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嘉定民变（下）

李成栋屠乡固然是为了报复，但更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杀开一条血路投奔太仓而去，而在这条路上，罗店是个绕不开的绊脚石。

罗店从元朝至正年间（1341—1368）便已形成了集镇，此时已经蔚为大观，商贾辐辏，人丁兴旺，素有“金罗店，银南翔”的美誉，号称嘉定第一大镇，所以乡兵最众，器械精良，李成栋不想硬拼，唤来梁得胜和徐元吉，吩咐道：“你二人各带五百锐卒，东渡练祈塘，西渡荻泾，绕出阵后，待我正面发起进攻便一齐杀出，前后夹击，可获大胜。”

二人领命而去，李成栋跃马阵前，与乡兵隔水大喊道：“本总兵奉命镇守吴淞，与罗店素无仇衅，今日借路西归太仓，并无侵扰，幸求宽其一面，放我军过去。”

乡兵大笑，朱洪、陆文等人戟手骂道：“你如今陷入四乡兵民之海，不过是头待宰的猪羊而已，莫作痴想！”

李成栋大怒，率兵混战，乡兵奋勇抵抗，可是不识战阵，哪是正规军的敌手？只得退屯来龙桥，想要据桥坚守，却被梁得胜和徐元吉从背后杀出，顿时大溃，四散逃入镇中。

清军骑兵东西驰逐，四面杀人，乡兵已成散兵，更加抵挡不住，诸生朱霞见到情况危急，急忙爬上屋顶，张旗鸣锣，召集众人登屋复战，清军步兵见到乡兵登屋，也跟着爬上来，各据一屋，屋瓦箭矢乱飞，一时死伤无数。

打成乱仗，正规军的优势可就没有了！李成栋急令整队，集矢齐射，又令散兵纵火烧屋，乡兵纵然英勇，终究难以抵敌，再次大溃，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诸生朱霞、唐培战死，唐景耀被俘杀，李成栋纵兵大肆奸淫掳掠，仅支家桥一带男妇被难者就达到了一千六百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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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成栋依靠久经沙场的正规军做起了困兽之斗，一时之间，嘉定东乡西至月浦、罗店，南至江湾、杨家行，北至钱家楼、施家巷，在李成栋所部的烧杀淫掠之下，全都成了人间地狱。

清军屠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嘉定县城，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城中居民又惊又怕，日夜盼望明军来救，却又忽然听说，生员陆世钥、史可法旧部吴昜、吴淞总兵吴志葵、浏河游击鲁之玙等抗清力量合攻苏州，结果大败亏输，已经尽皆奔逃，明军连附近的昆山义兵都顾不上救助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嘉定？城中乱相渐显，不少人伤心绝望，开始弃家逃亡。

至此，嘉定的形势已经变得十分危急，惊动了虽然考中进士，但却不满朝廷黑暗，故而拒绝做官，宁愿返乡教书的黄淳耀。

闰六月十七日，黄淳耀带着弟弟黄渊耀，赶到诸翟巷市（今属华漕镇），拜访原通政司左通政使侯峒曾，问道：“如今乡土失陷，生灵涂炭，不知银台（通政使的尊称）作何感想？”

侯峒曾说道：“昨夜月食，天无纤云，色暗如漆，我曾占得一卦，曰：食尽无光，主奸人误国、百姓死、城邑空。”

这卦太不吉利了，黄淳耀暗暗心惊，故意说道：“既然天兆不祥，理当走避他乡。”

侯峒曾闻言不悦道：“乡里百姓目不识丁，尚且知道护发尽忠，陶庵（黄淳耀号）先生饱读诗书，深明大义，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黄淳耀不为所动，又问道：“难道还要效法徐太史护发自裁吗？”

他说的徐太史是弘光朝詹事府少詹事、翰林院侍读学士徐汧，也是苏州人氏，自谓“以此不屈膝不剃发之身见先帝于地下”，又嘱咐儿子不可出仕异族，“长为农夫以没世可也”，自投虎丘新塘桥下而死，也是一个气节之士。

不想，侯峒曾却愤然而起，怒道：“与其自裁，何不奋义？即使失败，那时再与城同亡，犹为未晚！”

黄淳耀闻言大喜，长揖谢罪道：“淳耀亦有此志！不知银台钧意，故而出言相试，得罪之处，万望银台海涵。”

侯峒曾闻言同样大喜，拉住黄淳耀的双手，使劲握了几握，问道：“不知先生有何打算？”

“如今最重要的是稳定人心！”黄淳耀慷慨说道：“淳耀欲请银台出山，号召士绅乡勇，相与为固守之计！”

“此议甚佳！”侯峒曾欣然应允，随即唤来自己的两个儿子侯玄演和侯玄洁，命他们随黄氏兄弟先行入城，联络士绅，共商守城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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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淳耀、黄渊耀、侯玄演、侯玄洁等四人进城后，以侯峒曾的名义召集士绅第二天开会，可是第二天会还没开，却传来了罗店乡兵大败的消息，

城里本就人心不稳，闻讯更加混乱不堪，有想守的，有想走的，也有想降的，黄淳耀等人自知威望不够，城内无主必乱，急忙让侯玄演修书一封，催促其父火速入城。

闰六月十九日，侯峒曾入城，城里顿时有了主心骨，各种杂音渐渐消失，守城之法很快议定：东门以侯峒曾为主，其子侯元演、侯元洁及邑诸生朱元亮、龚孙玹、金吉士佐之；西门以黄淳耀为主，其弟黄渊耀佐之；南门以秀水教谕龚用图、举人张锡眉为主，邑诸生夏云蛟、唐昌全等佐之；北门还是侯峒曾为主，太学生朱长祚、原任佥事唐咨禹佐之。

又传令东、北二门俱用大石垒断街路，惟西、南二门按时启闭，仍用屋木乱石横塞道路，以遏兵锋。

又定立挨门出丁法，分上中下三等，上户出丁若干，衣粮自备，又出银若干，充做客兵粮饷以及守城头目的灯烛之费；中户出丁若干，衣粮自备；下户止出一丁，分堞而守，每丁给钱日六十文，将城上分为四隅，自某地起至某地止，分别画出图纸，每图择一人为长，日落后，当事者亲自巡历，以稽勤惰。

处分已定，城上竖起大旗一面，上书“嘉定恢剿义师”六个大字——民变后的第七天，嘉定城终于明确打出了“扶明抗清”的旗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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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后记：乡兵虽然人多，但却不识战阵，难以同正规军对抗。七月初三嘉定城破，侯峒曾投池欲死，被清兵拖出斩首，其子玄演、玄洁遇害，黄淳耀、黄渊耀等自缢。李成栋下令屠城，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大约有三万多人遇害。七月二十四日，江东人朱瑛自封游击将军，率兵五十余人回到嘉定城，组织幸存者守城，李成栋中军徐元吉与朱香、曹寿、赵五、哈伯章等，分部杀掠，数十里内，草土朱殷“城内积尸成丘，惟三四僧人撤取屋木，聚尸焚之。”二十七日，太仓浦嶂以土兵入县，再屠其城，城内外死者无算，浦嶂昼夜与兵丁共分财物，并括取民间美色，嘉定贫富悉尽，非数十年休养生息难以恢复。是为著名的“嘉定三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