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命运的惯性

从前无数次梦见被凌迟的痛苦涌上来,杨彦的精神缓缓切开被切开,像躺在手术台上截肢,他的意识逐渐恍惚,不疼了啊。

课桌底下,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杨彦攥紧陈思悦的手腕,眼里的怒意和戾气锋利得伤人,语气平稳地说:“我说你考得上大学,你就考得上大学。老师教的差,不怪你。”

“可是……”

“没有可是,抓紧时间看解析,标红的那些题不用看,先掌握基础的。”

陈思悦的手腕被攥的生疼,她用力挣脱不开,委屈地说:“你弄痛我了,松手,我学就是。”

“娇气。”

杨彦松开手,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认真看解析,不顾自习课离开教室跑到厕所,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红着眼眶。

熬到酸水都吐干净,他去洗手池,往脸上冲了把冷水,水滴成串顺着脸滑落,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没在意,回教室上自习,桌上放着思悦写的纸条。

【以后,你把自己的作业写完再来帮助我。我会努力的,加油!笑脸】

杨彦噗呲一笑,提笔写剩下的家庭作业,晚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教室里的酸味淡了些。

放学前5分钟,邓捷站在教室前门,板着脸道:“我把选填改完了,你们做的是真差啊。全对的一个,杨彦。孟雨妍错了一道填空。”他走到刘宇面前,感叹:“你把填空题第一道写错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

刘宇揉了揉鼻子,腼腆地笑着:“不小心算错了。”

“这次能有140分吗?”

“估计没有,解析几何和函数都不好做。”刘宇站起来和邓老师聊起来,邓捷看他想知道成绩就把他叫到办公室,把试卷改出来给他看,改出来137分。

陈思悦听到杨彦选填全对,心里喝了蜜,想和他说话,可被他盯着学习说不了话。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她望着杨彦,道:“你真的好聪明!”

“嗯。”

杨彦应声点头,眸若清泉,单肩背着黑书包站起来,身后海蓝色的窗帘飘动,晚风吹进来,勾勒出线条分明的宽肩窄腰。

他想和陈思悦再说会儿话,不是讲题,只是说些发生的寻常小事,比如今天中午食堂阿姨给我打了好多肉,还有教学楼的横幅有些旧。可他什么都没说,将椅子推进去,侧身离开教室,不急不缓地走着。

从教学楼跨出去,杨彦感觉书包被人从后头一扯,回头一望,是她啊。

孟雨妍蛾眉微蹙,抿着浅粉色的唇,像在想事:“填空题最后一道怎么写啊?”

“我试卷放教室了,有试卷吗?”

“我把题目背下来了,盲讲就行。你记不住的话,我给你复述一遍。”

杨彦摇头:“不用,我记得题目。把数量关系代到双曲线方程里,是不是有x1=-1/3c,y1=2/5t。”

“对呀,我算出来就是这个!”

“嘶,你画图没有?”杨彦想到了什么,无奈地笑着。

孟雨妍沉默片刻,呢喃道:“我当时觉得直接算也行,不用画图。是不是那个离心率小的,就是1/4要舍掉……”

“对,要舍掉。这种题,你直接算可能会忽视几何条件限制。下次记得画图。”

孟雨妍咬着嘴唇,轻拍额头,语气低落:“感觉这次你是第一,我又败了。不过,与其败给刘宇,我宁愿败给你。至少,你没那么狂。”

杨彦不太在意这些,习惯性地点头:“多谢。没有别的事的话,拜拜。”

“再见。”

孟雨妍难得笑了,似冰雪初融,可惜夜色朦胧,少年转身,无人发现。

从教学楼到校门口,会路过种着两排桂花的长坡,正巧九月,开了鹅黄色的小花,风一吹洋洋洒洒地落下来,清香腻人,少年缓缓走过,背影若翠柏般挺拔。

孟雨妍站在高处,望着他越来越小的身影,有些失落。

她微微仰着头,看泼墨的天,望那轮被黑困住的月,静默无言。

出了校门,杨彦奔跑起来,汽车发动机的噪音和心跳的声音沉入夜色。他跑到家门口,衬衫早就被汗湿了,拿钥匙开门,看见父亲坐在亮堂堂的客厅里。

杨宗涛抬头看了儿子一眼,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收敛锋利的目光,低头吃面。

杨彦关上门,神情恍惚着蹲下身子,虔诚地观察餐桌下父亲的两条腿,那两条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的腿。

那是能动的腿!

这两条腿活生生地装在父亲的身上,能够支撑一个男人站起来,像天神的腿,是大卫雕像那样结实的腿!

杨彦曾悄悄思考过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四肢要少掉一半,舍弃什么最划算?

他想是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有一条腿就站起来,还是从前那般高,手也不需要变成脚走路。

若需要用手,那还有一只手呢!

这样的残缺似乎是可接受的。

若是没了两只手,那可麻烦了,腿得灵活起来,完成左手负责的工作。可两条腿在可以跑步啊!

要是两条腿都没了,则会矮人一大截,靠手走路只有从前的一半高不到,出去只能仰视旁人。一般高的小孩可不会把没腿的人当成同类,他们会迅速移开目光,像看见脏东西。

英雄没法写在脸上,没有腿人人都能看见……

杨彦抬头仰视着父亲,像从前父亲躺在床上仰视他那样,嗓音沙哑:“爸,换个工作吧。”

“你再说一遍,”杨宗涛放下筷子,凝视着儿子,语气沉稳,“突然间,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想当刑警,说爸爸这样很帅。”

“不帅,一点都不帅。”

杨彦颤抖着摇头,眼眶猩红,扶着腿站起来,语气近乎沙哑:“爸,你不怕吗?这个活拿的钱也不多,但可能会受伤,会死,会残疾!我以后给你赚好多好多钱,你想去哪玩都行。钱不是问题,我会赚回来的。”

“声音小点,你妈在睡觉。”

杨宗涛走过去给儿子递了杯温水,轻拍儿子的肩膀:“为什么突然会这样害怕?你在学校出什么事了?有社会上的人来找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