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也是第一次知道这辈子自己的身世,以前他猜测自己爹娘是稷下学院的学生,某种意义上讲也没错,自己爹娘与海大富确实是稷下学院的学生。
但同时,自己的父亲是燕国楚家的正统血脉,而自己的娘亲是公羊家大小姐,自己算是两位结丹老祖的后辈了。
自己父母的结合多少带点政治联姻的色彩,但他们也是幸运的,因为两人本就在稷下学院中求学时相互暗生情愫,加上两家老祖的关系,于是便顺水推舟成全了二人。
父亲早在十六年前便死于秘境探索,作为唯一的楚家正统嫡系血脉,他死后楚家嫡系血脉中便只剩下唯一一个当时还在襁褓中的楚辞了,而家族此时旁系势大,连结丹老祖也只是旁系血脉迁过来的,于是理所当然便引来了诸多针对与暗杀,母亲在父亲死后心情郁郁不得终,也没心思管家族中的琐事,于是他们母子俩在家族中的地位越发边缘化。
直到有一天,他们母子被流放,半路上母亲被劫修击杀,临死前,母亲将自己托付给了其一直以来十分信任的海大富,希望他能将自己带去越国公羊家。
但海大富是什么个人?能说出“适者生存是苟到最后的人活得最久”这种话会再找个大家族加入?这确定不是再度跳进另一个火炕?
在楚家这些年他早已对家族之间的权利斗争心生厌烦,楚家是个泥潭,公羊家又能好多少?
自己的师妹与师兄便是死于权利斗争之中,难道自己与师妹的孩子也要步这样的后尘吗?
于是海大富便带着楚辞,与在逃亡路上遇到的王婶、古老头等人定居在黑岩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原本黑岩镇确实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虽然地界接近三国交界,但由于周边总共也只有一条一品灵脉,导致往来的人都是些三国凡人与低阶修仙者商队,奈何五年前公羊家的拍卖会之中,也不知他们家族中哪个目光短浅且胆大包天之辈,居然为了增加拍卖会影响力拿出来元婴宗门遗址秘境的进入令牌。
估摸着这个秘境大部分好东西都被公羊家的修士拿了个遍,剩下的东西要么不值钱要么,虽然值钱但是要命。
恰巧不知从何起的流言蜚语,说秘境中有结婴灵物,吸引了大批相信这谣言的傻子,其中就包括玄木宗的那位结丹期太上长老。
就像现代社会被水淹死的通常是会游泳的人一样,原本秘境中那些十死无生的绝地是没人敢进去的,但也有例外,比如这个艺高人胆大的结丹期太上长老,于是理所当然的他为自己的自负付出了代价。
接下来的事情楚辞便都知道了,玄木宗对越国开战,三国交界的黑岩镇成了这场复仇战争中的牺牲品,古老头与邱之心也是牺牲品……
听到这里,楚辞不禁有些疑惑,“既然十六年前我们需要逃出燕国楚家,那为什么现在我们就能回去了?”
“因为十年前楚家的结丹老祖便已经出关了,当时楚家争斗不休的最主要原因之一便是结丹老祖闭关日久,族中无人主持大局,导致混乱不堪。”
“你刚刚不是还说楚家的老祖并非嫡系血脉吗?那么你如何确定他会帮我们?”楚辞不由更加疑惑了。
海大富解释道:“你不了解结丹期的世界,我也不了解,但我敢肯定,他们已经和我们不在一个层次之中,普通练气筑基所在乎的权利欲望在他们眼中并不算什么,他们在乎的是大势,家之势、族之势、国之势……这才是仅次于结婴以外他们所在乎的事情。你也好,我也好,或是楚家的任何人也好,都不在他们视野之中,结丹期大修眼中也只有同为结丹期的其他大修,只要家族中没人主动跳出来碍他眼,他看在血缘上会平等庇护每一个族人,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搞内斗,那这人便像是厕所里到处寻觅的苍蝇一般,招人厌烦。”
楚辞一瞬间明白了,厕所里面的苍蝇能找啥?当然是找屎(死)了。
意思就是,结丹老祖坐镇的时候,谁不开眼搞脏套路,老祖分分钟送他上路。
别问什么路?问就是黄泉路。
“那势……又是什么?”
