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他们来了!”
骤然听得城外鼓响,羊兆立刻趴在城沿看了一眼,随后转头大声道:“传令各军戒备,准备守城!”
但见旌旗晃动,兵戈如流,千军万马闯出营外。
阵阵鼓声响时,在身穿铁甲、身骑战马的骑士大声呼喝之下,无数衣衫褴褛的流民肩扛攻城云梯,手中只拿了一柄长刀,便呐喊着朝着城下冲来!
甚至城上都能听到城外骑士的喊话:
“后退者斩!凡上城者,赏百金,良田百亩!先登者,赏千金,授千户侯!”
“城中人,即刻献城投降,方得性命!否则破城之日,满门皆斩,鸡犬不留!”
“终于来了...”
羊珏心中一凛,却是从眼前一物上挪开目光,令人依旧用黑布罩上,暂抬往他处安置。
在两军初次相接的试探阶段,这种东西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反而会使得对方警惕,暴露了自身底牌。
正是羊氏搜尽了家中良弓又集中无数工匠日夜研究赶制,终于赶出三架、共九张十石重弓制成的八牛弩。
但不知道是自己记忆有差池,还是这东西的威力本就是史书记载有误,这些八牛弩试验之下其威力倒是尚可,射程却无一架能够超过四百步!
唯一的安慰是上弦倒也不必如史书记载的那么艰难,要数百人才能重新拉开弓弦,如今只十数人便能重新装弩完毕,时间也只需几个呼吸便可。
羊氏家将倒是兴奋不已,称其受限于良弓与弩身材质便已有如此威力射程,假以时日必然能有所改进,届时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这东西以后能不能取上将首级尚不清楚,而羊珏看着足足千米之外的李农将旗便知道,他打造这个东西的初衷今天算是落空了。
想到这里,他自嘲一笑。
当日自己信心满满做出了管插与八牛弩,心想两相配合之下一个陷阵一个杀将,足以出其不意地掀翻李农的两万骑兵。
然后再趁着各国朝堂局势变化之际入主彭城经营藩镇,自己便未必没有机会探一探那天下第一人的位置。
可如今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他才终于发现身为一个穿越者其实也不是万能的,所引起的局势变化使得自己也必须亲身入局,以命相搏。
最关键的是,他终于放下了对穿越者身份的依赖,并几乎是拿自身性命学会了五个字:
万事靠自己。
“放箭!”
羊珏怒喝一声,城上箭落如雨,瞬间就将城下冲来的流民射倒一大片,但剩下人在身后督战官的威吓之下,依旧举起落在地上的云梯,硬着头皮朝城上架去!
“这些北地坞主,全都该死!”
羊兆怒吼一声。
李农骑兵早上刚刚到达城外,简单扎营之后甚至没有休息便立刻工程,自然没有时间打造攻城云梯这种东西。
那这些云梯便只有一个来处:城外的坞堡主!
城上分散四墙的弓箭手本就不多,朝着城下齐射几轮后便将重心转为攀城的兵士,好帮助城上人进行防守。
而随着城下开始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攀城而上,守在城上的人也迅速探出头来,或举起手中砖石土块,或扛起滚木重梁,沿着长梯重重砸下。
更有甚者,俯身出去直接抬起云梯顶端,将爬满了人的云梯整个掀倒了出去!
一时间,无数呐喊声、哀嚎声、怒吼声与战鼓声不绝于耳,更夹杂着怒骂和羽箭破空之声,在鲁郡上空交织成了一片惨绝人寰的乐章!
眼看这些从流民中征调出来的守军正从慌乱中渐渐恢复,开始熟悉整个战争节奏并被城外人激起了心中血性,开始自发奋勇守城,羊珏也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照这个形势下去,城里坚持三天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刚想到这里,羊珏突然听到一阵整齐的弓弦声响,抬头一看竟发现城外正飞来无数密集羽箭,乌云一般黑压压地朝着城上射来!
羊珏大吃一惊!
这种密集箭雨,固然会对城上造成不小伤害,但攀城的士兵也势必无法幸免,至少正冲在云梯上半端的士兵必然要被误射!
赵军,这是打算拿士兵的性命,来跟自己强行打消耗?
果然,箭雨落下,城上无数人纷纷中箭倒地,更有甚者刚刚举起重石便直接被箭射中,重石便直接砸落头顶,鲜血迸溅。
饶是羊珏在城上提前准备了无数木板、竹架,以替代大盾作为防护使用,但在赵军这种密集箭雨之下,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
一时间城上到处插满了羽箭,尸体遍地,哀嚎者更是不绝于耳,一时间混乱不止。
但同样的,正在攀城的无数流民也被这阵无差别箭雨射中,纷纷从云梯上跌落城下,只痛苦挣扎了几下便逐渐没了声响。
后边之人见状立刻踌躇不前,更有人彷徨后望,以为是要以箭雨对射、暂停攀城,却被身后督战官一刀斩了头颅!
“上城!上城!”
身后督战骑士拉开长弓,箭锋直指城下流民:
“后退者死!止步者死!”
众人只好硬着头皮重新攀梯而上,但还没爬上几梯便听到身后又一阵弓弦声响,整片浓密黑云冲天而起,依旧是将整个城墙上半部分都笼罩在内!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一名刚刚爬上云梯,模样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立刻崩溃大哭,不管不顾地跳下云梯,沿着城墙根疯了一般朝着远处哭喊跑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
哭声未尽,只听见弓弦声响,一支羽箭精准飞来,穿过少年的头颅将他直接钉在了墙上。
众人一时悚然,悲从中来却又无可奈何,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敢,只好拿着刚刚才发到手中的武器继续朝城上爬去,却又立刻被城上丢下的重物砸了个头破血流,好不容易要接近城上,却又被身后羽箭误射,直挺挺栽下城去。
至于能爬到城头的寥寥无几,刚探出身子更是被一枪捅穿,落在城下时已成了尸体。
每次弓弦声响,在半空中交织的不是羽箭,而是场上无数穷苦百姓的性命。
这些东奔西走只为有一口饱食之餐、有一安稳定居之地的穷苦流民大字不识,不知何为正义何为邪恶,更不懂为何五胡祸乱中原时,同为汉人却偏偏要在此自相残杀。
他们只知道进也是死,退也是死,站在原地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天下之大,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