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将军巧破冤案

刘秀一行每到一个县邑,便忙于打出大汉的招牌,把地方官们叫到一起,审理冤狱,安抚地方,废除苛政。王莽立名新朝,追逐新奇,一切都要标新立异,从地名、官制、货币到法令,无处不有。西汉时东莱不夜城,王莽改为夙夜。西汉时郡县制,王莽废郡县,另罢南阳为前队,河内为后队,颖川为左队,弘农为右队,沙东为北队,荥阳为祁队。改郡守官名为大夫,都尉为属正。

刘縯、刘秀起兵时杀新朝前队大夫及属正梁立赐就是新朝的官名。西汉通用五铢钱,王莽四次改革币制,连早为历史所淘汰的最原始龟次,也都给拾掇了起来。每次币改,无不是对百姓财富的一次大掠夺,百姓因破产而犯法。牢狱里关押的大多是农商失业、破产犯法的无辜百姓。新朝虽灭,但更始政权没有一纸诏书明令废除新朝的法律。刘秀所到之处,张贴告示,晓谕吏民,明令废除新朝法律。并亲自审查案卷,除杀人、掠夺等重大罪犯,其余一律除罪。饱受王莽酷政之苦的百姓终于重见天日,无不对大司马刘秀感恩流涕。

刚开始那一段时间进行得相当顺利,地方大小官吏消息也很灵通,他们知道如今更始的大汉朝廷占据了大半个中原,从洛阳到长安全在他们手上,归顺了更始朝廷,更有把握保住头顶上的官帽。所以各级官吏对刘秀的到来不但热情款待,审理公事也格外配合,尚没出现什么冲突和差错。

几天以后,刘秀一行迤逦巡视查至彭城郡,和在别处一样,他先翻阅公案文牍,再到地方上查看实情。一天早晨,刘秀正在衙署审查狱吏送来的卷宗,忽听衙外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刘秀急忙问侍立一旁的彭城令道:“外面为何喧闹?”

彭城令答道:“是一农夫,状告三老霸占他家田产。下官亲自理过,两下都有地契为证,一定是那农夫诬告三老。下官宽仁待民,没有追究农夫之罪。不想,他不思悔过,反来烦忧大司马。”

刘秀紧皱眉头,站起身来说:“我去看看!”

衙署门外,一个衣衫破旧的农夫跪在地上,不停口的呼叫冤枉。差役们一个个地站在那儿,全然没有听见似的任其大呼小叫,更没有赶走之意。

刘秀步出衙署,大声喝问:“我乃奉旨出巡的大司马,你有何冤枉?”

农夫望见刘秀,老泪纵横,膝行几步,跪到刘秀的跟前,哭诉着说:“您就是爱民如子的大司马,一定要为小民作主啊!小民家的田产被三老强行霸占去了,三老不还小民的田地,小民何以为生?”

刘秀看着彭城令,吩咐道:“把三老叫来,当面对质。”

三老原是汉高祖时设置的地方乡官(相当于现在的乡长),每县辖三乡,每乡设立一老,推举年过五十有修养品德的,可以为表率的乡民担任,共称为三老。乡三老又同时担任县三老,平时协助县令教化百姓,征收赋税徭役时节,也帮忙催促。在地方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颇受百姓们的尊敬。

不过刘秀知道,自从高祖设立三老后,这么多年下来,三老的推举已经不是以修养品德为标准了,被任命为三老的,往往是地方上庄园豪强或者衙门里的亲戚,他们利用自己的身份,跟着县令狐假虎威,经常欺压百姓,打着县里的名号横征暴敛中饱私囊的事情也不少见。他早就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这些不是恶吏的恶吏了,于是立刻下令开堂公审。

刚才那农夫的哭叫喊冤声,把县令衙役们都给惊动起来了,门外也站满了很多看热闹的人,都探着脖子向里张望。刘秀端坐在书案后边,和细矮略有屈身的彭城令一比,显然有点强龙要压地头蛇的威风,但他还是礼让三先的让彭城令主审。

彭城令还算视相,拱手把主审权反让给了刘秀,一腔谦恭的口气说:“既然是巡抚大人在此,小人那敢胡来,还是请大人主审吧?”

刘秀刚刚坐正身子,一差役站在堂前,冲堂上喊叫一声:“三老带到!”

