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无事的凌晨,鸡犬不闻,是月光的孤独。煞白的月光轻轻抚摸着每一片柔嫩的桦叶,夏天的风不安宁地闹着,惹了一地的鬼魅。透着不大的窗户,渐渐西去的月儿是圆,是白。四月中旬,应该确是夏天了。如果在家里睡着,应该会蛙声一片了吧,水生想。
我是该可怜了自己!小时候,抱着《唐诗三百首》,那个爱哭,不爱说话的小孩也该在逝去的日子里睡着了吧。他听完爸爸讲的故事,放心地钻进了妈妈暖和的羊皮袄里,一不小心睡着了。梦里还有他渴望的玩具。水生陷入了自己回不去的时光里。
“阿妈,阿妈!我已经长到你肩膀这儿啦!再过几年我就比你高了。”他努力回忆着,舍友不叫回来的样子。
老妈,您还记得吗?这是远在D城的儿子给您说过的。那天,忘记了确定的时日。妈妈您、和我,我们去舅舅家看电视,稍稍微微有些迟,天也够黑,村子的月亮悄悄挂在满是星星的夜里。回家的路是一个直畅的场子,场子的西边是我们的家,家的半围环抱着直到现在都不知其名的古树。那些树可忠诚了,陪着我们长大,它们应该听了我和弟弟妹妹不少的秘密吧。它们就那么一直伫着,也应该见过老妈无数的泪吧。
“风太冷了,赶紧躲起来!”不需一秒的迟疑,左边的弟弟,右边的我,妈妈暖暖的羊皮袄里藏着两个宝!
一晃眼的事实,倏忽间老妈有了三五根白丝……
忘不了的岁月是多少人世的冷暖,好在家是暖的。最痛苦的记忆也仅是一两滴眼泪的惆怅。
老爸,只有九十五斤的老爸。五岳也比不了您在我心房的分量!记忆的相册里,满是您的教导:
“不要去砍人家的竹子!”“不要去踩人家的庄稼!”“不要去偷人家的鸡,不要打架!”“家里给你钱,给你米,是让你去学习的,让你把第一名拿回来的。”直到现在,这些训诫一直在我的心里。
小时候,不厌其烦地给我讲玄之又玄的故事,是您。关于您的失望、期望及遗憾我都知道。
很多故事,还没有讲完。听故事的人却早早失去了耐心!讲故事的人仍旧讲着,听故事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了出去。沉默的空气,每一口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西边的雨,东边的树,你们有在认真听吗?那些难捱的苦涩,终究还是败给了无情的时间。讲一些故事给老爸老妈听,你们是唯一能听我把故事讲完的人。
D城是远的,因为她很远,在天山的南北。一如外婆的惊愕:“坐火车也要那么多天吗?”XJ又是触手可及的近,因为她在心里,在或左或右的心房。遥远的距离,终究不能治愈心里孤独的压抑。好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从来不失温度,让每一根细小的血管里沸腾着汹涌的澎湃。
记得那年4月,一张机票再而三地把我带到了D城。飞机落地的完美是脚下的别人的土地,透着舷窗,多一眼确定,记忆不自觉地又跑回到了两年前的摇曳。
记得那年,那是不算遥远的逝去。大概是凌晨的L城,夜已够深!车水人海的安宁东路,终究是白天的印象流!现在的她,不可避免的被熟透的黑色缠绕,安宁东路毫无挣扎的安宁了下来。宿舍到大巴,快闪的念头不花一秒,迎接车轮的注定是千万遍的翻腾和痛苦!与之相反,迎接在下的是终点站的火车。
“嘿!同学!你也是去A城支教的吗?你去哪个学校支教?你是哪个学院的?”突如其来的一串问号,绝顶聪明的我自然不会一问三不知!
“文学院的,A城第十中学!”言罢,我等在带队老师的“吆喝”下上了车乖乖就坐。我的双耳旁时常飘着不着边际的字串儿:人多的时候,戴上耳机,写写东西!世界就是我的!习惯了自己的我,习惯地探着头,看着车窗外的自己,望着月是故乡明的白。不确定的时间,四面八方的黑是肯定的,她卷走了天上的太阳,留下了星星伴月牙的诗意!耳朵里填满了自己的音乐,心满意足的满足!脑中自然抑或不自然地涌出李白的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L城啊L城,此去一别,别无牵挂!
