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之快,肉眼不得见。
转眼,就要到中旬。
田锦怜提前三日来到郊外的梅林,巡视检查准备工作。
她在乔媪的殷勤带领下,检验守卫质量,身边跟着卢姣服侍。
卢姣趁着乔媪走远去备茶水的功夫,凑近田锦怜身旁,悄悄地对她说话。
“其实姑娘您也不必太过紧张了,虽然这些年来,田氏并没有与其他的氏门走动,但各路旁支也与他们有私下联络。”
“田氏门下的产业,与憬繁各地,更甚是四国之处,皆可称得上是盘根错节。就算是只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前来赴约之人也定不会少的!姑娘且安心吧,劳神苦思于您身体无益啊。”
虽说田氏的生意早就全都交到了田锦怜的手中打理,但事实上,她一直都在用柒安圆的名头做事。是以外人并不清楚田锦怜的本事和手段,而若是因此冷了她的面子……
“话虽如此,但是你不也说了,各国利益皆是盘根错节,任谁也理不清道不明。若是憬繁的四大家不来一人赴约,那么他国之人又有谁还愿意来?届时,那几枚棋子,就要派上用场了。”
卢姣自然地捧场:“姑娘当真是智慧。”
田锦怜只是弯唇,笑意却不达眼底。
情况最好是与她料想的一般无二,不然她近日的所作所为,都将归结为徒劳。
若是被夫人知晓了,指不定会……
奇怪,夫人会对她做什么呢?
田锦怜轻轻皱眉。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明明,她与夫人感情极深,比与阿兄还要亲密。
但是为何她方才,为什么会产生那种想法?
明明,夫人最是疼爱她了……
“姑娘,乔媪问您接下来要去巡视何处呢。”
在卢姣的提醒下,田锦怜这才发现乔媪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归来。
“去瞧瞧后厨吧,吃食菜品可有备好了?”
“回姑娘,束大厨早早根据最近的食材供给,制定了十二份菜单,分各个时段呈上。现在,应当正是搬运瓜果蔬菜的时候。”
“束大厨?”田锦怜对他有些印象,“是那位先前为阿父熬下安神粥的那位庖厨?”
“姑娘好记性,正是那位。束大厨善于将药材熬制入菜品中,美味又养生,最是得府中贵人之宠。”
“我记得他是田氏旁支,田、盛后人,何故持一‘束’姓?”
“姑娘,您说的那位应该是盛道桉盛先生,束大厨乃是他们府中收养的养子。据说姓与名都是夹在襁褓之中,养父母为保留他的原生消息,方便他认祖归宗,故而没有重新再改过。”
“原来如此。”
田锦怜应道。
翌日,田锦怜刚洗漱完,就听到有人来报。
有客人至。
田锦怜听了,只是命人照顾好客人,然后便慢吞吞地收拾自己。直到用膳完毕,她才去往前厅,去见那人。
田锦怜刚踏进搭好不久、用来候客的帐篷,一抹明晃晃的白闪过来,刺激得她当即便闭上了眼。
随即便是没有感情的一声:“白面郎君安。”
白面郎君将面具取下,报之一笑:“三娘子也安。”
“三娘子今日睡得可好,吃得可好?”
“一切皆好。白面郎君呢,事情都处理完了?”
“珒部事务繁多,我只能将重要的处理了,其他的,还得请三娘子为我减减负担。”
“都是小事。白面郎君能莅临我这迎春宴,真是蓬荜生辉。那日定会安排让你坐个主座。”
迎春宴的座位随着梅林错落,大多是二人座,以一座用以晚间照明的夜明柱台为中心,围有三圈,主位就是最里的一圈,共有六座;第二圈十二座,第三圈二十四座。
“挨着三娘子就行。”
“那是自然,我还等着白面郎君给我挡酒呢。”
白面郎君爽朗大笑:“哈哈哈哈,三娘子身有三千樽酒雅量,安有在下用处?”
