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祖宗基业,不可让

“太宗文皇帝迁都北上,这才不过三四十年的光阴。”

“如今朝中年纪稍长的老臣,都还能追忆起夫子庙的吴苏软语,以及秦淮河畔的遮天荷叶无穷碧。”

“何况当初仁宗继位之后,就有过还都南京的决定,还让那时还是太子的宣宗到南京准备迁都事宜。”

“若不是仁宗突然西去,现在咱们就应该站在紫金山下,而不是在这里吹着燕山胡风。”

又一个大臣站了出来。

这次开口的大臣,一直认为南方赋税太重,是一种不公平的对待。

他的南迁提议,引来了不少大臣的点头。

明朝官场,南方人的比例很大。

宋辽、宋金、金元、宋元、明元,几百年间中原混战、乱战,北地残破,百姓十不存一。

正是基于这样的现状,明朝南方负担了大部分的税收。

南方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想法,一直认为南方赋税太重,是一种不公平的对待。

这些为了自身利益,而致国家大事不顾的文人圈子,就是东林党的前身。

“臣,附议南迁旧都。”

“这次土木堡大军惨败,北地骡马更是为之一空。”

“华北之地,一马平川。”

“瓦剌骑兵可以往来驰骋,我军缺少坐骑后只能以步卒被动挨打,如此优势在敌不在我。”

“南迁,可以消除这种对我军的不利。”

“自淮河、秦岭而南,水网密布、江湖众多,瓦剌人不擅长水战,我军可反客为主。”

随着又一个大臣的出面,群臣的窃窃私语变得愈战愈烈。

在不少人看来,以长江天堑为屏障,倒不失为一个老成之言。

曹操、苻坚,何其雄才伟略,不还是一个赤壁之败,一个淝水之败?

之前的孙吴、东晋、南朝、南宋,哪怕实力比北方弱小不少,不一样存国在大江以南吗?

“臣愿护送太子及后宫家眷南下!”

都督张軏,更是在这个时候出来“自告奋勇”。

张軏虽然没有明着说附议南迁,但却是认同了。

张軏的小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人精一样的群臣。

护送太子朱见深去往南京,那么张軏日后就会和太子亲近,就是社稷再造的大功臣。

富贵荣华,还不是手到擒来。

“还有人附议吗?”

朱祁钰的脸色很不高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南方门阀世家,哪里是为国为民?

不过是为了他们的一己私利而已!

这些豪门大族出身的官员,他们的子女妻妾在南方,他们的田产宅院在南方,他们的富贵荣华在南方。

北方就算被胡蹄踏破,只不过是普通看百姓受罪。

江南世家,依旧可以醉生梦死。

只不过朱祁钰开口后,并无一人站出来。

这些大臣,可都是人精。

既然已经有了好几个开口南迁了,他们也用不着再出来说话。

枪打出头鸟,他们是懂得。

至于之前出来附议的那几个大臣,还被一些人在心里嘲笑。

愣头青!

事成,是全体南方门阀受益。

事败,出来开口的那几个大臣怕是仕途就要毁于一旦了。

在见到百官窃语良久,而无一人应答后,群臣中辈分最高的礼部尚书胡濙,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向着孙太后和朱祁钰一拜后,胡濙这才开始说话。

“太宗文皇帝迁都北京,并且留陵寝在此,便是昭示我大明后世子孙后代,京师在北不在南,那是万世不移之大计。”

“此时南迁,乃是违背太宗圣意!”

胡濙停了下来,转向了最先提议南迁的徐珵。

“如果老臣没有听错,徐大人可谓是快人一步。”

“徐大人的家眷,已经收拾细软南下,此刻只怕是已经过了通州了,登上了顺风顺水的花舟了吧!”

胡濙说完后,冷笑连连。

“老尚书,何出此言?”

“你这是毁我名声!”

徐珵本来是指望着,拿下提议南迁的头功,他没想到胡濙会出言质疑。

“老夫是不是胡说,让人去你家中一看便知!”

胡濙脸上的冷笑更浓。

“殿下,臣冤枉!”

徐珵连忙向着朱祁钰就跪拜下去。

“微臣妻女确实南下,不过不是因为此番土木堡大败,而是因为在下岳父寿诞将近。”

“微臣一家,一向谨遵先贤教诲,侍奉父母以至孝!”

徐珵一边禀告,一边暗暗观察朱祁钰的神色。

徐珵提议南迁,是为了加官进爵,而不是为了摘掉自己头上得乌纱帽。

“好一个大孝子!”

“你那个岳父,倒也是很会挑出生的日子!”

朱祁钰的笑容,颇为阴冷。

“在下岳父出生之日,乃是天时,非人力可以控制。”

徐珵面红耳赤,好一会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殿下,紫薇星乃是帝星,预示着帝王天命。”

“臣观测天象见紫薇星蒙尘,同天子北狩暗合。”

“瓦剌凶残,掳我天子,杀我军民。”

“胡人铁蹄如风,一旦破了边关,以华北平原之地,不日便可趁势兵临京师城下。”

“若我们迁都南下,尚且能够有东山再起之日。”

“若是死守京师,只怕就会再现汴梁城破悲剧!”

徐珵知道自己惹了朱祁钰不快,不过他如今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迁都南京,徐珵还能继续混迹于官场。

固守北京,徐珵就会立马被革去官职,好给南迁派们一个警醒。

“臣,冒死进谏!”

为了表演到位,徐珵突然重重的跪了下去。

不知道,还以为他是仗义执言、刚直不阿。

“休得一派胡言!”

“本是乱臣贼子,何必惺惺作态!”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群臣之中爆发一句如钢似铁的惊雷炸响。

是谁?

百官闻言侧目。

站在王直、胡濙等红衣官袍之后,一个蓝色人影昂首挺胸首而出。

这人正是于谦。

“京师,为一国之根本!”

“京师,祖宗埋骨陵寝之所在!”

“京师若动,江山社稷去矣!”

于谦恶狠狠盯着地上的徐珵,目光似乎要择人而噬。

“诸公皆是我大明肱骨,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你们忘了北宋靖康之耻吗?”

于谦这次开口,目光在刚才附议南迁的那些大臣身上扫过。

一句“靖康之耻”,直接就洞穿百官们的心房。

北国沦陷,宗庙倾覆。

这是群臣多日以来一直在想,但是又不愿说出口的。

“说得好!”

朱祁钰看了一眼于谦,只觉得一把千古宝剑,俨然已经出鞘。

“靖康之耻,乃是我华夏千古未有的惨剧。”

“衣冠南渡、称臣纳贡、苟且偷生。”

“天子为奴,妇人为妓。”

说起这些,朱祁钰咬牙切齿。

“诸位动议南迁,孤只问一句。”

“晋、宋在将半壁山河拱手让于异族之后,可有克复中原之日?”

朱祁钰猛的站了起来,以威严目光注视台阶下的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