古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到现在都不是很确定,这一次的支教片段是不是我再三来X城的原因。时时不见发车的磨叽,是母校的挽留吗?是母校的叮嘱吗?是心有不舍的悸动吗?让脑子休息片刻吧!哪怕是装模作样的正经。拖着厚重的眼袋,心里犯着正常的心理:“什么时候出发?很快就能到X城了吧!”那里有什么样的学生在等着我?他们应该很需要我吧!突的一来,汽车猛然启动,在没有发觉的一刹,我本能地用手摸了一下车玻璃,食指在起雾的白片上画出些许文字:X城我来了!
一不小心,我还是作别了两年前的自己。一晃眼的功夫,脚下又是既熟悉又陌生的A城。此刻,脑袋里果真多了些彼时彼刻的记忆的片片灰白。试图努力拼凑,还是少了该有的情节,剩下没有停歇的脚步,在天涯的尽头定格在心底不知名的角落里,散落着年代的尘土,泛着时过境迁的灰黄,在过往的烟云里酝酿些沧桑的平静。喜欢孤独的自己,时不时被过往的烟云竭力拉扯,那是君子之痛吧。
有些离别,来不及说声再见,于是慢慢习惯陌生的一切,也可以是麻痹。关于那些美好的约定,终究没有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就这样!支教的日子在伤感中不失温度地从指间轻轻溜走,生命尚轻,生活继续。
来A城一年多的长短,或轻或重的抑郁总萦绕着自己。眼皮底下的事实:有人来,有人离开。有很多人来,是因为有很多人选择离开。有时候,不知出于何故,绝望的问号拖着重重的抑郁:我会在这个地方多久?我能陪那些学生多长时间?我来到脚下的这片土地,我能为这片土地的人带来什么,假使我某一天永远的离开这个地方,这个我哭过笑过期待过的土地,我会有多大的不舍?操纵自己的苦恼,那是因具体矛盾酝酿的深渊。你们可曾记得那些肺腑之言:“我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我带着自己的光和热,我带着自己崇高的教育理想,我高举着热爱教育的火炬,我曾希望用自己的心去热爱我的每一个学生,用自己的光去照亮每一个孩子前进的道路,用自己的热去温暖每一个孩子受伤的心。我很清楚我们这里的孩子和内地的孩子之间最大的不同。可是现在呢?我本激情万丈,踌躇满志。我高举光与热的教育火炬!可是总有人,总有一些人不断地朝我泼冷水,他们没有良心的不负责任的嘲笑、打击我的教育理想,他们企图泼灭我最后的一丝火苗!这是我不远万里给孩子们点燃的希望之火,你们凭什么侮辱别人的理想!”沥尽心血、泣不成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校长、书记!对不起,我要回家了!我在这个地方实现不了自己的教育理想。等会儿我给我父亲打个电话,写一个辞职报告。”那天上午,我流干了一生的眼泪。现实的困境粉碎了初来乍到的幻想。那是一个啼血的现场,学校党建办鸦雀无声!无情的空气放任一个理想青年肆意痛苦!
“爸爸我有些承受不住了。过几天我……”哭诉着,老爸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没事……如果受不了就回来吧。”那天老爸一改以往的严苛,成了我最温暖的依靠。豆大豆大的泪珠直直砸下了地面,画出片片的绝望,估计是理想破灭后的碎片吧。直到现在,那些记忆的丝丝缕缕依旧牵引着我脆弱的泪腺,在太阳落山后的昏黄,化作金色的泪花。
不一会儿,手机里传来老爸的关切:“出了什么事情?”
