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世界上所有格致理化一切形下之学,新学界都唤叫科学。世界越发进化,科学越发发达。泰西科学家说得好,十九世纪的下半世纪,是汽学世界;二十世纪的上半世纪,是电学世界;二十世纪的下半世纪,是光学世界。照此看来,将来到了二十世纪的最后日期,那科学的发达一定到了极点。目下且不说别样,就说每一年中,世界上研究科学的人,所发明的新法,也不知有多少。据西历一千九百零二年美国管理新法部官员的报告,本年各国的人,报明国家,得了新法,蒙国家赏给凭据准他专利的,共有二万七千一百三十六家。比上年多二千家。到了第二年上,那管理新法部官员的报告,又说本年发明新法的,计有三万一千六百九十九家,比往年又多出四千家了,可见世界的进化与科学的发达,为同一之比例。虽然,将来到了二十世纪的最后日期,科学的发达究竟到了什么地步,那时候的世界,究竟变成了一个什么世界,这个问题,岂不是最有趣、最耐人研究的么?我国从前的小说家,只晓得把三代秦汉以下史鉴上的故事,拣了一段作为编小说的蓝本,将他来描写一番,如《列国志》、《三国志》之类。否则或是把眼前的实事,变作了预言,凭空撰了一篇小说。从来没有把日后的事,仔细推求出来,作为小说材料的。所以,不是失之附会,便是失之荒唐。
只有前几年上外国人编的两部小说,一部叫作《未来之世界》,一部叫作《世界末日记》,却算得在小说里面别开生面的笔墨。
编小说的意欲除去了过去现在两层,专就未来的世界着想,撰一部理想小说。因为未来世界中一定要发达到极点的,乃是科学,所以就借这科学,做了这部小说的材料。看官,要晓得编小说的,并不是科学的专家,这部小说也不是科学讲义。虽然,就表面上看去,是个科学小说,于立言的宗旨,看官看了这部书,自然明白。
此时暂且按下不题,话说中国山西省解州的地方,乃是上古时黄帝战胜蛮族擒杀蚩尤的所在,至今还留下许多纪念。这个地方,座落在黄河的北面,又为夏禹建都之地,自古称为中原。山川灵秀,代出伟人,如汉朝的关羽、唐朝的张守珪、宋朝的司马光,几个中国赫赫有名的大人物,都出在这地方。这年是西历一千九百九十九年,中国上议院中的议员,因为自汉唐以来,一径用世主的年号纪年,不便之处甚多,一则国内纪事之历史多所参差,譬如三国两晋年代,国内年号互异,学者不能记忆,大费考订之功。二则除中国以外,其余同种诸国,势不能遵用中国年号,其必各用某国之君主年号无疑,设使三国订一约章,必并列三国君主于上,颇为繁琐。三则同种之国,既各用各年号,即势涣情睽,不能如白种诸国之联络一气。四则同种诸国,因未有统一的年号之故,有的遍信回教,便用摩哈默德纪年,有的遍信耶稣,便用耶稣纪年,转使同种之感情,缘此减损。从前中国的明达之士,因为这事上书政府,请改用统一之年号的甚多。有的说要用孔子纪元,有的说要用帝尧纪元,有的说中国的人种,大抵都出自黄帝,且用黄帝纪元。大概那些上书的人,主于用黄帝纪元的,倒十有八九。政府见上书各人的立论各有是处,便都饬下上议院,令各抒所见,妥议定夺。此时正值春季大开议院之期,议员长把这问题,对众宣布一遍,众议员都说当从此废去年号,改用黄帝纪年,就以明年为黄帝四千七百零九年,请政府饬下地球上同种诸国,及附属于中国之各贡献国,一体遵照。当时中国大皇帝和首相任其艰,率领一班贵族,都在议院之中,一闻此议,莫不拍手赞成。
就由首相任其艰,命内阁衙门里官员,拟就敕旨一道,请大皇帝御笔签了个押,即由无线电报通个电与同种诸国,及各贡献国,叫他们克期预备,以为来年一律改用黄帝纪年的地步。
原来这时中国,久已改用立宪政体,有中央议院,有地方议会,还有政党及人民私立会社甚多。统计全国的人民,约有一千兆,议院里的议员,额设一千名。所有沿海沿江从前被各国恃强租借去的地方,早已一概收回。那各国在中国的领事,更是不消说得,早已于前六十年收回的了。通国的常备兵,共有二百十五万,若遇有战事,并后备兵一齐调集起来,足足有六百万。国家每年的入息,有两千三四百兆左右。内中养兵费一项,却居三分之一,所以各国都个个惧怕中国的强盛,都说是黄祸必然不远,彼此商议,要筹划一个抵制黄祸的法子。无如中国人的团体,异常固结,各种科学,又异常发达,所有水陆的战具,没有一件不新奇猛烈。这个少年新中国,并不是从前老大帝国可比,因此往返相商,实在想不出一个抵制的善法。
