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房间说是房间,却是一个杂物房。
里面除了摆放一些诸如簸箕、箩筐之类常用的杂物外,家具什么的都没有,只有一张用木板支撑起来的陋床,夜里勉强能用来栖身。
位置就在一楼后院圈养那些路人所化黑豕圈舍旁,一间低矮小屋内。
平时夜里,一阵微风吹来,那些黑豕排泄物的味道,时常飘到他居住的房间里,臭味会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但是也没办法,现在我身处险境,有得住就算不错,别要求什么居住环境了。”
陈渊回到房间后,看了一眼杂乱无比,比圈舍好不了多少的房间有些无奈道。
老人住在二楼。
这所朝廷荒废已久的驿站中,是有二楼的。
二楼有三个房间,老人独自住了最中间的房间。
最左侧和最右侧的两个房间,因为年久失修,屋顶已经塌陷破了大洞,日晒雨淋间,横梁都已经朽坏,根本没法住人。
所以陈渊只能住在一楼,这间后院的杂物房里。
回到房间后熄灭灯烛,陈渊躺在床上,半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毫无睡意。
无奈,陈渊睁眼起身,拿出一柄自己藏在床底,剑身有点点深黄锈迹点缀的短剑。
短剑长七寸长短,拇指粗细,颜色黝黑。
没有什么精美的纹路装饰,更不是什么宝物。
只是陈渊家传,一柄用来护身的短剑。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所以长出了锈迹。
古代每一次出远门,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也因此陈渊此次出门,便将这柄短剑带在身上防身。
陈渊试过,此短剑虽然剑身上已经生出锈迹,但是剑刃依旧锋利。
再加上剑身上面的锈迹,简直是一柄自带BUFF护身利器。
之前遭遇老人时,陈渊识趣,求饶得快。
再加上他对于老人来说,可能有其他作用,也因此没到使用这柄短剑的地步,后来他就将这柄短剑藏在了床下。
白天老人提出收徒要求,陈渊拒绝后便知道,如今自己已经和老人撕破脸了,老人对他出手是早晚的事情。
手中握有这把短剑的他,虽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老人的对手,但是有这短剑在手,最起码让陈渊有了反抗老人的勇气。
古人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若是敢对我出手,即便是死也要从这老家伙身上,撕下一块血肉来。”
陈渊将短剑揣在怀中,感受着短剑从胸口传来的冰冷凉意,他重新躺在床上,一道冷光自陈渊双目在漆黑的房间中亮起。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华阳驿中。
又有六名进入驿站投宿的路人。
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被老人用妖术,变作了后院圈舍里的黑豕。
也因此后院圈舍的黑豕数量,增加到了十头。
那些刚刚进入驿站投宿的路人,只觉得华阳驿中这位老人,所做的炖肉十分美味,大快朵颐,每个人连吃上好几碗才罢休。
却全然不知,自身大祸临头矣。
在吃下炖肉后,要不了一炷香时间,便全都齐齐变作了黑豕。
陈渊虽然重新将那柄短剑带在身上,但是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出手时机。
直到这一天,华阳驿中来了一名特殊的顾客。
此人身穿一身白色华贵长衫,手拿一把有牡丹图案的折扇,头发用玉簪束起,气质高雅不凡,做书生装扮。
看上去是个年龄比陈渊,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少年书生进入华阳驿中后,张口就说驿站里有什么吃的尽管端上来,他不差银钱。
在老人以为又遇到了一个好目标,端上自己的拿手炖肉后,对方却并没有动筷子。
而是将目光看向老人,语气中带着一丝打趣道:
“你用造畜妖术,将路人都变作黑豕,再将黑豕宰杀,烹煮给其他路人食用,可曾想过你犯下的罪孽,死后当如何?”
原本站在少年书生旁边,刚刚端上炖肉的老人,听到自己的妖术竟被此人一口点破,顿时神色微变。
他知道自己这是遇到高人了!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像他这种修炼妖术之人,被有本事的高人找上门来,是早晚的事情。
老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那少年书生看着他继续道:
“你本乃隔壁凤阳府清河县响水村一普通农夫,因为不满里正和官员勾结,欺占你家田地,在你家独子和隔壁村,争夺田地灌溉用水时意外身亡。”
“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道造畜妖术,干脆逃到隔壁的庐州府来,在此地残害普通人性命,修炼妖术。”
看这少年书生对自己的来历,知道得如此清楚。
老人心中的那一丝侥幸,顿时消失无踪。
他知道这少年书生恐怕不是那种多管闲事,却没有多少本领在身的普通修道人,而是有真本事在身的高人。
“你是高人,老汉本领低微也不与你多做争辩,只问高人可曾知晓那与我相依为命的独子,并不是单单死于和隔壁村子争水灌溉田地时的争斗。”
“而是村子里正买通了隔壁村子杀老汉独子者,让他们故意下重手,打死了老汉那独子。”
“老汉将此事告到了县衙去,谁知知县那狗官竟然包庇里正,不替老汉我主持公道不说,还不问青红皂白,在公堂上打了我一顿板子,就将老汉我抛了出去。”
“老汉如今所作所为,只是想求一个公道而已。”
“既然官员和乡吏沆瀣一气,欺压百姓,不替老汉我做主,那老汉我便自己去讨个公道。”
老人沉声道。
说话时语气顿挫有力,目光毫不畏惧直视少年书生。
“你一家受到官吏欺压,独子枉死,按理说你应该寻仇,但是你实在不该为了寻仇,便残害普通百姓。”
“你可知,你在平凉县三月,已有百余人死于你手。”
“如今你与口中欺压你一家的里正和知县,又有何区别?”
