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卢公又能为之奈何?”
徐道覆想了一下,既然不好回答方才的问题,便只能以反问的形式,把问题抛回去。
不这样干,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把所有大军压在南陵,只怕败亡的更快。
就这样,二人计划抛弃南陵守军,作为消耗刘裕大军的筹码,之后再寻找战机与其决战。
荆州,江陵。
城内守军凯旋而归,普通民众倒是觉得很正常,不过这在一众士族高门中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普通民众当然不知道桓谦、苟林的部众与徐道覆的军队有什么区别。
可这群士族高门却是明白的很,此次击破徐道覆大军,意味着短期内整个荆州都将转危为安,再无外敌威胁。
也有一些有识之士,联想到了整个晋朝的局势。从卢循起事,之后接连击败何无忌、刘道规、刘毅,占据江州,围困建康,兵锋何其锐利。
而如今,卢循退守寻阳,徐道覆败于江陵,朝廷大军准备南征。
从种种迹象表明,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应当很快就要有个结果了。
在江陵周围,除了本地土著居民外,还侨置了云中、九原、定襄、宕渠、广牧、新丰六个侨县,并侨置新兴郡管辖以上六县事务。
这些侨郡、侨县的位置大致在江陵县的东部。
当然,不是所有的流民都在侨置郡县里有户籍。
相当大的一部分,被江陵县的豪强所隐匿,变成了他们的私户。
州郡显然也知道地方的所作所为,故而每隔几年,官府便会组织人手,检查户籍,凡是被隐匿的流民,都会被遣送到侨州,领取官田耕作,服徭役、纳税赋。
理论上是这样,但是真正执行起来,往往差强人意。
每年只能从一些失势的士族豪强家中,搜寻出一小部分流民,来应付差事。
而那些隐匿流民的大户,负责检籍的官员不敢得罪,往往是走个形式,便不了了之。
虞家作为江陵县的一方豪强,此时也面临着检籍的麻烦。
“大兄,这次负责检籍的孟主簿与我家素来不对付,要不送些钱帛,缓和一下……”
不待自家兄弟把话说完,虞熙子便开口打断道:“哼,孟朴不过是一个迁居过来的北方寒人,我家若是向其低头,日后还怎么在这江陵县立足。”
说完,他侧目望向正在庄园内耕作的民户,面带自得之色。
自己家凭本事隐匿的流民,怎么可能让官府轻易的给带走。
之前负责检籍的官员,出身大多是江陵附近的郡县,大家有同乡之谊,加上虞家在郡中也有关系,故此一直相安无事。
而这一次则不然,在此前的一场酒宴上,江陵县的官吏豪强齐聚一堂。
虞熙子与众人畅饮时,故意走到孟朴身前,待其端起酒樽后,虞子熙又故意走开,让孟朴丢了个大脸。
这件事的本质,就是江陵县的豪强,轻视从北方避祸而来,又无出身门第的孟朴。
只不过大多数人是在心中鄙夷,亦或不主动与孟朴来往。
唯有虞熙子这个蠢货,仗着自己是江陵县的地头蛇,故意当众给孟朴难堪。
而孟朴身为县中主簿,受到如此侮辱,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常常找机会和虞家过不去。
这次突然要在整个郡中举行检籍,无疑是给了孟朴一个好机会,他只需要公事公办,将虞家隐匿的流民带走,便能让其损失惨重。
虞熙孚见兄长仍然是一副倨傲的态度,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苦涩。
当日酒宴上,那么多人都不出头,唯有自己的兄长如同一个莽夫一般,挑衅孟朴的权威。
事后,不少人怀着拱火的心思前来拜访,自己的这个兄长不但没有看出这些人险恶的心思,反而以为是众人敬佩他的行为,变得愈发狂傲起来。
“兄长若是不屑与孟主簿交好,不如送些钱帛给吴郡丞,一旦有事,也好替我家说些话。”
虞熙孚要比他的兄长通达的多,于是又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既然瞧不上出身低微又是北方迁居而来的孟朴,那送些钱帛贿赂郡中的官员总算可以吧。