忽然一旦闻得中国政府传出这道敕旨,不觉大吃一惊,说现在地球上各国的纪年,有用耶稣的,有用摩哈默德的,也有用俄历用日历的,今日中国要使黄种诸国,及附属中国的各贡献国,一概都要改用黄帝纪年,明明是要联络黄种的先声。况且中国政府于此事竟独断独行,全然不与我白种各国先行商榷,其用意所在,已可想见。我们白种各国到了此时,若再因循观望,不肯同心协力,筹一个抵制黄祸的善法,将来必然受制于中国,为中国所鱼肉了。于是独弗两国为首,发电至五大洲上白种诸国,宣明此意,请各派代表人,约期西历六月一号齐集何来国万国和平会,专行会议抵制黄种的办法。
果然到了六月一号这一天,白种各国的代表人,都纷纷来到,进入万国和平会所。此次欧美非澳亚五大洲之上,没有接到这道电文的,只有欧洲的匈耶律国,非洲的黑种土人各共和国,及附属欧洲之各领土,及美澳两洲华工后裔新建之两共和国,本是黄种,应被各国摈斥而外。非洲黑种各国,亦可毋庸关照。惟有匈耶律国,一向杂处于欧洲白种各国之中,久已渐染欧化,那欧洲白种各国,早已把他一视同仁,一律看待,此番因他是匈奴的后裔,特地将他摈在欧洲各国之外,不许他与闻会议。却不料就成了日后的祸根,不提。
且说当下白种各国代表人,陆续来到会所。相与见面行礼之后,随即就由独弗两国的代表,把本日约集同种诸国,开此特别大会议的缘由,对着大众朗朗的述了一遍。就请大众各抒所见,以便订立条约,照约实行。于是大小各国代表五十余人,各人陈说各人的意见。有的持放任主义,悉听中国自主。有的持干涉主义,要向中国问罪。内中有三十几个人,都是既不肯放任,又不欲干涉,一般主张平和抵制。相与议了半天,议出办法十条。
一、全球白种各国自此当结为一大团体。
二、此后白种人有被黄种人欺凌羞辱者,现在与议各国中无论何国,均当力任保护之责。
三、此后白种各国,宜特定一公共之法律,限制黄种人入境。
四、黄种人之居留白种各国者,无论游历留学经商佣力,均不得享有白种人民同等之利益。
五、白种人此后所发明之新法新理,及所创造新奇有益之器具,不得妄行传授与黄种人。
六、与议各国之臣民,倘与黄种各国缘事冲突,致开兵衅,与议各国不得援局外之例始终坐视。
七、白种各国之臣民,有旅居黄种各国者,此后须破除国界,谋所以互相保护之法。
八、此后与议各国,务宜多派秘密侦探,以探黄种各国之举动,为抵制之预备。
九、黄种各国中,有不遵奉中国此次之敕旨者,与议各国,皆须加以特别之优待,以解散其团体。
十、与议各国中有不实行以上所议之办法者,即用抵制黄种各国之法以抵制之。
当时把这十条办法议好之后,就用各国文字写将出来,大众传观了一遍,都说这般抵制之法,颇为文明。内中独有何来国的代表,启口问大众道:“此番中国颁布改用黄帝纪年的敕旨,尚未届实行的日期,可否我们先将今日所议各办法,照会中国政府,倘中国政府肯收回成命,我们也不防将此事作为罢论。否则,再遍告与议各国,照约实行,犹为未晚。”话犹未了,独弗两国代表一齐开口道:“足下之言差矣,中国政府当宣布他那敕旨时,并没有与我各友邦先行商榷,他既然独断独行,不屑得前来关照我们,我们又何必故意去请教他?据我的鄙见,只消请各位把这十条办法寄回本国,等各大君主大总统一齐签了押之后,立刻实行便了。”各代表听了,都说这话果然不差。当日议毕,大众便次第散出会所,各自登程回国。
不想此番各国在这万国和平会所公议的事件,一经黄种各国的侦探,飞电告知本国政府,所有各黄种国的人,莫不大惊失色,估量着不出三年,必有最剧烈的战祸见于太平洋与印度洋之间,其时不知要流了若干人的血,方能了局。同时中国政府得了这个消息,情知是因为改用黄帝纪年一事,伤了各国的感情,以致惹出这番抵制的。然而事到其间,也说不得,只有暗中预备,以防意外,不要做戎首便了。只有那匈耶律国的国王,前时既没有接到中国政府的敕旨,不把自己认做同种之国,此时各国在万国平和会会议,又把匈国摈在欧洲列国以外,要与黄种各国,同受白种各国的抵制。匈国壤地偏小,兵力微薄,且距离中国甚远,倘然国内臣民,与白人起了冲突,惹动白种各国都来干涉,那时必寡不敌众,顷刻演出瓜分的惨剧。因此悚然大惧,慌忙与几个执政大臣商量,传出诏旨,召集议院里的议员,开一个临时议会,命一众议员,速筹所以保全国家的善策。原来匈国的人民,除了黄种匈奴的后裔之外,白种人也居三分之一。