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城。
金府大门忽然打开,四个彪形大汉将一个断手断脚的青年,死猪一般扔在外门。
一对老夫妇在门口等待良久,见到青年,大叫一声“儿啊”,扑了过去,抱着青年哭出声。
“李老头,算你们把地契交的快,还剩一条胳膊一条腿,传宗接代也没问题,金爷发慈悲说了,赌债一笔勾销。”
“谢谢金大爷。”
老夫妇垂泪,对着金府的大门,连连作揖,将青年扶上马车,含泪离去。
“唉,又害了一个家破人亡。”
“平白得了李家地契,抢道的都没这般来钱快。”
“好歹留一条命。”
路上很多人看见这一幕,摇头叹息。
距离此处不远,是个卖云吞面的小摊,上坐着几个青年,当中一个,穿着黑皂衙衣,拥有一双鹰隼般犀利的眸子,腰间一杆法尺,格外引人注目。
同样看到这一幕,那双鹰一般的眸子,咄然激射出两缕阴冷的光芒。
“看到没有,抢了人家的地契,还要叫人鞠躬感谢,这家真是威风的紧。”盖云啧声说道。
“小云,你把我从乾城叫到杜县,到底做什么?”张鹰收回视线,反声问道。
“我一个朋友丢了件宝贝,据查是落在杜县,所以请兄长帮忙抓捕一下贼人。”盖云唇角含笑。
“抓贼?”张鹰呲牙,“你晓不晓得,我很忙的,我···”
他是刑部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第一时间赶赴花魁案,也是在那时候认识了秦王世子。
后来发生了秦王世子被绑架的惊天案子,他也参加了,并立下功劳,这些天朝廷正在结算,功劳很快能发下来。
今天如果不是盖云,他实在没什么兴趣,来杜县抓贼。
什么破案子,也配让未来的神捕亲来查办?
他话没说完,被盖云打断:“兄长,权当帮我一次,这顿我请了。”
“真是拿你没办法。”张鹰摆了摆手:“好了,你总该告诉我,你那位朋友是谁,又丢了什么宝贝吧?”
“稍刻一见便知。”盖云打了一个哑谜,不说透。
可这一等,便到了傍晚,才有一人寻到盖云,交了一张纸条,盖云扫看一眼后,笑了笑,“终于是到了。”
他看着早已一脸急躁的张鹰,道:“兄长,他来了,走,我们去见他。”
“什么!”张鹰怒从中来:“小云,我堂堂刑部最年轻的捕头,未来的神捕,在小小杜县干干耗了一天不说,还叫我去见他!他不知道我什么身份吗?到底谁求谁办事?”
他一脸怒气,非常不耐烦,气全写在脸上。
“哎呀,兄长,走吧!”盖云推着张鹰,几个捕快跟随,居然出了城,有二三里地,一间小酒肆前,几个锦衣少年在那激烈而亢奋的商讨着什么。
“谁,到底是谁,让我好好看看,架子也忒···”
张鹰咬牙哼哼,突然看到什么,浑身一震,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去。
“忒···合理了吧!”
他脸上翻书一样,从阴鹫变作恭谨色,快快下马,直奔酒肆。
“世子殿下,怎么是你,难不成小云说的丢了宝贝的那位···”
“没错,正是在下。”赢则微笑起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一次要劳烦张捕头了。”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张鹰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带着斥责的语气对盖云道:“你真是行啊,世子殿下的事,也不早说,瞧瞧,真是个不懂事的娃娃。”
“哈哈···”盖云大笑。
“是我让瞒着的,我这次丢的宝贝,非同小可,想要寻回非得行事机密不可,还望张兄见谅。”赢则抱拳呵呵一笑。
“怎敢、怎敢···”张鹰连忙抱拳回礼:“敢问殿下,是何宝贝丢了,又是谁盗走?”
他语气转冷:“缉拿盗匪,乃我份内之事,世子尽管说,张某自去抓捕归案。”
“良田千亩,乃河间花宗少主花子期所为,此人正藏身杜县金大中府内。”赢则淡淡道。
“嘶···”张鹰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逮捕的事,我已有安排,届时请张兄走个过程即可。”赢则又道。
张鹰眨眼,有些搞不懂这个世子是个什么想法了。
他深吸一口气,劝说道:“世子,容我说一句,即使我在乾城也多次听闻过金大中的名号,杜县巨贾,黑白通吃,犯的命案起码数十起,可依旧好端端的活着,刑部连此人的案底都没有,由此便可以知道此人之棘手了。”
“世子是打算从这等绿林豪杰手中抢人吗?”
