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美的计划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要通过这些商贾们带头,在开封城中形成一股请愿的力量,带动城中百姓通过游行,抗议的方式,逼迫韩通交出兵权,放弃抵抗。
其实就是现代社会中和平演变的路子。
这些商贾之流虽然在朝中没什么影响力,但他们在市井之中的影响力却是极大的,如今这城中百姓早就已经人心惶惶了,有这些商贾带头,必然带动许多普通的平民百姓跟着一块凑热闹,掀起一股反对韩通的浪潮,很容易。
若是那韩通懂事儿,真的交出了兵权投降自然是最好,若是他不肯交出兵权,至少也能把他和他的兵马堵在侍卫司出不来,而若是万一他非但不交权,反而下令残杀百姓……那其实也不错。
这韩通要是真率兵大肆残杀开封城中的无辜百姓,那他可就是铁板钉钉的坏人了。到时候大哥进城之后再杀他,谁还能说大哥他杀得不对?
这是为了拯救开封城内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啊!
反正这事儿不论成不成他都不亏。
事已至此,这些商贾们又还能如何呢?再说他们也确实是不想看到兵灾的,这赵匡美说的话也确实是有道理,虽说冲击侍卫司这个事儿,在他们听起来确实是胆大包天,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总不能真的当那韩通的走狗给后周陪葬吧?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众人很快就叫齐了各自的家丁、伙计,以及不知从哪找来的一大堆的老弱病残,浩浩荡荡的就上街了,纷纷高喊着口号:
“要和平,不要战争!”
“为开封七十万百姓性命记,请韩指挥使交权投降!”
“开封百姓何辜,不要为周朝陪葬!”
等等乱七八糟的口号不一而足。
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汴河码头上的脚力纷纷自发的加入队伍。
又过片刻,无数的风尘女子,纷纷举着标语加入游行大军。
又过了半个时辰,开封府上上下下的商贩、吏员、乃至于酒楼里的店小二,各个工坊的工人,乃至于部分太学的学生,甚至是一些不入流的小官,都纷纷加入了其中。
浩浩荡荡人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宛如人民的汪洋大海,齐齐地,将韩通所在的侍卫司团团包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韩通整个人都傻了。
说实在的韩通虽然用兵的能力确实比不上赵匡胤,但他绝对不是庸才。
事实上他在后唐的时候就已经出道了,论资历跟赵弘殷才是一辈的,可以说,这也是打了一辈子仗了,经验极其丰富,自以为这辈子什么仗都打过。
然而眼下面对全城老百姓的包围,听着外面恨不得骂他祖宗十八代的口号,他一时之间真的是懵了,只觉得手脚发麻不说,大脑里也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韩通,你自私自利,要献吾等全城百姓的性命于不顾么?”
“韩通!将来史书之上,尔这卑鄙无耻小人,必将遗臭万年!”
“你要给你祖宗蒙羞么?”
这些老百姓自然是没本事当真攻破他的侍卫司的,他好歹手里也有着好几千的兵马,而百姓则全是赤手空拳,这些兵卒结成了阵型之后这些刁民一个也冲不过去,其实只需要韩通一声令下,半个时辰之内这密密麻麻的人群肯定能够杀散。
可这样的命令他如何能下得出呢?
只能是无助的跌坐在椅子上面对外边的人群不停地呢喃:“不是,不是这样的,赵匡胤才是反贼啊,赵匡胤才是反贼啊,我……我是……忠臣啊。”
“韩通!你这无父无母的孽畜,难道要下令屠戮我等无辜百姓么?”
另一人则喊道:“侍卫司的将士们,你们也是开封人,你们在这里也有家,也有父母妻儿,你们要助纣为虐,将武器,对准自己的乡亲么!”
“来啊!谁想要杀人,杀啊,把武器对准你们的乡亲,杀女人,杀老人,杀孩子,为了他韩通的一己之私,你们来啊!”
