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盘福龙

一个满头大汗的小厮跑到门口,说是在听风苑中发现了血衣。

魏凌洲转身就走,边走边吩咐,“把素梅看紧了,还有新房中的东西全都不要动。”

然后问小厮,“听风苑是什么地方?”

上前带路的小厮躬身说道:“听风苑原本住着老爷的一个姨娘,十年前不幸染上了时疫,就这么一病死了,老太太怕老爷触景生情,就让人封了听风苑,一封就是这么些年,平时根本无人过去,谁知竟在里头发现了血衣。”

如一看到魏凌洲要走,急忙跟了上去,魏凌洲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大人,我虽然不是凶手,可是现在还没洗脱罪名,我怕待在这里赵府的人会对我不利。”如一面带哀求,“我能不能跟在大人身边,我保证安安静静的,不会打扰到你。”

魏凌洲看到围观人群中确实有几个虎视眈眈的下人,“好吧,你可以跟着我,但尽量不要说话,更不可扰乱我办案。”

如一感激地看着魏凌洲,使劲点点头。

一路上遇到的人无不盯着如一那身血衣看,如一木着一张脸皮,看吧,看吧,我还能少块肉不成?

魏凌洲突然问小厮,“你家公子有几个通房?”

小厮的面色有些诧异,摇头说道:“我家公子身边没有通房丫头,原本夫人要安排,老爷不让,说等少夫人进门后再议。”

这就有趣了,如一想道。是素梅说谎,还是那个自称赵新澹通房的人说谎?

一行人走到二进院的时候,碰到了长秋,长秋说赵尚书已经让人去借仵作,可是一来一回耗时不短,也不知道能不能在期限内赶到。核对宾客和下人的事也全权交给了赵府管家。

四人用半盏茶的工夫才走到听风苑,听风苑的位置处于整个赵府最偏僻的角落,院门向两边敞开,因为常年无人打扫,整个院落野草疯长,屋子的门窗上爬满蛛网和灰尘。

一眼望去只有满目荒凉,跟赵府其他地方一比简直是两个世界。

小厮指指院门,“原本这里是挂着锁的,刚刚有人发现锁不见了,就进去瞧了一眼,结果就在屋子里发现了……血衣。”

说话时小厮目露惧色,如一看到屋内的情景才明白。早年雕梁画栋的屋子因为无人打扫维护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甚至成了老鼠和鸟类的巢穴。那根用上好楠木架起的房梁还算完整,房梁上悬着一根长钉,钉子上挂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脸皮,血衣就放在脸皮的正下方。

如一忍着眩晕和恶心,仔细看着那块脸皮。凶手为什么要把脸皮挂的那么高呢?

魏凌洲让小厮把脸皮弄下来,小厮出去片刻弄了根竹竿回来,可是手抖得厉害挑了几次都挑不中。长秋忍不住上前帮忙,好巧不巧的已经被小厮戳松了的长钉突然脱落,脸皮砸了下来,正正好好的盖在小厮的脸上。

小厮伸手一抓,只觉满手滑腻,手中又红又白的一片皮肉,顿时惨叫起来,“鬼呀,有鬼,别杀我,别杀我!”

长秋一个箭步来到小厮跟前,拎起脸皮装进了袋子。小厮兀自惨叫个不停,长秋见他吓到神志不清,照着他的面门就是一拳,小厮呛咳了一声,一颗白牙呈抛物线掉落,小厮仰面躺倒不省人事。

长秋拎着袋子面带无辜,“我又没用力,他怎么晕了?”

如一盯着长秋的拳头默默腹诽,人家的牙都掉了你还说没用力,你可真是个……小机灵。

魏凌洲抚了下额头,显得有些无奈。

“赵府下人对鬼这个话题特别敏感,我觉着听风苑不像他说的那样简单,还想详细问一问……你以后给我注意着点儿,再有下次就扣你一个月的月钱!”

“知道了。”长秋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

如一发现了一点东西,但魏凌洲之前让她尽量别说话,她只好瞥了魏凌洲一眼。一脸的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如一指指地面,“这里有一行特别浅的脚印,它似乎是向着室内的方向去的。”

原本地上沉积了厚厚的灰尘,如今地上脚印驳杂,有他们一行人的脚印,也有发现血衣的下人留下的脚印,或许凶手的脚印也夹杂在其中。

如一指着的那行脚印不止浅,还比其他脚印小了一圈,室内光线偏暗,一开始谁都没注意到。

藏在屋里的是谁,会不会就是凶手?