“唔,吴郡丞出身高门望族,我等巴结他自然不算是丢脸。”虞熙子考虑了一下,而后一脸认真的说道。
虞熙孚脸色有些尴尬,他觉得兄长实在是太粗鄙了,于是开口提醒道:“是仰慕吴郡丞的才学名望,前去拜访。”
虞熙子瞥了自己兄弟一眼,不以为意的说道:“那不还是一样,都要给他送些钱帛。”
这话确实让虞熙孚没法反驳,不过他还是劝说道:“兄长应当出言谨慎,切不可授人以柄。”
虞熙子懒得听自家兄弟在耳边说个不停,于是转身离去,走到专门射箭的东堂,练习射术。
“唉。”
虞熙孚叹了一口气,自家兄长如此鲁莽,迟早要招来祸患。
江陵县,城北,孟家府宅。
头发花白的孟家老仆,看到外面又来了一辆牛车,赶紧迎了上去。接过来人手中的拜帖,又转身去向自家主人通报。
“唉,没想到我郑家今日竟然要向孟朴这样的人低头。”
刚从牛车上下来的中年男子,望着孟家老仆离去的背影自嘲道。
过了没一会,身材高大的江陵县主簿—孟朴迎了出来。
“贸然来访,孟主簿不要见怪。”中年男子瞬间换上一副高兴的面孔,快步走上前去。
“哪里,哪里。”孟朴开口寒暄两句,便引着中年男子步入府宅。
跟随而来的小厮,熟练的提起牛车上的肉脯、美酒、钱帛,跟在二人身后。
孟朴眼角余光瞥见这丰厚的礼品,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
每到要检籍的时候,总有不少人来给负责此事的官员送上钱帛礼品,希望到时候能高抬贵手。
而那些真正有地位的高门望族,自然是不屑做这样的事情。
负责检籍的官员,也不敢得罪这些大族,只能拿郡县中没有人脉的富贵人家开刀。
这郑家男子与孟朴闲谈没一会,便借口有事,知趣的告辞离去。
本来就是为了送礼而来,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就没必要再过多的寒暄。
更何况,这几日来拜访孟朴的人不少,若是在这待得时间长了,遇上难免会尴尬。
这人前脚刚走,孟朴迫不及待的去库房查看其送来的礼品。
孟家老仆望着库房内堆满的礼品、钱帛也不由得露出憨厚的笑容,而后与有荣焉的说道:“要是老家主看到这一幕,定然会感到很欣慰。”
孟朴的父亲读过一些书籍,故而不愿意当个乡间土豪,一直在县中钻营,想要谋取个职位。
不事生产,花销又大,孟父只好不断变卖产业,直到最后,家中就剩下一个老仆人以及些许田地。
或许是时运不济,他直到去世,未曾在县衙中的谋取到一官半职。
孟朴受其父亲影响,对于官场也是十分热衷,迁居到江陵后,靠着自身的才学,又花了大量的钱帛请人点评一番,渐渐有了名望。
功夫不负苦心人,耗尽家财,养望邀名,终于得到郡中官员的提点,成功进入县衙,慢慢升迁到了主簿一职。
为了进入县衙几乎耗尽家财,再加上孟朴这个人好享受,对于别人送来的钱帛自然是来者不拒。
“千辛万苦方才有了如今的权势,可惜父亲未能见到啊。”
孟朴也被老仆的话语触动到了,自己父亲钻营到死,都没有得到一官半职,到了自己这一代,终于实现了。
看完郑家送来的东西,孟朴高兴的回到书房中,提笔在一份长长的名单上,划去了郑家家主的名讳。
这张名单是孟朴的杰作,他负责检籍之事,自然要做好准备。
哪些人家不能得罪,哪些人家可以勒索,哪些人家要搜出隐匿的流民,好给上头交差。
这一切,他孟朴早就打探清楚了。
欣喜之余,他的目光又浏览了一遍名单,直到看见虞熙子这三个字,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这个莽夫不但当众让自己难堪,还仗着他虞家在江陵县扎根多年,瞧不上自己这个外来户。
不过一想到这次检籍,孟朴又瞬间露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倒要看看,等虞熙子提着礼品来求自己的时候,究竟能低声下气到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