“在管理班级的想法上和一个老教师出现了些许的分歧,并吵了几句。”
“放心吧!老爸!我都处理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紧接着老爸一顿一吨多的心灵鸡汤……
“没有绝望的环境,只有绝望的人。”
这是我在《自由在高处》一书里学到最有感触的影响我最大的一句话。
现在的工作与生活相安无事,每每夕阳回家歇脚,看着车来车往的疲劳,倔强地目送明天的太阳。我的心仍会泛起小小的涟漪,脑袋里盘旋着已调任的艾力校长的言语:“你是我们学校最有理想的老师,你不是说要来XJ实现自己伟大的理想吗?难道这样一点挫折你就走了。你走了,你的理想呢?”诚谢那些走心的话语,化为坚定刚毅的语言,在不见星月的夜晚,陪我度过悠悠的岁月。
语重心长地问一句:“你们上个学期的语文老师是谁?”“老师!我们上个学期的语文老师已经换了三个了。你好像是第四个!”学生扳着指头应道。让我感到窒息的不是换了几任语文老师,而是孩子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境地。四月的天稚气未脱,纵容毒辣的太阳肆意妄为。抬起头,努力看清太阳的真面目,穿过镜片的毒针不留情地刺痛着我的眼膜。闭上眼,想象逃逸的光束公平地照射在每一棵树,每一棵树的每一片叶子上,就着一场或早或迟的春雨,恩泽一草一木,让生命在和风细雨里自由狂奔。花开的夏天,在小草破土的季节,似乎所有的美好和诗意都在身旁。充满艺术气息的草坪,弯弯曲曲,让人欢喜的小草从冬天的寒冷中解放,纷纷带上了绿色的帽子,为学校带来朝气和希望。一眼而过的绿色,柳树,榆钱树,你争我夺,不失希望地生长着,尽可能的把所有的枝叶朝向东升的艳阳。不甘落后的蒲公英,在相约的四月,在风中摇曳着朵朵小黄花。有学生的陪伴,并不孤单的梨树,开得一个热闹,好似天山的雪帽,纯洁而简单。类似桃花或樱花的红木,在穿梭的红领巾中间,不偏不离,在枝头挂满粉红的烂漫,像极了小学生红彤彤的脸颊,一声“老师好!”晴朗了万里的天际。收拾一下心情,放过糟糕的情绪。回到眼前,面对如此的窘境,那时的自己唯有仰天长叹:谁来可怜这些孩子吧!如此频繁地换老师,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会害了这些学生的!这些摸不着却看得见的伤害难道要让无辜的学生买单吗?我相信,那些别离的眼泪确乎货真价实。人可以一走了之,心能不能留下?谁能重修那些学生崩塌的心灵大厦?过去的日子属于过往,将来的年岁需要我去把握,长长的留下来吧!为了理想,为了眼前的学生。到现在而言,这种念头化成一种坚守的习惯。
时间不可避免地跑着,一转眼的四月调皮着,踩到了十月的头儿。阳光的午后,载着略带心事的嘴角,是时候驱赶蒙在心头的尘霾了。“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我带你去各个学校转转吧!说不定你心情就好多了。”老大哥书记如是道。
上了车,就是音乐。打开车窗,微风拂面,把布隆放在眼里。三两句的寒暄,不足以慰我冷暖。车内书记和我闲聊着过去、将来和理想,车子不自觉朝着北边的天山驶去,像是应着什么召唤。马路两旁成排的直桦被飞快的车轮甩在身后,不远处的前方是高耸入云的天山,疯狂的太阳胡乱拔高气温,迫使雪线乖乖向上挪了身子。碧蓝的天,雪山的白头,山脚下的袅袅炊烟,还有夏天的绿,这大概是B村该有的魅力吧。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来到了乌斯开木村。这是离B中学最远的一个村子,她安静地卧在天山的怀抱里,身上长满了林子和玉米。我们的到来似乎丝毫不影响她的宁静和祥和。我们班有三个学生正是来自于这个藏在天山脚下的小世界里。回想小时候,同是乡下的孩子,记得我去上中学也和他们一样,我家离学校也是很远的,我们都一样。上学的路和别的孩子相比自然远得多。
书记陪我进了乌斯开木村小学,轻轻推开教室的门,教室里娃娃们的脸齐刷刷地朝着太阳绽开:“老师好!”突然的一句“老师好!”击打着还没痊愈的心,鼻子一酸,眼泪直在眼眶打转。书记和我在学校逗留了片刻,转身离开校园,是要踏上回家的路吧!“老师到我们家去吃饭吧!”隔着学校的铁栅栏,三个孩子渴望地望着我,略带一丝丝的不好意思。我知道他们,他们是我的学生。“下一次去你们家啊!我们今天要回去了。”我强忍着泪水对他们说道。其中有个女生抢着说:“在学校的时候,你说以后来我们家。但是你没有来。”孩子们的盛邀最终还是被我冰冷地拒绝了。我那时并非不想去,也不是挤不出一点儿的时间。想到上个星期在学校的哭诉,今天的邀请还是免不了泪水。回到车上,孩子们渴望地盯着我,我冲着车窗外的他们挥了挥手。车子走了,孩子们扒着栅栏久久不肯离去,转过头看一眼,还在。回来的路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淌着:我这些善良的学生,他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们!理想还没有实现,孩子们还没有成才。大学的生活,内地的生活还在等着他们!我怎能一走了之。谢谢那几个孩子,给了我暖心的感动,是他们让我知道,长久的留在这里的价值和意义!
