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不知怎地,竟然在天使和魔鬼中间睡着了。等第二天早上学校的起床铃声还未响起,他已经被自己潮湿的裤裆叫醒了。
就在快要醒来之前,水生又跑到自己的梦里去了。梦中,他捂着了自己的裤裆,满头大汗,疯狂地搜寻着厕所,好不容易地,他终于在学校后面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用青砖堆砌而成的茅草屋,那里发出一阵阵地恶臭,沿着小路跑过去,满地的屎尿让他感到恶心。他顾不得这些,撒腿便往里钻去,脱下裤子对准茅坑便撒尿,好一个畅快!很快他就从梦中行了过来。满宿舍的同学还在酣睡,他跑厕所里处理自己湿透的裤裆去了。
好在不是那回事,不然水生会对自己怀恨在心。他之前在梦里迷失了自己,醒来只剩一片羞耻。
水生在生活中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学习的日子里也是个沉默不语者。他对老师们提出的问题总是保持怀疑的态度,在他眼里,那些问题压根就不是问题。
水生喜欢所有的课程,他对一切的存在都充满好奇,他喜欢文学中美的存在,他仍然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小学的美丽时光。
自从他上了初中,再到后来的高中,他便失去了从学习中获得的快乐,他想从学习中获得解放,获得自由,获得快乐。但是太多问题都没有找到答案,这让他愈发地痛苦。
“上课,今天我们要学的是‘生殖系统’,那么在进入今天这个学习内容之前,我想向同学们提一个问题‘你们了解你们的身体吗?’请同学们思考几分钟,再举手回答!”长着一嘴龅牙的生物老师现在讲台上,开始了他的新课讲授。
同学们一个个快速地翻开自己的课本,试图在自己的教科书里找到对自己身体的理解。教室里发出手指翻弄书页的声音。
他喝了口茶水,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有人愿意来分享一下自己对自己身体的理解吗?或者说是对身体的了解。”他抬了抬自己的调调,“没事的,我们只是在探讨,同学们要敢于发言,表达自己的看法。”说完他尴尬地笑了笑。水生能看见他突兀的喉结,还有他眼角的鱼尾纹。见一位同学举起了自己的手,他眼角的皱纹又挤堆在一起。
“来,这位同学。请谈谈你的看法。”他伸出右手,把手抬了抬,示意水生一旁的男生站起来说话。
水生一旁的男生把双手扒在桌上,缓缓地把自己身体撑拉起来。
“嗨……嗨嗨,我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我的大脑指挥着我身体所有的活动,当我想去上厕所,我的脚就会迈出教室,带我去我该去的地方;当我肚子饿了,我就去有食物的地方;当我困了,我的大脑就会把我的身体带到可以睡觉的地方。我的身体就是这样,一直在我大脑的指挥下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我可以劳动,可以思考,当然也需要休息。我们的身体就像一台机器,机器需要电力,我们的身体也需要能量——那就是食物。这就是我对我身体的了解。”说完他满意地笑了笑,把自己圆圆的大头在空气里左右晃了晃。
“同学们,你们看!这位同学就非常地勇敢,也很聪明。敢于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让我们给他响声。”说完,他举起手示意让他就座。
“其他同学还有什么什么想法吗?”他站在讲台上,把目光扫射到特定的角落。见没人说话,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紧接着说到,“我们四五十个人,就只有一位同学举手表态吗?”同学们介于面子的关系,都不愿把自己的面子放在别人面前显摆,除非有十足的把握,没有人愿意去做丢面子的事情。
水生很想在老师的劝说下发表自己的看法,他想站起自己的双腿,说一些什么,毕竟这是他喜爱事情,他对很多事物都有自己的看法。不知为什么,他沉默了。他虽然有站起来说些什么的想法和勇气,但是他觉得毫无必要。太多的对话,历史是不会记载的,他们必然被时间抹去,没留下什么影子,无从寻觅他们存在过的证据。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水生索性冷眼旁观,做一个清醒的洞察者,有时听别人说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也是一种创造和想象。
老师露出他富有喜感的龅牙,张嘴说,“同学们,你们正处于活力四射的青春期,你们的想象力、创造力应该是最为天马行空的,但我看你们就像七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不愿开动你们的大脑皮层,你们估计是都生病了,而且病的不轻,青春不是这样度过的,如果是这样的过的,那没有多少意义。”说完,他略带失望地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老师,你说这样的青春不值得度过,那老师的青春又是如何度过的呢?”一个女生在角落里发了话,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质问。
只见龅牙在讲台上尴尬地笑了笑,“你们还是适合刺激疗法!这位同学问的问题就非常有意思,但是已经超过了我们今天所需要讲课的内容,如果你想知道我的青春,你可以去照照镜子,你的青春就是我的青春,我因为错过一些东西,作为过来人,我希望同学们能活出自己的精彩,无精打采,不作思考都是对青春的冒犯。”说完,龅牙陷入了严肃的表情里,久久没有说话。到此,教室里也并未有人想要站起来表达什么,水生突然又能听见头顶日光灯发出的刺耳的嗞嗞声。只见龅牙抽出揣在兜里的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为数不多的胡茬,并把目光打量着教室内的每一个学生。当龅牙的目光扫到水生跟前,水生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他害怕老师叫到他的名字。他不想在众同学面前发表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抛头露面,他不愿让人窥探到他的内心世界。幸运的是,龅牙的眼色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在他的身上逗留太久。他悬着的心胆也完好如初地回到了自己的胸腔,他急剧的心跳也在肾上腺激素的冷却下恢复正常,呼吸也平和了许多,像逃过了死刑的处罚,但未有什么愉悦的表情,就像龅牙说的,他失去了青春期该有的活力,更多关于的是勇气,直面说错话的勇气,说错话做错事的勇气,过于老成。
