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播放的是《喀秋莎》,但我没有心情看电影。
没有窗的房间里,判断时间成了奢侈。我躺在病床上,刚包扎的手还不太习惯,但总归还能动弹。不知道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吗?
门被打开,是面无表情的小蓝。“人已经到齐了,你跟我来。”
房间的门口蜂拥着许多记者,见我来,他们举起大炮拼命地拍照。我从人群中挤过,什么人往我的口袋里塞了东西,我一摸,心下已了然。
房间里的,里面不只有警务。电视台的直播,今早的俄罗斯团队,还有洛原所有的守钟人家族,都坐在长桌两边。可真热闹。
“南宫锦,这是那实警务长为你保管了十七年的《华纳钟塔继承同意书》,上面写着,南宫家后人年满十八岁时,可继承华纳钟塔。另外,该后人需要提供华纳钟塔的钥匙以证身份。南宫锦,你有钥匙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我摇摇头,“对不起,我不承认我知晓这种条约。请您出示我已知晓此事的证据。”那实的表情很淡定,似乎已经预料到我会否认。“好的,南宫先生,这是您与那实警务长签下的关于继承让渡的合同。”律师将一份文件从牛皮袋里拿出。
当时的《证人保护计划》,已经变成了《财产让渡同意书》。“南宫锦先生,这可是你的亲笔签名,我都是与你平日的试卷一一核实过的。”律师不紧不慢地向众人展示着合约的内容,我瞥了一眼,除了签名,其他一个字也没见过。
“那么,你应该看到计划书内有写,若在十八岁生日后的一小时内,没有撤销《让渡同意书》,那么将履行十七年前的合约。即,华纳钟塔的所有权将归到洛原警局名下。”众人哗然。奶奶有些激动,爷爷忙着安抚她。奥茨戈多先生有些意外,随即露出可惜的表情。
众人表情不一,但海伦却看向我,轻轻地点点头。
呵,看明白了,也是时间战的一种。我朝隔壁的玻璃房看去,被列为嫌疑人的小茴,享受着准战犯的待遇。病床被全方位的直播裸露,要不是知道她受伤昏迷,准以为这是警局的一场作秀。
上次被打了一枪还没好呢,如今又来一枪,这身体还怎么好得了……
“我能去看看她吗?”瞬间,我似乎又听见了上膛的声音。“你们关了她这么久,不医治不补给,在我看来,似乎想要让嫌疑人直接死掉定案。洛原的警察,就是这样处理事情的吗?!”我提高声量,盯着看着对准我的直播镜头。
一进病房,浓重的血腥味。我拿起被剪碎的衣服,一手的鲜血。
刚取出子弹作了简易包扎,小茴脸色铁青,整个人乱糟糟的。我伸手帮她整理刘海,在手的遮挡下她睁开了眼睛。“还好吗?”“不好,像动物园的猴。”我们相视一笑,门外的警员倒是很紧张。我伸手将小茴抱入怀中,趁机查看着口袋里被塞进的东西。警员赶过来,小茴不耐烦地大叫,“没看过偶像剧,男女主角都得抱一会的嘛,真是扫兴……”
她把头埋进我颈窝,“接下来怎么办?”
我将她的手指放进我的手心,“很快就结束,别担心。待会,帮我一个忙吧。”
我走出房间,小蓝正在一个角落接受电视台的采访,“我们洛原警局,一向对犯人是宽大处理,绝对不会屈打成招……”那实没等我就座,“现在,大会继续。因南宫家族后代南宫锦自动放弃继承,我宣布……”
“我没有放弃继承。”我打断了他的发言。
记者们将镜头对着我,在眨不开眼的闪光灯后,还有着发狠的目光。
“南宫锦,你想要回继承权可以,拿出南宫明先生留给你的钥匙,不然时间可来不及了。”律师敲击着桌面,像是警告。“别着急,虽然我今天才知道有这件事。但钥匙,我带来了。”
海伦走上前来,将一个盒子给了我。在今晚全警从华纳钟塔撤退的空档,她根据我给的提示,前往敞开的机械室,找到了藏在华纳钟塔的“宝藏”。因为小蓝的关系,来这次会议前并未搜身,因此才能将这份遗物顺利交接。
我打开,这是一把很质朴的银钥匙,做工考究,造型简单。那实发出一声冷笑,“这么普通的钥匙,街上随便一个银铺都能打出来。南宫锦,你不要拖时间。”
“恰恰相反,”我拿出盒子里被过塑成硬片的钥匙,让大家都能看见。“这是别人都不能仿造的,独一无二的钥匙。因为这上面,只有南宫明先生一人的指纹。我要求,与《继承同意书》上南宫明先生的指纹进行比对。”