海大富笑着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结丹期才能接触的东西。”
“所以我现在回楚家是安全的?”
海大富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外面,静静说道:“此地阵法已快消散,并非久留之地,先离开再说。”
下一刻,阵法光幕“嘭”一声如破碎的玻璃般消散了。
外界一修士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师徒两人,赫然是莫法上人。
莫法上人那犹如寒潭般的眼睛看得两人一阵心惊肉跳。
“我师弟莫迪是死于你们之手?”随即摇摇头,似是有些不可置信:“你们一个练气圆满,一个练气四层,怎么做到的?”
海大富和楚辞心头承重,莫法上人来到他们这里,是不是意味着黑岩镇已经溃败?那估计其中整个黑岩镇中的修士都怕是十死无生了。
莫法上人心头则是万分震惊,要知道自己的师弟不仅仅是个筑基,并且还是宗门少数的二阶阵法师,怎么的也不可能被个练气圆满给杀了吧?至于楚辞这个练气四层……
开玩笑,练气四层在筑基眼里算人吗?
“不对,这里还有气血罡气的波动痕迹。”面色阴晴不定的打量着楚辞两人,随后将目光定格在楚辞身上:“原来如此,没想到还有一个气血筑基,那就难怪了。”
楚辞被看的冷汗都出来了,只觉得这个莫法上人实力恐怖如斯,居然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便光明正大摸清楚了他的底细。
海大富面色平静,突然笑了,“这玄木宗的修士怎么就这么烦人呢?”
说着伸了个懒腰向前走了几步。
楚辞心头隐隐不安,连忙上前一把拉住海大富的手:“海大富,你要干什么?”
海大富回过头,依旧是平日那般看他的表情,笑着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一招可斩筑基圆满的剑术,你从来没有见过呢,师傅耍给你看,好不好?”
楚辞面色不安的摇头,有些结巴道:“我不看。”
海大富没有搭理他,只是自顾自道:“走远点,保证精彩。”
随即挣开楚辞的手继续上前,可身子却再度被楚辞拉住,海大富表情愣住了。
“海大富,我们一起逃走吧!你不是一直说万事苟为王道吗?”
海大富顺势回头,叹了口气:“你这个娃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筑基圆满想杀我们,我们是跑不掉的。我说能杀他自然能杀他,只不过待会战斗太过激烈,以你的修为恐难以保全自身。所以我与他一交手你就跑,往燕国楚家跑,那里的风景可是比黑岩镇美多了。”
楚辞心中的不安升到了极致,他压根不信海大富能杀筑基圆满的鬼话,就算真有这般能越一个大境界杀敌的手段,在练气圆满中也必然是十死无生的剑法。
楚辞并不担心自己,顶了天暴露穿越两界的秘密跑去巫师世界躲起来,但是他是没办法带活物穿越的,他想让海大富活。
海大富笑着看向楚辞,眼神一如既往,就仿佛他们依旧在那片药园中一般。
楚辞抓着海大富的手紧了紧,“我和你一起……”
下一刻,只觉脑袋一阵眩晕,捂着脑袋摇摇晃晃。
是神识攻击……准确来说是海大富的神识攻击……
楚辞怎也没料到海大富的神识居然这般强,感觉自己身子摇摇晃晃、头晕脑胀,努力稳住身子,想保持清醒,但最终无力摔倒在地。
只听海大富的声音传来:“乱世生存本就不易,楚小子,你要活下去啊。”
海大富!你个王八蛋!
“啪!”
“啪!”
“啪!”