刘秀向身边的彭城令点了下头,没再推辞拿出断案的派头,伸手抓起惊堂木在案几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高声喝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也不知是刘秀的惊堂木拍得过重,还是彭城令离得太近,就在刘秀那块惊堂木拍下时,没惊着堂下的人,却给彭城令惊了一个乍愣。彭城令很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堂下,堂下跪着一个胡须斑白的老头,只见他一身麻衣破烂不堪,如果不是用根麻绳在腰间捆绑着,早就散成了碎片,他浑身瑟缩地发出颤音:

“草民王继。”

刘秀有意缓和刚才过于紧张的气氛,故意拉长了声调,慢悠悠地细问:“一大清早就来喊屈叫冤,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

老头果然镇定了些,说话不再哆嗦了,大着胆子说:“大人明鉴!老汉在城东丰乐乡居住,家里如今只有两个小孙子,我那儿子和儿媳妇前两年都死于战乱,老伴一气之下也随他们去了,可怜我好端端一家子人,如今就剩下一老两小,凄惶哟!乡里三老开始对我家还不错,偶尔给弄点粮食接济一顿。谁知没过几天,他忽然说我家无精壮劳力,照顾不过来,已经把田地典当给了他,也不管我老汉死活,硬把我家这块仅有五亩的祖传地给霸占过去。老爷,这可是我老汉救命的田产呀!求大人为我一家老少做主啊!”老头说着说着突然泣不成声,浑浊的泪水顺着乱蓬蓬的胡须往下滴。

刘秀正要翻查书案上的文卷,突然身旁的彭城令开了腔:“将丰乐乡的三老崔升带上堂来!”

此时,那个叫崔升的三老,被一差役带到后仍站在堂外边等候传唤,当听到彭城令的呼叫后,当即迈着方步走进大堂。

刘秀略微打量了一眼这个崔升,见他五十稍多一点的样子,中等身材,肚皮略微挺起,一脸的富态相,身穿一裘毛蓝色丝绸夹袄,腰系白绸子褡布,非农非商,气派与县令差不了多少。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不是正经被推举的乡间村民,说不定是哪个庄园主的爹。

崔升好像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惊慌,先拜过刘秀,然后摇头晃脑地冲老头冷笑着说:“王老头,你胆子不小啊!竟敢诬陷本三老,还弄到大堂上来了,真是老鼠成猫了你,我看你这把老骨头活得不耐烦了吧?”

崔升在大堂上就这么活现霸气十足的神气,要在平时对待老百姓是个什么样的德性,就不难而知了。刘秀眉头一皱刚要发火,就见彭城令怒喝一声:

“大胆崔升,这是公堂,不是你家庄园——”

“哟,县令大人也在这儿?”崔升一股小瞧人的口气,从没把彭城令放在眼里。

刘秀终于按捺不住满腹的怒火,高声大喝:“大胆刁民,见了本官还不下跪?三老只不过协助县令办差,竟敢无视公堂,论身份只不过是平民一个,要是高官你还敢无视朝廷!”

“草民不敢!”崔升原以为天高皇帝远,根本不会管到这里来,没想到朝廷真的派来了使臣,而且还是个大官。光棍不吃眼前亏,他们走了后这里还不照样是自己的天下。想到此,崔升急忙双膝跪地口喊冤枉:

“草民冤枉啊!大人,这王老头诬陷我,他家确实无精壮劳力,所以按郡律将授田收回。放下法律条文不说,就从他家无人耕种的实际,他也是心甘情愿地把田产典当于我,而且还把地契都交给了我。这全是真请,没有半点虚假呀!”

刘秀啪地把案上的书卷扔到崔升的面前说:“一派胡言,我乃大汉朝臣,怎么就没听说过哪家律令这样规定,没有劳力者可以将田产收回?你把条文找出来让我看看!”

崔升似乎早有所准备,顺手从地上捡起刘秀扔过来的书卷,看都不看的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案前放回书案上,然后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块素帛,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了过去,并说:“不用在书里找了,我把条律抄在了这里,请大人过目便是。”

刘秀接过一看,只见素帛上写着:

白银五百两,鹿皮十五张,丝锦五十匹,绢帛七十匹。丰乐乡三老奉上,望大人笑纳。

刘秀微微一笑,这样的伎俩他早已见怪不怪了,几个郡县巡视下来,用这种手法企图结交自己这个钦差大臣的为数不少,但像崔升这样竟然敢在大堂上公开行贿且滴水不漏的,倒还是第一次。

刘秀手捧素帛沉吟不语,崔升和坐在一旁的彭城令还以为刘秀已欣然接受这份大礼了,都松了口气,冷笑着乜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老汉。

围观的百姓看着大堂上的气氛有点不对劲,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看来那个三老真的是被冤了?”

“自古以来,官官相护,看来王老头倒真的要冤了!”

