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静静地听着，越听越心惊，很多问题他曾经只有个简单的认识，如今换一个视角审视面壁法案，仿佛打开一番新天地。
所有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甚至ETO都有坚定的目标，只有自己在选择逃避。
林森接着道：“叶文洁是想通过三体文明改造人类世界。
“伊文斯是对人类世界彻底失望，想通过三体文明毁灭人类世界。
“他们的主永远在他们心中，是他们自己，是他们的理想，这才是他们的信仰，而不是三体虫子。
“三体人从来都不可怕，可怕只是我们不敢去面对，甚至连ETO都敢于利用他们。”
罗辑感慨：“那我们这算是被迫转入了他们之间的斗争了吗？”
林森微微点头：“算是吧，所有人都是被迫转进来的，所有人都应该是无辜的吧！
“PDC也一直对ETO进行研究为何这群人会选择背叛人类，甘愿为三体世界奉献所有，乃至牺牲自己的生命。这在功利主义看来是天方夜谈，然而，它确实发生了。
“他们很多是高智商的人类精英，他们遇到了太多这个社会的阴暗面，使他们往往偏向极端理想主义。
“他们也有诸多诉求，其实他们也明白这类诉求是无法实现，他们只能以偏激的方式来回应这个社会。
“正常情况下，他们或在绝望中崩溃，或在绝望中找到新生的契机，改变自己以适应这个社会。
“但得知三体文明时，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们瞬间有了改变一切的能力。
“他们是‘接触符号理论’中的首批接触者，这对他们的心灵产生巨大的冲击。
“疯狂、毁灭、重生……这些思想占据了他们的心灵，手持利剑，又没有任何能制约的他们，必然会彻底陷入疯狂。
“最终只能导向一个结果，借助三体人毁灭人类文明。
“典型的就是伊文斯的降临派，他们自行与其他人类拉开了距离。
“所以，ETO对三体的‘忠心’，是来源于‘接触效应’。
“而不是对三体的崇拜，ETO是群连人类都不相信的人，怎么会信仰三体人。
“三体人甚至无知的认为，在三体游戏中，三体世界的苦难会让人类产生共情，这样选拔的ETO的会忠心他们。
“这就可笑了，看过人类文明史的三体人，怎么敢相信人类的共情啊？
“也可能他们是被伊文斯忽悠了，说忽悠也不对，伊文斯可能是认为三体人对人类文明有共情吧。
“从这个方面讲ETO也是孤独的，他们与我们差距不断扩大发展，最终达到了‘群体异化’。
“他们与面壁者一样，从某种意义上已经不属于人类了，更不是信仰三体的人类组织，他们是群想借助三体人对世界喊话的群体。
“你我是对孤独体会最深的，ETO与我们也是一样，
“他们孤独！
“他们要对这个世界说话！
“他们要爆发出不甘的呐喊！
“他们的声音要让这片宇宙的每一个人都听到！”
林森这些话自然也不是随意说的，主要目的还是在三体人与ETO的心中插入一根刺，即使现在不觉得多么痛苦，将来也会让他们疼入骨髓。
现阶段对自己最大的威胁还是ETO，除掉ETO是林森计划的关键一步。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直接触及了三体人最为敏感的神经，只有三体人知道在这片宇宙中被听到声音的恐怖。
他们极有可能不敢再让ETO继续监听下去，万一ETO真的产生类似的念头，那将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三体人放弃伊文斯与第二红岸的确伤了ETO的心，尽管现在三体人需要ETO，但对ETO也不可能不设防。
罗辑一直都是在思考三体人，却从未思考过ETO，林森的分析又让他重新的思考ETO。
罗辑暂未意识到这与面壁者有什么联系，于是便开口问道，“ETO有自己的目的，甚至会利用三体人，这与面壁者有什么关系吗？”
林森继续道：“他们都是在相互利用罢了，而且两者并不冲突。
