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鲁郡果然是无数流民来投,原本空荡荡的城池竟开始人满为患。
晋军撤退,彭城失守,赵军又横亘城外,没了去处的北地百姓自然都开始朝鲁郡集中。
再加上人人传诵的羊珏呼风唤雨之术,每个来到鲁郡的百姓脸上神情都很亢奋,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至于从开始就待在鲁郡的百姓此刻更是得意,虽然大家都是半饿肚子的穷腿子,但一说起这个他们的腰杆总要比别人直上几分,每每听到外边来的人声泪俱下地述说羯赵凶残时,都会不屑地来一句:
“羊公子有神雷之术,区区羯奴有何惧哉!”
总之,打了胜仗之后,整个城市的氛围与形势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而有了天神之说加持的羊珏也终于不用再花大力气去笼络人心,此刻的鲁郡上下对他可是听话得很。
而贾活走进唐氏别苑旁的一间宅子中,看着还趴在榻上不能动弹的卫淳颇有些不好意思,再次道歉:
“都是平山心急,违背军令连累了先生。”
“不妨事。”
卫淳摆了摆手,一脸感慨地说道:
“我等见城外墨云翻滚、电闪雷鸣,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天地异象了,谁能想到此生竟还能见到如此神迹,这一顿棍棒老夫也是挨得心服口服。”
那阵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城中百姓跑到羊珏身边的时候,乌云已经开始散了,阳光穿破云层缝隙投在大地上,点亮世界的同时也将羊珏的神棍形象直接拉到了巅峰。
回来的路上,无数百姓既出于对羊珏守护乡土性命的感谢,也出于对天地异象的敬畏,纷纷跪伏于道顶礼膜拜。
羊珏也只是面色淡然,不断令众人起身,偶尔说几句安抚百姓的话语,然后又会引起新一轮的狂热拥戴。
跟随羊珏回城的贾活等人虽然什么也没干成,但走在羊珏身边也是俱有荣焉。
可进了城、安排好伤兵事宜,羊珏升了帐后脸色立刻就变了,直接下令将卫淳与贾活二人以不遵军令为由推出去斩首!
众人大惊失色,自然一阵求情,再加上卫淳也解释实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天地异象,羊珏才终于松口答应令二人将来戴罪立功。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二十军棍是逃不了的。
贾活年轻,身子壮实,挨了二十下趴两天睡了几觉就感觉没什么事了,倒是卫淳实在是上了年纪有点受不了,饶是行军法的羊氏亲兵手下刻意留情,趴了几天之后依旧没缓过来。
“听说城里来了不少豪强投奔?”
卫淳出声问道。
贾活点了点头,没敢坐下的他干脆就抱着胳膊倚着柱子跟卫淳说着话:
“确有不少,最大的一家甚至领了上千乡兵来投。只是阿郎的心思似乎不在这上边,反倒是对这城中的坊市格局起了兴趣...”
“哦?”
卫淳心中一动:“怎么说?”
贾活失笑道:“卫先生自然不知,但那杜长史最近可是快忙疯了。阿郎以防止人多生乱、增加城备为由,将这鲁郡中所有坊市全都拆了围墙,然后将拆下来的砖石夯土都送到城墙上当作战备之物了!”
“拆了坊市城墙?没了坊市约束,这些流民岂不是更容易生乱?又何来防止之说?”
卫淳愕然道。
“杜长史也是如此说的。但公子说高墙之后难以查视,堵不如疏,干脆把墙都拆了。还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在城中实行战时连坐之法,好确保城中安定。”
“连坐?如何连坐?”
“拆了围墙后,所有坊市凡空余之地任由百姓居住,凡入坊居住者以家为户,十户为一甲,设甲长一名;十甲为一保,设保长一名,并公推其中一人为坊长,统坊中诸保事宜,安定秩序。
一户有事则甲长连坐,一甲有事则保长连坐,自然使得城中风气为之一靖。”
卫淳闻言皱了皱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保甲制度是封建王朝时代长期延续的一种社会统治手段,最本质特征便是以“户”(家庭)为社会组织的基本单位,把国家关系和宗法关系融合为一,家族观念被纳入君统观念之中。
这种制度其实在汉时便已经有了,比如五家为“伍”,十家为“什”,百家为“里”,因此卫淳对这换了个名字的保甲制其实并不是很感兴趣,但又总觉得羊珏此举背后似乎隐藏了什么深意。
可具体是什么,他一时也说不上来。
直到贾活走后,他也没能想出什么所以然来,最后只好作罢。
但羊珏此举背后的深意,倒的确没藏在这换了个名字的保甲制中,而是藏在一个极不起眼的行为里:
拆除围墙。
这是形成宋时小民经济的第一步,也是促进经济繁荣的最重要一步。
更是羊珏为了打破这时代世家门阀垄断的极不起眼一步。
坊市与宵禁制度固然有助于城市安定,但却极大限制了各种交流与生产活动的沟通,最终导致信息壁垒的出现,并给世家豪族们对时代生产资料的限制和垄断提供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如同被装进盆子里的水,很容易就会被人一把端走。
而羊珏此刻要做的,便是打破这些水盆,将这些水汇聚成海。
鲁郡城中经过几次动乱,世家豪族已经逃的差不多了,新涌进城的流民数量又很快超过了城里原住民的数量,这就给羊珏对整个城市管理进行推倒重来提供了极为方便的条件。
毕竟对于原住民来说,自己不仅有原先的威望在,如今更是有神棍形象的加持,受人拥护。
而对于新住民来说,自己又切切实实给他们分了住处,得了好处。
再加上来自李农的威胁还没有消除,外部因素压迫之下,自己的主张得到了城中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其实也不需要他们同意,以羊珏如今的实力与威望自然可以强制推行。
但这些事情只是一个开始。
如果连这个开始都不能使大多数人认可并接受,那后续的一切改变也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难啊...”
夜色烛火之下,羊珏有些发愁地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