他摇头,扫看一眼,酒肆坐着的尽是一干小少年,看穿衣打扮显然是一群二世祖,平日里在乾城横行便罢了,想动一位绿林豪杰,简直是不自量力。
“恕我直言,就凭世子···这些人是办不到的,还是由我去交涉···”
“不用。”赢则摆了摆手:“我已经安排好了,张兄只管出面缉贼,取功即可。”
“这···”张鹰眼中愈发疑惑了。
未多久,廖忠行来,冲赢则一点头:“金大中开宴,大请四方豪杰,花子期受邀在列,正在金府喝酒。”
“好!”赢则翻身上马:“叫他们出来!”
“赢大哥,就等你信号呢,咱们早耐不住了!”几个小少年吹了一声口哨。
哗啦···酒肆之后,一片密林里,马蹄声响,竟是奔出不下三百骑,人人跨刀带弓,一部分甚至着甲胄,虽已夜晚,那金属的光泽,依旧幽幽闪烁进人的眼中。
张鹰一下瞪大眼睛。
赢则翻身上马,大呼:“我乃秦王世子赢则,今晚捉贼,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大家伙只管跟我冲,事后无论成败,一人五百两,权当给兄弟买茶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有人担责。
至于能不能担住···你娘的,整个乾城都是靠人家救的,你说能不能担住。
当即引来一片浪潮似的欢呼。
“走!”
赢则‘走’字落地,小武举刀怒吼一声,一马当先。
“跟我杀!”
“冲上去!”
赢则挥鞭,马蹄子还没迈动,身侧嗖的一声,那几个小公子在怒啸中,疾风般越过了他,马术居是比他还好。
张鹰呆麻,直到盖云催促,才方然醒来,追了上去。
三百骑狂奔,声势惊人,一二里地,转瞬即至,看到朦胧夜色下的城廓。
张鹰惊骇的发现,这群人居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心脏猛的一提,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干什么!
夜空之下,但听一声剑吟,一红衣女子飘然而起,拔剑倏然一挥,轰的一声,紧闭没多久的城门炸裂。
守门的县兵,正在打瞌睡,突然就被一声打雷似的巨响震醒了,刚抬起头便是看到一队彪悍骑士,策马而过。
“什么情况?”
“马贼打进县城了?”
“开什么玩笑,马贼进县城还用打吗?”
“是啊,大摇大摆的就进来了。”
“难不成是···”一个县兵瞪大眼睛,想到什么,扯开嗓子厉吼:“造反、有人造反!”
啪···话刚出口,脸上挨了一巴掌,眼前出现一个眼神犀利、脸色铁青的青年。
“闭嘴,刑部办案,休得胡言!”
张鹰出示令牌,怒喝一声,追赶上去,来到赢则身边。
“世子,您这是要做什么?”
“抓贼啊。”赢则理所当然的道。
张鹰嘴唇抽搐,如此阵仗,你管这叫抓贼?
没听见县兵都喊造反了吗!
他忽地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陪着把这台戏唱完。
金府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载歌载舞,众好汉欢聚一堂。
金大中意气风发,接连被一方豪杰敬酒,他来者不拒,尽显长者风范。
花子期有几分醉意,端着酒杯过去,“金兄,咱们一见如故,真是相见恨晚,来,我再敬你一杯。”
“花老弟,好说好说。”金大中大腹便便,穿着一身金丝黑袍,他红光满脸,看起来非常高兴。
满乾城数数,能聚起这么多一方豪杰的,也唯他一人了。
将来,这些人都会是七皇子的助力。
高坐庙堂之上的官老爷们,瞧不起绿林好汉,但真正懂得行情的才会知道绿林豪杰的重要性。
毫不客气的说,七府三十二县乱不乱,全在他一句话。
二人干杯,正要饮下,咻的一声嘀鸣,抬起头便见一只箭矢,冷不丁激射而来,擦着发丝而过,钉在墙梁上。
“大胆,什么人敢在我府中射箭!”
金大中大怒,拍案而起。
回答他的是漫天刺耳的嘀鸣,一支又一支箭矢,铺天盖地爆射而来,宴席之上,瞬间惨叫声响彻一片。
嘭···
一个被斩断胳膊的家丁,不复原先欺负百姓时的凶厉,一脸惊恐地摔进来,嘶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一伙强贼打来了,见人就杀···”
扑哧···一柄狭长刀凌空射来,将他钉死。
武昭驾马,微微弯腰抽回自己的佩刀,扛在肩膀上,身上染着血,朝满院豪杰露出一抹狞笑:“好嘛,都到齐了。”
“勿动,动则死!”武符的刀,比他兄长的要宽厚一寸,使这等厚重武器,可见他的武力,不在其兄之下。
“这些就是戏文中的绿林好汉吗!”