“若面壁者被破壁，破壁人会如何做？
“是会跑出来向全世界公布，还是只通知三体人？
“若是只通知三体人，那三体人如何判断真正成功破壁了，所以三体人也希望ETO公布，借助全世界逼迫人类终止面壁法案。
“是否破壁，三体人不在乎，终止面壁法案才是他们在乎的。
“若是向全世界公布，被破壁的面壁者犹如《皇帝的新衣》中的皇帝一样。人类可以高喊他没有被破壁，但他最后的遮羞布已被扯下。
“被破壁的面壁者什么也没有了，他可能承受不了。人类可能真的不会再相信他了，他的下场已注定。
“ETO将会得到了全人类的尊敬，尽管是敌对方，人类仍然会尊敬他们，这是ETO的成功，他的喊话被所有人听到了。
“然而，这却不是三体人的胜利，因为PDC也不在乎面壁者是否被破壁。
“ETO破壁不啻于，让PDC又多了一次分析三体情报的机会，新的计谋的必然又将产生，这是刻在人类基因深处的本能。
“人类从古至今的战争，在战前都只是策略，真正的计谋都是根据根据战场具体情况，实时制定的。
“PDC与三体的战争早就开始了。
“所以……
“千万不要小瞧了当今的PDC，它比任何人想象的更厉害，但你发现他们在第二层时，他们可能在大气层。”
罗辑有点疑惑的问道：“智子应该在监听，我们的谈话都会被他们获知，你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吗？”
林森无所谓道：“的确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就是将PDC的计谋告诉他们。
“若是继续执行破壁计划，PDC将会得到需要的情报。
“若是不执行破壁，或者破壁了不公布，我们将继续面壁计划。
“谁知道他们破壁的就一定正确？
“谁知道我们后面还有几个计划？
“那样就是长期的无声对决，起码面壁者明面上的计划都是PDC需要做的。
“这波PDC不会亏。
“当然，三体人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性执行破壁。
“其一，可以打击人类的信心，但人类也是健忘的，这种打击其实也没必要。
“其二，他们的目的是想破坏面壁方案，被破壁的面壁者，会让人类政府对面壁计划失去信心，从而抛弃面壁方案。
“毕竟三体人不善计谋，面壁计划是人类世界唯一对他们保密的地方。
“整个战场对于他们都是透明的，只有这一处阴影，这处阴影如同他们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是让三体人很难受的事。
“其实，换个角度想，三体人希望人类抛弃面壁方案，就说明面壁计划的确对三体人会造成威胁。
“无论破壁如否，只要他们破壁了，就说明面壁计划是对他们有威胁的，这就够了，不是吗？
“他们不破壁，也就相当与放任这种威胁成长，不是吗？
“唉，他们估计也很为难吧？”
罗辑有点无语，这显然是说给三体人听的，这类思维迷宫还是很好破的，只要不脑补，按当前的已知信息确立目标并执行就可以了。
不过以三体人一切都希望精确掌握的思维方式，这里可能还真不好勘破。这，算是调戏三体人吗？
罗辑摇也故意配合下：“太难猜了，若是你的本意就是希望三体人不要执行破壁，你应该不会这样说。
“但若你的本意也可能是希望三体人执行破壁，那似乎就进入了一个……
“对，叶老师说过一个概念，猜疑链……”
林森打断罗辑的话。
不希望听到后面，否则自己就危险了。
林森接着道：“是的……这是面壁者的使命。
“要么能真正对决三体人，要么被破壁，成为PDC或ETO的牺牲品。”
罗辑点点头，似乎对自己的命运也感到担忧，“面壁者就不能更换吗？”
“这点你不要想了，你不能失去面壁者身份。
“面壁者不能更换，这违反了面壁者法案，但是面壁者可以……死！”
罗辑找个椅子坐下，看了看窗外，似乎压力更大了，“那我只有一条路了，对决三体人。”
“你和我说这些，也就等于间接告诉三体人，应该还有其他目的吧？”
