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捧着人脸青苔，跟上孙浩朗的脚步。
“你为什么要帮我呀？”四月边走边问。
“你就当我也不对劲了吧。”孙浩朗减小步幅——他看到四月悄悄使用灵力于脚底，好跟上自己的步伐。大量的灵力会引起其他月卫的注意，这不是孙浩朗希望看到的。
“哦。它没死吧？”四月看着手上的人脸青苔。
“没有。如果死了的话，它会完完全全变成一团青苔。”孙浩朗说道，随即，他抛出一个疑问：“妖死了，除了外形变回普通的植物或者动物，灵魂会去哪里？”
“什么是灵魂？”四月问。
孙浩朗顿时哑然，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一只妖说明灵魂是什么。这只妖像个孩子，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他捡起一块石头，扔向树后的黑影。黑影慢慢地从树后面挪出来，然后慢慢地走向远处。它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地，有一只老鼠突然蹿了出来，它显然被惊到了，改变了前进的方向。
“那就是灵魂。所有的活物，人、牛、马、狗、猫、猪、鸟，在死亡之后，不再呼吸之后，会留存一点点东西，就像那样的黑色东西。称其为实体，却没有明显的触感，我们摸不到它，它也摸不到我们。称其为虚妄，它却明明白白地就在那儿，可以被我们看见，与我们同在一个环境里。”孙浩朗用尽量简明的语言向她说明。
四月歪头想了一会，蹦起来说道：“太可爱啦！”几乎整个人要冲出去追向那只灵魂，还好孙浩朗一把抓住她，提醒她还有正事要做——人脸青苔的五官开始融化，一些边界开始模糊。
四月只好放下对灵魂的好奇，跟着孙浩朗的脚步，继续前往南塘河。
前两天下过雨，南塘河的水面比往日要高，除了这一点，没有什么与平时不一样。孙浩朗嗅了嗅河水的气味，有泥土味，有腥味，有潮湿味，再正常不过了。
“这就是南塘河吗？”四月问道，一边学着孙浩朗的样子嗅着，“有一点刺鼻的味道。”
“你能闻出来？”孙浩朗脸上带着惊讶和佩服的神色。
四月点点头：“直觉告诉我，这味道对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孙浩朗耸耸肩：“要是我的嗅觉跟你一样灵敏就好了。”
四月想了一秒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变化出人类的身体，感知气味的纤毛藏在两个小小的洞里，鼻腔又不像狗一样长，如果我不是妖，不能随意地从皮肤中长出细小的纤毛，能闻出来的东西应该和你一样。”
孙浩朗瘪瘪嘴道：“在很多方面，人类确实不如妖。”
四月拍拍孙浩朗的肩，安慰他道：“人类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孙浩朗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努力地朝水里望，可惜夜色正浓，看不出什么来。他正准备回身，却脚底一滑，整个人倾身向前一头栽进水里。四月将右手化成长藤，缠在孙浩朗腰上，把他拉出水面。
不善浮水的孙浩朗呛得咳了好几声，才勉强睁开眼睛。四月青绿色的长发在她脑后飘逸，一双青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她的左手亦化成长藤，缠在旁边的大树上，这一头则拉着孙浩朗。四月收回长藤，化回一双人手，于是孙浩朗便正好靠在她怀里。四目相对。一人一妖还在消化刚刚五秒钟里发生的事情。直到四月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松开手，抬起右臂，上面有一些青黄色的斑点。
“水里有奇怪的东西。”四月皱着眉头说。
斑点处甚至冒着青烟，四月吹了吹，谁知斑点却变得更大了。情急之下，孙浩朗伸手阻止，不小心碰到四月的唇。
“不能吹！”孙浩朗说道，转头望向在月色下流淌的南塘河。河面波涛起伏，与平常相比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人的肉眼看不到的区别就不存在吗？对那些生长在周边的植物来说，对依赖河水生存的动物来说，对河里无法言语的鱼虾来说，南塘河还是从前的南塘河吗？
“四月，你在附近等我，我回一趟四月门。”孙浩朗后悔自己没能把所有的卷宗都背下来，对眼前的情况束手无策。
“那青苔宝宝怎么办？”比起自己的手臂，她更担心气如游丝的青苔。
“来，给我。”孙浩朗伸出手，接过干燥的青苔，看到那张脸上皲裂的皮肤，于心不忍。“我尽量在两个时辰内回来。”
四月点点头，选了棵最高的树，双脚轻轻点地，一跃而上。等看不到孙浩朗的背影了，她抬头看向在云层间流浪的月亮。
离四月门还有一半的路程，孙浩朗已经累得无法施展出轻功，只能小跑着继续前进。把守的月卫看见他，连忙迎道：“长卫大人因何事匆忙？”
“翟青先生可在？”孙浩朗头也不抬地问。
“在仁心堂。”
“好。”孙浩朗拍拍月卫的手，往里走。
翟青是位奇人——他本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用毒高手，每研制出一种奇毒，便向江湖中人公布妙方，寻解毒之人，首位解毒者可得黄金百两——翟家仅剩的一些祖业没几年就被他如此挥霍一空，因此，翟青被赶出家族，流落在外。毒者，一念之间，也可为医，翟青并非无法生计，只可惜他为了名声，也为了向族人争一口气，誓要研制出一种奇毒，叫普天之下皆无可解，钻入滇南的茂林之中。数月之间，他毫无音讯。数月之后，翟青却突然投入四月门下，从此便算是半个仕途中人。
“先生！”孙浩朗立在仁心堂外，虽然救妖心切，也得遵守礼数。
“但进无妨！”翟青痛快地说道。
孙浩朗大步走入，果然，翟青先生仍在伏案疾书，估计是在整理旧卷宗里提及与毒有关的灵妖的部分。“您看这个。”孙浩朗把青苔递到翟青面前。
翟青借着烛光，细细端详了一番，立刻给出解决方案：“先叫厨房去烧壶青茶，茶汤不需太浓，一壶水配半两茶叶即可。快。”他伸手接过青苔，好让孙浩朗跑一趟厨房。
孙浩朗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提着一壶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