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泛白,花君寒已被叫起来,匆匆洗漱吃过早饭后就被“塞”入马车,说是要送她回家了。
马车行过一段时间,似入了城,车内能听见外面关城清晨初醒的声音。
车内,花君寒有些拘谨地坐着,膝上放了枚带银铃的木制薰香球。
一边用手无聊地捋着薰香球上饰边的流苏,花君寒一边借昏喑的光线小心翼翼打量着面前与自己相对而坐闭目养神的男子,几番想开口说话,最终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他是她今天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见她醒,便问她“肺是否还疼?”
那时她脑子尚不清醒,昏沉沉答了声“尚好”,之后清醒几分,才发觉呼吸时是有那么星星点点细微的刺痛感。
可真正叫人害怕的是,待她看清来人模样,才发现这个人,自己根本不认识!!!
颤颤巍巍试探问了声“你是谁?”
那人不惊,刚开口准备从她的身份说起,“你是……”
被她打断。
笑死,她当然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花姓,名君寒,小字暖暖,是花家嫡女,南方商会六大会主之一花晏松的女儿。我是在问你是谁啊!”
面前人有些惊愕,“花君阳呢?记得是谁吗?”
当然了!
“是我哥哥。”
正奇怪着,她还来不及分辨那人眼里几分复杂的情感是什么,他又恢复常色,介绍起他自己来。
说他先前在花府养过伤,养好后准备北归时,被她央着来偏北些的地方看雪,他便偷偷带她离开了。如今将过关入北方地界,她雪也看够了,该回家了。
另外,说她有过日不记事的记忆障碍,过去有许多事记不清。
此时,花君寒正盯着谢玄愣。神,面前人冷不丁睁眼与她对视上,吓得她赶紧埋头,又觉得欲盖弥章,狠狠揪了把薰香球上的流苏,才缓缓抬头,看着谢玄尴尬地笑了下。
谢玄看着花君寒较往日清明许多的眼眸,一时怅然。
那个曾经会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姑娘消失,哦不,是好起来了啊……
只轻声问:“怎么了?”
听他发问,花君寒脸色僵了僵,眼中几分犹豫,片刻后开口:“谢公子,你,或者说你们,带我来关城到底是干什么的?现在,是事办完了,才会要送我回去么?我只记得家人的一些事了,你们,我竟一个有印象的也没有!”
谢玄眸色淡淡地看着她,从容道:“花大小姐,我早上一开始便说过,是你提出想一路向北看雪,我才顺道捎上你的。”
可早上便觉得奇怪了,花君寒心想。
晓得他不会轻易道出实情,花君寒谨惕多了几分,叹了口气道:“谢公子,说实话,若只是看雪的话,我央着父兄,虽有一阵好求,但他们最后也一定会答应,且绝不会让我跟你们这些在我记忆中印象很浅以至会因病忘记的人走的。一定会要么是哥哥陪我,要么是阿爹带我,要么他们都会抛开店中的事陪我。再者,若只是我一时兴起,匆忙与你们离开,但现在已至关城,若非……”
花君寒停了下,小心翼翼看着谢玄,见他并无发作迹象,继续道:“若非是与我同行者故意掩我行踪,我父兄或是父兄的人,不至于现在还未追上我,以护我周全。”
有些被“印象很浅以至忘记”这句话伤到,谢玄眼神暗了些,袖中的手用力握紧。
是他没想到,花君寒竟天意般真的忘了与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同时格外信赖记忆中的家人。
她是商家贵女啊,他想走进她的世界,又是凭的什么资格?
他于花君寒而言,如今也不过就像清风掠过深潭,染起的阵阵涟漪终归于平静。
胸口闷得厉害。
良久,马车缓缓停下,外面驾车之人对车内道:“公子,到了。”
谢玄被这一声唤过神来,重又看向花君寒,目光灼灼,眼底像有一团黑雾,想将映于眼目中心的人吞噬。
再开口,声音都冷了许多:“那便就如花大小姐所说,我居心不良——可我若是你,便不会在这种时候问这样直白的话。既问了,花大小姐可有作好被我强留下来的准备?”