三声鼓掌声,清脆响亮却又不疾不徐传来,只听莫法上人的声音响起:“真是感人呐,我甚至生出了瞬间的不忍,但道争无情,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楚辞努力保持清醒,但脑海却越发昏沉,意识的最后,他只迷迷糊糊看到漫天的剑影。
…………
等到楚辞醒来,只感觉自己身处高空中一所小小的飞舟之上,飞舟快速前进。
入目的第一眼,便看到一席麻布衣衫,缓慢升起的朝阳将其影子拉的老长,像一张墨色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是海大富!
楚辞定了定神,心头一喜,看来自己与海大富都活下来了。
但目光上移,只看到一头乱糟糟的白发。
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颤抖着嘴唇喊道:“海大富……”
苍老的声音传来:“醒了?”
笑了笑。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笑容……
随即身子一软,楚辞连忙上前抱住海大富,将其已是瘦如干柴、轻飘飘的身体抱在怀中,抱得紧紧的。
神识探入海大富体内,表情黯然了下去。
海大富说:
“我没骗你。”
“什么?”
“那个筑基圆满的莫法上人……死了。”
“海大富,告诉我,这只是一场噩梦,关于剑术,关于战争,还有……”
他没有回答楚辞的问题,只是说:
“重要的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
“当然……”
“就像女人一样。如果你喜欢一个女人,夜间望着她你会觉得很美。她身上的光芒会照亮整个世界……”
“当然……”
“茶也一样。你时常给我倒茶……还记得吗?真好喝。”
“当然……”
他又笑了,拿出个储物袋,轻轻拍在楚辞的手上,说道:
“这里面是我全部的身家,如果哪天混的不如意,就用这些东西养老吧。”
“你别说这些。”楚辞哀求道。
“人总是要长大的,我能保护你一时,但终究没办法陪伴你一世,所以你要过的开心啊,记得照顾好自己……”
他又笑了。
“你别说了。”
“记得好好练剑,专注是很重要的,找个好道侣,不一定要漂亮,但心肠要过得去,心肠好的女人总舍不得伤害你,就像你娘一样……”
然后,他又笑了。
“求你别说了。”楚辞再次哀求道。
“我原本以为你今天应不会醒来,一个时辰前我刚把飞舟填充了灵石,他会带你前往楚家。”
“我不想离开你。”
“我的样子会有点难看……就像死了一样。就这样,我不想你看到那时的我,没必要……”
“我不会离开你。”
他还是担心。
“修仙界诡谲云涌,乱世生存不易,就算我不在你也要活下去。”
“我不会离开你。”
不过,他似乎又放下心来。
“你这么个聪明且比我还没脸没皮的人,应该在哪里都活得不错。”
楚辞沉默。
“在楚家找个风景不错的地方给我埋了,不要做成孤坟,最好旁边有几个其他的坟头,一个人太孤单……”
楚辞仍然沉默。
“你知道,孤单总是不好受的,尽管人应该学会和自己独处,但我不希望你孤孤单单的活着。”
楚辞仍然沉默。
他有点泄气。但他还在安慰着楚辞。
“这样就挺好,我是人,人总归要死的,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天上的星星,随便找一颗当做是我打声招呼就行,我会回应你的……”
楚辞仍然沉默,因为其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那多好!你将一瞬间收到我五亿次回复,而我将会陪伴你五亿次……”
然后,他不说话了,因为他也哭了……
…………
“扶我起来……突然想起还有最后那一式剑招没传给你……”
楚辞扶着海大富站起来,海大富的身子轻飘飘的,似是一阵风就能吹倒,好在这所小小的飞舟上刻画了避风阵纹。
“看好了……我只施展一次……”
只见他颤巍巍的剑指高举,一道淡淡的灵力从他脚底升起,随后消散。
他一动不动,停了半刻。
他没有喊。
他缓缓地倒下,就像一颗树倒下。
甚至没有一丝声音,因为他的身子太轻了。
似是之前的剑招不仅仅消耗了他的生机,连他的体重也一起消耗了般。
海大富那一式可越一个大境界杀敌的独门剑招终究是失传了,甚至连名字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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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