这些声声议论,早就掠空飘入大堂,飞入刘秀的耳内,他仍神态安详,心平气和的望了一眼跪在堂下的王老汉,随之眺目远望堂外围观的人群。

片刻的沉默过后,刘秀温言笑对彭城令说:“彭城令,你看——我这几日旅途劳顿,眼睛有些不适,你替我把这绢帛上的律令大声念出来给众人听听。”

“这这——这——”彭城令苦笑着,几乎要哭出来。

刘秀忽然阴下脸来,两眼瞪着彭城令,口气浓重地说:“这什么这?我的话你敢不听吗?念!”

彭城令知道崔升这个土皇帝不敢得罪,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就更不敢得罪了,虽说县官不如现管,但他头上的乌纱帽再怎么说也是朝廷赐封的,惹恼了钦差罪不可赦呀!他望了一眼满脸阴沉的崔升,清了清嗓子低声念道:“白银五百——”

围观人群中,有人踮起脚来高声大叫:“声音大一点,我们听不到!”

虽然彭城令声音有点提高,但哆嗦着的嘴总有那么点磕磕绊绊:“白——白银五百两,鹿皮十五张,丝锦五十匹,绢帛七十匹。丰乐乡三老奉上,望大人笑——笑纳。”

衙门外围观的百姓顿时像沸腾的开水,你一言我一语的炸开了锅:“听听,听听,你们都听见了吗?银子能当王法使用啦。”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愤愤不平地嚷道:“这年头,穷人处处碰壁,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官司啊,我看别打也罢!那王老汉他那穷骨头里能榨出三两油来?他能斗过人家那财大气粗的官府——”

“这位后生,此话差矣!”一位老者打断那位年轻人的话说。

年轻人迷惑不解地双手抱拳反问:“差在哪?晚辈请教!”

还是那位老者,他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错在你小看这位钦差大臣了,听说这位钦差大人就是刘秀刘大将军,他可不同一般凡人,我看他既然敢把绢帛上的话公布于众,那么就敢治那位三老的罪。不信咱们走着瞧,好戏还在后头呢!”

“是呀!我看还是老伯说得有理,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一个背着箩筐的小伙子也凑上来说,“这帮县衙里的老爷,平素坏事可是干的不少,唉!天若有眼天不容,天若无眼发恶人哪!以前兵荒马乱,恶人该发的都发了,现在大汉朝又建立起来了,人家是钦差,是天子派来的,不是天眼是什么,我看这恶人也该从善了吧!所以这惩恶扬善的戏该开场了。”

“肃静,肃静!”

见外边乱作一团,人声鼎沸,衙役们忙站在门口大声吆喝,让场面安静下来。刘秀眯缝着眼睛听彭城令念完了后,猛地一拍惊堂木说:“大胆崔升,你可知罪!”

“大人,小——小人——小人家犬子乃附近有名的豪杰,有土地三千顷,有金银珠宝——”崔升知道这次遇见了真的对头,也着实有些心慌意乱,情急之下想拉出自己儿子的势力来吓唬对方。不料,还未等他说完,刘秀就怒目圆睁地厉声呵斥道:

“好大胆的刁民,到现在了还不知悔改!崔升你给我听好了,你不知罪,我告诉你。你罪有三:其罪一,身为丰乐乡乡官,却不思谋造福乡民,反而挖空心思掠夺孤老寡幼的授田;其罪二,公然藐视朝廷使节,贿赂公堂,与其说贿赂,简直就是侮辱朝廷!其罪三,蛮横无理,蔑视我更始朝廷,竟然大言不惭地当堂胡编律令,并且已按自编的律令收回了孤寡授田,就凭私造律令这一条罪,就能砍了你的头!崔升,你可听清楚了?”

围观的百姓听刘秀讲得头头是道,环环相扣,都十分叹服。有的人竟然忘记了眼前的衙署大堂,激动得高声呼喊:“果然是朝廷派来的能人,总算老天开眼了,再不受豪强的欺负了。”

崔升仍不甘心就此在乡民们面前丢脸,心想如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栽在了一个穷老头的手里,那以后还怎么在穷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岂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金饭碗?怒视着农夫,理直气壮地叫道:“大司马,这个刁民一派胡言,诬告下官,下官有地契为证,没有强占他家的田地。”

刘秀大喝一声:“地契何在?呈上堂来。”

崔升从怀里掏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素帛,双手呈上说:“大人英明,这可是他心甘情愿典当给我的,请大人明察。”

朱祐从崔升手里接过地契放在刘秀面前的书案上,刘秀展开瞄了一眼,举起来问王继:“崔升手里这地契是真的吗?真是你心甘情愿典当给他的吗?”

