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服务与语言消费（代序）

哨兵有一腔拳拳为学之情，有一颗恒恒向学之心。

1997年，他在科学普及出版社出版了《广告语言方略》；2009年，他与惠琼合著的《广告语言跟踪研究》在暨南大学出版社出版；而今他又带着团队著就了《广告语言谱系研究》。十数年间，持续研究广告语言，研究之钻锋节节深入，研究之水平阶阶提升。哨兵是“双肩挑”之行者，前些年任广州大学副校长，襄理学务；近又迁任广州教育局长，主持政务。然仍能积业余之时问学，挤业余之力治学，着实令人佩服。我和哨兵同受业于邢福义先生，又都有在大学和政府工作的经历，作为同门同路人，更能理解哨兵的为学之心、为学之艰，当然更有为学之趣。

记得是2005年9月，上海市召开“世博会语言环境建设”国际论坛，200多位贤达与会。哨兵与多位先生在会上力倡“语言服务”观念，响应者众，至今仍常被引述阐发。我对语言服务也“心有戚戚焉”，八年来时常思考，也略有所得。

何谓语言服务？语言服务就是利用语言（包括文字）、语言知识、语言艺术、语言技术、语言标准、语言数据、语言产品等所有语言的所有衍生品，来满足政府、社会及家庭、个人的需求。既是服务，就有服务的提供者和接受者，形成服务链条；链链勾连，织成服务网络。

谁是语言服务的提供者？首先是政府。政府，特别是政府的语言职能部门，通过语言政策、语言文字规范标准、语言资源、语言信息咨询、语言科研立项等向社会、家庭和个人提供语言服务。由管理转向服务，体现着政府的社会治理观念的进步，而且政府又是语言信息、语言资源的拥有大户，故而应成为语言服务的带头人和推动者。社会单位也是语言服务的基本提供者，语言服务的内容几乎无所不包，语言服务的对象几乎无所不在，比如语言培训、语言翻译、语言节目、文字艺术、语言信息技术与产品、语言资源、语言智库咨询、语言病理的诊疗与康复等。当然，一些语言能力强、拥有独特语言产品的“语言专家”，也可以以个人的身份向他人和社会提供语言服务，但在当前的社会生态中，个人提供的语言服务份额还相当有限。

谁是语言服务的接受者？语言服务的接受者异常广泛，几乎涉及社会的方方面面和家家人人，但首先还是政府。政府既是提供语言服务的大户，也是接受语言服务的大户。主动接纳智库建议和专家咨询，购买语言服务，是建立政府与学界之间的“旋转门”、提高政府决策能力和管理、服务水平的重要举措。社会各行各业，省域、县域等地域各层面，甚至是厂矿、车站、机场、医院、学校、村庄等社会终端单位，都有自己的语言生活，有特殊的语言需求和特殊的语言资源，也有需要专门解决的语言问题，故而都需要接受语言服务。

每个社会成员，都需要发展自己的语言能力、特别是多元文化时代的多语能力，需要跟随科技进步使用、更新现代语言信息技术，因此需要接受语言教育或培训。社会不同领域都有一些语言特岗，需要一些语言专才，如语文和外语教师、翻译、播音员、节目及婚庆等主持人、话剧和相声演员、辞书编纂者、校对、书法家、广告文案作者、新闻发言人、律师、导游、导购、话务员、反恐谈判专家、语言信息处理专家、字模设计师、语言病理治疗师、心理咨询专家等，都需要得到特别的语言服务。一些患有语言疾病或伴随有语言缺陷的特殊人群，如失聪者、失明者、语言发育迟缓的儿童、自闭症儿童、唇裂和假喉病患、口吃者等，都需要得到特殊的语言诊疗、康复等。

换一个角度看，语言服务的接受者就是“语言消费者”。语言消费者有了各种各样的语言需求，为了满足这些需求才会寻求语言服务。语言消费概念的提出，使语言服务具有了产品的性质。无偿的语言服务是免费产品，政府提供的免费语言服务，可谓“语言福利”；社会提供的免费语言服务，是语言事业。有偿的语言服务便是商品，服务者和消费者之间是贸易关系，语言贸易形成语言服务市场，形成各种语言产业，当然也就产生语言红利。据瑞士经济学家研究，语言对瑞士GDP的贡献度竟为10%！

在我国，语言服务基本上是语言事业性质，近年来语言产业始受关注，并有较快发展。语言消费意识也在不断增强，不仅出资接受外语培训、购买电子阅读产品、把聋儿送到康复中心等，而且到政府办事、去商场购物、在机场候机、接受厂家的售后服务等，也更加重视政府、商家等的语言态度，语言态度已经成为重要的“伴随商品”。但总体而言，政府、社会和个人的语言消费意识还不自觉，语言服务的事业和产业还不发达，语言服务网络还待细密编制，语言市场还在发育之中，社会语言生活质量还不能与时代同步。深入研究语言消费，培育开拓语言市场，全方位开展语言服务，提高全社会的语言生活质量，是重要的学术课题，更是重要的社会实践。

哨兵早期的广告语言研究多在学术中，之后不断联系广告业实际，具有了向广告业提供语言服务的基础，且有一些提供服务的成功案例。下面也许还需有计划地启发广告业的语言消费意识，建立语言服务和语言消费的链条与网络，将语言服务理念由学术领域推进到社会实践领域。

昨夜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话题是《雨人们的上学路》。自闭症儿童急需要学校接纳和社会帮助，融合教育是帮助他们的最佳途径。据报道，广州已经先行，哨兵在节目中有段讲话，那意思就是政府有义务向自闭症儿童提供教育服务和语言服务。“双肩挑”者自有许多苦乐，但从社会管理角度看，也许较易将学识转化为政见与社会行动。

不过，我们还需要缜思深究：谁需要语言服务？谁能提供语言服务？谁能把语言服务者与语言消费者连接起来？谁应当得到什么样的语言福利？语言产业如何通过服务获取最大的语言红利？

李宇明

序于北京惧闲聊斋

2014年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