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了。
大理国与中原相壤的嘉庆关驻军营地,飘起了雪花。
嘉庆关,地处中原的西南方,一年中,多半的日子都是温和的,寒冷不过一个月尔。
往年这个时候,嘉庆关的戍守一直较为松缓,兵士们在腊月里常常燃起篝火,吃两口蒸米糕,喝两口热酒,搪搪寒气。
因为大理与中原交好数年,边民不识兵戈久矣。
今年,却不同了。
方砚山将军有令:关口十二时辰警备,随时准备迎战。
兵士们皆紧张起来。
一切,都因为从大理来的一位不速之客。
营帐中。
方砚山的眼睛如鹰一般盯着对面的那位中年男子看了好一会子。
“高丞相的本事,真大,能全须全尾地从明月台出来。”方砚山低头,喝了口茶。这茶,是他临行前,他的夫人白若梨放入他行囊中的。茶里添有梨花,淡淡的雅香,萦绕在方砚山的鼻端。
高丞相颔首:“托方将军的福,托中原皇帝陛下的福。”
梨花漂浮了一会儿,沉入盏底。方砚山道:“依高丞相所说,段王爷要带兵叩关,是真的了?”
高丞相拱手:“千真万确。方将军静候便知。”
方砚山笑了笑:“大理段氏,享国二十二世,还没有哪一个王爷敢与中原兵戈相向。这么说,这段义平,倒是个人物了?”
“方将军是中原人,岂不闻中原有句词,叫色迷心窍?段义平已被那狐狸精蒙蔽了。一心想着讨好西狼,讨好忽穆烈。”
高丞相抬头看了眼方砚山,继续道:“枉费了方将军您联合大理出兵西狼的苦心。竖子不足与谋!”
方砚山又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高丞相道:“方将军,一月前,在下命人送去您临安府邸的牛黄、细毡、金器,尊夫人可还喜欢?在下听闻,尊夫人喜看幻戏,特意命人去缅地寻了一班极妙的幻戏乐人,准备给尊夫人送去……”
人人皆知,中原新贵方砚山将军,与他的结发夫人白氏恩爱甚笃。
投其所好,总是没错的。
方砚山摆摆手,道:“高丞相莫要再往方府送东西了。拙荆说过多回,无功不受禄。”
高丞相忙道:“哪里哪里,不过是在下的一点薄心,尊夫人若能稍愉一二,便是在下的荣幸了。”
他揉搓着手掌,试探道:“方将军,在下交给您的契约,您有没有呈与皇帝陛下?在下保证,若高氏镇守大理国,必将万事听从中原调遣。皇帝陛下指东,大理绝不敢指西;皇帝陛下往南,大理定不敢往北。另,每年所贡的银、锡、铜等物,比从前多三倍之数。不,五倍。”
“高丞相诚意满满,简直是举半国之力,与中原结好啊。”
方砚山的话里,听不出他对高丞相的话究竟是认可,还是不认可。
忽地,兵士匆忙地跑进来:“禀将军,大理段王爷带兵叩关了!大理段王爷带兵叩关了!”
方砚山猛地站起身来,抓过长枪,大步迈了出去。
高丞相奸计得逞,心情大为畅快,跟着方砚山走了出去。
段义平那小子,自以为翅膀硬了,竟敢囚禁他。这次,他要让段义平,有来无回。
方砚山赶到关门口的时候,场面已乱成一团。
原来,大理带来的兵士里,有高丞相安排的内奸。他们故意寻衅,激发中原兵士们的怒火。战争一触即发。中原的兵士们与段义平带来的大理兵士们打成一片。
这种时刻,来意已经不重要了。
白刃,不饶。
高丞相站在关楼上,得意洋洋地看着热闹。
方砚山持枪跨马,冲了过去。数个回合的打斗,将段义平擒住。
中原将士们顿时军心大振,高声喊着:“杀了段王爷!杀了段王爷!”
段义平身上的法衣,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佛说,若人生百岁,不见生灭法,不如生一日,而能得见之。本王到今日,才得见方将军的真颜,得见中原的真颜。大理段氏,享国千年,王脉正统,在方将军眼里,在中原眼里,还不如一个篡国的小人。本王明白了,明白了。”
“杀了段王爷!杀了段王爷!”兵士们呼声不止。
他的慈悲、平和,在刀剑面前,在胜负面前,可笑而荒唐。
方砚山凝眉思索。
现在的情形,杀了段王爷,扶高丞相,对中原而言,确实是有利的。一则,安军心;二则,高丞相的确更听话。
但……
方砚山的后背上,有妻子白若梨用绣花针刺的四个大字:忠肝义胆。
他是个铁血铮铮的汉子。他从骨子里看不起高丞相这样欺主的小人。另则,段氏,的确是王脉正统,皇帝陛下不发话,他也不能擅杀之。
方砚山正犹豫着,一个轻盈的身影,不知从何处跃到关楼上。
高丞相看热闹看得正起劲,冷不防一把弯刀挥向他的脖颈,将他的头颅生生割了下来。
乌兰揪住高丞相尚在滴血的头颅,跳下关楼,一个金雁横空,稳当当坐在马背上。
她跟段义平在山上的时候,段义平激她,你说你会在马背上表演金雁横空,是不是吹牛。她很张扬地表演给他看,她说,老段,我一个人打你十个,问题不大。那时,段义平笑得很开心。
现在,她又一次地展现了马背上的金雁横空,段义平没有笑,他流泪了。
这个傻姑娘。她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老段,我来救你了!你别怕!”
乌兰骑着小红马奔向方砚山。
她不惧跟那擒着老段的男人过几招。
凭什么擒着老段?她看着碍眼!
方砚山看着眼前的女子,非常非常的纳罕。她年纪很小,眼神却好斗极了,凶猛逼人,跟不怕死的狼崽子似的。她天生属于战场。
乌兰把高丞相的人头丢进方砚山的怀里,方砚山猝不及防,后退一步。
乌兰向段义平道:“老段,你狠不下的心,我替你狠。你不忍杀的人,我替你杀!”
段义平恐方砚山伤了乌兰,忙喊道:“王妃速速回去。战场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方将军,杀本王可以,莫伤妇孺。”
“老段,管他什么方将军圆将军呢,你怕他做甚!”
乌兰握着弯刀,盯着方砚山:“喂!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方砚山缓缓道:“如何赌?”
“咱俩单打独斗!我若赢了,你放了老段!”乌兰道。
方砚山道:“如果你输了呢?”
“从小,我阿布只教会了我赢,没有教我输。”乌兰的嘴角倔强地抿着。
她是草原的女儿,昆仑大汗的小乌兰,她凭什么输?
方砚山大笑。
乌兰的弯刀已然逼近,气势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