自从西历一千九百五十年上匈耶律离却恶国,自行独立之后,金牛宪章,稍加删订,宣布国中所有各地方的白种人,都许其有选举之权,所以此时中央议院里的议员,白种人也居其三分之一。这日众议员奉到匈王的诏旨,便一齐到了议院之中,由议员长把诏旨重宣一遍,各议员听了,互相议论了半日,便纷纷然各陈己见。那黄种人的主意,大都要请匈王自行致书于中国大皇帝,愿一同遵奉黄帝纪年的敕旨,并请中国大皇帝随时保护匈国,勿任他国凌侮。那白种议员的主意,却不是如此,只是要请匈王依着万国平和会所议的第九条办法,自然民安国泰,永保无虞。当时匈王与宰相把陈说这两种主意的人,查了一查,乃是主张遵奉黄帝纪年敕旨的人,居其多数。匈王自己本是一个黄种人,此时一见众议员主张这一说的多,就决意照依这种办法。不料那些白种的议员,见匈王不从所议,都以为有意偏向,便个个心怀不平。等到散出议院之后,有的就去运动各家报馆,请他做些论说登报,评论这事不应曲从黄种议员的主见。有的便在民间散布谣言,说匈王此后要把我们白种人的权利,逐渐的削夺下来,归与他黄种人了。
果然那些报馆和各地方的百姓,一时被这些议员摇惑,便尽力攻击黄种人。这一来国中黄白两种的人,居然成了仇敌。数日之间,匈京彼斯得地方上的百姓,因此大起冲突,械斗焚杀之案出了十余起。警察署里派出的巡警,也被他们杀害了好些。
匈王见国中如此纷扰,不得已只得派兵弹压。不期欧洲各国,闻得匈王为此派兵,便说他有心欺压白种人,电饬本国驻使,向匈国外部诘问,并且要与匈政府订立约章,此后匈国辖治的白种人民之性命财产,俱要概归匈政府保护,倘有损失,匈政府应担赔偿之责任。外部大臣据情奏知匈王,匈王听了不觉骇然,说派兵弹压乱党,是我国的内政岂容他国干涉,于我国人民所有的性命财产,在我国政府原有保护之义务,又何待他国前来要约,然后保护?这明明故意与我国寻衅,所说订约一节,是断断乎不能允许的。于是外部大臣就依着匈王所言,缓辞回覆各驻使。各驻使听说,那肯罢手,屡次三番的来见外部大臣,一定要与匈政府订约。到了后来,说话分外严厉,似乎就要下哀的美敦书的样子。外部大臣察知情形危急,忙与匈王密议,发电与中国大皇帝,请将此后允许保护匈国与否,从速示覆,并谓各驻使恃其强权,要劫敝国与订保护白人性命财产之约,此事当如何应付?请速示方针。却说中国大皇帝于数日之前,闻得匈国因召集议员会议各国将他摈出欧洲一事,致全国扰乱不已,便十分留意打听这事的结果。这一天忽然由匈国驻使托外部大臣呈上匈耶律王的国书一函,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匈耶律威哈林,敬奉书于大中国大皇帝陛下:
敝国乃夏王神禹之裔胄也,皇祖淳维,肇国漠北,历世二千余祀,始迁欧土,与祖国不相闻问。兹闻贵国拟于明岁为始,改用黄帝纪年,业已电传敕旨,令同种各国,一体祗遵。而敝国独不与其列,岂以敝国非黄种神明之后耶?抑以僻在五万里之外而见遗耶?敝国为此特开议院,各人民代表之意咸曰:“中国乃我祖国,极宜以愿奉此次敕旨之意,自贡于中国大皇帝之前,并请大皇帝随时保护,毋令受他族之陵侮,实所厚幸。为此敬布下忱,伫盼赐覆,并颂大皇帝近好!月日自彼斯得发。”
中国大皇帝接到匈王这封书,便与首相任其艰计议,说匈国虽是黄种,然远在欧洲中部,若说保护,恐怕鞭长莫及。若仅许他用黄帝纪年,不许他保护,又未免辜负他通国人民的美意。谁知正在计议之间,忽然匈国驻使,又将匈王所发来的要电,由外部代为呈上。中国大皇帝见这事关系甚大,不敢以一人之私见,虽尔定夺,便饬下内阁,要开临时议院,决议此事。
内阁的司员,奉了这首旨意,立刻禀知首相任其艰,发电与三十二行省总督。因为众议员自从春间开了议院之后,大半已散归原籍,故要各总督转饬所属州县,传旨与各议员,着他星夜进京,定期开议。原来这时中国除了旧有的二十一省之外,早已将蒙古新疆西藏等处地方,都改为行省,所以有三十二省,而且这三十二省之内,铁路的轨线,也早已密于蛛网,没有一处不是四通八达的了。
闲话休提,且说这日山西总督,接到内阁的电音,看了一遍之后,随即转电所属各州县。这消息到了解州,传播出去,不觉惊动了一位本地方的豪杰。正是:
石弩穿林惊卧虎,铁丸入海起潜虬。毕竟不知这位豪杰,与这一部小说有何关系,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