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有情,妾有意,二人又谈论起了军中的一些事情,话语更加亲热。
此时,刘道规也在刺史府中,召集手下的将佐官吏议事,不过,空气中的气氛却是有点压抑。
这些将佐官吏大致可以分为三部分,刘道规带到荆州的亲信士卒,桓家的旧臣故吏,以及扎根在地方的士族豪强。
刘道规镇守荆州多年,也积累了不少声望,平日里自然能镇的住这些人。
不过,自从与建康的消息断绝之后,众人就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现在,苟林、桓谦两路大军,对江陵虎视眈眈,城中的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浑水摸鱼。
每一次权力的重新洗牌,总会诞生出一批新的权贵。
“如今的情况,诸君也都已知晓,卢贼围困建康,桓家余孽勾结外人图谋荆州,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不少人,与其暗通曲款。”
刘道规干咳了一声,缓了缓,继续说道:“我当年从建康带来的文武官员足以安定江陵,你们若是有人想投奔桓谦,城门已经打开,不会有人阻拦你们。”
说完这话,大堂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那些与桓谦有勾结的官吏,此刻则是心虚到了极点。
害怕刘道规已经查明他们的行径,眼角余光忍不住朝着四周望去,看看有没有埋伏甲士。
有心虚者,自然也有光明磊落者。
有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开口说道:“若是刘公怀疑我等,可直接令刀斧手上前,又何必如此作态。”
他的话语刚落,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其身上,恨不得将他吃了。
你自己装逼,别拉着大家跟你一块陪葬啊。
刘道规的亲信,则是目光颇具意味的打量着这个人,有的甚至跃跃欲试。
“呵呵,并非是我不信任诸位,而是人心难测。昔日魏武战于官渡,其麾下不少将士都暗通袁绍,更何况江陵城中的将佐官吏呢?”
刘道规看了那人一眼,并没有生气,而是诚恳的说道:“如今人心惶惶,相互猜疑。有异心者,可自去投奔桓谦,留在城中者,皆是忠贞之士,切勿再有疑虑。”
其实,刘道规是把问题直接挑明了。
不管以前什么身份,凡是留在城中的,现在都是忠贞之士。
主要是给那些身上有着桓氏旧臣标签的人背书,省得有人再对他们疑神疑鬼。
当然,这些人中肯定有桓谦的内应,但也有很多人摇摆不定。
刘道规拉拢的就是摇摆不定的人,让他们放心,自己会一视同仁。
“刘公心胸仁厚宽广,宋擎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方才还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转眼间就变得心悦诚服,不知道是故意演的一场戏,还是真的被折服了。
“刘公心胸仁厚,我等绝无二心。”
有人带头开口赞扬,其他人自然不能无动于衷,于是纷纷出声附和。
刘道规依旧是沉稳持重,脸色不悲不喜。
“我军大败卢贼,建康转危为安。”一道浑厚的声音,自外面传来。
堂内的将佐官吏纷纷扭头朝外望去,只见扬武将军檀道济,快步走来。
其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将领,只是看着有点面生。
这个消息,无疑是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开。
虽说有的人,偷偷派遣手下一直游荡在建康外围,观察战场局势,但那种私人消息,显然没有官方的信服力高。
毕竟,为了扰乱人心,城内流传的消息,就有好几个版本,都言之凿凿的说,亲眼所见,绝对保真。
刘道规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急切的问道:“消息可曾得到证实。”
“叔父,建康危急刚一解除,父亲便派我率大军支援荆州。”
不待檀道济回话,刘义之装作一副激动的模样,抢先说道。
“你是义之侄儿?”