这些老百姓也都是很聪明的,自然之道自己是在干什么,索性将目标统统对准了那些拿着武器护卫着侍卫司的兵卒们,而且冲在前面的,除了一部分赵匡美特意安排的囚徒,负责高喊口号和上蹿下跳的带动气氛之外,真的就全都是老弱妇孺。
一时之间这些将士们手里的武器全都无力的低垂了下去,谁也不敢真拿起来对着人潮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好。
没多大一会儿的功夫,突兀的一名兵卒大哭着就扔下了兵器,然后转身就朝着侍卫司的方向跪拜在地,大哭着喊道:“韩使君!咱们……咱们降了吧!”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开始还只是零零散散,到后来就变成了一片又一片了,以至于除了极少部分顽强的依旧还尽忠职守的堵着门站着之外,大部分韩通的兵卒也给跪了。
见状,那黑压压的百姓也都不在骂了,不知谁起的头,竟然也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的统统跪拜了下去,竟跪了有数十里。
原本嘈杂的千言万语,渐渐的只汇成了一句话:
“韩大人,降了吧。”
“韩大人,降了吧。”
“韩大人,降了吧。”
却是反而将人群中依旧站着的赵匡美给显得有些特立鸡群了起来。
终于,一身全甲的韩通终于踉踉跄跄的从侍卫司走了出来,手中持着宝剑,双目通红一片,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精神病似的大吼:
“尔等助纣为虐,都要附从反贼,行逆天之事么?你们……你们……你们糊涂啊!赵匡胤虽有雄兵,然而咱们还有坚城在手,只要咱们城中军民能够上下一心,能够,能够上下一心,未必守不住啊,只待稍稍拖延,各地的节度使必定会进京勤王,与咱们内外夹击,共击赵逆,这才是正道啊!这才是正道啊!!”
至少十余万百姓充斥的大街之上,一时间居然鸦雀无声,谁也没有再搭这韩通的话腔,居然谁都不说话了,就这么跪着。
见状,赵匡美也知是大事已定,此时的韩通,已经是众叛亲离了,当即便缓步走上前去,冲着他稍稍拱了拱手道:“赵家三子赵匡美,见过韩指挥使。”
“是你?你是赵家的老三?呵呵,哈哈哈哈哈,这些,是你搞出来的?好,好啊,小小年纪,居然就能干得了这么大的事,赵弘殷,当真是生了一窝好儿子啊,可惜,却都是乱臣贼子!”
赵匡美笑着道:“乱臣与否,晚辈不敢说,但至少这贼子二字,我想我们应该是不算的,韩指挥使不妨看看,到底谁才是贼子呢?正所谓民心所向,既为天道,韩指挥使难道看不出,到底是谁在逆天而行么?”
“至于你说要要据城而守,军民同心,凭什么呢?我大哥乃是被军中将士强行拥戴,这才当的这个天子,军心所在,自已不必说了,至于这民心所在,难道还不够明显么?军心民心,都在我家兄长,这难道不是军民同心么?”
“圣人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更言,民惟邦本,本固邦宁,韩指挥使既已逆了这天下的军心民心,或许不是乱臣,可难道就不是贼子么?!”
韩通闻言,不禁凄然大笑:“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赵老三,原来我,才是贼子?我才是贼子?哈哈哈哈哈,好,好,好啊,我是贼子,你们……赢了。”
说着,却是朝着皇宫的方向跪下,凄苦道:“陛下,臣,有负陛下所托,有负所托。”
“韩指挥使且慢!你要当千古罪人么!”
脖子都抹了一半的韩通这才停下,一边呲呲冒血,一边怒发冲冠地用剑指着赵匡美:“老子特么的已经认输了,你还要怎样?老夫无力杀贼,只有一死以报君王,难道这,也不行么?”
“当然不行。”
“呵呵,你们赵家就算是谋朝篡位,可管得了活人,难道还管得了死人么?”
赵匡美恭敬地抱拳一礼道:“开封虽定,然尚有十余位实权的节度使拥兵在外,尤其是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在扬州,手握雄兵,资历老重,就连我大哥也要忌他三分,韩指挥使若是不死,如此才能显我大哥仁德,方能以仁德之道,感化李公。”
“若是韩指挥使身死,则天下人万一误以为我家兄长残暴,李重进等节度使因此而患得患失,心忧之下行那石敬瑭之事,与我兄长兵戎相见,引那契丹、南唐以为外援,这开封百姓,岂不又要遭受兵灾了么?如此,因韩指挥使您一人之私心,致开封,乃至天下于战火,这难道不还是贼子所为,不应该遗臭万年的么?”
说罢,又是一礼道:“为天下社稷,为开封城民,请韩指挥使以苍生为念,活着吧。”
“我……我……我特么……死都不行?”
“请韩指挥使以苍生为念!”
说罢,赵匡美居然也一撩长袍,朝这韩通跪拜了下来,给他磕了一个。
改朝换代这种事儿,自然要一个人都不死才算功德圆满,到时候史书就可以写他赵家万众归心了,而且自家大哥确实是立有誓言,说是不杀朝中大臣的,就算是自杀,那也终究不美么。
显得咱们家跟造反似的。
见状,身后的百姓齐刷刷的又在齐声呼喊:“请韩指挥使,能以苍生为念!”
当啷一声,宝剑落在地上,韩通用手指着赵匡美的鼻子浑身都在颤抖:“你们……你们……你们赵家也太欺负人了啊!”
说罢,这老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居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赵匡美见状则是松了一口气,吩咐道:“韩指挥使已经累了,快扶他进屋休息去吧,诸位兄弟,麻烦大家再辛苦一下,随我去一趟皇宫,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