“同学们没人愿意说些什么了么?这确实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不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只是你们的生物老师,一个小小的生物老师。你们完全没有必要担忧什么,只需要敢于尝试,敢于表达,我需要你们如此,国家需要你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但国家不需要你们的沉默。”龅牙脸上露出失望、沉痛、无可奈何的神色,他不知该说什么。
“既然没人愿意发表意见,那我们开始今天的新课!很荣幸能见证你们的青春的样子——焦虑、不安、亢奋、自信、莽撞、失落、彷徨、痛苦、犹豫。这些都是青春里不可避免的,然而这些情绪的集体爆发,都是犹豫你们的身体在特殊的日子里发生急剧地不可逆的变化,而这些变化的根本是什么?同学们有没有思考过?有同学要发表一些惊世骇俗的想法吗?请举手示意。”龅牙把眼光从窗外拉了回来,再一次环视教室里的人头。他撅起自己的嘴,用手习惯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见没人说话,他便摆了摆头,把手插进自己的裤兜里,在讲台上来回踱了起来,欲言又止。
教室里只有翻弄书页的声音,同学们把头都扎进自己的书本里。
“同学们,现在不需要看书。你们可以看着我,在自己的脑海里思考一些我提出的问题,这对你们来说更有好处。如果你们愿意。”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把眼光和蔼地投向前排的同学。水生断定,龅牙是个有趣的老师,尽管如此,他不愿举手回答老师提出的任何问题,他脑海里有无数个关于龅牙提出的问题的思考,却始终沉默了下去,他选择成为沉默的大多数。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去。”龅牙情绪激动,高声地喊了起来。好几个前排的学生被惊吓到了,浑身哆嗦了一下,好像打了一个寒颤。水生在小便之后,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其他同学不得而知。同学们在座位上直直地端坐着,好像在迎接什么伟大的人物一般。水生也不可例外地吓了一跳。他认真地端坐着,尽管屁股下传来不适,但远未到刺痛的地步,他努力地表现出镇静。“头可断,血可流,咱不能表现出慌张,我和别人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我有别的同学没有的意志和智慧,我的聪明不输任何人,我只需要静下心来,那该死的长颈鹿和孔甲己都不是我的对手,一览众山小的只能是我一人,他们算不上什么人物,我只需要把心思扎进我的知识里,不被情感所困扰。”水生在正襟危坐的空隙里疯狂暗示自己,也在努力推着自己的意志。
长颈鹿已经扶着自己的下巴思考良久,却不见他发表什么言论。水生把班里成绩最好的男生叫做“长颈鹿”,顾名思义地,他生了一个细长的脖颈,上头镶着一颗尖尖的脑袋,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他高高的个子在班里尤为显眼,鹤立鸡群不足以形容。长颈鹿就在水生的前桌,水生对他的长颈遮挡自己的视野而怀恨已久,无数人为此所扰,却未有人说过什么。长颈鹿是县里的人物,舔他的人多了去了,但不是多数。水生往右手边瞥了一眼,班里的二号人物孔甲己也作出一副深深钻研的思考状,他把头埋进书本里,不像长颈鹿一样一个劲地盯着老师看。孔甲己的由来却不出自水生之口,是班里运动健将的玩笑只言。班里的篮球手午休之际,都会抱着篮球跑球场上与太阳肩并肩,只有孔甲己这位同学一人在教室苦苦研读,一心考取功与名,他虽没有留着长辫,也未身著长裳,但他不放过午休时间的做法上同学们心生不爽,每次运动会,他对班级的贡献是全无的,除了眼睛课本,在运动之类的竞技上,他完全不沾边。他过分的专注,对于伟大的未来的追求,成了同学眼中甚于孔乙己的存在,因而美其名曰“孔甲己”,“甲”字永远排在“乙”跟前,这也合情合理。水生也表示理解和支持,却从未明说。怕得罪了没必要得罪的人,那该多么无趣,多么不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中国人的智慧。
长颈鹿举手了,看来他势在必得。他一定会发表一番独到的见解,好让他在女生面前把头抬得更高,更能彰显他在班里头的地位,他要巩固他绝对的领先地位,如狮子通过排尿来彰显自己的领地意识,他就是班里的头,他就是王。如果有人在他之前举手说了什么,老师都不会在意,所有的老师等待的无非是长颈鹿和孔甲己的发言罢了。这是水生所能预料到的,所有的老师给学生发言的时间是不对等的,除了他二人可以自由地任意地占用同学们的时间来说一堆废话外,其他同学的发言更多的会被杵在讲台上的老师肆意打断,这让水生不悦。水生心里无数次会闪出“狗眼看人低”的话来,但在脸上看不出他的不开心,他只会在他两发言之后,露出赞赏的表情,随便拍打着自己的大手,以资鼓励,但他眼眰中分明有隐约的轻视,他藏得很深,不容易被人察觉。
“来,这位同学!请你讲一讲你的看法。”龅牙露出期待的神情,面带微笑,他面颊的肌肉往耳根拉去,那两颗往龅牙悬在青红色的牙龈上,似有掉落的风险,这让水生为之提心吊胆。同时也陷入了无尽的遐想之中:龅牙下班了,便回到了家,一番简单的洗漱后,便催促自己的妻子躺在自己的怀里,他撅起嘴,他老婆也伸长了自己红色的嘴,好一个刺激。奈何龅牙老师的嘴太过于突兀,他用力过猛,把自己的妻子顶到了地板上。龅牙老婆扫兴地抱怨着,“你个畜生,没亲过嘴你!这么用力拱,你当自己是野猪,我也不是什么好白菜,被你拱了也就拱了。可是你好得温柔点儿,哪个女人能受得了你的一对獠牙,也就我。我是哪个神经搭错了,竟会嫁给你。没日没夜地忍受你的摧残,你还是去看看牙医,把那一对该死的獠牙好好整整,要不然休想亲我。”龅牙委屈地拉起自己的地板上发飙的妻子,宽慰地说,“知道了,知道了,我明日就去整,一定给你整漂亮了,就像杨水生的那一口好牙。整洁,靓丽!”龅牙往左,他的妻子向右,他们分枕而睡去了。龅牙并不好看的两片最唇上还留着他妻子给的口红,他悻悻睡去了。嘴里嘀咕着什么,如野猪的精力无处释放在不甘心地拱着粗壮的树根。