长秋警觉地抽出腰间佩刀:“公子,你们先留在这里,我进去看一看。”

长秋进入内室后,空气开始变得安静,过了一会儿长秋还是没出来。如一安静地站在魏凌洲斜后方,突然间她的耳朵捕捉到一丁点细微的摩擦声,她扭头一看,角落里一扇门缓缓打开,一点点儿红色从里头透出来。

片刻后那红色透出全貌,似乎是一件破旧的嫁衣,裹在一个圆圆的东西上,那东西才到她腿弯的高度,移动间像是翻滚的波浪,迅速朝他们靠近!

如一怕血,但是对于其他东西却不怎么畏惧。她抬起腿,照着那团红色的东西兜头就是一脚,那东西像是颗球一样,摔跌到几步之外,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尖锐惨叫,刺激的如一又开始头痛。

“什么人在装神弄鬼!”

魏凌洲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掀开裹在外面的破旧嫁衣,露出一个团成一团的小姑娘。

只见那小姑娘蓬头垢面,瘦骨伶仃,要不是身上那身还能勉强看淸款式的衣服,连是男是女都辨不出来。

怎么是个小姑娘?

“别打我,别打我……”小姑娘尖叫过后嘴里就不停重复着三个字。

如一走上前俯身,面色有些愧疚,“小妹妹,刚才我以为你在装鬼……放心,没人会打你。你为什么会躲在这种地方?”

小姑娘有些畏惧地看了如一一眼,没回答如一的问题,浑身颤抖得厉害,也不知道是畏惧如一的一身血衣,还是畏惧刚才那一脚。

魏凌洲皱眉,看向内室方向,刚才长秋进去后就没有了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如一还在头痛怎么安抚小姑娘的时候,内室的门突然大开,一个浑身沾满了蛛网的人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挥舞着手臂企图把蛛网弄下去,乍一看,就像一只成了精的蜘蛛。

躺在地上的小厮正慢慢转醒,才一睁眼就看到一只人形蜘蛛朝自己走来,叫都没叫一声,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长秋满脸郁闷,“内室整个成了蜘蛛巢穴,属下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魏凌洲看向小姑娘,“可疑的东西在这里。”

接着又说道:“长秋,你把他弄醒,我有话要问他。”

长秋闻言蹲下,狠狠地掐住小厮的人中,小厮很快转醒。

魏凌洲说道:“听着,我有话问你,你再晕倒,我就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把你关进大牢。”

小厮狠狠打了个冷战,粗喘几口才稳住气息,“小的不敢,大人有话只管问。”

“你认识这名小姑娘吗?”

小厮转头看向小姑娘,过了半晌才嘶了一声,“这不是厨房烧火的二丫头吗?我听人说她偷吃灶上的东西,被大厨打了一顿赶出府去了,怎么会在这儿?”

小厮转过头,满脸讨好,“大人,这丫头是厨房干活的伍婶从外面捡回来的,从小就是个傻的,可能是被赶出府后又偷跑回来,不敢露面就只能躲在这里。”

“傻的?”魏凌洲皱起了眉头。

从一开始二丫头的反应来看,确实不太像正常人。

“小姑娘,你叫二丫头是吗?你之前一直待在屋子里,有没有看到什么人?”魏凌洲耐着性子问道。

二丫头怯怯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如一想了想,从衣袋里摸出一块松子糖来,递到二丫头眼前。

“来,二丫头,你告诉姐姐,你之前有没有看到把这件衣服扔进来的人?说了就有糖吃哦。”

二丫头被松子糖散发出的香气吸引了,嘴角溢出一点口水,看着如一鼓励的眼神,她一把抓住松子糖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看到了。”

如一心中一喜,“告诉姐姐,那人是什么模样?”

二丫头含糊道:“两个眼睛,一个鼻子,高的,黄的,红的!”

小厮恶声训斥,“你个死丫头,不许胡说八道,再胡说八道我就打死你!”