鉴定组在现场进行了检验,我盯着大厅正中的时钟,刚过零点。还有时间。
“的确是南宫明先生的指纹。”一瞬间,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实身上。
“你既然有这把钥匙,为什么在与警方交涉时不出示?又为什么纵容时间,偷盗各钟楼里的财物?”“那就要问你了!我与你签署的,只有《证人保护计划》,你需要保护我到十八岁成年,我有录音和副本。至于这把钥匙,听说当年南宫夫妇失踪之后,警方出动全力,在整个洛原翻天覆地找南宫老先生的遗物。这钥匙,从始至终就保存在华纳钟塔里。你们找不到,不能认为我也找不到!”我拿出一打照片摔在桌上。
大家忙着传阅这些照片,我注意到旁边的门被打开,小茴坐在轮椅上被推了出来。
那实的作秀,缺一不可。
“这里,是全洛原所有钟塔和钟楼的照片,也是时间——坐在我身边这位小姐,受南宫明先生写给麦家夫妇的书面遗愿,在特定的时间改变钟塔的即时时间,给我暗号和提示,让我寻找钥匙的下落。而这一切,在华纳钟塔建成七百周年庆的今天,终于完成。”
我走到记者中间,“大家知道,南宫明先生是14世纪南宫技师的后代。数十年前,他知道自己很难在觊觎中,安全地继承这片钟塔,于是他编写了一串时间码,也就是每次钟塔暂停的即时时间,对应俄文字母后合成,会出现一个词语,时间轴。俗称,钟芯。”
“钟芯固定三针,没有钟芯,钟表不会走动,这就是字面上的,时间终结的意义。当所有钟塔的钟芯都被抽离,时间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这是南宫明先生想要告诉大家的事情。”
那实忽然大笑起来,“一段似是而非的小说,并不能反驳时间犯下偷盗罪的罪名。反而还证实了,你们是同伙的事实。”“而警局因为一段似是而非的传说,就能对钟塔的守钟人们发出围剿?自你上任后,钟塔都因为守钟人们的各种意外失去保护,从而被收入警局。如果途径正当,我想那实警务长,也不至于成为舆论中心,您说是吧?”
记者群里发出声音,“是那个钟塔里藏着巨大宝藏的传说吗?”
“传说如果只有故事美好,只会成为神话,而不是一直作为钩子,引起人们巨大的贪婪。为什么南宫明先生要求继承当日,钥匙必须到场?因为只有它,才能打开钟塔顶层的夹层,将钟面上重达一千克拉的钻石取下。这是有心之人乐见的结局,但南宫明先生,却另有所图。”
我从钥匙盒的夹层中,拿出两张折叠的纸张,年代虽有些久远却还保管得当。它和钥匙在机械室中沉睡数年之久,被海伦和我发现,不过两个小时而已。
“这是十六年前,那实先生与南宫明先生签署的《继承同意书》中,南宫明先生所持的原件。补充一点律师刚才没有告知的信息,上面写着,无论是哪一份合约,只要南宫家的合法继承人在上面签名,或按下手印。在三个人签名同时存在之时,合约即时生效。意思就是,所有钟塔的拥有权,将交还给南宫家子孙。白纸黑字的合约内容,那实警务长,您同意吗?”
这时,钟塔传来凌晨一点报时。头顶的灯出现了暂时的晃动,我盯着那实,那实也在盯着我。电力稳定后,那实示意大家冷静,“很可惜,没有签名,我是不会同意的。”
我打开那张纸,“南宫锦的手印,不是已经在上面了吗?”
泛黄的纸张上,除了两个签名,还有一个鲜红的手印。
律师慌张地翻着手里的合约,确实标注着着仅一份即可生效的条例。那实满身怒气地向我走来,却被奥茨戈多先生拦下。民心所向,已然有了结果。
他只得大声喊道,“这是你伪造的,我什么时候跟你签过?”
我轻笑,“你不需要跟我签,你只需要跟南宫锦签。”
我接过海伦帮我带到现场的皮箱,里面有着一份从孤儿院带来的资料。这么多年,它终于得以重见天日。有DNA鉴定书、家族合照,和南宫明先生的亲笔信。
“感谢那实警务长,这么多年积极履行着与南宫明先生的合约,一直保护着南宫锦小姐,让她平安快乐的活到了十八岁,在最后的一个小时内成功签署合约。律师先生,这份南宫明先生所持的合约,上面那实警务长的签名,您可以做笔迹鉴定。
现在,钟塔的继承权,是谁呢?”