“感谢这位同学精辟的见解,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没想到。你们班还是有天才的嘛!同学们给他鼓掌,这位同学请坐。”
长颈鹿在龅牙的满意,以及同学们肯定的掌声中坐了下来。他那过分的长脖子又分毫不差地挡在水生的眼前,这倒好!完美地让龅牙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水生完全不知道长颈鹿说了什么新奇的话,他刚走神了。他把身子往右倾移了一点,从前排的两位同学的身子中间看到了龅牙。想到刚刚龅牙房事不成的情态,还有留了口红的厚嘴皮子,他差点儿笑了出来。身边的同学似乎发现了他异常的举动,都把奇异的眼色丢到他身上,水生自己也意识到了他们的觉察,似乎讲台上的龅牙也探视到了。水生赶紧抽回自己的黑头,把自己故作镇静地躲在长颈鹿身后。此刻,他倒念起长颈鹿的好来,确实能躲避龅牙的侦查,虽是掩耳盗铃,却也会他的尴尬做了几分缓冲,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组织自己的语言,试图用完美的词藻来推托自己的失态。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位同学,你似乎笑得很开心,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龅牙笑着说道。水生还是逃不出龅牙的火眼金睛,他被成功地捕获。这是他极不情愿面对的,眼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
水生缓缓地站了起来,同学们发出咯咯的笑声。水生觉得自己耳根发热,他一直觉得同学们对他有什么意见,或者是不待见。水生顿时觉得自己蒙受了巨大的耻辱,这让他难以招架。他似乎经历了一次重大的失败,就像拿破仑遭遇了他的滑铁卢。
“老师我没笑。”水生一本正经地回答龅牙的问题。
“这位同学,我是该说你不坦诚,还是说你心不在焉!”他笑着说,脸上完全没有愠色。
“好的,我承认我笑了。但是那不能代表什么。笑有时候不代表开心。老师,关于这点你是应该完全理解的。毕竟,你是伟大的人类的灵魂工程师。”水生不慌不忙地吐露心中的言不达意。
“是的,有时候笑并不能说明人是快乐的。那人在什么时候才是开心快乐的呢?”龅牙试图把水生的话踢回到水生嘴里,企图尽快结束这一场源于神秘之笑的战争,关于尊严和威严的锯斗。
“老师,关于你提出的问题,我可不可以拒作回答?”水生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致,在他的脑海中,平凡的人就只能进行平凡的对话,而平凡的对话是毫无意义的,没有什么价值可言,它们压根勾不起水生的任何兴趣,他希望眼前的龅牙能成全地挥一挥手,示意他坐下去,这样对双方都是成全。他也会保留部分的好感给眼前的男人。关于这一点,水生确实做到了以貌取人的偏见。
“有什么想法你都可以直言不讳。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你可以大胆地说,老师们都乐于去聆听你们来自青春喷射的轰鸣!”说罢,他满意地对着台下的学生点了点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情愿地把舞台转交给眼下的学生。
“人嘛!肯定是在开心的时候开心,也必然会在难过的时候难过。笑不代表绝对的开心,开心的人也未必就必须用自己的笑靥如花来宣告自己的胜利。哭也是一样的。”言毕,水生把自己的脸板紧了,同学们耐心地听完他的发言,却对他说话的内容报之以置之一笑,并没有什么雷鸣般的掌声,这一切都在水生的预料之中,他宁可胡言乱语,也不会为博取他们的肯定而说一些正常的话。凡事都要反着来。
“好的,请坐!感谢你精彩的想法,介于时间的关系,我们切入正题。”水生立即做了下去,他心中积蓄了一团黑色的火焰,一时难以喷射。他的耻辱感和挫败感在教室这口油锅里翻涌沸腾起来,窗外凉风习习,却并未给水生捎来清凉。相反地,那风似乎迫不及待地跑来讥讽,嘲笑他的不受待见,他心头的积怨又添了三分。
“我们今天浪费了不少的时间来让同学们发表自己的看法。现在我们一起步入我们今天的所学内容。请同学们把书翻到24页。”话音刚落,教室里刷刷啦啦地作了声响,像一群在蚕食桑榆的春蚕。
龅牙在讲台上讲着生殖系统,什么雌性雄性,睾丸、卵巢等。不一会儿又听到精卵结合、生命的诞生之类。这些并没有勾起水生过分的兴趣。生命的诞生固然很重要,但重点是生命为什么要诞生,它们和生命的消亡都应该是永恒的主题,但老师只谈生不论死,这让他反感到胃。
他更乐意在说诞生的伟大之时,也谈谈死亡的神秘。他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他在课堂中积累了太多问题。
“生命的诞生是一个偶然的、美妙的、神圣的创造!经过今天的学习,同学们一定硕果累累了,你们还有什么想法或疑惑,你们可以畅所欲言,一吐为快!”龅牙的眼里又多了几分神采。
水生并没有理会龅牙的话,他心动的,惴惴不安的还是生物课本里的两幅插图。尤其是后一幅插图,是他身上所没有的器物。不一会儿,水生便从自己的臆想中逃了出来,他突然生出对自己强烈的厌恶,他陷入深深地自责和羞耻感中。
“我走在高尚的路上,我有着高尚的品德和追求,非礼勿念!”水生不断地暗示自己,试图逃离欲望的诱惑。他告诫自己,万不可成为好奇心的奴隶,好奇心已经害死了城里的猫,同样也会害死自己这一只来自乡里的猫。好奇心不应花在对异性的好奇之上,是应该到伟大的事物之上。
尽管水生能竭力地挣脱那神奇造化之宝的诱惑,但他还是不自主地被异性所吸引。可怕极了,美妙极了!可恶极了,姑且让他它自生自灭!这究竟是怎么的存在。水生痛苦地渴望地叩问自己的灵魂。
一声清脆的响铃,班里的女生又开始了自己的团体生活,她们总是围凑成的一圈,像蜜蜂扎堆进食,把无关紧要的事情大声宣告出来,恨不得每个人都知道她们的谈话;把不可告人的秘密贴到别人的耳蜗里,就如那采蜜的蝴蝶,把自己的长舌头深深地扎进花蕊中,生怕抖落出什么只言片语来。那会成为她们无法入眠的诅咒,会在深夜里流落细腻的泪珠。她们习惯抱团取暖,却不管对方是否体温异常。水生在课间有着强烈地感觉,他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人。男生误解他,女生则没有接近他的意愿,一个都没有。至于原因,水生自己不得而知。
