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朝百官看来,分封制与郡县制的争议只是个引子。
今日之朝会,儒法之争已然是白热化了!
就连孔子后人文通君孔鲋都站了出来,请谏皇帝恢复三朝旧制。
面对儒家这次明显有准备的挑衅,法家要如何应对呢?
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几乎也全都在留意坐在百官之首位置上的那个身影。
自从殿内争议开始之后,不管是淳于越发言还是冯去疾出列反驳儒家博士,李斯都只是坐在座椅上毫无动作。
几乎让人怀疑这位曾经雷厉风行的大秦重臣今日是否想要明哲保身了。
而李斯同样在思索着他与皇帝之前的商议。
正所谓千金买马骨,当初嬴政征召这群儒家博士之时,本意是想彰显自己愿意收纳天下贤士的想法。
即便孔鲋曾经三番五次的拒绝征召,在他入朝之后,嬴政仍将其封为文通君,官拜少傅。
只希望这群家伙能对国家有些用处,
然而这群儒家博士们一心念念不忘的就是复古!
李斯叹了口气,在这一点上其实法家跟儒家都犯了同一个错误。
儒学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啊!
韩宿所讲的儒学是大一统,是加强中央集权,更有利于秦帝国的统治。
而这群儒家博士们却还在想着分封。
皇帝的权力,是那么好分的吗??
李斯与嬴政对视一眼,两人都已下定了决心。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先拿这群儒生们开刀!
……
久久不见动静的大秦国相李斯终于有了动作。
“陛下,臣请奏!”
李斯出列来到宫殿正中间。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过来,嘈乱声霎时间不见。
孔鲋一直淡然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凝视着李斯的身影,看看这位法家重臣要如何应对此时之局面。
“丞相请讲。”
嬴政依然端坐在龙椅上,百官们只能模糊的看不清楚他的面庞,也摸不清皇帝的态度。
李斯转身,面朝群臣。他的座位处为百官之首,如今一转身,身后仅有嬴政一人,正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有治道也。非其着意相反,时势异也。”
李斯沉着持重的声音响起,殿内大臣们听言也不禁各自点头。
儒家博士一直拿着夏商周三朝分封来说事,但这三代的制度也不是一样的啊!我大秦自有国情在此,又何须要跟那周朝一样分封?
看到李斯出面了,冯去疾也是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到自己椅子上,期待着这位与韩非师出同门的丞相能够驳倒这些儒家博士。
只听李斯继续说道:
“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
“更何况淳于越言说的是三代旧制,又有什么可效仿的呢?”
他冷冷的瞥了一眼与孔鲋站在一起的儒家博士们。
“你……”
淳于越想要张嘴反驳,却被孔鲋摆手阻止了。
他眯着眼睛,向上看去。儒法两家辩来辩去,说的也就是这些东西,如今要看的,就是皇帝的态度了!
却不料,李斯的话竟然还未说完。
只见他又转过身去,向嬴政拱手。
“从前诸侯竞争,用优厚的待遇招揽游学之士。”
“而如今天下已定,由朝廷颁布统一的法令。在大秦治理下,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人则学习法律禁令。”
“但是这些儒生呢?他们在干什么?”
李斯顿了一下,环视四周。
“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而不知国之法度!”
此言一出,群臣又皆哗然起来。
对于旁观者而言,这一次朝会看的实在是太过瘾了。
冯劫说儒生们是谋图复辟,被孔鲋反驳了回去。
而现在,李斯则说这些儒生们于国无用,惑乱百姓!
这个罪名,儒生们要如何挣脱呢?
“文通君!”
淳于越有些着急了,拽了拽孔鲋的衣袖。
孔鲋眉头也皱了起来,李斯这番言论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位大秦丞相究竟想做什么?
孔鲋心中暗自揣摩,思索着应对的方法。
不过他马上就知道了。
“陛下,丞相臣斯昧死言!”
李斯朝着龙椅深深一躬。
一瞬间,大殿里再次针落可闻,这么多人,宫殿内却是一片寂静!
包括这些儒家博士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睁大眼睛,看向前方李斯的背影。
冒死进言!!!
冯去疾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再次惊的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李斯,又抬头看向坐于龙椅上的始皇帝。
嬴政仍然安坐如初,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孔鲋此时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心中猛然抖了一下。
“丞相但说无妨!”
李斯的嗓音清晰的回荡在咸阳宫殿中。
“古代天下散乱,没有如我大秦一般一统之时,因此才诸侯四起!”
“而人们却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诸子百家都认为自己的学说才是最完善的,非议君主所建立的制度。”
“但如今大秦早已一统天下,扫清寰宇,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
“可是这些人还在私自传授学问,一起批评国家的法令教化,听到法令下达,就各用自己的学说去议论,入朝时心中非议,出朝时街谈巷议,在君主面前自我吹嘘,以此来沽名钓誉,标新立异,认为超人一等,率领臣民编造诽言谤语。”
殿内诸臣都看向了那群儒家博士,这段话李斯是在暗指谁,不言而喻。
“这种情况倘若不加以禁止,向上则会损坏君王权威,对下则会党徒互相勾结,臣以为,还是禁止为好!”
图穷匕见!
李斯向着儒家博士们的狰狞爪牙终于露了出来!
“陛下,臣有……”
孔鲋不能让李斯再说下去了,连忙站了出来,向着上首的皇帝行礼。
却见坐于龙椅上的皇帝只是摆了摆手,打断了孔鲋的话语。
孔鲋背上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繁重的官服都被汗水浸湿。
大事不好了!
他依然维持着向皇帝行礼的动作,直到淳于越拉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
只听见始皇帝威严的声音问道:
“那么丞相以为,应当如何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