“我何时有这么好的酒量了?要说茶量如是还差不多。”
“我们的田三娘子从不做无把握之事,迎春之难怎么可能难得倒你!再者,谁会没有眼色,不知天高地厚地来灌你酒?就是有,我必当场将他赶出梅林!”
“多谢郎君好意,但是我请来的客人,就没有赶出去的道理,所以还是要劳烦您多多协助了。”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不说这些,说正事。昆朗期已经联系上皇都的人,想必他已经将遇袭之事传去了微月际。”
白面郎君问:“你没有私下看过他们的往来书信吗?”
“我可是个正直的人,绝不会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不齿行径。”
爱做“偷鸡摸狗”之事的白面郎君又问:“那若他只是将这一笔带过,着墨于青纱娘子呢?”
田锦怜眯了眯眼,郑重其事地看向白面郎君,问道:“你截来信件读过吗?”
“不过凭直觉猜想的。那日他的眼神不对,合该是对青纱娘子产生了的情愫。”
田锦怜没有感情地笑笑,夸他:“白面郎君真敏感呢。”
“哪里,都是三娘子教得好。”
田锦怜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我何时教过你这些了?”
“这样啊。那之前我看的那些个画本子……咳咳咳!”白面郎君见田锦怜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瞧,心吓一跳,忙道,“合该是我自己不小心买回来的。”
田锦怜温柔地应和他:“嗯,肯定是。”
白面郎君被田锦怜安排进了一处安静的院子休整。
宴会将至,大雪溱溱而至,随即而来的便是归生氏七娘子不能赴约的坏消息。
“姑娘,归生府的下人传信来,玉颍娘子无法赴约,归生氏的其他人也没有时间。”
田锦怜这时依然镇静,甚至淡然地生起了书法的兴致:“与本姑娘去书房练练字。”
归生七娘来不了,这事她是本就知道的。毕竟他家的七娘子已然负伤,如何来得了这三日宴呢?
田锦怜所等的本就不是她,而是枫实人。
在桉都时,田锦怜很少见着雪,尤其是同稚此处这般大的雪花,恍若千万树的梨花盛开。
漫天大雪纷飞,田锦怜却无心赏雪。
“卢娅,你阿姊还未回来吗?”田锦怜问。
前夜有枫实的信传来,说是出了意外,田锦怜便将手下动作最伶俐的卢姣派出去协助赫连府中那人处理。
“姑娘,阿姊还未回来。”
田锦怜心中有些慌乱,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感觉还是身体寒冷不耐。
卢娅见此,便去唤来侍卫多加了些炭火在旁边,然后候在一边等田锦怜的吩咐。
田锦怜的心思乱七八糟的,满脑子都是“怎么办怎么办”。
明日就是迎春宴的第一日了,卢姣却还迟迟未归来,指不定是赫连那边出了什么糟糕事,万一耽搁了宴会,那她这几日可都白忙活了。
田锦怜心中说自己别心急,走出亭子踱步,寒风忽至,她浑身一抖,又赶紧回到亭子里,坐下喝了杯茶水。
“这茶是谁泡的?”田锦怜只喝了一口,便皱着眉问。
“姑娘,这是零酥泡的,是有什么问题吗?”卢娅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询问。
“泡的是什么茶!零酥怎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叫她赶紧去催卢姣回来,我要喝卢姣泡的茶。”
“……是,姑娘。”
卢娅这边话音刚落,院子外边就传来了零酥喧闹的声音。
“姑娘,卢姣回来啦!”