那些城里的女生,一个个生得白皙匀称,她们修长的四肢有一种难以启齿的魅力。
一天的课结束了。作为一个不能回家的住宿生,水生不可避免地陷入思念、无奈、失落的黑洞里。这是水生最为孤寂的时光。他在晚自习之前,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来打发。唯一的好去处只有安静的图书馆,他渴望自由的知识,企图通过书籍变成一个深刻的人。慢慢地,他去图书馆的频次越来越多,他极少呆在教室里无事可做。自然地,他和同学愈发隔离开来。他没有想去了解一个人的冲动,也不会刻意地接近他人。他不止一次地给同学宣扬,“漫无目的地聊天,是对生命的不敬,不是浪费时间那么肤浅。”
水生一有时间便跑图书馆去,让他感到气愤的是每一次他都会被图书管理员赶出去,这让他很不是滋味儿。他常常感叹,“这个世界是有多么的荒诞,学校的图书馆不应该是没有管辖,是一块绝对的自由之地,神可以来阅读,鬼可以来借阅,作为高尚的人类,更应该不受限制地借阅图书,哪怕某个人喜欢一本书,他不需要借阅,他完全可以把这本书占为己有,等他看腻了,自然地还回来即可。”
晚自习又开始了,水生快快地写完那些无聊的作业,又一个劲地翻来自己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他看着是那么安静,那么地享受,偶尔会从嘴角露出几分微笑。有时他也会暴怒,对书籍里的观点发出强烈的不满,并加之藐视的冷笑。他对看的书很是挑剔。
最近一段时间,水生更隐约能觉察到他身后的一个女生在他看书的时候偷偷地看他。那是一位城里的女生,样貌姣好,皮肤惨白,个个高高的,似乎比水生还要高出那么一指。因为个子比较高,她被班主任安排到教室内侧的最后一排,这样便免去了挡住别人视线的麻烦。水生习惯把自己所有的书放在课桌里,那装不下的书被放到书包里,而他的书包总是挂在自己的椅背上,每次他要拿取书包里的什么书,都要扭转自己的身体,把头往书包里探去,有那么几回水生无意间能瞥到她专注的样子。起初,水生感觉到的都是竞争的火药味,前桌后桌,还有同桌,无不例外得都在专心地研究自己的课本,他们写作业、复习预习,大家都在钻研自己的学问,有时水生也被迫跟上大家的步伐,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情。他不怎么愿意把时间花在教科书上,他情愿在晚自习,在课间多读一读他喜欢的书籍。
渐渐地,水生也留意到了身后的女生。她似乎也喜欢阅读,顶着自己的近视眼镜,把自己高高的头埋到书籍里,一转过身就能看到被她扎得老高老高的细马尾。她的发量不多,却也能显出相当的黑色,她过于白皙的瓜子脸和长满了绒毛的小臂,给水生一种营养不良的病态,加之她起身时的缓慢,以及走路时颤颤巍巍的样子,让水生心生怜悯,她是个喜欢安静的女生,即使下了课,当别的女生都围成一团叽叽喳喳些什么,她仍是在自己的座位上默不作声,静悄悄地看着自己厚厚的课外书,她翻书页的动作甚为轻柔。即使水生在她跟前,也听不到她翻看书籍的声音。偶尔能听到她的咳嗽声,也被她捂压得很低,生怕别人知道她的存在似的。或许班里的其他同学都知道了这一切,水生也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能想象两个过于安静的人蜷缩在教室的一个角落,总在低头看着自己的书籍,这肯定都被别人看在自己的眼里。他自己更显得怪异,时不时敲打自己的桌子来抗议书中与自己相左的观点,这种怪异的举动会惊吓到他身边的人。有那么几次,午休的时候,水生又在怒捶自己课桌,把前面睡觉的女生吓得跳了起来,嘴里还在怒骂。他仍记得,每一次受到惊吓的女生都会在惊醒后破口大骂,“杨水生,你是不是有病,我看你真的疯了!赶紧去医院看看!别再折腾我们了。你不想休息,我们想休息。你安静地看你的书不行吗?为什么偏要一惊一乍的,你拍打桌子搞什么?看书就看书,为什么要发脾气!桌子和你有仇?”这是水生的前桌一个姓赵的女生大声的训斥,看在她考试分数比自己高了几十分的份上水生没与她争辩。她长着圆圆的粉脸,长着一双三层眼皮的眼睛,同样戴着黑色镜框的眼镜,虽是近视的弱势眼,那眼睛却从未显现过昏昏沉沉的无力,相反的总是闪烁出冷酷的睿智,怪不得每一次都考不过她。真是厉害的大头!这是班里的男生根据生物学上的客观知识来区分的,她生了一颗又大又圆的脑袋,大头的外号便坐实了。她从未因为这个了不起的外号而生气过,确实是个独特的女生!水生想,如果别人因为自己的某个器官或者某个部位给自己取一个该死的什么外号!他一定会为之抓狂。赵大头的训斥水生无言以对,他没有与她争辩。他在和女生争辩的时候吃了不少亏!没有一个男生支援他,他活生生被一群长舌头的异性围剿,他孤立无援,很快败下阵来。他知道女性是不好惹的,从此便刻意地与异性保持一定的距离,这种距离能给他带来舒适感,免去了很多没必要的争执和麻烦。不知何时,他还写了一句座右铭给自己:“刻意地远离女人和懒惰,就足以成圣!”他把这句话写在自己看过的书籍地扉页,以示警诫。
“杨水生,你再这样一惊一乍的,下次休想从我这里拿牛奶喝。”大头发出最后的通牒。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手短!水生自然知道这个肤浅的道理。他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大头看到他良好的态度,转过身去把头埋在自己的小抱枕上继续她的午休去了。要不是看在她对他很好的份上,水生定会与她分个高低,一场激烈的争辩又会在教室里炸开锅。好在水生服了软,坐直身体,继续研读自己的哲学去了。
说来这个大头,家在城里开了一个卖婴幼儿产品的店,水生放假回家都会偶尔转到它家的奶粉店去看看,不是去买什么,只是去看看那个待他挺好的大头。他视她为自己的早餐店老板。此话怎讲呢,水生是一个容易饿肚子的人,他总是吃完自己的早点后去搜寻别人桌上的牛奶苹果之类,大头的桌上总是放着好几袋牛奶,水生近水楼台先得月。每次都会在她上厕所的间隙,偷偷喝掉她喝了几口的牛奶。每一次大头回到自己的座位,她都会大声地质问,“杨水生,你是不是又把我的牛奶喝完了?我警告你,不要再喝我的牛奶了,全天下就你肚子饿,我不饿吗?”