少年书生沉声道。
他从来不觉得,恶人天生便是恶人。
可是为了报自己之仇,便残害他人之人,他实在无法同情。
那些遭到老汉毒手,中了他妖术,在浑浑噩噩间惨死的普通人何其无辜。
“可是老汉我与里正,和那狗官知县地位差距太大,不行非常之法,又如何报得了仇?”
老人反问少年书生。
少年书生道:
“里正和知县官吏勾结欺压良善,死后自有阴间城隍,审判他们的罪责。”
“你行如此大恶,我饶不得你。”
谁知老人却道:
“即便他们死后,有阴间城隍审判他们的罪恶,可是老汉我却看不到了。”
“老汉我也不想等他们死后,城隍老爷才审判他们的罪孽,让他活到寿终正寝,那实在便宜了他们。”
“老汉我自认不是一个好人,好人也报不了仇。”
“所以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便已经有了被你这样的高人,找上门来的准备。”
“只希望在被高人找上门来前,能够报得独子大仇,如今高人上门,看来这个仇老汉是报不成了。”
老人看上去,神色十分豁达。
少年书生看老汉神色,不由一顿。
他也算见多识广,但是像老人这般执着清醒的恶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罢了,你之功德罪孽自有阴间城隍审判,我也不再多言,你去吧。”
少年书生道。
说话间,他一挥手中折扇,有无形利剑朝着两米开外的老人斩出。
老人头颅飞出,双目圆睁,眼中隐有不甘,尸体倒地,顿时身首异处,就此伏诛。
随后少年书生,将目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陈渊。
“你藏器于身,是准备和他拼死一搏?”
少年书生只一眼就看出了,陈渊藏在怀中的兵刃,他不由笑道。
而陈渊这时,才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眼见之前他觉得深不可测的老人,就这样轻易被眼前这名少年书生所杀。
他忙恭敬感激道:“多谢仙人救我性命。”
少年书生闻言,眼中带着一丝惊奇看着陈渊:
“你知我是仙人?”
陈渊心中思绪急转:
“刚刚那老者通晓妖术,能够变人为畜,实力深不可测,而能如此轻易除掉这老者,在我看来一定非仙人莫属。”
少年书生闻言顿时笑了:
“这你可就猜错了,那老人无太大本领,只是不知从哪里,学了一道名为“造畜术”的妖术而已。”
陈渊惊奇:“造畜术?”
少年书生继续道:
“不错,造畜术。”
“实际上,他的实力十分弱小,连真正踏入修行之道都未做到,即便是这道“造畜术”,也并没有完全修成。”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铤而走险害人性命,以左道之法,修炼这造畜术,只要他害足三百六十人,这法术也就彻底练成了。”
“实际上只要小心些,不要遭了他的暗算,用不着有本事在身的高人出马,即便是一个手持兵刃,习练过些拳脚功夫的成年壮汉,也能诛杀了他。”
“若不是他在此地,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我也不会出现在此处。”
想到前两日这老人提出,想收自己为弟子的事情。
“幸好没答应对方。”
陈渊心中暗自庆幸道。
当日若是他迫于情势,答应了拜对方为师。
那他便和这位残害百余人的老人,绑定在了一起。
即便他坚持本心,不去作恶,想要在这位少年书生上门后,和地上的老人撇清关系恐怕也难了。
“虽然我不知那老人,为什么独独留下了你,没将你变成豕,但是看你身上并无罪孽笼罩,想来并不是那老人的帮凶。”
少年书生打量陈渊一番后又道。
“我也不知他为何留下我,只不过听老人的意思,似乎我对他另有用处。”
陈渊解释。
少年书生闻言,再次用目光上下仔细打量了陈渊一番。
这一次,他似乎看出了一些门道来。
眼中闪过了三分惊色和七分恍然。
“原来如此,原来你的魂魄天生要比常人强大,若是能将你变人为畜,一人便抵得上常人十余人。”
“不过也因此,想对你施展造畜术,将你变作牲畜的难度极大,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甚至一定程度上,你能够免疫,老人尚未练成的妖术。”
少年书生道。
陈渊此时也才醒悟,原来老人这些时日,之所以没将他变成二师兄。
不是对方不想对他出手,而是对方的造畜术对他不起作用。
这从这些时日吃饭时,老人必定端上桌的那一盆炖肉,就能看出端倪。
当然,他自身也足够小心,根本不给老人加害他的机会。
他本来还觉得老人深不可测,现在想来,老人遇到了他,恐怕也极为头疼。
“这算是菜鸡互啄吗?”
陈渊心中哭笑不得。
现在看来老人提出收他为徒,也根本没安好心。
不过,不管老人前两日提出收徒,抱了什么样的心思,现在都随着老人,被眼前这位少年书生诛杀,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他修炼造畜术,其中大部分人都已经惨死,应该还有幸存者,还没被残害吧?”
等陈渊回过神来后,少年书生询问陈渊。
“都被关在后院的圈舍里,平时由我照顾他们,我现在就带仙人过去。”
陈渊回答道。
说话间陈渊带着少年书生,来到了后院的圈舍旁。
少年书生站在圈舍外,用手中折扇扇走串入鼻端,圈舍里那股刺鼻的臭味。
“你们运气不错,碰到了我。”
少年书生看着圈舍里,十头黑豕道。
“全都返本归源,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说话间,他用手中折扇,对着圈舍里的黑豕们扇了扇。
一阵清风吹过圈舍,圈舍里刺鼻的臭味一扫而空不说,那十头大小不一的黑豕,也同一时间在陈渊和少年书生的目光注视下,重新变回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