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有人前来拜访。”
沉浸在幻想之中的孟朴,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惊醒,他整理了一下衣袍,随口问道:“是县内的哪一家?”
“余家。”老仆倒是认识来人,于是直接开口回答道。
听到这两个字,孟朴心头涌上一股惊喜,暗自腹诽道,看来这虞家终于低头了。
他一边走出书房,一边想着等会该如何在言语上讽刺一番,不过当他走到府宅门口时,心里头却感到有些失落。
来的这个余家,并非是他的死对头虞熙子。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别人还带着钱帛来的,孟朴愣了片刻,随后挤出一抹笑容,走上前寒暄。
眼看就要到了检籍的日子,虞熙子始终都没动作。
“看来他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孟朴手中拿着名单,嘴里忍不住嘀咕道。
还有三天就要开始检籍了,若是真的想和虞熙子撕破脸,孟朴直接带着县衙里的官吏去虞家庄园搜查即可。
不过事到临头,他又有些犹豫了,虞家几代人居住在江陵县,关系错综复杂。
更何况,他在县衙中隐约听说,虞家似乎与郡丞有些关系,若是直接对其动手,万一……
想到这,孟朴捻了捻自己的胡须,他觉得必须想出个万全之策来,既要给虞家一个教训,又要避免自己惹火烧身。
“诸位可曾听说,小刺史要来咱们江陵县。”
“你在说什么胡话,刘公乃是仁厚长者,怎可出此妄言。”
“哎,我说的小刺史是刘公的子侄,车骑将军的儿子。”
“……”
正思索如何对付虞家的孟朴,听到县衙中的官吏在窃窃私语,似乎谈论到了刘刺史,他福至心灵,侧耳偷听。
“嘿,这小刺史还未到加冠的年纪吧,有刘公坐镇,又怎么能轮到他一个白面少年。”
“这你不知道了吧,刘公身体抱恙,操劳过度,如今车骑将军又把自己的儿子派来,可不就是为了继任荆州刺史吗?”
“唔,你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不过如此年轻的刺史可不常见。”
“唉,我等每日埋首于文书之中,方才在这县衙中有一席之地,哪里比得上小刺史这种出身。”
“……”
孟朴将几人的羡慕、牢骚、自嘲尽数听了去,说实话,他的心中也不免羡慕起来。
他耗尽家财,辛苦经营,方才得了个江陵县主簿的位子,他最大的奢望,也只不过是升迁到郡府中。
而那个尚未加冠的白面少年,竟然有可能要成为荆州的下一任刺史。
这种巨大的差距,让孟朴心里生不出一丝嫉妒来,只有无尽的羡慕。
小刺史要来江陵县,这句话始终盘旋在孟朴的脑海中,他觉得这是个对付虞家的机会。
虞家在郡中有关系,或许能给自己带来麻烦,但是对于小刺史这种身份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
孟朴思索了一会,他决定要好好了解一下情况。
刘义之当然不知道,刘道规让他去江陵县的事情,早就被下面的人摸得一清二楚。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刘道规主动提出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刘义之多了解一些荆州的政务。
“叔父,隐匿民户,侨置郡县,是我朝长久以来的弊病,若是不能解决,只怕国力会日渐衰弱下去。”
刘义之一边看着卷宗,一边感叹道。
“唉,隐匿民户一事,虽然官府每隔几年便进行一次检籍,但还是收效甚微。”
“侨置郡县这件事更是牵连甚广,当初桓温主持的庚戌土断还算有所成效,不过后面也是逐渐荒废,人亡政息。”
刘道规身为荆州刺史,坐镇西府多年,对于地方的弊病自然是知晓。
可有些事情,尤其是牵扯到士族高门、南北望族的利益,就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
就拿隐匿流民这件事来说,他手下的幕僚、将校,府衙中的官员、文吏,不少人都是这样做的。
即使有些人道德情操比较高,可他们背后的家族姻亲,亲朋好友,这样干的依旧大有人在。
负责检籍的官员自然不可能得罪这么多人,因此这项政策逐渐流于形式。
解决侨置郡县的方法也很简单,朝廷也曾组织过土断,可是到了最后,收效甚微。
唯独桓温组织的庚戌土断,取得了较大的成果,当然,这与他当时所掌握的权势有关,可以强硬的推行下去。
“父亲也曾称赞过,庚戌土断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富裕强盛。”
刘义之也想起来了,刘穆之曾与他的老爹讨论过这件事,并且二人还很推崇老头桓推行的庚戌土断,认为这是一件对朝廷非常有益的举措。
“不错,政策虽然已经流于形式,不过等到朝政稳定之后,肯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些弊病,这也是我让你去江陵县看一看的原因。”
刘道规对于自己的这个侄子,可谓是尽心尽力。
刘义之则是陷入了沉思,就算自己去了江陵县,下面的官吏该糊弄还是糊弄。
当然,他们可能当着自己的面会收敛一点。
不过,要是真正的看到他们与那些豪强狼狈为奸,自己应当怎么做?
逼着他们把豪强庄园中的流民带走,似乎也不太现实。
毕竟刘义之不是荆州的官员,理论上他没有资格指挥地方官吏。
看来,只好当一个合格的看客了,刘义之心里暗自腹诽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检籍的日子。
“这是江陵县的孟主簿,检籍一事便是由他负责。”
州府中跟着一块来的官吏,指着孟朴,给刘义之介绍道。
“孟主簿,我等是受了刘刺史差遣,跟着江陵县的同僚一块处理检籍一事。”
刘义之看着孟朴的反应,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对方已经知晓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仍然是按照预先想好的说辞,开口寒暄道。
“明白,明白。”
孟朴心中有些紧张,他也摸不准刘义之什么路数,只能笑着回答道。
本来这件事用不着孟朴亲自带人去搜检。
不过看到刘义之来到了县中,他不敢怠慢,心里也想着表现一下,万一被看重,那前途可比现在要强的多。
众人选择的第一个目标,是县城外没多远的丁家坞。
丁家坞居住的多是丁氏一族的族人,其中还出了一个八品官员,不过这人过世已经好几年了。
政府的官员是有权拥有荫户,让其不用纳税和服徭役,这也算是给官员的一种福利。
不过,一旦官员解职或者亡故,其荫户则不受庇护,要到官府重新入籍,然后按时缴纳税赋。
丁家坞出了一个八品的官员,自然有权利荫庇一户流民,不过自从这名官员离世后,那户被荫庇的流民,由于各种原因,一直未重新入籍。
人走茶凉,加之丁家又是庶族小地主,在官府中没有其他关系,于是便被要完成业绩的孟朴盯上了。
一行人骑着马很快就赶到了丁家坞。
周围的民众自然猜到了怎么回事,有人便偷偷的溜走,前去报信。
“哎呦,孟主簿大驾光临,真是我丁家坞的荣幸。”
前方的人群中,走出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开口和县中的官吏寒暄道。
孟朴见丁家族长如此热情,脸皮不由得抽动了一下,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树立一个公事公办的形象,要是被误解了,这不是弄巧成拙了吗?
“丁族长,我这次来是因为公事,直接带路便可。”
孟朴没有理会老者的热情,而是冷冷的开口说道。
丁家族长的脸色瞬间僵住了,随后尴尬的笑了笑,算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便老老实实的领着众人到那户荫庇流民的族人家中。
头一次见到孟朴如此冷漠,丁家的族长也有些懵了,搞不清楚他为何是这个态度,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