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看到魏凌洲等人,急忙迎了上来。
“魏大人,小的把画像拿给赵家所有下人看过,没人对画像上的人有印象。”说话间他瞟了纪如一一眼,“我家公子让我转告魏大人,这个女人很可能为了脱罪故意画错,大人千万别上她的当。”
如一能说什么?她在衣袖下的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心里狠狠痛骂着赵新澹和小厮,半天才勉强把那股子邪火压下去。
魏凌洲并没对小厮的话发表意见,他指了指长秋手中的袋子,长秋急忙掏出血衣,展示在众人面前。
“既然画像认不出,那这件血衣呢,你们有没有印象?”
长秋刚将血衣抖开,人群中就有人惊呼,“这件衣服不是伍姨娘上吊那天穿的吗?”
惊呼声似乎会传染,几名胆小的下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带头小厮的威慑力显然不够,怎么也压不住慌乱的下人。
长秋抽出佩刀,往前方一站,朗声喝道:“所有人不许吵闹,你,出来说话!”
那名认出血衣的下人战战兢兢走了出来,只见他大约四十来岁年纪,一身衣服洗得发白,手部非常粗糙,想来是干粗活的下人。
“小人张五,见过大人。”
“张五,你认得这件血衣?”魏凌洲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张五刚要回答,赵府管家突然气喘吁吁的赶来,带头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赵府管家恶狠狠地瞪了张五一眼,转头拱手说道:“魏大人,这张五是个酒虫,平日里就爱胡说八道,大人千万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张五不敢抬头,对赵府管家的话低低地应和着。
魏凌洲一张脸彻底的冷了下去,“赵管家,你知道妨碍大理寺办案是什么下场吗?”
长秋杀气腾腾地逼近一步,“关入大牢,杖二十!”
“你觉得以你这副身子骨,能挨几杖?”
赵府管家被吓了一跳,脸上冷汗直流。
如一差点儿笑出声,看这主从俩的默契,想来平时没少拿这套说辞唬人。
僵持了片刻,赵府管家明显软化下来,“小人不敢。”
魏凌洲达到震慑的目的就不再理他,转头看向张五,“张五,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赵府管家都认怂了,张五哪敢撒谎,他小心说道:“这件衣服小人有些印象。”
“是你刚才提到的伍姨娘?”
魏凌洲提到伍姨娘这三个字的时候,场面明显静了下来。
如一心中一动,之前小厮说过住在听风苑的是一位姨娘,这位姨娘十年前去世了。张五刚才失口说了一句,伍姨娘是上吊死的,这两人有可能是同一个人,难道这就是赵府管家想要掩藏的秘密?
魏凌洲扭头看向之前的带路小厮,“伍姨娘就是住在听风苑那位吧。”
带路小厮顶着赵府管家要吃人的目光,咬牙应了一声,“是。”
“哦?就是说这位伍姨娘并不是疫病而亡,而是自杀死的。就算是这样,你们也不必战战兢兢,想必是另有内情。赵府寸土寸金,听风苑这么大地方却荒废多年,再结合众人的反应,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闹鬼。”
赵府管家见魏凌洲竟然猜中了真相,知道今天是瞒不下去了,只能颓然闭上了眼睛。赵家是京城望族,赵家在朝为官的有三人,老爷甚至坐到了礼部尚书的高位。可赵家姨娘上吊后化作恶鬼,多年来搅得赵府家宅不宁。赵府管家都能想象得到,这件事一传出去,赵府将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赵府管家一揖到底,“小人可以告诉大人真相,但请大人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
如一开始对魏凌洲有些佩服了,她原本以为,魏凌洲这么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大理寺正的位置,是靠着家中背景,可没想到这么七扭八拐的真相竟被他轻易道破,想来是有些真本事的。
“我只想查出真相,无意窥探贵府私隐,更不可能宣扬出去,请赵管家放心。”魏凌洲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看到赵府管家软化态度,也跟着客气起来。
得到魏凌洲的答允后,赵府管家叹了口气,开始倾诉。
十多年前,赵大人还是工部的一名小官,外出公干的时候曾途径凌州丹朱县,不幸遭遇山体滑坡,随行差役和仆从死了大半,他受伤不轻,被一名姓伍的女子所救。
养伤期间,赵大人对这名伍姑娘心生情愫,伤愈之后就带着伍姑娘回到京城,纳为妾室。
