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

话题1 赢在起跑线上?早教真的会影响孩子的未来吗?

女儿篇 零早教的小学生,6岁的我被妈妈送进海淀黄庄的行为治疗中心

空巢儿童与空巢老大爷的忘年友谊

我小时候有一毛病,那就是不会数数。每次从1数到9,再往上就不知道该数什么了。很多家长在孩子的幼儿园阶段都会进行早教。现在的许多小朋友,别说从1数到9了,上小学前乘除法都学会了。但很可惜,我小时候没有受早教的机会,因为我是在北京郊区的大山里长大的。

我妈妈是位职业女性,在生下我后,她很快就回到了工作岗位。而我爸爸,一个在中文系上学却每天背着画夹去美术系蹭课的文艺青年,则一心热爱着他的写作与漫画事业。这意味着,在我刚出生那段时间,他工作很不稳定。为了能够让我在更好的环境里长大,不要和父母挤在市区狭小的出租房里,我妈妈决定,把早早断奶的我送到爷爷奶奶家“寄存”。

于是,我成了被拼事业的父母“抛弃”的空巢儿童。我虽然辗转上过几家幼儿园,但这些没什么办学经验的郊区幼儿园实在教不会我什么知识。爷爷、奶奶和保姆也没有精力和能力辅导我学习。可以说,我受到的早教几乎为零。

爷爷奶奶退休后一直住在燕山。这是北京西南的一个郊区,青山绿水,人烟稀少。这里有不少化工厂,工人是此地的主要人口构成。我1~6岁时,就是在这片化工山城生活的。

长辈们告诉我,我是先学会的爬树,然后才学会的走路。爷爷奶奶家楼下有几棵丑陋的香椿树。爷爷把我的吊床挂在两棵树之间,就和楼下张大爷下棋去了。等到他再回来时,我已经爬到了树顶,挂在最高的枝儿上,号啕大哭。

再长大一些,我学会走路了。爷爷家后面的那座小山头就成了我的游乐场。每天早上起床,奶奶给我一块糖油饼,我吃饱了就上山,拿着个树枝假装“倚天剑”,“噼里啪啦”地抽打树林里的灌木丛,仿佛自己就是武侠剧里的绝顶高手。中午玩饿了就回家,奶奶给我喂一碗面条,吃过后我抹抹嘴闷头睡一觉,等晌午的烈日下去了,便又拎着我的“倚天剑”上了山。楼下的张大爷用他的家庭录影机经常能拍到我穿着脏裙子、高举着双手在山间疯狂嚎叫的画面。这些影像素材兴许能够成为研究人类返祖现象的珍贵资料。

那时我很少去幼儿园,也没上过学前班。什么早教课、思维课、ABC的……我听都没听说过。我每天就是爬山、爬树、爬石头、蹚小溪。我的“幼儿园阿姨”是小麻雀、小狐狸和树叶背面的毛毛虫。

因此,6岁以前,我的“智力”基本和一只猴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上小学时,我一直很懊恼,为什么我的爸妈没有像其他父母一样把我送到早教机构学点东西。在我4年级以前,我的成绩总是全班倒数,我一直在奋力填补学前教育缺失造成的知识漏洞。然而,等我再长大一些,回想起童年在郊外的生活,又觉得那才是不可或缺的宝贵童年。我看到了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学会了分辨北斗星的位置。在我成年后,这些景色与星斗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在我惊愕于世间的悲剧时,提醒着我,或许不用对世界如此失望。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缺失的童年,而这段童年的经历却能够治愈我的一生。

不过,空巢儿童的童年是很孤独的。父母不在身边又鲜少上幼儿园的我几乎不认识什么同龄的小伙伴。唯一一位称得上我的“朋友”的人,居然是楼下60岁的退休大爷——老张。

老张当然不会主动和我交朋友,他能跟我熟悉起来,靠的还是一套《猫和老鼠》的DVD。

千禧年结束之际的那个夏天,天气特别炎热,连草丛里的蝉都热得叫唤不起来。好在一位远亲从美国出差归乡,给我带回来一套《猫和老鼠》的DVD。这套由几十张光碟组成的动画片,填补了我5岁的夏天,也填补了老张的夏天。

《猫和老鼠》这套DVD被老张发现的那一天,正好我家的立式空调坏了。爷爷奶奶不会修理,想起老张曾是工厂的电工,就把他从楼下叫了上来。老张平时干活儿很麻利,但那天却磨磨蹭蹭。因为,他总是一边修空调,一边蹭着和我看《猫和老鼠》。我们一家实在热得不行了,爷爷只好答应他:“你赶紧修!修好了随时能来看!”