罗辑看着林森的眼睛，想得到林森的一个眼神，他们之间有这种默契。
林森也并没有隐瞒：
“确实，三体人在计谋上的匮乏，是我们能够战胜他们的唯一契机。三体人也不可能完全信任ETO的，况且他们也并不值得相信。
“计谋这种东西在书本上是学不会的，书本上的计谋只是知识，是复杂的思维和推理的技能。
“以他们的思维透明的特性估计是很难学会的，就算会了，也只是一些皮毛。
“真正的计谋需要有人亲自教，这个老师自然就是ETO。
“我不怕三体人的计谋，他们的计谋无非是书本知识的提炼。
“我怕的是ETO，他们很多都是高级精英人才，怕他们传授给三体人真正的计谋。”
罗辑诧异，“你这样说不怕三体人向ETO学计谋啊？”
林森诡异的笑了笑，“是吗？你认为他们还敢向ETO学习计谋吗？
“我们人类世界几千年都是活在计谋中，习惯了。
“心中也充满了谎言与欺诈，这都成为了我们的生活。
“思维透明是三体人的障碍，他们连撒个谎估计都会研究很久。
“或许三体可以利用隔离个体，限制通讯等手段研究谎言或计谋吧，但我可以肯定那也是无用功。
“那样的他们只会陷入无尽的猜疑中，每个人都不能判断他人说的话是否为真，也不清楚他人判断自己的话是否为真，也不清楚他人判断自己判断他人的话是否为真……
“直到无限循环……
“这样的研究没有任何价值，最顶级的计谋必须是从未有人用过的。
“顶级的计谋家也是需要在被欺骗中成长的。
“三体人堪不破这层，他们不愿也不能，冒着被欺骗的代价学习计谋，这就是他们的劣势。
“再说ETO中还不能出现几个反叛者吗？
“三体人不敢赌，了解历史就知道背叛是永恒的旋律，三体人可以信任这样的老师吗？
“当然，三体人也可以认为我这是误导他们，他们应该反其道向ETO学习，让ETO教会他们计谋。”
罗辑也被林森绕糊涂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苦笑了笑，道：“那你说，面壁方案还有第四层吗？”
林森回道：“这后面其实还有第四层的，不过暂时不能说了。智子听了这么久，不知他们与ETO是否能产生信任危机？
“ETO是忠诚于三体，还有他们自己其他目的？
“三体人应该如何判断，我也很好奇。”
说完两人相视轻轻笑了，这笑中带着苦涩，笑面壁者的命运，也笑人类的命运，三体人的命运。
林森想对罗辑说面壁法案还有第四层的：
PDC只关心你一个。
其他三位面壁都是为你打掩护的，人类目前最大的情报收获就是知道你具备对三体的威胁，这就够了。
哪怕其他3位面壁者都死也值得，因为你是目前能看到的人类最大的希望。
三体人至今只在你身上漏出破绽，只有你成为自己的破壁人，破壁出你对三体威胁的原因所在，那才是面壁法案的第四层。
没有三体人对你的刺杀，面壁法案都不一定能通过，你才是面壁法案的最高层。
其他三位面壁者若是在破壁时再漏出破绽就是人类最伟大的成功，那也是了不起的诱惑了。
PDC不知道什么会威胁到三体，但能威胁三体的东西绝对不简单。
所以需要欺骗，需要欺骗三体，更需要欺骗全人类。
这就是PDC，人类的精英们，PDC只关心你一个啊！
或许面壁法案还有第五层，人类总是不可避免的低估了社会运转当中蠢人的数量。
这些人的构成了占了绝大数人的群体，他们往往呈现出“盲目”、“冲动”、“狂热”、“轻信”的特点。
面壁方案也是让人类不至于在趋同的洪流中迷失，他们需要引导。
一个欺骗与被欺骗的独裁面壁者将是最好的选择，这或许是面壁法案未来的可选项之一，PDC或许也不希望这种情况会发生吧。
面对三体危机，解决人类社会自身的问题远比三体问题要复杂。
PDC希望将权利给于几个人，希望他们能带领人类走出未来。
原时间线面壁者被破壁，面壁者也失去了人类的支持，人类也失去了面壁者，或许这才是PDC最大的悲哀。
人类社会当前的形态还不足以让人类踏入星辰大海，PDC太低估了踏入星辰大海的难度。
或许还有第六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