“杨水生,你是不是又把我的包子吃光了,你不能给我就一个吗?”这样的呐喊在每天早读下课后都会在教室里响起。大头的喊叫不会招致别人的反感,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所谓血统高贵的人群!她天性乐观,家境殷实,成绩居女生之首,自然有一大堆拥护者。同学们也会看人说话,成绩好,或者说分数高自然是优势。水生暗暗地钦佩起大头来,她莫名地能给他带来一种舒服的感觉。相比男生之间的往来,水生更愿意扎进女生堆里,就像自己在家被一种姐姐环绕一般,这让他感到很满足。尽管他频繁地与女生发生激烈的争吵,但他本能地愿意和女生待在一起。这已经是在学校里摸爬滚打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水生依旧在自己的书籍里徜徉,那让他去除了很多思念的痛苦。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剂麻药,它们让他的痛苦得到短暂的麻痹。不知过了多少沉默的日子,他身后的女生也是如此。一封突如其来的书信打破了水生的宁静。
同样的一个重复的晚自习,那天的作业实在是少。没花多少时间,水生便把它们处置掉了。水生在日光灯的嘶鸣中打开了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一书,一封对折的书信就夹在他中午看到的那两页中间。水生感到一阵惊奇,他肯定是有人把书信放在自己的书里头,他中午就看到这个地方,那时里头没有这信笺,是有人特意给自己写的!水生架起了自己的书,小心翼翼地打开夹在书里的书信。
“水生,你好!我是你的后桌,你一转身就能看到我。我看你也喜欢看书。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哪天有时间了,我们可以去图书馆一起看书,你觉得呢!你的后桌:李方舒。”
原来是她,他身后的那个女生,那个城里的女生。和她一样喜欢看书,不喜欢说闲话的女生,那个个个高高,长得惨白的女生。水生心里涌起热流。他以为没有人会在意他,现在机会来了。或许他们可以成为很棒的朋友,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不是很有内涵。他乐意,十万个愿意,和她一起去图书馆翻看书籍。但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这封书信的存在,她的想法也应该是一样的,不然也不至于把书信夹在书里。水生趁着同桌的不注意,快快地把书里的信笺窜进兜里。很明显,他身后的女生把他的所有举动看在自己的眼里。水生继续故作认真地阅读自己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没有立刻对身后的女生说什么,或者写一个小纸条。他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身后的女生说什么,这样的事情违背他自己给自己写的座右铭:刻意地远离女生和懒惰,就足以成圣!又或者是他自己的胆小和不好意思。他迟迟没有做什么回应,尽管他心花怒放,仍在故作镇静。
不一会儿,他右边的肋骨被人用什么东西轻轻地戳了一下,传来一阵阵酸麻,他本能地抽缩了下自己的身体,他轻轻地将自己的头连将着自己的身子往后转了过去,他能看到他后桌握着圆珠笔的手就在她课桌右侧与墙壁的空隙里伸了过来,她的头紧紧地贴在她放在课桌上的小说扉页上,她的脸变得红胀,和之前的惨白判若两人,却也多了几分活力,她努力地把自己握了圆珠笔的右手通过空隙往水生的身后伸去,没有收手的意思。水生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要他的回信,抑或是回应。
看着沉默害羞的女生,水生本能地以为她不会有太多的勇敢,更多给他懦弱的感觉,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她有着出于他预料的胆魄和勇气。她趴在桌子上,眯着眼望着转过身来的水生。水生也和她的眼神碰到了一起,她看起来完全变了一个模样,或许是摘了眼镜的原因,她的鼻子高挺细长,黑色的眼珠子由于近视眯小了眼,但她定睛睁大的时刻,水生还是能瞥到她深邃的眼睛,浓密的眉毛在通红的瓜子脸上格外显眼,散发出青春期女子特有的引力,两片薄薄的嘴唇在挤压的血流下变得深红,就在她厚厚的书本上嘟鼓起来,她把头往墙壁一侧扭转了过去,像极了自家小猫慵懒的样子,这一切让他心不自觉地闹起了痒痒。见状,水生很快转了回去。他的心跳加快了不少,那似乎是一种令他全身酥麻,浑身悸动的感觉,具体的他又说不出来。
水生还是没有理会她,他不是人家一示意便会立马作出回应的人。她只是我的后桌,她是一个城里的女生,她确实有村里女孩所没有的洁白的脸庞,还有那高高的个子,修长的身躯都都能给他带来无比的愉悦,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美的体验。这些都是可以确定的,还有她安静阅读书籍所散发出优雅古典的气质,都是深深吸引的我的美丽的存在。我是是个安静的人,而她有着我所喜欢的安静的一切,她确实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皎洁的脸庞都带着一种安静的气质,但她只是我的后桌,或许她真的只是要让我做她的好朋友,好让我和她一起去图书馆,在安静的某个时间和她一起去对抗无聊的时间,人总是在孤寂的时候总想着找一个可以说个闲话的语伴,她或许是这样想的。水生在故作镇定之中疯狂盲猜。他有些坐不住了,无法把自己的精力和注意力投入到眼前的书籍中。
在他有些烦躁之际,他的腰背处又传来一阵酥麻,他知道她的后桌又开始拿自己的笔端点戳自己了。他的肋部泛起一阵久久没有散去的酥麻,像小的时候姐姐们抓着他的腰给他挠痒痒一般,虽然酥麻难忍,但止不住地想要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可以让他身心放松,全身愉悦的感觉,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生了想要拥抱某种东西的强烈冲动,随后在自己的心中生了无法弥补的空虚感。他渴望地抱紧了手中的书,顿时有了紧实的拥抱感,他的身体生了微微的颤抖,他沉浸在一种酥麻和紧紧的获得感中。
当水生再一次往身后转去,她已经收起了自己的手,将两只手枕在自己的脸下,安静地伏在课桌上睡觉,好像一只失去了猫粮的猫,她长长的脊背弯曲地依在桌面上,是柔软的爬山虎,呈现出无与伦比的美的线条和轮廓。水生被眼前的女生生了一丝丝的爱怜,他竟有种想去安抚和拥抱的冲动,他想她是不会拒绝的,或者她是想通过这种失望的情状来博取水生的回应。又或许是她生病了,也可能还有别的情况,她家里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学生无非为这些事情而痛苦,就像他自己一样。水生看着眼前的女生,大脑在不受控制地疯狂运转。
“莫非她生病了!她的脸胀得通红,那不是害羞或者是血液被压迫而生成的颜色。”水生想用手轻轻地摇一摇她的肩膀,但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尽管她给他写了一封不错的书信给他,但是他仅仅是他的后桌,如果她真的生病了或者别的什么状况,她的同桌会及时送上关心的。他完全没必要自作多情,惹得自己一身腥。水生低头拉开自己书包的拉链,假装要从包里取自己的什么书,又强作镇定地摇了摇头,转身过去低头从桌柜里翻找什么东西。其后又坐直了身板看自己的书,虽然他心神不安,却努力地不去想身后的女生。
经过几分钟的艰苦斗争,水生还是没能成功地坚守自己的阵地,他心里防线彻底溃败下来。他转了身,从书包里取出自己的笔记本,顺便看了一眼身后的女生,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的桌上,和先前的无什么两样,她像是死去了一般。水生不忍心地转了回来,握了钢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起了字眼。很快,他撕下了写好的纸条,把它对折又对折,他试着把它叠成心的模样,但是他试了好几次,没能成功,他索性无限的对折,直到不能再对折的地步,他不知该如何把这纸团递到她的手中,这让他陷入了急剧的思考中,也愈发地让他心神焦躁。
“晚自习不是有两段么!中途课间休息的时候,借她的同桌离开之际,立马把这纸团给她递过去。没有能知道,神不知鬼不觉!至于身旁的同桌,他就像查拉图斯特拉一般,在下课的时候总要去同学之间发表自己的演说,他是不需要留意的,他断然不会发现自己给后桌递纸团之类的事情。”水生的大脑终于得闲了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快快地吐了出去,先前疯狂乱跳的心也变得听话了许多,头顶的白光灯的嘶鸣声也没那么刺耳。他在等待下课铃的响起,他希望她的同桌能跑出去和别人聊天漫无目的地去聊天,他同样希望自己的同桌也一如既往地去其他同学那里讲经布道,去做他热爱的启迪事业。希望如此!水生在心里念着数,他迫不及待地等待着。他轻声地问了问自己的同桌,“李大思想家!几点了?”这是他第一次期待着下课,记忆里头一次。
他的同桌把目光从自己的书本上移开,把左手拉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迷了眼看了看自己的大机械表,漫不经心地说,“距离演说还剩十分钟!”