就在刚才香香远程操控造成的一点报时慌乱之际,我示意小茴,让她用刚才被我放进掌心,沾上血液的手指,快速地在纸上按下手印。
这场闹剧,总算结束了。
律师慌张地对比着两份旧合约,在直播镜头下,他再也没有偷天换日的本事。“笔迹正确。现在,华纳钟塔的所有者,是南宫锦小姐。”
我盯着那实的背影直到愤怒离场,这才放松下来。小茴握过我的手,血干了,但很暖。
在第二天那实原定的“返还”钟塔财物的私人会议上,奥茨戈多先生拒绝了原先用文物换资金的提议,甚至俄方主动提供资金,让海伦以钟表协会中方分会长的身份,安排陆续在洛原建立【时间博物馆】一事,将在洛原上发生的历史,告知后人。
我们送别奥茨戈多先生的时候,他拉着加璃姐的手,拍着我的肩膀,“南宫的风骨,所有匠人们的坚持,洛原需要知道。”
我骑着单车,在第二年春天的风里疾驶。
这一年,通过钟表协会的推荐,香香成功拿到了俄罗斯大学的特批招生名额,将以年纪最小的新生,进入钟表机械制作专业学习;爷爷奶奶正式进入老年生活,由我来照顾小妹妹。
海伦辞去了老师的工作,专心做着协会的工作。她在将所有权归还给各守钟人的同时,收集着各家族关于钟表的历史资料,准备出版一本关于洛原历史的书籍。博物馆除了用时间大盗的故事线,将种种关于钟楼钟塔的故事编纂外,时间之前保存的物件,也将以捐赠的形式,在博物馆进行展出。公开透明,是守钟人们的安全保障,也是人们对归属感的喜闻乐见。
历史仍在滴滴答答地走着,我们是过客,也是见证人。
“呆子!看路!”小茴紧紧勒着我的腰,让我回神。
对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大富婆,很快就要成为香香的师妹,去完成她该去学习的家族机密。到了深秋,我们就会在不同的地方,完成我们的成人礼。这,算是洛原送给我们的离无吗?
“都过这么久了,你也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真实身世的?我听说一开始,连加璃姐和香香都不知道呢。”
我和小茴躺在大草坪上,阳光炫目,目之所及再无阴霾与阴谋,真好。
“七岁那年,我的房间闯进来一个女人,她塞给了我一个包裹。其实在我到家的第一天,我就认出她是香香的奶奶。只是她这几年记忆力衰退,加上我的模样变化很大,需要辨认。里面的资料,是你和南宫叔叔的DNA鉴定书、南宫家的家族合照,麦家的家族合照。南宫爷爷的信里,是给爸妈托孤。可信件背后,是爸妈给香香父母的托孤。
这场偷天换日,是香香奶奶私自下的决定。当时爸妈正在和那实周旋,我刚被生下不久,和你一起被奶奶照顾。南宫家出事之时,就是南宫家后代被送出洛原那天。姐姐因为爸妈出事刺激太大,发了一周的高烧,居然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
知道这件事的奶奶,直接瞒下了这个大秘密。她其实一直关注着我的成长,直到发现自己腿脚情况开始变糟,她才决定告诉我这个真相。箱子里除了这些东西之外,还有香香奶奶的亲笔信,七岁认识的字虽然不多,但那句【加弥,去保护南宫锦】,让我想尽办法也要回到洛原。
当然,我还是半信半疑的,直到在奶奶的帮助下和她做了基因检测核对,这才能确定我们是姐弟。讲真,她还震惊了很久,养这么大的妹妹居然不是亲生的,甚至魔怔到,还怀疑香香会不会才是她的亲妹妹。”
旁边没了声音,“睡着啦?”
“没,有点失落,原来是因为你真要认祖归宗才会洛原的。我还以为保护南宫锦这件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呢。”我翻身侧躺,看着现在还很天真的她,决定告诉她。
“可我也想见见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呀。”我看着小茴的脸,从惊讶到震惊,她的表情太可爱了,像一个熟透的番茄。
想起来了吗?“朝思暮想的未婚夫”“尚在襁褓”“远渡国外,不幸遇难”“失踪失联”“我这个寡妇,该怎么办才好唷……”
“=别烦我,我要睡觉了。”小茴闭上眼睛,听着脖子上带的怀表,慢慢地睡着。
我将手放进口袋,里面有个做工复古的小盒子。
我该不该告诉她,那个皮箱里,还有南宫爷爷打造的,一对新的戒指呢?
我们的故事,和洛原的未来,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