“不对,大司马,他故意欺骗小民——”大堂上跪了半天一直没有机会说话的王继见状,立刻惊慌起来,忘记了大堂的威严气势,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恐惧,站起身来高声叫道,“大人,别听他的,他那地契是假的,是他自己造出来的,真的地契在老汉手里。”王继边说边从身上掏出一块素帛,哆嗦着双手递给了朱祐。

案子审到这里,本以为就可以结案了,但没想到又出现了节外生枝,刘秀眉头一拧,盯住书案上的两块地契陷入了沉思之中。

两份一摸一样的地契摆放在刘秀面前,确实让他费了心思。暂时的沉默不语,顿使大堂空气沉闷,甚至窒息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彭城令认为,自己身为一方县令,竟然在自己的辖区内出现如此唐突的事情。为防百姓起轰闹事,急忙趁机果断定案,并做出一副与钦差大臣分忧的样子,以掩饰自己狼狈不堪的窘态,双手朝刘秀一拱,自圆其场的说:“大司马,叫属下看,这两人的地契,都似乎是真的。不过再仔细想想,三老乃是国家任命的乡官,身受国家大恩,每年拿着上百石的俸禄,是乡民的表帅。他断然不会为了这几亩田地弄虚作假,肯定是那个王老汉在捣鬼。大人别看这些乡民们一个个粗俗木讷,其实人小鬼大,肚里的道道多着呢!依下官看来,这事不劳大人费心,还是先把这个刁民押进大牢里去,等下官随后再慢慢审理。”

王老汉听县令急着要休案在押,知道让他断案,肯定没自己的好果子吃,慌作一团连呼冤枉:“冤枉啊!青天大老爷,你可要给小民做主呀!”

刘秀坐在一旁,既不正视一眼县令的自圆其场,也不理会王老汉的絮絮叨叨,两眼一直不离书案上的两份地契。心想,两份地契肯定有假有真。一个农夫,目不识丁,怎能造出假地契。一定是三老在捣鬼,他把两份地契展开,翻过来看看正面,再复过去看看反面,恍然大悟,忽然抬起头来,双目炯炯地直视崔升道:“真是胆大包天,我方才教训你什么了?看来你半点都没记住,越发的大胆了!竟然还会假造地契哄骗本官,来人!”

“且慢!”

崔升心头猛然一惊,脸上却极力保持镇定,伸手阻止刘秀说:“大人是朝廷派来的使节,说出话来一字一个坑,马虎不得。岂不闻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回吗?下官的地契经过彭城令亲审属真,大司马凭什么说我那份地契是假的呢?那么我问你,有什么让人信服的证据?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作个见证?”

刘秀微微一笑,把他的地契扔在地上说:“亏你也知道讲证据,你自己看看,你假造的地契就是证据!”说着把王老汉的那份地契举起来让众人看,并一字一顿地说,“王老汉的地契存放年代久远,地契已经发黄。可是地契是折叠起来存放的,这发黄的只是外边这面,折叠在里面的其实还是白色。正如王老汉的地契,就是这个样子。我当年在长安太学里见过多少珍藏久远的帛书,都是这样子,瞒不过我的眼睛。而你弄的这份假地契,里外都发黄,表里居然如一,你倒说说看,这多年的地契你是如何保存的?若不是假怎会这么蹊跷?”

外边赞叹声立刻哗然:“对呀,对呀!大人问得好!崔升你说说,这假你是怎么造出来的?欺骗我们这穷百姓容易,可是你欺骗不了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

“聪明,人家到底是钦差,一眼就给看穿了!”众百姓赞扬的啧啧声响成一片。

有的人竟然高声呼叫:“钦差大人,一定要严惩崔升,为俺百姓除恶,给我们穷百姓留一方安生之地啊!”

众百姓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吼叫着:“说!这假你是怎么造出来的!”

崔升被起哄的众人吓得脚脖子一歪,差点儿瘫软在地上,面朝外像捣蒜似的不停地向围观吵闹的百姓磕头求饶:“我说,我说。”

“说!”