这不是水生想要的结果,他多么希望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还有一分钟,或者还有三十秒那么美妙的语言。”
水生的同桌把解下左手上的手表,拿在右手里凑近一看。“对不起,刚看错了。还有十五分钟!”
水生顿时觉得难以忍受,本以为十分钟已经足够煎熬,没想到又白白多了五分钟的煎熬。他的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让他呼吸不畅,心情又开始焦躁起来。
“实在对不起,我忘了我的手表快了五分钟,距离下课应该有十九分钟左右。请原谅我的精确,我最近在研究日耳曼民族的性格,这让我变得严肃、严谨!”他一本正经地小声说道。
“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问你一个时间,你一分钟不到给我三个时间。到底还有几分钟下课?你严肃点儿。”水生带着责备的语气小声而急切地说着。
“我很确定,还有十九分钟。如果实在憋不住了,你可以找老师请假。”说完他又扎进自己的二战史里。
水生无奈地摇摇头,并没说什么抱怨的话。据他对自己同桌的了解,他是一个有着自己内心世界的人,他也非常愿意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每一种看法和观点。这个水生自己有着根本的不同。水生对于自己的想法总是藏着掖着,不愿说个痛快,他绝不会像他一样在同学间发表自己的演说,传播自己的思想。因为没有同学对他的想法而改变,他反倒招来女同学的口诛笔伐。他也会不依不饶地一一进行反击,他从不怕得罪全班的女生,哪怕会招至人身攻击和群体抵制。想到此,水生便从自己的焦躁不安中剥离开来,完全忘记了急于下课的焦灼。
突然,一声清脆的下课铃响了起来。这是多么令人振奋的声音,是值得赞美的天籁之声!踩着下课的声音,水生的同桌又开始放下手中的书,跑走廊里发表自己的演讲去了,那里有成群打闹的同学,绝对是博人眼球的好去处。等水生转过头去,她的同桌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趴在桌上的她也不见了影踪。水生的计划被全然地打断了,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才妥当。
算了!扔了这纸团吧!她或许没有等自己回信的意思,不然她怎么连这么点时间都不给自己留。水生开始胡思乱想。
算了,还是把纸团放她书里。对!就放在她枕着脸睡的那本书里,就放在后一页,只要她继续趴在书上睡,她必定能发现这纸团的存在。水生在犹豫不决中作出了决断。他环顾四周,又往走廊上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他猛地转了身,把纸团放在她桌上的书里。他没来得及看那本书的书名,他想看她看的是什么书?那么厚!碍于时间和紧张,他没把书翻过来看,把纸团放其间便若无其事地往走廊走了出去。没出教室就能听见走廊里传来的辩论声,“什么!你敢说这样的话!”一个胖胖的女生气急败坏地说着。“女人成不了伟大的思想家!你去看看有多少女性的思想家,你去看看古希腊的希帕提娅;去看看中世纪诺威治的朱利安;你再去看看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时期的玛格丽特·卡文迪士;或许你还可以去看看近代时期的凯瑟琳·考克贲,她们都是不打折扣的女性思想家、哲学家!”这突如其来的一串名字,绝对超出了他和在场的所有男生的认知。水生的同桌可不是轻易就能认输的辩士。
“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笛卡尔、尼采、康德、黑格尔、莎士比亚、叔本华……还有我国的诸子百家,他们才是真正的影响了全世界的哲学家,是改变了这个世界!你说的那几个女人,她们未曾照亮过一个洞穴!”那些伟大的名字从他嘴里喷射出来,他说完他喘气不止,深吸了一口气,抬着自己骄傲的头颅往教室里走了进去。
往走廊东边老去,水生看到了他的后桌,过分惨白的脸,修长的四肢,跟她高高的个子真的很搭。她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好几次,水生都简单她一个人在教室里对着自己摊开的书籍发呆,水生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书,他很想知道她一直在看的那本书的名字,但反过来想,知道了又如何,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生性多愁善感,总给人一种惆怅的感觉,水生刚认识的她和现在的她完全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只是多了几分忧愁,她完全成了书里走出来的黛玉,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有着黛玉一般的美貌,更有着远超黛玉的悲愁。不过她肯定没有葬过花,她似乎对花花草草的没有什么兴致。水生偶尔能见到她在摆弄种在走廊上的芦荟,她用手指在芦荟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疤。好在那些芦荟心宽体胖,很快便能自我痊愈,忘记了被伤害的事实和经历,终究没长脑子也是幸福的事情。水生继续用自己的大脑打发那些无聊的时间。
看着黛玉进了教室,水生也快快地进了教室,他希望她能快快地发现他夹在她书里的那张纸团,他期待着她能尽快地给他回应,最好是在下晚自习之前。如果是这样,他自己或许能睡个安心觉。没进教室多久,下半段的晚自习时间便开始了。水生希望她能尽快地翻开自己的书来,小心翼翼地把那对折又对折的书信打开,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她的同桌。
晚自习老师又来了,他端着自己的茶水,腋下还夹带我着一本书。说了句,“同学们自学,学会有效管理自己的时间,学会自我管理,有问题的可以上来问。”说完便掏出自己的眼镜,在讲台上看自己的书去了。
水生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去看自己的宝书,他希望身后的女生能立马给他回信,用她的笔端或者手指头轻轻地戳点一下他的背,他想再次感受那神奇的感觉,无论是一起去图书馆看书,还是周末一起去书店逛逛,他都是相当乐意的。他不希望她像生病的小猫,一直躺在她的课桌上。
见迟迟没什么动静,水生的心里生了痒痒,他忍不住地假装扭头去翻找自己的书包,她还是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一动不动。
“她难道不晓得,我已经给她回了信,在信里我已经表明了一切,为何一直睡!难道生病了,失恋了,伤心了,家里有了什么问题,和同学起了矛盾?”他不得而知,任由自己的思绪奔流不息。他内心着了火,看着眼前的同学,他们的身影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们变成了一片灰白的图画,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远,眨一下眼,又回到自己的视线,多少个埋头苦读,他确实变得深沉,而他的视力也渐渐地失去了准心。他不忍心地转了回去,好像是自己的原因,让她如此模样,他应该在她戳自己身腰的时候立马给她以回应,这样就不会到如此的地步。她好像不打算从自己趴着的课桌上爬起来。想到她之前红胀的脸,她好几次把手伸了过来,他却没及时回复,这让水生陷入深深的懊悔之中,他得做些什么,让她知道自己早已经回了书信。