遥想去年大概的此时,坐上庞丽老师的车,沿途的一路都与我陌生,使我不知所措。到现在它们都成了文字中的常客,时不时浮现在轻盈的笔端。对于那些有意无意闯入生命的稀客,我自然抱着热忱的敬意,始终在文字的情怀中拥抱着她们。
老司机笑着道:“过了这座桥就到乡下了。”我确乎忘记了交谈的内容,唯此句至今未忘,情有独钟。我不自然地总是把乡土和穷人捆绑在一起,原谅那些善意的情怀,他对土地只是多了一份该有的热爱。
一晃而过的事实,无论开心与否,我渐渐开始接触、了解这片脚下的土地。
差不多一年前的现在,我情愿地称作昨天,往事如昨,丝丝缕缕,恍恍惚惚;一知半解,半真半假。那是四月的一天,天上有很多的云,那是一种很好看的云,在炽热的土地上空悠哉悠哉。道路两旁的平房,穿着红的衣。俨然排列的是公路两侧成排成排的参天白桦,她们似乎乐忠于通天的赛跑,每一棵树无一例外地将自己的叶子撑向蓝天的广阔。掠过五尺高的麦尖,风里带着些泥土和麦芒的清香,穿过浓郁张扬的苞米地,爬上了十丈多高的桦林,呼啸着飞到了天山。不远的柏油路,一辆咆哮的电三轮,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我挥一挥衣袖,她听话地躺在距离大脚不足半米的安全。“师傅,布隆中学!”不需三五秒的等待,小电驴拖着我的躯壳,铆足了劲竭力嘶吼。摇下半截的车窗,让清风徐来,脑中勾勒布隆的诗意。往前看,带着一些清凉:司机是一位W族爷爷,如虎的身躯,直挺有力,宽大的外套,头顶牛仔帽,帽檐下躲着高大的鼻子,宽广白净的脸满是雪白的胡子,男人气、英雄气直冲云霄,毫无保留,更无遮掩。车上仅有的两个后座,右有三十过不多身穿艾德莱斯的维族妈妈带着一个天使宝宝,忍不住多看一眼,多美的服饰,十足天山的雪线,装点些乱坠的天花,不失和谐的羽毛,那是完美的有机。左边自然是我的风水宝座了。北大桥到布隆中学是五块人民币的旅程,是骑驴观花的罗曼蒂克。“师傅!十块钱是吧?不要找了,我帮她给吧!”英雄的司机停了“驴”转过头来,眼睛里充满了新奇:“你是新来的内地老师吗?教国语的?”我恭敬地点点头:“是的,您好!内地来的老师,教语文的。”我的话音未落,他尽量地转过身来,眼神和善有力:“你是个好老师!欢迎你!我们需要这样的老师。”
啊!我的心澎湃着,是黄河的惊涛骇浪;啊!我的心融化着,是长者的温暖、信赖;啊!我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能量,来自脚下的土地,源于人民的信赖!迈着轻快雄健的步子,一瞬间心花怒放,春风得意。
这一切都是都让水生后知后觉,他的思绪从不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