刘秀怒拍惊堂木,大吼一声,吓得崔升双膝顶地就势旋转身子,面向大堂伏地大拜说:“钦差大人,我有罪!我有罪。”

事情还得从一年前说起:王老汉的五亩地和崔升的地界相邻,崔升看上他的土地相当肥沃,一时贪心,想着若是把两块地连起来,那就好了。于是他先和王老汉套近乎,骗王老汉拿出地契让他看,并慌称可为其免税,王老汉不知其中之意,就老实巴脚地给他看了。崔升看过后心生邪念,立即按上边的内容仿造了一份,然后再用浓黍水把仿造的地契渍透阴干,封好存起来,过半年后取出,一眼看去,就与年代久远的真地契一样。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自以为天衣无缝,连彭城令都瞒过去了,却没有瞒过钦差大人的这双慧眼,这下跟头栽定了。当下也没话可说,只是使劲地爬在地上磕着响头,也顾不上体面不体面,哭丧着脸破声叫喊:“大人,小民崔升知罪了,罪责难逃,但小民恳求大人饶我一命。求求大人了,饶小民一命吧!”

此景此情,不但门外百姓高兴,就是堂上的差役们也分外解气,都称赞着叫好:“好啊!自古都是‘官家大门朝南开,没钱没人别进来’,而今正好打了一个颠倒,人家朝廷大臣一文钱没收,就为穷苦的王老汉撑腰,夺回了被霸占的田地,看来这天下真的要变好了,往后的日子真的有指望了。”

刘秀把令签扔在地上,当众定罪,朗朗之声,吓得崔升面无血色:

“崔升,你罪有应得,谁也救不了你。两罪并判,该定死罪,念起认罪态度较好,可免一死,但活罪必受。来呀,拖下去杖责一百,免去乡官一职,命差役押解还乡,将所夺田地一并归还王家,赔偿农夫应得的损失。”

差役中有的对崔升平素横行乡里很是看不惯,正好借机会撒泄一下往日的气愤,狠狠地抓住崔升的胳膊就往下拖。崔升瘫软着,仿佛已经挨了大棍似的而失去了往日的神气。

“彭城令,你可知罪?”刘秀忽然把目光移向县令,面对着锋芒锐利的目光,彭城令早已瘫如稀泥般地跪在地上叩头认罪道:“司马大人,卑职知罪,罪有应得。”

刘秀故意拉长声音,悠然自得地问:“彭城令何罪之有?说来听听。”

官大一级,如泰山压顶。刘秀这副居高临下的神态,更使彭城令惊恐万状,话里带着哭腔,将头埋在地上不敢仰视,嘴里哆哆嗦嗦地说:“卑职身为彭城县令,不能为百姓办事,反而助长了豪强盘剥贫苦百姓的田地,卑职愧对这六百石俸禄呀!”

刘秀点点头,尽量保持着和颜悦色的表情说:“唔,说得倒不无道理,本官念你有悔改之心,尚可从轻发落。罚彭城令奉禄三百石,三年内不得升迁,聊作惩戒。古语说得好,前车之覆,而后车不鉴,故而后车亦覆。你日后要以此为教训,唯下而不唯上,多体恤民情,为百姓做主。”

但刘秀又心有所虑地叹息着,他想,眼下变乱未靖,官吏混乱,尽管这帮人不尽如人意,可是能用的,也只有这帮人了。

眼见一场大祸就这么轻飘飘地遮掩过去,彭城县令感激涕零,再次叩拜大礼道:“谢钦差大人,感谢大人对下官的宽恕。”

刘秀并不理会叩头如捣蒜的彭城令,转脸面对跪在堂下的王老汉说:“王老汉,这下你可以回去安心的种地,好好抚养好你的小孙子了。”

“大司马圣明!”王老汉惊喜交集,喜泪喷涌,跪地高呼,话不成句,“大人,大人,我老汉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是头一回遇上像您这样的大好官。这种世道还真有这样的好官,积德呀!老汉回家要为大人上高香供奉,让儿孙们世世代代都记住大人的恩德。”

衙署门口围观的吏民百姓们,无不敬服大司马明察秋毫,裁决果断,都不约而同地跟着王老汉欢呼:“大司马英明!”

刘秀摆摆手,叫王老汉收起地契退下。望着王老汉那因高兴而颤抖的背影,刘秀心激眼热地说:“百姓可爱呀!朝廷略微有点恩泽,他们就感恩戴德,可惜这种恩泽太少了,太少了!”

这次开堂公审,刘秀不但惩罚了地方豪强崔升,对其余地方官吏也起到了杀鸡敬猴的作用,虽然尚不能一改河北富者田亩千顷、贫者无立锥之地的混乱局面,但刘将军秉公执法,清廉爱民的名声已经如风驾翼,被口口相传着在河北大地上散布开来。刘秀每到一处,不用介绍,只要一提是刘将军来了,立刻就能得到当地百姓的称赞和拥护。经过苦心经营,初到河北便有了一个良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