刘道规语气更加急切,气血上涌,脸色都有些殷红。
堂内的官员听到这话,比方才更受震动,荆州刺史的侄子,率军从建康而来。
这个人除了刘裕的长子—刘义之,还能有谁。
刚才檀道济高呼卢贼被击退,众人第一反应是吃讶,第二反应便是怀疑。
毕竟,使用过这种老套招数的人可不少,大家都是文化人,谁还能让你三言两语给忽悠了。
但是刘义之亲至,活生生的人站在这里,可做不得假。
“叔父,是我。”
刘义之开口回答道。
心里却在想着,要不挤出点眼泪。
刘义之心里默念,刘义符抢了我的皇位,刘义真抢了我的皇位,刘义隆抢了我的皇位……
不对,似乎是自己抢了他们的皇位。
“方才所说建康城危急解除,卢贼败退,这可是真的?”刘道规走上前去,又开口问道。
“卢贼损失惨重,狼狈逃窜,父亲令我率数千骑兵,赶来支援荆州。”
“侄儿害怕江陵不稳,于是轻装疾行,先赶了过来。”
刘义之与刘道规一唱一和的配合道。
卢贼逃窜、数千骑兵前来支援,这些话落到堂内众人耳中,一个个脸色惊变。
有人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没有与桓谦暗通款曲,有的人则是坐立不安,额头上瞬间浮出一层虚汗。
这种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要身死族灭。
“哈哈,好,卢贼数十万大军都已败退,桓谦贼子不过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更不值得忧虑。”
刘道规目光扫视一圈,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众人都露出一副欣喜的表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洗清身上的嫌疑。
“哈哈,哈哈。”
待到众人散去之后,叔侄二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只怕今夜许多人都寝食难安了。”刘道规笑着打趣道。
这几个月,他独自支撑荆州危局,对内安抚民众,整顿兵马,对外派出军队支援建康,监视苟林、桓谦的部众,可谓是殚精竭虑。
现在,终于可以松懈一下,暂时放宽心了。
“咳咳,咳咳。”
笑着笑着,刘道规一口气没有缓上来,突然咳了起来。
“荆州支撑到今日,全是靠着叔父一人之力,但也不要太过操劳,损伤到根本啊。”
刘义之看着刘道规鬓发已经开始花白,面容也变得沧桑了许多,忍不住开口劝说道。
“无妨,我不过是镇守荆州一地,而兄长担忧的是整个天下,我又怎么好意思说辛苦呢。”
说到此处,刘道规的语气也变得低沉了起来。
这个时代的宗族观念之强,刘义之也是深有感触。
古人本就生活不易,稍微遇到点疾病、灾害,就可能家破人亡。只有依靠家族血缘关系,抱团取暖,才能更好到抵御风险。
而当今社会,没有了这个需求,宗族观念自然远不如古人那么强,这一切都是社会发展的结果而已。
说着,叔侄二人又谈论起了朝堂局势。
“兄长凭借着军功,才有了如今的声望。若是有人想要动摇兄长的根基,一定会从此处着手。”
听到这话,刘义之双眼放光,自己的这个叔父,一下子就看透了事情的本质。
真正能威胁到自己老爹根本的,是刘毅、刘藩、诸葛长民手中的军权。
就算那些士族高门抵制自己的父亲,也伤不到根本。况且,如今的太尉府中,也笼络了不少士族子弟。
“叔父之言可谓一语中的,父亲的心腹之患是南平郡公。”刘义之仿佛遇到了知音,显得很兴奋。
“刘毅这个人,气量狭小,行事不够果决。但他颇有文采,很受士人欢迎,而且军中也有声望,对待他应当缓缓图之。”
刘道规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说道。
当年,平定桓玄之乱时,刘道规还与刘毅一同并肩作战,如今,为了权力,不得不相互图谋对方。
“是先剪除他的羽翼吗?”刘义之自言自语道。
“呵呵,他在豫州经营数年,根基深厚,笼络了不少士卒。若是要图谋他,首先将其调离豫州,之后再剪除他的羽翼。”
刘道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心里暗自叹道,眼下双方已经到了谁也容不下谁的地步了,决裂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刘道规、刘义之叔侄二人彻夜长谈。
江陵城中的不少人,今夜也是无心安睡。
“你速去城外的庄园,告知大兄,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家族中的僮仆、庄客先分散到各处。”
“卢循十万大军都被刘裕挫败,就算桓谦拿下江陵城又如何,也免不了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中年男子捋了捋胡须,感慨的说道。
“六,六叔。”
中年男子瞧见自己的侄子吞吞吐吐,目光躲闪,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说!”
这一个字,似乎比方才的那些话语都重,这个略显稚嫩的年轻人,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六叔,我以家族的名义,给桓刺史送去了一封投效的书信。”
说完,他抬起眼皮偷偷瞥了一眼自己的叔父。
“是桓谦贼子,桓贼。”这个被称作六叔的中年男子,瞬间暴躁起来。
啪。
而后,他抡起胳膊朝着跪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扇去。
“吾家要亡在你这个豚犬儿手中。”
中年男子已经无暇顾及,往日里挂在嘴边的姿态仪表,他把心中的怒火,全都发泄在自己的子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