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故事]
也许是人间的烟火,也许是人间的繁忙,也许是人间的新奇,把二月的注意力从那凄惨的呼叫声中转移出来。她慢慢走在街道上,好奇地看着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路过的人。
一个浑身脂粉气的女人贴到二月身边。
“姑娘的样貌好生漂亮,如果奴家是男人,愿意为姑娘散尽千金,许你荣华富贵呢!”
女人说的话二月听不太懂,却被那浓烈的脂粉香气呛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有粉色的小泡泡从二月的嘴里喷了出来。
女人执扇遮面笑道:“哟,姑娘的口水都这么特别。”
二月吸一口气,再吞了口口水,将那些粉色泡泡都在肚里安顿好。
二月盯着女人的扇面看,那上面画着一株桃树,白粉色的桃花正盛开着。
女人两眼放光:“姑娘若是喜欢这扇子,就跟奴家来。奴家屋里不仅有扇子,还有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呢!”说着,女人就伸手扣住二月的手腕。
二月懵懂着被女人带进一座外三层、里三层的院子,关在一间黑屋里。过了好一会儿,两个女孩子敲门进来,说是妈妈派来,教新姑娘规矩的。
她们叫阿香和阿娇。
她们问二月的父母家人和住处。二月摇摇头。
她们又问二月的名字。这是二月唯一能答得。
“我是二月。”二月咧开嘴笑着说。
“她不会是傻的吧?进了这里,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阿香以青帕半掩,小声对阿娇说。
“你看看她的眼神,清澈透亮,要么是个极好的人,要么是个最傻的。”阿娇摇摇头。
“真傻的也未必有如此清亮的眼睛。我老家村里有个傻子,眼睛和常人一样的。”阿香说完,转身对二月道:“你先起来,我看看你的身段。”
二月听话地站起来。
阿娇频频点头:“粗看去是不错的。就是衣裳破旧了些,你把这些换上吧。”
她指着放在桌上的淡紫色襦裙。
二月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解了身上的衣服。
阿香和阿娇羞得转过身去:“你、你、快穿好!”
二月抓起淡紫色襦裙,东扯西扯,也看不出来到底应该怎么穿。以前,她是按照鱼人的描述,一点一点变化出人类所谓的衣服的。鱼人说,人类没有皮或者毛,又怕冻又怕热,所以想出个办法,用植物做出了衣服,是非常聪明厉害的存在。
等了半天,阿香侧着身子,从捂在脸上的指缝中看到一丝不挂的二月,无奈之下,只好眯缝着眼睛,帮她穿好、系绳,整理领子和衣襟。
二月闻到阿香身上的茉莉香气,喜欢极了,不知不觉就贴了过去,把她从头闻到脚。二月的眼珠左右转动:“茉莉姐姐?你是茉莉姐姐吧!”
阿香退到一边,害羞地摇摇头:“我只是擦了些茉莉花露。”
阿娇则笑道:“还真被你说中了,阿香还有个雅号——茉莉仙子!”
二月的嘴咧得更大了:“茉莉仙子!”
阿香和阿娇被二月夸张的表情逗得捧腹不已,更别提她们按照妈妈的要求,教给二月妩媚身段时,二月那四不像的模仿了。
阿香阿娇轮番上阵,亲身示范,掰着二月的胳膊和胯。可无论如何,二月都只能像鱼人一样,姿势怪异地前行,让看着的人亦觉得吃力。
“罢了罢了!不如老实坐着,拨琴唱曲儿吧。”阿香走到门口,对小厮说了几句,很快就有人抱了琴来。
二月立刻认出琴身是块老榆木。
阿娇端坐,微微倾身,双手抚于琴上,奏出一段美妙的音乐。阿香站在一旁,朱口轻启,字声如铃,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般,娓娓道来。
琴声辅以歌声如溪水般缓缓流动,二月用心感受,听见了老榆木的一生。
它不过老实本分了一百年。扎根于土地,仰望于苍穹。苍穹看起来似乎是不变的,然而它的每一个细微处都在变化,且从来没有停止变化。这片土地亦然。老榆树亦然。高大的榆树似乎一直高大着,从来没变过。但它的枝干、叶片、根系,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和苍穹一样。
但老榆树绝不会自比为苍穹。
因为苍穹不会被人切下,打磨成一把古琴。
因为苍穹是寂静的,不会像古琴一样,发出声音。这悦耳的声音究竟是老榆木发出的,还是马尾鬃发出的,还是它们一齐发出的?如果是马尾鬃发出的,那为什么二月没能听见小马的一生?
以血和入肉中产生的生命,灿烂而短暂。
老榆树对二月说。
二月不甚理解,只将心中忧闷聚成眼角豆大的泪珠,喷涌而出。
阿香和阿娇眼见着二月伤心如此,不知所措地坐在她身边。二人隔着二月相视,于眼眸中会意:这人不傻,却是极好的,极透亮的。
阿香和阿娇对二月百般呵护,却拦不住妈妈挂上的红木牌。二月戴着头纱,于朦胧中看到许多吞咽着口水的男人。
男人?
二月曾听一月讲述她见过的男人和女人,最后还是和一月一样,化成女性。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二月十分好奇。
当晚,二月被牵进一个宽敞舒适的房间,坐在红木床沿。她仔细回忆着妈妈说的话:要乖,要听话。
然后她又想起阿香和阿娇的话:逃走也没关系。
为什么要逃走呢?
二月想不明白。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发出的声音像五月调皮时把头埋在水里发出的那样浑浊不清:“美人儿,哥哥来啦。”
男人扯下头纱,脸上的笑容是由几百道褶子组成的。二月歪着头看他的脸。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
“来,笑一个给哥哥看看。”男人贴着二月坐下。他的身体很烫,散发出一股呛鼻的刺激气味。
二月的眼珠左转转右转转,只消在脑海里想想,便堆起笑——为了呈现和男人的笑差不多的效果,她特意暗暗抻长了脸上的皮肤,好多弄些褶子出来。
哪知男人一见,脸色大变:“你笑起来怎么这么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