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说。要么，是找到了猴妖的弱点，要么是有比猴妖更厉害的存在，使其屈服。”宗文现低头道。
猴妖？
小猴子？
听起来似乎很好玩儿。
六王爷摩挲着桃木椅扶手上雕刻的鹰头，望向二月：“这把椅是桃木做的。据本王所知，四月门中不少驱鬼法器皆为桃木所制，桃妖——亦可助我们一臂之力罢。”
“可是王爷——”宗文现想说些什么，却被六王爷摆动的手阻止了。
“桃妖二月，与你相识于三十一年前，借住你处九月余，奈何心智不开，投于特制监牢三十年，不日前才得出。可是如此？”六王爷的声音和身形都带着压迫感。
“是。”宗文现如实回答。
“你可掌握其长处及弱点？”六王爷再问。
宗文现考虑良久，摇了摇头。
二月蹦到宗文现跟前：“我的弱点是火呀，不是跟你讲过了？”
“二月！”宗文现来不及阻止，徒劳地叫喊。他咚地跪在地上：“王爷！二月乃桃树吸收天地精华化形而成，心地至纯至善，简单通透。且不说与猴妖对战，就是伤人害人的事，她都做不出来！”
六王爷大步走到二月跟前：“国难当前，应竭力抵抗，二月虽是桃妖，扎根于此，亦能算作我国民众，若能出一份力，护住这方土地，别说其他百姓，就是本王，也要敬她三分。”
宗文现不再说话。王爷不需要他的意见。
二月睁着明亮的眼睛思考许久，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不想看见宗文现原来住的小镇变得又脏又乱，也不想我的桃树被打仗毁了。但是——宗文现说，人类世界有规则，要交换。”
“屋外空气清冽，你可愿跟我出去边走边聊？”六王爷笑着问二月。
二月担心地看了看仍然跪着的宗文现。
六王爷注意到了，缓声道：“他随时可以起来，离开。”
二月走到宗文现身边，拍拍他的肩，轻声道：“发生在你和苏子之间的事情，虽然难过，也是你们之间的记忆。她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对啦，没经过你允许，我又住回了你家的那个院子。苏子也一定觉得，那是个温暖的地方。”
宗文现肩头一阵颤抖。
二月抬头对六王爷微笑：“走吧。”
从偏门出来，已经有人准备了合身的衣裳和鞋子。二月笨拙地穿好，走出覆满厚厚白雪的院子。
“二月，喜欢吗？”六王爷跟在她身后，试探着问。
“什么？”二月不解。
“金花，衣裳，鞋子，白雪。”六王爷问。
“喜欢，当然。”二月明亮地笑着。白雪更白了。
“你说宗文现原来住的镇子，因为战火变得破败了？”
“是的。有火烧的痕迹。那些木头应该很痛吧。地上的草木也被烧成灰烬。大自然里也有火，特别热特别干的时候，一月会保护我们。我没有试过保护别人，不一定能做好。”二月面露愁容。
六王爷双手放在二月的肩头：“相信你自己。”
“要是我没有成功，会怎么样？”二月问。
“万一……我们现在所在的城也会和那个镇子一样，被焚烧，被砸毁，被践踏。下一个城，再下一个城，每一个城都会变成那样。”六王爷嘴角带着微笑，可他的眼神却流露出悲伤。
他应该是想象到那个场景了吧。
“我会全力以赴的。”二月郑重地点了点头。
十日之后，六王爷挂帅，带着二月来到前线阵地。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地面，其间生长的草木皆因严阵以待的两军而吓得噤了声，不敢挺拔，好似过份挺拔就会被冲锋的将士挥刀砍掉。
“堰国军力其实并不强。”六王爷指着对面说。
二月努力地看，却也看不清对面哪里有人哪里有马。
“军号吹响，就表示开战。你——见机行事。”六王爷的话音刚落，响亮的军号就划破宁静，在地面游荡，在半空盘旋。二月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她看到六王爷骑着快马冲了出去。她还来不及夸赞他的英姿。
身后的骑兵有序地前进，然后是步兵。
二月身下的马忽然也跟着小跑起来，她不知如何喝止。二月的惊慌并不是因为自作主张的马匹，而是飞溅出来的鲜血。
进入人类世界以来，这是二月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人类死在自己面前。他们的脖子和胸腹是脆弱的部位，只消一次或者两次猛烈的攻击，他们就不再呼吸。二月经过一名步兵，他的肚子被长刀划破，肠子流了出来，其他的内脏也迫不得已地慢慢流出。
与苏子嘴对嘴，借着妖力，二月得以窥探人类身体的内部。那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结构。和他们的身体一样，人类世界也注定是复杂的。
马在这停了一会儿。二月亲眼看到士兵吐出最后一口气后不再吸入。他的嘴唇、睫毛、胸膛都一动不动。只有那些受外力影响的内脏，最终还是会停下流动的吧。二月又一次想起在石头上死去的鱼。鱼的血没有这么多，这么红。
马继续往前走，被一支飞来的箭射中左前腿。马儿惊慌地跳着，颠得二月头晕。她趴倒下来，抱住马脖子，双手化成枝条，相互纠缠，让拥抱尽可能地紧。
她感觉到马儿求生的欲望从一声声嘶叫中流出。
她低头看到鲜红色的血从伤口慢慢流出。
她抬头看到奔跑着大叫着挥刀的人。
她注意到他们盔甲的颜色差异，注意到他们盔帽上帽缨的颜色差异，有的和六王爷一样，有的不一样。
不一样的应该是堰国人吧。
刚才那个死去的士兵就是堰国人。六王爷说得对，堰国的军力不强。二月化出手掌，轻轻拍了拍马儿，对它说道：“别怕，我保护你。首先，带我去找六王爷。”
马儿降低重心，迂回弯绕，勉强安稳穿过在厮打的人群。
看到了。
六王爷提着长枪，与一个举着大刀的人缠斗。那人体格壮硕，面部毛发浓密，二月只能看清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