斯阿哈也是第二王,因此荷鲁斯那尔迈与美尼斯为同一人。这个结论与他的著名的调色板证据极为契合。[46]作为历史上第一王朝的缔造者,他是最为合适的统一两个地区的丰功伟绩的创造者,从这个角度说,他可能被认定为一个传说中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