本来是打算好的,将她送回去,也想过她会因此难过几日,之后再忘记他,从此不再交集。
可出尔反尔、临时反悔的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花君寒是张白纸,即使与她相处像是以水为墨在纸上作画,但他将她拴在身边,日复一日,她心中还是会留下他的痕迹吧……
“可是,”听他这样说,小姑娘顿时红了眼眶,蓄起了泪,“可是,我想我阿爹和哥哥了……”低头,绞着薰香球流苏的手更用了几分力。
见她将哭,一句简单委屈埋怨的话,话锋的矛头直指向他,谢玄一时怔住,眼中阴翳像是怕再吓着小姑娘,一下子散得干干净净。
半晌,谢玄回话,颇有几分无奈:“你先别哭,没说一定要将你留下。你若思念父兄,那便离开吧。我会让手下人在远处看着,见你平安回到你哥身边才离开。花君阳一直追着,算着今日将到关城,越城来接你,定不过半日。你且放心……莫哭。”
此话一出,花君寒猛然抬头看见面前人,眼色有些许讶异:“你,不留我?”
谢玄苦笑:“怎么,你想留下?如今往北雪更大呢,沿途还能见着晚梅。再不久,雪停春暖,京城郊外桃花也要开了。到时,我们能一起看见云团般的桃花。还有……”
“我想回家。”花君寒没等他说完,眼中是近乎倔强般的坚定。
“那便回家!”谢玄没再多留,一声断言,似对这个爱而不得的姑娘说的,又似对自己欲望下的束缚。
听他这样说,花君寒反倒无措地向车外左右望了望,见车对面的店铺旁,高高扬着带有“花”家字符的旗,心下安定,回神向谢玄笑道:“谢公子,多谢一路照拂,后会有期。”
谢玄只点了点头,看着她出去,离开的身影又移到车上开的小窗中,慢慢与他越来越远。
后会有期?只怕再无此期。
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
谢玄叹了气:若下次再见,花君阳该提剑砍他了。
没有停坐在马车上,谢玄也下了车,见花君寒一步步离开不曾回头,才收回思绪,转身问手下:“这马车找好下家了?”
本来驾车的人正在与另一人谈着,听谢玄说话,忙转过身来,却没有立即回话,自以为不动声色往“花大小姐”离开方向看了眼,才道:“正是此人。”
“嗯。客栈里的人快赶到关口了吧。”
“应是在等着我们了。前几日有消息,说谢烨领人北上了,该是来追您的。我们也该快些回北部了。”
提到谢烨,谢玄神色一凝,“待我回北方本部,看他还有胆儿在我门外晃几时!”
他“千山阙”的势力该打压了!
“呃……还有花大小姐的事……”
谢玄冷眼打断他,“不该打听的事别打听,做好你分内之事!”
那手下神色有些窘迫,干笑了下,想到兄弟们临行前交给他的“任务”,顶着压力,干咳两声后,小声道:“……所以,公子你真的不绑她走吗?她现在就在我们面前,天大的好机会啊!您只管带夫人回去,我们绝对帮您守住。”
“夫人?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说实话,你们背着我还干了什么?”谢玄有些头疼。
手下搓了搓手,到底还是“老实”交代了:“就是,先前见你带着花大小姐,一路上又待她颇好,我们内部便传开了,说这回‘夫人’的位置肯定有人坐了。就……就,我们内部就押了些小钱,讨论您近日会不会要娶妻了。”
“哦?你怎么押的?”
说起这个,手下似乎很激动,无视谢玄露出的同之前一样,每次找他们对练时要开始虐他们了的表情,大声道:“我当然就押您会啊!我们好多人都押的您会!不,是绝大多数人都押的您会。我省下来买酒的钱都给押进去了。但,林老之前本来押的会,现在又改注了,押了更多钱在不会上。就有一部分人跟着他押了。我们就想知道个准的,你到底要不要娶花大小姐?”
谢玄听得人都麻了,差点儿控制不住当街踹他一脚。心说:原来我的婚事,你们拿来下注。还“这回”,以前押的又是哪些人?
在脑海里用剑招将面前手下砍杀千百遍后,谢玄才缓缓吐出四个字,“少、管、闲、事!”接着,冷笑道,“你们闲钱还挺多啊!回去后,由你整顿这事,凡参与此事者,林老除外,每个人,罚所押钱数两倍,交还部里。我之后对人对帐清查!”
那手下哀号一声,迅速转过身去,口张张闭闭似无声“说”了什么,不等谢玄问,又大声同先前要交易的商人又谈起来。
谢玄看着发笑,没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