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皱着眉头思索着他应该怎么做。
他很清楚,大秦变法迫在眉睫,留给大秦的时间不多了。
但这些事情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
既然要变法,那就绝对会触碰到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
李斯敢保证,就连始皇帝刚刚所说,要停止骊山墓与阿房宫的徭役之事,朝廷中都会有人反对。
李斯长叹一口气,这个韩宿只是在监狱里动了动嘴皮子,可受累的却是他啊!
不过他心甘情愿,大秦帝国是他毕生的心血。
室外,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停了下来。
嬴政与李斯缓步踱出房间,蒙毅已经换上了一身干燥新衣,紧随在皇帝身后。
雨后湿润的空气中掺杂着松软泥土的泥腥味,却并不难闻。
君臣三人抬头,密布在空中的乌云早已散开,阳光重新从云头上撒下来,透过松林照出了一圈圈的光晕。
李斯知道,大秦的天,要变了!
……
李斯乘坐来时的那辆马车返回相府后,便马不停歇的命人立刻召集幕僚。
秦帝国,这个刚刚建立的大一统帝国的中央集权还没有达到后世那种堪称恐怖的程度。
作为三公九卿中职权最大的丞相,凭借手中的相权,李斯此时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李斯做事果断,在等待幕僚们前来的空隙,就已经开始下笔在竹简上书写了。
同样是大书法家,李斯的书法功力比赵高还要更胜一筹,竹简上笔墨如画看起来赏心悦目,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更是下笔一挥而就。
等第一位幕僚赶来的时候,他这篇草稿就已经写好了。
第一个赶来的幕僚是一位发须皆白的老头。
他拜见丞相后,李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老幕僚来看看自己刚写完的这篇公文。
竹简上笔墨未干不能轻动,老幕僚的眼神不太好,他挪步过去想要看清楚一些,然而只看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
“嘶!”
他连忙转头看向李斯,那双有些昏花的老眼中神情复杂,震惊、惶恐、激动,不一而足。
“这……丞相,这……”
这位老成持重的老幕僚说话都结巴了。
李斯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示意他继续往下看,自己则在一旁闭目沉思。
就在老幕僚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阅读这篇公文草稿的期间,其余的幕僚也陆续赶来丞相府。
不用李斯吩咐,老幕僚就将竹简搬放到房间中央的大桌上,让新来的幕僚们观看。
这些幕僚,就像之前曾拜入吕不韦门下的李斯一般,可以算作投奔他的门客,俱是大秦贤才。
然而看到李斯手写的这篇公文,这些人的表现与老幕僚如出一辙。大秦丞相府里这处用来办公议事的房间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声。
“李相,这……这也太仓促了吧!”
“丞相!此事不可啊!”
“事利国家,有何不可?!”
“骊山墓,阿房宫……还望丞相谨慎,此事事关陛下!”
“某不才,愿替丞相试探陛下之意。”
等这些人看完整篇文章后,房间里又响起一片议论声,有人神情激愤,也有人默然不语,甚至还有人脸红脖子粗的争论了起来。
李斯没有给他们解释什么,他站起来走到桌案旁边,幕僚们纷纷让开。
李斯皱着眉头,自己又重新审视了一遍文章,然后说道:
“诸位且看,此文还有何处要改。”
他这么一说,屋里的幕僚们就全明白了。
大事已定。
丞相把他们喊来,不是来商量这件事情的,而是让他们帮忙参谋事情是否还有漏洞。
屋子里寂静了片刻后,第一个赶来的那位老幕僚手捋着自己那花白胡须,走到竹简旁边沉吟道:
“丞相,我以为此处略修改一二,可避开与秦法矛盾之处。”
这些幕僚都是有真本事的人,在这个可以看做与秦皇宫同样是大秦运转中枢的丞相府内,他们甚至还参与过秦法的修订。
自然也清楚如何轻巧的避开繁杂苛刻的秦法。
有老幕僚第一个开口,其余的幕僚们也很快参与进来。
这篇公文草稿逐渐变得完美无缺,幕僚们也坐了下来,开始拿笔抄录这篇公文。
其中先抄录好的两份,一份快马送去骊山,一份快马送去阿房宫。
之后,这片文章就会下放到整个大秦天下。
李斯力谏的郡县制与秦始皇花费无数修建的秦驰道,此时就派上用场了。
……
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便在全国推行车同轨。
在这之前,列国的马车和车道是没有一个统一的制度的。
一个行商从齐国前往赵国,要在齐赵边界把马车车轮卸下来,换成符合赵国车道的车距,从赵国前往魏国,又要在两国交界处把车轮卸下来换一遍,从魏国前往秦国,还要重复一次这种操作。
太麻烦了。
于是秦灭六国后,秦始皇便规定两个车轮之间的距离一律改为六尺,同时征调役夫,不仅将六国的车道重新修葺,还在全国各处修建驰道,连通全国,以使大秦虎狼之师可以迅速的从关中出兵到达大秦各地。
沿着这道不知秦始皇是从楚地还是赵地征调的役夫修建的驰道,人们可以一路从沛县直达骊山。
路边一片树林的树荫下。
“三哥!”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壮汉大声喊着,匆匆忙忙的跑来,因为天气炎热,又要赶路,他上衣都没穿,露出一身强健的腱子肉。
“三哥!我点好了,又跑了俩!”
壮汉一路跑到三哥旁边,气也不喘的就连忙说道。
“现在就不到五十人了,这可咋办啊!”
壮汉愁眉苦脸。
他们从沛县出发,奉命押送这批役夫去修建骊山墓,现在可好!
路程还没走一半呢!人就跑一半多了!
“樊哙!你踏马的急什么!老子都没着急!”
与樊哙不同,这个被称为三哥的人一点也不着急,还笑着踹了他一脚。
他身材也挺健壮的,当然,没有樊哙那么壮硕。
只见他头上戴着一顶竹皮编制而成用来遮阳的斗笠,鼻梁很高,眉骨隆起,神情潇洒,大大咧咧的坐在树荫下面一块石头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薅来的草根,虽然没有像樊哙一样把衣服都脱了,但也把衣服解开,敞露着胸膛,颇具豪迈之气。
正是这次被沛县县令派去,带着百来个役夫前往骊山的泗水亭长,刘季。
也可以称呼他,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