好巧不巧,她的同桌拎着自己的书跑老师那儿问什么问题去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同桌,把身子转了过去。看她还趴在自己桌上,水生用自己手中的钢笔轻轻地戳了戳她的胳膊,她嘴里发出不情愿的声音。好像一只贪睡的小猫,不理会主人的抚摸,只是轻轻地动了动自己的头,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这让水生无可奈何,他失望地把身体转了回去。
“爱睡不睡,懒得理你!”水生略带生气的轻声细语似乎被她身后的女生听到了。他的同桌似乎察觉到什么,嘴里发出“嗯哼……嗯哼”的声音,好像发现了什么猫腻,用自己略带成熟的声音提醒水生,好像是一种警告,又像一种恶作剧。水生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要做的紧要的是让身后的女生看他他夹在她书里的纸团。那里有他要表明的东西。
他没心思继续看自己的书,不知为何,这竟然成了他的不平静。看着越来越多的同学都跑到老师跟前去探讨些什么,这让水生心烦意乱起来。他希望他的同桌也能跑到老师跟前,去发表他伟大的想法。这样他便能鼓足勇气把书信的事情告诉身后的女生。或许他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他那别开生面的看法,那激情洋溢的演说总是在课间才会发生,水生多么希望他能利用这个宝贵的机会去上台演说,这对自己而言是很好的机会。水生往左瞥了一眼,他的同桌完全没有上台询问老师什么问题,也没有要发表什么见解的想法。他完全一头扎进自己的《易经》里。他是那么的,投入,看上去也很享受书籍给自己带来的乐趣。一边看着书,一边支起手托着下巴,好一副思考世界的样子。水生感到一种紧迫感,再不努力专注,自己是要被甩到身后了,还是专心看书!水生努力地把目光安在自己的书上,映入眼帘的还是她给自己写的信条,他很是无奈。为何这样简单的纸条就让自己如此心神不安,心猿意马!不一会儿,她的同桌也回到了自己的课桌,她并没有问候趴在书桌上的同桌,只是自顾自地在写着自己的作业,并没有在意一直在墙一侧的同桌,这让水生感到突然的愤怒,好一个无情的女生!又或许是她们之间出了什么矛盾。水生任凭自己的思绪胡乱地搅动着。看到她的同桌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她心里又复杂起来,像被巨大的石头堵住了。
水生希望它身旁的同桌能再次离开,跑老师那儿去问什么幼稚的问题,最好是自己的同桌也跟着出去凑热闹。他如此地想着,这种希望是那么的强烈,更像是一种一厢情愿的冲动,但这样美好的想象完全是出于利己的角度,它们没有发生,也没有朝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的迹象。直到晚自习下课,他们两个都没有跑老师那里去问些什么,说些些什么,他的计划完全泡汤了。水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他竟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些小事情而心生不宁,他确实不如他身边的很多人,特别是长颈鹿和孔甲己,大头以及身边的演说家,他都不如。“我是出了什么毛病,这点小事就能让我如此,那我该如何面对余生的暴风雨!”一股挫败感从他心底涌了出来。水生感觉自己现在所做的仅仅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之类的事情,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也。
总算是下课了,同学们该吃的吃,该睡的睡去了。只有水生留在教室里装模装样地看着自己的书发呆,他是在等别人离开,他好去看看他身后的女生看的是什么书。爱屋及乌,想要了解一个人,自然要从她的兴趣爱好着手。水生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哪怕是犯了非礼勿动,非礼勿视的条条框框,他也毫不在乎。
看着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光,水生动起来自己的小心思。他猛地把头转了回去,想把她的书抓过来看看。她还没走,一如既往地趴在自己的课桌上,一动不动。这倒好,让水生又惊又喜。
“嗨,起床了!”水生轻轻地摇了摇她枕在自己脸下的胳膊。见她没有反应,水生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没事吧!下晚自习了,该回去睡觉了。”水生的心急剧地跳动着,他不知道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该不会失去了心跳!”水生心中冒出恐怖的想法。
“你终于舍得理我了。”她抬起头,露出自己惨白的瓜子脸。
“我还以为你死了!千呼万唤始出来。你生病了?脸色这么苍白!”水生关心地说道,顺便把自己的椅子转了过去。
“同学们都走光了?真好!”她露出水生从未见过的浅笑。
“没有啊!这不是还有我。我也是你同学啊。”水生心跳加速,但卸掉了之前的焦虑和压抑。
“噗嗤!”她笑了出来。真是难得一笑!水生有了帝王一怒为红颜的感觉。她仿佛成了自己眼前的了不起的女人,而且又是如此地轻松自在。水生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没想到你还有幽默的一面,感谢你让我看到你美好的一面。”说完,她不由自主地盯着水生,毫不掩饰内心的直白。
“我平时给大家展现的都是坏的一面?”水生故意说着反话。
“我说的是积极的乐观的一面,青春活力的一面。”她认真地说着,像是对待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很乐观的,只是故作深沉!你懂我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平日里都是这样的吗?”水生好奇地问着。
“你是说回家之后的样子?”
“是的,我想你私底下一定是个有趣的女生。当然,表面上看起来也很有趣。自顾自地看自己的书,与世无争的样子,安静到令人高不可攀的样子,让人难以接近。”水生完全放下了心里的不安,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和正确的人聊天,说一些对的错的话。
“那是表面而已!我是喜欢看书,但我不喜欢安静,安静久了会抑郁。”她的脸似乎变得更加的惨白,毫无血色。日光灯在头顶呜呜地响着,好像在偷听他们的对话。窗外是热闹的世界,有人吹着口哨,偶尔有人鬼哭狼嚎。
“这世界不够安静,你听这喧闹的世界!”水生看了一眼窗外,坐在女生面前。
“我不关心这些,我只关心我关心的人与事。”她冷冷地说了一句。
“哦!对了。请你打开书,那里有一个好东西。”水生露出满意的笑容。“快呀!你会变得开心的。”他等不及地加了一句。
“什么东西!”说着,她坐直了身体,露出高高的额头,那马尾在日光灯下生了几分可爱。她打开了书,取出夹在其间的纸团。
“我就说,怎么有个东西一直在硌着我的胳膊,让我好生难受!原来是你的错。”说完她噗嗤一声,水生完全放松了下来。他想,她是个有趣的女生,和她相处起来的感觉美妙极了。
“对!是我的错。你赶紧看看我给你写了什么。”他头一次这般心急。
“好了,该去睡觉去了。我明天再看!”
