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界级演技

月球人接手躯体,但江意的意识并未彻底撅过去,只有些模糊的意识。

“马上来。”新江意跟在场务后边来到拍摄现场,再次浇上温水让胸膛的衣襟沾湿。

导演章礼在和摄影师商议滤镜的使用,片中时间是夜晚,而今日典型是日拍夜。听说好莱坞那边可以用电脑后期制作,但目前亚洲范围内,日拍夜还是需要仰仗中灰镜和偏振镜两种滤镜削弱曝光。

之所以日拍夜是为了节约成本,浮于表面的群演夜班的成本只是小钱,节约的大头是灯光耗费。

张茹、陈长乐、孙欣伊等本场戏的主演候着,能看出主演中个别演员比较紧张,女二号孙欣伊来回踱步。相反出演尸体的两个群演则神态自若,一点也不紧张。

“欣伊别紧张,你演技挺好的。”张茹握住孙欣伊的手宽慰道。

本来眼前的女子突然加戏,孙欣伊心里有些厌烦,但现在她及时送上的安慰让厌烦散去。

“希望群演能有更贴入角色的表演。”孙欣伊放下对自己的担忧,又开始担忧群演的质量,昨天有一半天的拍摄进程都被群演搅黄了。

“不要对群演有太高的要求。”张茹说道:“哭戏能不笑场就好了。”

张茹即便是资方指定的女主,但也是科班出身,十几岁就在云省艺术学校学习舞蹈,后考入上戏,是05级表演本科毕业。

江意的到场也让主演们有注意到,不过多数都是只瞥见一眼,就收回目光。驻足目光良久的反倒是孙欣伊,眼神的留白里充斥着忧虑。

拿着低工资却非常操心的场记上台,按照场记单的记录[第12场第一次,2005年11月4日],演员和群演都各就各位,导演章礼高声“开始!”

月球人展现出世界一流——不对不够准确,稍微准确点说是世界顶尖的演技,伴随着导演开始的声音落下,月球人所操控的江意身体,瞬间进入角色。

饰演尸体的两个群演自然是化上死尸的妆,江意犹如雷劈杵在原地,神态充斥着不敢面对与悲痛。

肉体是肉眼可见的僵硬,脚掌似被黏在地面,每往前一步好像都要鼓足勇气,手指失去控制如奇形怪状的鸡爪,还不自觉地颤抖,一小段距离走了十几秒,来到尸体跟前。

“这个群演……”章礼聚精会神地看着十五寸的导演监视器,一下很有些迟疑,屏幕里通过动作展现出悲伤。正确使用肢体动作是较为高超的技巧,主演团队中就陈长乐较为熟络。而眼前的群演,可不仅仅是用一举一动表达了一种情绪,还能看出难以置信、不敢面对。

是超常发挥,抑或情绪代入?

很快章礼和现场人都将知道,这不是情绪带入,也不是超常发挥,而是超神发挥!

“爸妈——”江意嘴巴动了两下,但喊出的声音几乎是细不可闻。

没流泪,当前展现的是人在极端悲伤的情形,通常是是哭不出来并失声的,新江意饰演的富家少爷,想触摸父母尸体,但手指刚刚沾到就猛地向后收回,好像失去所有勇气一般,再不敢触碰。

“你们死的好惨。”音调稍大,江意话语里埋藏了无数情绪。

单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是“撕心裂肺”,用具体语句来描述,就是连地上专业出演尸体的群演闻声都忍不住想开口说自己没死。

先是悲,后想到杀父仇人,江意咬牙切齿:“狗日的小鬼子!”

仇恨传达得绝佳,人们丝毫不怀疑,如果给他一个机会,能毫不犹豫地提刀捅上去。

情绪变化非常有逻辑,再想到以后就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悲伤情绪加剧,江意忍不住干呕,手捂着疼痛的腹部,口中喃喃念叨双亲。

此刻张茹、陈长乐、孙欣伊等一行人得到场外提示走进院子,张茹走在队伍前面,因为她饰演的鱼芙是府邸老爷的外甥女,按照剧情一行人之所以到来,也是由鱼芙提议新京之行的暂时落脚点就在她舅舅家。

不过一行人进来,见到江意的状态心中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江意的脸庞则在短时间内完成了见到堂妹来想整理心情可整理失败的全过程,直起身子但肠胃依旧疼痛着想要干呕,又被生理局限弯下腰。

那仿佛可以凝聚的实质化的悲伤,能够让周围空气的颜色暗下一个色调。

空气是透明的,但眼前的撕心裂肺是被一行主演尽收眼底。

不知道为什么好想哭,这是孙欣伊内心当下真实的反馈。

“舅舅和舅妈怎么了?”张茹这句话实质上在问他们是怎么死的,只不过事发突然来不及组织语言才会下意识开口。

同时张茹的震惊也是真,甚至都多说了一句剧本上没有的台词。张茹的专业素养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不过导演没喊停,就要继续演。

“他们走了。”江意的回答让所有人揪心。

台词的感染力,同一句话在不同演员口中说出的区别很大,有演技和没演技说出区别更是巨大。这句话从江意口中说出来就仿佛被摆放着阳光下暴晒的瓷器,下一秒就会龟裂。

“堂哥你要节哀顺变,舅舅和舅妈他们……”张茹不自觉地捂住胸口,安慰道:“他们活着时保护你,肯定也不希望你出事。”

“况且,况且还有这么大的家业要你主持,不然舅舅的心血就散了。”张茹道。

江意饰演的富家少爷好像是冷静下来,好像在问自己,“我还要守住家业?”