爷爷的这句邀请,正式开启了我和老张之间的忘年友谊。

从那之后,老张几乎每天下午一点半都会准时敲响我家大门,和我一起观看《猫和老鼠》。你说这老张来就来吧,还带东西。他每次都给我带半拉冰镇大西瓜。我俩一人一个勺,吹着空调,边吃边看。

盛夏的酷暑也就不再那么难熬了。

我后来才知道,老张爱看《猫和老鼠》,是因为这部动画片让他想起了当年的好友——那是一位多年前和他一起在工厂上班的工友。这位工友的性格就像汤姆那只猫一样,宽容、爱追姑娘,有时候还有点傻呵呵的。相比之下,老张则像精明的杰瑞。两个人搭档打麻将,经常赢。他们打打闹闹起来也和动画片里的汤姆、杰瑞一样,乐此不疲,就算有摩擦和争吵,最终也总是握手言和。不过,再亲密的朋友也总会面临分别的那一天。一次厂里评优的事件让老张伤了好友的心。

那年工厂评优规定,获胜者可以获得一辆自行车。老张太想要那辆自行车了,但竞争对手是他的好朋友。我奶奶告诉我,为了不让对方的名字在工厂门口的小黑板上被挂上表彰红花,老张在背地里捣了乱、使了坏。那一年,老张虽然获得了自行车,却失去了好友的信赖与其他工友的尊重。两人的友谊戛然而止。好友执意调离工厂。二人分道扬镳,从此失去了联系。

“你不能学他。”奶奶在老张带着西瓜皮离开我家后,常这样叮嘱我,“做人要守规矩。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工厂有工厂的规矩。”

即使老张修好了我家的空调,但奶奶还是不认可他和我亲近。

我的奶奶是一名严厉且时时刻刻衣着得体的小学老师。在她眼中,犯过一次错误的人,就会被这个错误定义一辈子。就算每当老张想起那位再也没能见面的工友,他都会感到一阵懊悔,我们这些局外人也并不能原谅他曾犯下的过错。

千禧年的夏天,老张实在来得太频繁了。我已经陪他看了两遍《猫和老鼠》了。有时候,我怀疑他不是来看动画片的,而是单纯过来找我聊天的。他或许把童年的我当成了他的旧友。他总想教我骑自行车,还总想带我去打麻将。

自行车我一直没学会,但麻将我倒是学得不亦乐乎。每天傍晚看完了《猫和老鼠》,老张就骑着自行车,带我组队去老年活动中心打麻将。只要赢了,老张就带我去街边小馆吃拉面。他甚至还请我去吃过一次当时很昂贵的肯德基。

童年的我虽然社交圈比较狭窄,但由于长期混迹于老年活动中心,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一身社交技能。

不过用麻将来早教,确实容易出现一些问题。我妈妈就经常抱怨我数学不好。从1数到9,再往上就不知道数10了。她一度怀疑我智力有缺陷,还带我去医院做过检查。可她并不知道:这麻将里只有1饼到9饼、1万到9万、1条到9条,它没有10饼、10万和10条啊!

我没学过你叫我怎么数?

我妈妈这才意识到:她该“鸡娃”了。

学前教育的欠缺,终于让我父母认为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们双双回到郊区的爷爷奶奶家,开始大包小包地收拾我的衣物、生活用品,打算带我回城里念书。临走前,老张很是伤感,要求我经常回来陪他打麻将。他还“借”走了我的《猫和老鼠》的DVD,从此再也没还给我。我权当是将这套DVD留给他作为我俩忘年交的纪念。

离开燕山后,老张远嫁的女儿希望父亲能随她一起搬到外省。或许,燕山这个小小的工业城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流连的人和事了,老张痛快地答应了女儿。自此,我再也没见过他。不过,每当我在商场里听到《猫和老鼠》的配乐时,脑海中对老张的回忆总会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