“还有时间,你看完再去洗漱也不迟。”
“行吧!那我浅浅地看一眼。”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水生能看到她惨白的脸上生了悄悄的粉色。
“看你不怎么去吃饭,你太瘦了。不应该多吃点儿饭。我怀疑你有厌食症,营养不良也是一种病。”水生说了一些关心的话。
“我不喜欢吃饭,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情。”她一边看着水生给她的回信,一边不走心地说着。
“你母亲应该多叮嘱你吃饭,个子挺高,瘦成这样子,也不好看。”水生说了些额外的话,说完他便后悔了起来。他不应该对一个没有任何交情的女生说一些显得过分关心的话,这不合时宜,别人会觉得他容易上手。
“总会有人喜欢你的高矮胖瘦,放心吧。”她轻描淡写,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这让水生受到了某种程度的震惊。女人都是这么善变的嘛!水生心生暗念。他从自己母亲和姐姐身上自然能理会这种感觉,她们的情绪总是阴晴不定,一会儿呼风唤雨,不一会儿便骤雨初歇,彩虹高挂,他抓不住她们的喜怒哀乐。于水生而言,眼前的女生也是如此,而且她们善于伪装,从而获得别人的认同和好感。这是她们与生俱来的优势,倘若男人也能通过不可捉摸的情绪来捕捉这个世界,他一定是被人看不起的。
“或许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很好的那种,如果有时间,也有机会,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图书馆看看什么书么?”水生照着她写给自己的纸条,发出了自己的邀请。此刻,水生感到从未有过的词穷。因为他深知,眼前的女生不会陪他走太多的路,最好把自己对任何异性的好感扼杀在摇篮里。
“你觉得我怎么样?”她放下了手中的书信,把自己的书合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水生。
水生慌了阵脚,吞吞吐吐地说着,“什么怎么样?你指的是哪方面?”他没有感到欣喜,相反地,他感到莫名的压力。他躲闪着自己的眼神,他往身后尽量地靠去,好让自己有个舒服的姿势。
“我的意思是,第一眼看上去给你什么感觉。”她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慌张,像一位胜券在握的猎人居高临下地安慰着自己脚下的猎物。
“要说实话吗?”水生在试探。
“没有人愿意听假话,尤其在感情里。”她像一个判官,在她与水生之间进行一场冰冷的对话。
“你是个冰冷的大美女!文静富有内涵,孤高且敏感。”水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更在意女生的长相还是内外?”她无奈地说着,惨白的脸上挂着一丝丝的失落。
“我不知道,就我个人而言。两者都会在乎的,应该是。尽管内心丰富,装着一个有趣无比的灵魂,但过于冷酷,也自然失去了魅力。反过来讲,内心丑陋,外表美若天仙的也少见。关于情感,这是没有一个标准的。我们村里生了一个美女,她没有与村里的男人结婚,她找了城里的老男人嫁了。可能和外表,和心灵都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没有称量情感的天平,跟着感觉走。”水生抓耳挠腮,说了一堆肤浅的废话,连他自己也说不下去。
“我没问你别的男生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我说的是你直观的感受。不要把别人的经验变成你自己的话,然后感觉自己也已经经历了一样。这是自欺欺人。我要你的感受,直接的直观的感受。”她突然换了语气,水生能听得出她的不耐心,却未生出什么坏的情绪。
“我喜欢好看的女的,但我也在乎她的灵魂,不说终有一日她会老去,唯有灵魂不腐。”没等水生说完,她抢先一步。
“你错了,人是会变的。变得陌生,变得恐怖,变得无趣。”她突然止住了话,却欲言又止。见水生没说什么话,她紧接着又说了起来。“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会变,没有变好的,只有变坏的,无限坏,就像已经发霉的橘子,只会越来越烂,放在冰箱里也不能改变它已经腐烂的事实。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它取出冰箱,丢进垃圾桶里。”她在说话间流露出对某些事物的悲观,水生也没有明说,看得出她是一个有着强烈个性的女生。当这种女生发话时,作为男的,只需要装作很有兴致聆听的样子即可,她们随时都会爆炸!
“是的,绝不能把发霉的橘子放在一堆好橘子中间,就像一颗老鼠屎大有可能坏了一锅粥。一定要把腐败分子揪出来,彻底铲除。”水生陷入了歇斯底里之中,他努力克制,不要再重蹈覆辙,把眼前的女生吓跑。
“你不知道我的故事。”她戛然而止。
“如果你愿意说,我想我是个不错的听众。”水生刹住了自己的歇斯底里,露出平和的脸庞,把自己的椅子往女生那边挪了挪。
“我那该死的母亲抛弃了我的父亲和我,她跑到了别人的床上。”说完,她把头撇向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水生看得出她的愤怒,但他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这眼前的女生。他无法去想象一个女生会如此嫉恨自己的母亲,这种遭遇是不幸的,他能理解,但未能感同身受。水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再次陷入了词穷中,或许沉默是最大的安慰。她没有说话,水生也沉默了下去。
总有人要打破沉默,“或许她有自己的苦衷,你可以试着去理解你的母亲,她可能有自己的难处,很难很难的难处。”水生沉默良久,对着把头扭向窗户的女生。或许这些话没什么用处,会让她烦!水生暗想。
“她能有什么苦衷,她只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一个不衷于自己爱情和婚姻的女人。她不配做我的母亲,她也不配做一个女人。”她愈发地激动起来,似乎与自己的母亲有天大的仇恨。
“或许时间能帮你走出困境,每一个母亲都是爱自己子女的,出于某种阴差阳错的原因,某种无法解释清楚的关系,她们离开自己的儿女。希望你能看得开,看得远,看得清楚。把一切交给时间来处理,都会过去的。况且你这么聪明,你会幸福的。你的母亲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离开了你。但如果她是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那我们作为晚辈的应该成全,我们有什么理由能去阻止一个人追求幸福和自由的权力。哪怕她是你的母亲,如果她发现婚后的一切不是她想要的样子,或许她不能忍受,那她离开也是对的。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希望你能理解。别太生气!”水生展现出极大的真诚和善良。
“感谢你能陪着我,还给我说了这么多没用的废话。”说完,她变了一张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没事吧!吓我一跳,哪有你这样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你演戏。而且我在走心地,理性地,苦口婆心地劝导你,你竟然说都是没用的废话!”说完水生也笑了起来,他的心又泛起了一阵阵的痒痒。他想去拍打一下眼前还在大笑的女生,最好是掐一下她白皙的长胳膊,但他忍住了。他的至理名言在警醒着自己,“自律绝不会让我获得自由,但不至于让我毁灭。”
“你还好么?舒舒!”水生想趁热打铁,巩固他们伟大的友谊。
“你叫我什么!我没听清,光顾着笑了。你再叫一遍。”她边笑边说,给人一种难以分辨的错觉,搞不懂她是真的开心,还是在强忍着愤怒。
“对不起,刚上头了。开玩笑的。”水生心生胆怯,语气也卑微了起来。
“没事,把你刚说的话再说一遍!”她仍陶醉在自己的笑声中,完全开放了自己吝啬的笑容。这让水生变得不安起来。他有一种预感,万一自己说了什么她不愿意听的话,她会突然打住自己的笑声,抄着椅子往自己的头上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