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032：被困在同一天的十三楼

楼道里很安静。

温热的海风从走廊尽头的围栏上吹入张安的病服。

这是他在赫利俄斯疗养院的第四千二六十六天，自从他十多年前瘫痪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这个房间。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死，但可惜泰坦集团不可能让他死。

毕竟现在的他可是泰坦集团重要的资源。

他看向阳台外幽幽的海水，在那几乎看不到的对岸，是他曾经生活的下城区。

自从十多年前犹格斯生命研究院的那场意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今晚已经货船过去了四十八艘，和昨天一样，和前天一样，和十多年里的每一天都一样。

因此，从三年前开始，他晚上便不在床上睡觉了，而是坐在机械轮椅上，看着黑暗中的灯塔。

反正白天睡觉还是晚上睡觉，都是一样的。

安装在脊髓处的神经接口让他能自由地操纵机械轮椅，他不断下达着走出阳台、跳下楼的命令，但是智能芯片从来没有答应过他的要求。

这并非他本人的真实意愿，而是从十多年的那次事故之后，他意识中控制不住的冲动。

他想奔向大海，无时无刻。

不过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

就在第十八艘货船抛锚的时候，门被人推开了。

“晚上好啊，张安先生。”

林楠顺手关上了房间的门，将藏在领口的变声器摘了下来。

机械轮椅缓缓转过身，张安枯黄的脸与空洞的眼神让林楠感到一丝心悸。

这是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在深夜来到张安面前的护士，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惊讶，但实际上他却很平静。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

林楠粗暴地扯下自己的假发，从口袋里拿出一块芯片。

“我叫林楠，是个作家。”

他乐呵呵地走到机械轮椅前，将芯片插入了芯片槽中。

一阵机械音响起，张安的脑海里想起了语言功能启动的提示。

“啊，咳咳咳。”

自从十多年前被改造得失去了语言能力后，这是他第一次能在夜晚说话。

十多年前泰坦集团将他从犹格斯生命研究院“救出”后，他就被强行限制了语言能力，除了白天能适当说话以外，其余时间都没有说话的自由。

“你，你究竟是谁？”

作为曾经犹格斯生命研究院的研究员，张安不缺智力，在他猜到了林楠不属于泰坦集团后，他的心脏便开始猛烈跳动。

他预感到，他十多年的电子人彘生涯就要结束了。

“我说了啊，我是个作家。”林楠坐在床沿，和蔼地说到，“我来找你，是为了……”

“犹格斯生命研究院的事情，对吧。”张安抢答到，“你费尽心思来到这里来找我，只有可能是当初犹格斯生命研究院的事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抢答，或许是因为内心渴望结束这一切，又或许是因为那来自深海中的呼唤在促使他抓住一切离开的可能。

林楠愣了一下，他笑了笑，对张安说：“对，你很聪明。我想知道的是你所知道的有关犹格斯生命研究院的一切。”

张安盯着这个女装起来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危险。

他的耳边响起了窗外的海潮声，那来自海洋深处的呼唤顺着空气中的水分子传入他的耳畔，在他的耳边低鸣。

他颤抖着张开嘴，磕磕碰碰地说到：“克、克……”

耳鸣声越来越大，那汹涌的潮水声中仿佛有着某种呼唤，让他的言语越来越混乱，直到他的肩膀被眼前的美人拍了一下。

“停下，这是我的配角。”

在他清醒过来的那一刻，他看到的是已经凑到他脸前的林楠。

他你清晰地看到林楠眼中的血丝，那种冷漠与戏谑的眼神让他头皮发麻。

“你，你到底是谁？”他不可思议地问道。

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人，竟然轻易阻止了他每晚的癫狂。

“一个等待你讲故事的人，仅此而已。”林楠坐回了病床，笑嘻嘻地说到，“反正地方我暂时也出不去，正好来来听听张负责人当初在犹格斯生命研究院做了什么。”

张安看了看林楠，闭上了眼睛，慢慢说到：“我可以说出我知道的事情，但我有一个条件。”

“我知道，杀了你，对吧。”林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不光是杀了我，”张安苦笑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下，“在我死之前，请杀了我的影子。”

林楠低头一看，在灯光的照射下，张安是没有影子的。

“你的影子，去哪里了？”林楠问。

“十多年前，当犹格斯生命研究院那次意外发生之后，它便跟随着那位深海里的存在，去向了海洋。”张安的声音很平静。

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做着那一晚的噩梦。

那恶心的触手将他卷入实验体怪物的身体，将他的意识和躯体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你是说，你的影子背叛了你，去向了深海中？”

“不光是我的影子，而是我的一切，”张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泰坦集团究竟用了什么方法保存了我的理智，但我很清楚，我身体与意识的一切都在引导我走向大海，我早已归属了祂。”

“所以这间疗养院就像个拦截系统一样，将那来自远方的引导拦截在外？”林楠似乎明白了疗养院安静的原因。

整个疗养院里，是各种被神污染的人们，他们生活在这里，依靠这栋疗养院拦截精神上的引导，保留最后的理智。

而泰坦集团做这一切当然不是什么好心，而是将这些人当做珍贵的实验体。

集团观察这些人的生活状态，本身就是在收集数据。

“那么顶层又特殊在哪里？”林楠继续问到，“为什么顶层需要单独管理？”

“要想回答你这个问题，首先你要搞清楚，顶层究竟是多少楼？”张安看向林楠，目光复杂。

“不是十三楼吗？”林楠愣住了。

“不，疗养院一直都只有十二楼。”张安摇头，“我在这间房里待了十多年了，每晚上过去的船都是四十八艘，从来没变过。”

“难道说这十三层一直都在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林楠，明白了张安的意思。

“是的，这才是我多年以来一直都能残留理智的原因。”

张安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激动。

“泰坦公司在神的眼皮子地下划了片小阴影，将我们送到这片阴影中，但我并不知晓集团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