伍姨娘是小门小户出身,虽然赵大人对她十分宠爱,但日常公务繁忙,不可能经常陪着她。这位伍姨娘某天和赵大人另一名小妾拌嘴,被夫人罚跪了半日,第二天突然生出了左性,嚷着赵大人欺骗她的感情,说好娶她为妻,把她骗回京城之后就毁约,还嚷嚷着要回丹朱县老家。
老太太和夫人都气得够呛,把人扔回听风苑后,就禁了伍姨娘的足,日常供给也减少了大半。赵大人也认为伍姨娘应该受点教训,就默认了亲娘和妻子的安排。
伍姨娘就这样被关了两个多月,可是她一直不肯认错,也只能继续关下去,直到伍姨娘的姐姐伍梅上门寻亲。夫人为人心慈,看到伍梅贫困潦倒、无家可归,就收留她在府中做活,还让她与伍姨娘见面。
姐妹俩相见后,伍姨娘听了伍梅的劝说,态度开始渐渐软化,赵大人十分高兴,二人柔情蜜意了一段时间,伍姨娘怀孕。怀孕期间伍姨娘反应严重,脾气也变得阴晴不定,她不只对赵大人恶言相向,还成日里说夫人下毒害她,赵大人十分不喜,一开始是疏远后来干脆不再见她。
伍姨娘生产那天暴雨倾盆,她挣扎了一天一夜生下一个不太健康的女孩,听风苑冷冷清清,除了伍梅,没有一个人过来看她一眼。那个女孩活了不过五日就死了,夭折的孩子不能入祖坟,伍梅拿着夫人给的钱到郊外买了块地,把孩子草草埋葬。
孩子死的第二天伍姨娘就上吊了,她那天身上穿的衣服和这件血衣的款式一模一样,而她的脚下端端正正摆着一件嫁衣。伍梅见到那件嫁衣就哭了,她说那件嫁衣是妹妹还在丹朱县的时候亲手染的,亲手绣的,她渴望嫁一位如意郎君,可惜这个愿望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伍姨娘死后没多久,有下人听到听风苑中传出女人的哭声,院中还出现了血脚印,甚至有人看到穿着红嫁衣的女人在屋中走动,赵府人心惶惶,老太太干脆命人封了听风苑。后来女人哭声和血脚印倒是没再出现,不过三四年后别苑内又出现了小孩的哭声,府中众人表面不敢说什么,但私下里都说伍姨娘那死鬼孩子回来找亲娘了。
赵府管家说完,面色疲惫。
“前些年赵府为伍姨娘和孩子做过几场法事,这几年还算安生,我以为她已经离去了,没想到她竟然对少夫人下此毒手……”
张五两股颤颤,“一定是伍姨娘做的呀,那天是我和几个下人亲手把人装进棺材的,她身上穿的衣服我到死都记得。”
张五话音刚落,平地突然腾起一股风,吹得众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有几个下人撑不住吓哭了,活人作恶尚且有迹可循,可是鬼魂作祟,这谁能扛得住?
如一听着心里也怪瘆得慌的,只觉得这赵府阴风阵阵,那些表情各异的面孔也都成了魑魅魍魉。
魏凌洲听着鬼故事,俊颜紧绷,“是否厉鬼作祟,还不能妄下定论。赵管家,伍梅现在还在赵府吗?”
赵府管家愣了一下,“她因为无处可去,夫人怜悯她,就留她在厨房做活,下了工就住在外院的偏房里。”
魏凌洲点点头,“我要见一见她。”
赵府管家有些莫名,但仍旧答应了。魏凌洲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面色变了变,二人小声交流了半天,最后赵府管家心事重重的离去。
如一心中有些焦躁,时间这么紧,事情这么急,这魏大人不赶紧查案,为什么要去见伍梅?
她忍了又忍,突然间拽住站在一旁的长秋,低声道:“长秋大人,我刚才远远看见几个人往新房方向去了,是不是京兆尹衙门的仵作到了,咱们过去看看吧。”
长秋抽出了自己的袖子,虎着脸嚷道:“我只听我家公子的吩咐,你是嫌疑人身份,别跟我瞎套近乎,知道不?”
周围的人都朝他们俩看过来,如一尴尬的恨不能抠个地缝钻进去,最后只能从齿缝里挤出一个“是”。
长秋瞥了如一一眼,表情莫名高傲,“公子,京兆尹衙门的仵作到了。”
魏凌洲点点头,“好,你去听一听验尸结果,回来报告。”
如一眼巴巴地看着长秋离去,自己却只能跟在魏凌洲身边。
为了节省时间,魏凌洲也没让人把伍梅叫过来,带着人直接来到了大厨房。因为宾客都没离开,赵府就得好好招待,赵府管家干脆让在厨房做活的一干下人留在厨房里。
伍梅得知大理寺的大人要见她,忐忑不安地走出厨房。
如一终于平静下来,她快速在伍梅的脸上扫了几眼,伍姨娘能做尚书大人的妾室,本身的相貌肯定不差,而伍梅与伍姨娘一奶同胞,照理说长得应该也不错。可伍梅却长得一脸苦相,实在算不上多好看,人也瘦削苍老得厉害。而且她发现伍梅梳的发髻正是盘福龙,在赵府的下人当中梳这种发髻的人并不多。
如一凑到魏凌洲跟前,轻声说道:“大人,伍梅梳的发髻就是盘福龙。”
魏凌洲闻言点点头。
伍梅看到了被小厮扯着手臂的二丫头,脸色变了几变,最后终是忍住没叫她,老老实实地候在一旁。
“伍梅,我来问你,你可知伍姨娘杀害了赵府的少夫人?”魏凌洲板着一张脸问道。
伍梅脸色骤变,“大人,我妹妹死去多年,她怎么可能杀人?”
“可是赵府中人都这么传,你在赵府多年,难道从没听说过你妹妹鬼魂作祟?”
伍梅的脸涨得通红,“我妹妹心善,就算成了鬼魂也不会害人!”
魏凌洲嘴角边慢慢绽开一个笑容,“这么说害人的不是鬼,而是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