“还没杀呢,就逃蹿一片,算什么劳子好汉!”
几个小公子握剑,勒马停在院门口。
哗啦····人影翻越,院子好汉们惊愕抬起头,便是看到,屋顶之上,不知何时,站立满了人影。
人人持刀,眼神冰冷,气息绵长,散出的气息,非常迫人,是武夫四境才有的。
密密麻麻,少说二三百。
他们惊骇,眼神紧张,金府不是有宫里的贵人庇护吗?怎么被人打进家了?
金大中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到底自持有底气,稳定下来,抱拳冷冷道:“几位少侠,不知金某可曾有什么事犯到几位小爷身上,竟仗刀杀入我家?”
“没有。”小公子道。
“那又敢问是咱们有什么仇?”
“没有。”小公子道。
“那你们为何如此欺我!”金大众满面怒容。
“谁叫你惹了我们大哥。”众小公子冷笑,脸上带着轻虐之色。
“敢问几个小爷,谁是你们的大哥?”金大中压下怒火,又抱拳问道。
“我!”一道淡漠声音响起。
众小公子闪开一条路,院中好汉,纷纷侧目,瞪大眼睛,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一个唇角含着笑的锦袍少年,背着手,缓步而来。
在他的身侧,是一名眼神阴鹫、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是你!”花子期一震,眼中闪出一抹不可思议之色。
“是我。”赢则淡笑:“花兄,好久不见。”
“他是谁?”金大中低问。
“秦王世子,赢则。”花子期低语,眼珠滴溜转动,不觉间悄然朝众人身后一退。
“什么!”金大中有些发怔,他是真的被惊骇到,他仇家无数,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有朝一日打上家门的会是秦王世子。
一种事大了的感觉,不由从心头冒出。
因为他背后那位女贵人,跟秦王世子背后的那位女贵人,几乎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难不成秦王世子是因此才来打击他的?
“世子殿下,老夫从商二十年,自诩从未惹过秦王府一脉啊,今怎带兵,冲我府邸,杀我家丁,未免太过分了!难道您贵为世子,就不用讲大乾律法了吗?就能肆意杀戮无辜百姓吗?”
他含怒大喝,在斥责。
赢则挥了下手手,身后吕安跟盖云走出,“你要讲道理,好啊,同他们两个讲吧!”
“金大中,你也配提大乾律法!”
“经你手上犯的命案,数都数不过来!”
“你这小年残害了多少百姓?霸占了多少良家财产?”
“一桩桩,一件件,据大乾律,将你千刀万剐都难以抵消律法之惩。”
“你什么德行,骗骗无知百姓便罢了,在我等跟前,安敢狡辩!”
二人怒喝,一声震过一声。
金大中脸色剧变,还想抗拒一下,道:“秦王世子,只要肯罢兵,在下愿意把杜县三座码头让出。”
赢则大笑:“你是不是傻,做掉你,三个码头一样是我的。”
“你···”金大中气的肚子疼,几曾何时,只有他巧取豪夺别人,而今被人用同样的法子,用在自己身上。
“姓赢的,休要嚣张,别人怕你,我金大中未见得怕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背后是谁!”他恼怒,鼻孔发出一声冷哼。
“知道知道知道···”赢则摆手:“不就是七皇子跟他娘吗?告诉你,老子动的就你,别说七皇子不在这里,就是他在这里,老子一样要剁了你。”
“你,你···你怎敢···”金大中嘴皮子颤抖。
赢则举手:“张兄,我报案,花子期勾结秦王府总管廖哀,抢占我良田千亩,被金大中窝藏、包庇,请求刑部主持公道。”
“咳···”张鹰知道该自己出场了,咳嗽了一下,走了出来,扶正帽檐,让上面的“刑”字显得光明正大些,“金大中,秦王世子举报你包庇罪犯花子期,你认不认呐。”
“花子期?我···”金大中刚要开口说什么。
赢则断然挥手。
瞬间,房梁之上,三百侍卫,赫然放箭,掀起一片箭雨,咻声大作,破开夜幕,激射而下。
“金大中明知故犯,违抗官令,据众顽抗,给我杀!”赢则振臂长喝。
“我操···”金大中跳脚怒骂出口。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