很快他目光又涣散下去,仿佛被拔了灯芯的油灯,口中喃喃:“散了散了,被霓虹人盯上,迟早会散。”

“霓虹人盯上?”陈长乐开口。他饰演的角色有德国的留学背景,极具战略眼光,预言了霓虹所图的是神州大地,因此谈及霓虹人,就吸引到他的注意力。

“堂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舅舅和舅妈离世那么突然。”张茹按照剧本演绎,“还有你说的被霓虹人盯上是什么意思?”

“父亲他没让我参与家中生意,只是听下人说,一周前满洲国政府突然有个订单要合作。”江意道:“父亲他拒绝了,然后……”

陈长乐注意到眼前这个群演目光和神态中流露出恐惧,极快又被仇恨代替。他之前还认为是戏与真实重叠,或许是群演有一段失去挚友亲朋的经历,表演里触动记忆产生代入,所以才有神级发挥。

谁还没有吃过一顿饺子呢?但刚才群演堪称丝滑的情绪的仇恨和恐惧转变,推翻了陈长乐的想法,如果是曾经有类似经历,还能流露出恐惧、仇恨两种情绪,未免也太巧合。

相反,恐惧和仇恨完全契合角色感情,从对戏的台词能分析出,鱼芙堂哥从小锦衣玉食,霓虹人的手段神不知鬼不觉,他会害怕才正常,同时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眼前的群演,肯定不满三十岁,但演技好得不像年轻人,像老戏骨。

“和伪满洲做什么生意?”陈长乐此话是问旁边的张茹。

“我舅舅开钢铁厂的,是新京的钢铁大王。”张茹解释,“销售遍布海内外,停靠在滨城港的货船很多都是我舅舅的。”

钢铁是战备物资,陈长乐脸色大变,刚要开口就被女二孙欣伊饰演的卫蓝阻挡。

孙欣伊目光示意地面的两具尸体,陈长乐欲言又止。

“堂哥,先把葬礼处理好,让舅舅和舅妈入土为安。”张茹道。

“入土为安,要入土为安。”这句话让江意失去高光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小火苗。

江意马上脱掉自己身上的洋装摊开想要盖住父母,洋装以前穿着在身上很亮眼,但现在却感觉好小,一件外套怎么盖得住两具尸体,无论他如何抻展都是小了。

为什么盖不住?为什么盖不住!江意演绎的富家少爷用力拉扯衣服,他这动作是悔恨,子欲养而亲不待,悔恨自己怎么没对父母好一点,现在连死后的体面都给不了。

他重复的动作,让孙欣伊忍不住流泪,因为这段表演她想到自己母亲,母亲身体不好,也可能……

一言以蔽之,孙欣伊出戏了,但效果反倒极佳。这位名叫江意的群演,展现的感染力连监控器前的导演和编剧都有些触动,何况是现场一同演戏的演员。

编剧王老师此时此刻的震撼情绪比导演章礼更大,因为就在三个多小时前,他才迁怒呵斥了这个群演一顿。

“群演里还真有这种卧虎藏龙的人?这演技比起影帝也不差了。”王老师惊叹于一个群演的演技,但也仅此而已,至于道歉什么的,他完全没想法。

一旁早就表演完,但留下来看拍戏的群演此刻眼睛瞪得溜溜圆。

引发这些的始作俑者,依旧是沉浸于塑造角色之中,江意抻衣许久,动作突然停止,好像想起什么,直愣愣打算脱掉衬衫。

“表哥别着凉。”张茹仿佛闻到了酒精味,“先去里屋换身衣服吧,我会帮你操办葬礼的。”

“要操办葬礼。”江意起身重复着,“我不能乱,不能乱。”

他说着重复的话语,但现场的人都能看出他是在说服自己。

“小芙你一定要帮我。”江意很无助,向来混吃等死的富家子弟,如今甚至要求助堂妹。

好像无助的流浪狗,不免让人心生怜悯,张茹点头道:“放心吧堂哥。”

“那就好,那就好。”江意充分演绎出了什么是失魂落魄,他依旧是无意识地重复着话语。

“和卫国哥说得一样,霓虹人是残暴的民族。”孙欣伊小声说。

陈长乐郑重地回答:“不把他们赶出华夏,我们国家永无宁日。”

一直没说话的重要角色林振德也重重地点头,神态凝重,为祖国的未来担忧。同时他的下眼睑发红,显然饰演林振德的演员也被拉扯进了悲伤的情绪,不至于哭,但难过是肯定的。

两人小声的话语,让江意抬起头。

他问:“他们是你朋友?”

但此刻如行尸走肉般的江意也没情绪多过问,只是道:“你的朋友们我暂时没办法招待了,我让下人安排房间给你们住下。”

他转身离开。很奇怪,明明江意也不瘦,但背影却格外萧瑟,如同被暴风雨打折的狗尾巴草在夜灯下印出的影子。

演技再好还能把背影演出情绪?张茹难以理解,但她也来不及多想。张茹也要演出她想要表达的东西,她眼神望着江意的背影,神情流露出迷茫。

迷茫原因从剧情可得知,她父亲是经常和霓虹人做生意的大买办,经常说外国人好话,现在见到堂哥一家的惨况,内心当然迷茫。

如此一来,后续剧情的转变就更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