二丫头“哇”的一声哭了,如一大失所望。

魏凌洲不死心,指着地上的旧嫁衣问道:“二丫头,这件嫁衣是从哪里来的?”

“我冷……躲在柜子里……发现的……”二丫头抽噎着指着角落里那扇门。

长秋走进去,内室空空如也,唯有角落里放着一个躺柜,长秋用佩刀挑开躺柜,一股恶臭冲鼻而来,熏得长秋后退了两步,过了半晌他才捂着鼻子探头过去,柜子是空的,里面脏污的厉害,也看不出之前放过什么。

长秋走出来,对魏凌洲摇了摇头。

魏凌洲并不如何失望,他看了看大门,“二丫头,我听说这里的大门一直上着锁,你是怎么进来的?”

二丫头用嘴嘬着脏污的手指,似乎在思考魏凌洲话里的含义,半天才转身跑出去,指了指院中的一个被荒草掩盖的角落。长秋用佩刀拨开荒草,发现墙角处有个狗洞,以狗洞的大小来看,二丫头很轻松就能通过,如一也勉强可以,像长秋这种块头大的男人肯定不行。

小厮本以为二丫头是今天偷偷溜进来的,没想到墙角竟有个狗洞,不由得张大了嘴。

魏凌洲向屋内走去,长秋还在低着头巡视着狗洞周围,突然从地上扯起一根布条,布条上沾着不少泥土草屑,颜色着实有些奇怪。

如一没跟过去看狗洞,她正盯着地面上的两件衣服,其中一件是血衣,而另一件是二丫头用来裹头面的旧嫁衣。

那时如一离新房颇远,再加上那女子身披披风,所以她并没看清血衣的样式,现在近距离观察,她才发现这是一件旧衣,从款式来看似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样子。衣服保存得还算完好,就是胸口染着一大片血迹,看着十分吓人。

那件旧嫁衣早已不负昔日的艳丽,但是从材质和上面的刺绣来看,并不是普通货色。如一动了动脚尖,团成一团的嫁衣舒展开来,露出半边花纹,如一瞥了一眼,顿时瞳孔一缩。

魏凌洲进屋,如一强自按捺住情绪,老老实实站在原地。

长秋突然跑了进来,“公子,你看这是什么,我在狗洞那里发现的。”

魏凌洲看着手中脏污的布条,那布条约有半指宽,长约两尺,整体呈青色,中间有一段却是黑色。魏凌洲看不出名堂,不由皱起了眉头。

“大人,能让我看看吗?”如一说道。

“你认得这是何物?”魏凌洲将布条递给如一。

如一拿着布条看了半晌,“大人,如果我没认错,这是女子盘发髻时用到的布帛。”

“哦?”

“女子发髻中有一种叫盘福龙,这种发髻的特点是可以把整个发髻盘的又大又扁,方便日常行动,睡眠的时候也不用拆掉,所以也叫便眠髻,坊间也称作‘寡妇头’。盘这种发髻要用到一根长一尺八寸,宽一寸的布帛,再加上一只双股钗就可以了。这根布条虽然脏了,不过能看出是比较暗的青色,年轻女子通常不会用这个颜色,而且大人你看……”如一指着布条发黑的那一段,“仔细辨认一下,能看到这上面绣着梅花图案,女子一般会在一些私人用品上绣些东西,以防丢失或者与他人混淆,所以这个图案也相当于身份证明。”

魏凌洲十分新奇地看了如一一眼,这姑娘心思灵活,懂的也不少,倒是帮他节省了不少时间。他拿回布条摆弄几下,这布条也能算得上一条线索,可惜一看就不是近期掉落的,可能跟周婉儿的案子没什么联系。

魏凌洲见没有新的线索,就吩咐长秋把血衣收起来,长秋把血衣塞进袋子,如一把满是尘土的旧嫁衣捡了起来,长秋看她一眼,干脆又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她。

五个人一起离开听风苑,小厮拉扯着抽泣的二丫头,因为魏凌洲在场,他不敢说什么难听的话,但是那一脸厌恶是隐藏不住的。如一虽自顾不暇,却也忍不住替二丫头担忧。

走到半路,迎面来了一群人,如一仔细一看原来是赵新澹身边的小厮,他手上拿着如一画的那副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