田锦怜听见这话,终于放了一半的心。
她等卢姣走近了,忙问情况如何。
卢姣简明扼要地向田锦怜解释了一通。
“赫连二娘子在路上失踪,赫连三郎君还在找寻,他命婢子赶紧回来禀报姑娘,并向姑娘您寻一些侍卫前去支援。”
赫连这边的事情是田锦怜私下做的,自然不能动她明面上的人。而她手下的暗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总共也就三千多个,她带来同稚的却仅有百来十个,除去派去凉泫和憬繁边境交界处办事的几十个人,剩下的也许只有七八十不到。
田锦怜只思考了一瞬便规划好了人数,她将一枚胭脂红的宫羽递给卢姣:“找柏木栢,传我之命,除去保护白面郎君的,皆同你走,务必协助赫连氏在今日黄昏之前寻回赫连二娘子。”
“是。”卢姣接过宫羽,转身奔跑起来。
田锦怜微微仰头,看着天空出神。
良久,茶水微凉。
卢姣已经带着一众暗卫离开了同稚。
“姑娘,这茶水需要换吗?”卢娅看向微凉的茶。
“不必,此刻饮它正好。”说着,像是为了印证自己所说一般,田锦怜还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但下一秒,她面色一变,说,“还是将它温一温吧,这壶凉茶要是饮完,我明日也就不必出席了。”
卢娅听话,将茶壶端下来温热。
田锦怜盯着她的动作看,一时有些无聊之意,便叫卢娅去屋里头翻几本话本出来。
“拿第六层的,那些读起来才有趣些。”
“姑娘,您不如先温习温习功课吧?万一待会儿乔媪过来了,瞧见您又在看闲书,不定又要向夫人回禀什么蠢话呢。”
“本姑娘怕吗?”
“姑娘自是最勇毅无畏的,婢子这就去为姑娘寻话本子。”
田锦怜将将看完两本书时,有人来传消息,她没有笑颜,因为来人不是卢姣,而是零翠。
“姑娘,水雍晏氏前来赴宴。”
田锦怜闻言一愣。
“水雍晏氏?水雍的晏氏?打东边来的晏氏?你没说错吧?”
“姑娘,婢子再三确认过了,确实是水雍晏氏。为首的自报家门,是晏氏的三郎君与四娘子,以及跟随他们而来的几个旁支小辈。婢子只让他们在大堂等候,姑娘有何打算?”
一些不速之客。
田锦怜按了按太阳穴,心说这事态果真是变幻无穷,如今已超出她的预期,只好先顺其自然。
“去找几个手脚麻利的将事先给水雍晏氏准备的院子好生收拾收拾,别出纰漏。零翠,你随我去会会他们。卢娅,你留在院中守着,若是卢姣回来了,就赶紧去明汭堂告知我。”田锦怜说道。
说完,她连忙出了院子,赶去明汭堂。
明汭堂中,炭火正旺。
田锦怜一进去便感受到了温暖,随之对上了几双好奇的眼眸。她随意看了一眼,六七个年轻人坐在客位,手边放着茶水糕点。
他们见到田锦怜进来,连连起身行礼。田锦怜一边回礼,一边招呼着他们赶紧落座:“各位请恕锦怜失礼,未能迎接远客。之前,锦怜一直都是在桉都呆着,已经许久没有与外界接触,未曾见过各位……各位可都是晏氏中人?”
“田三娘子,前些日子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一女子笑吟吟地开口。
田锦怜望向她,顿时笑容都要真诚几分:“哎呀,晏四娘子!当然记得了,晏四娘子天人之姿,叫人不敢忘!”
晏允玥羞赧地捂着嘴轻笑,看得下位的几个郎君姑娘目瞪口呆。
晏允玥哪是个会害羞的主?如今真是看瞎了他们的眼。
晏允玥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她继续和田锦怜搭话:“锦怜妹妹……你比我要小几个月,我叫你一声妹妹可行吗?这样叫着,显得你我亲切些。”
“自然可以,允玥阿姊。”
晏允玥又笑了笑,与田锦怜姐姐长妹妹短地东扯西扯了几句,向她介绍了与他们同行的几个同辈,这才扯了扯身边男子的衣袖,脑袋一会儿对着男子,一会儿对着田锦怜,说:“三兄,这位就是我前些日子与你说的那位眼光不俗的娘子。当时我们闹了点误会,还好锦怜妹妹大人大量,未同妹妹一般见识。”
“锦怜妹妹,这位是我的三兄——晏允棠,锦怜妹妹就算在桉都,应该也有所耳闻吧?”
田锦怜转头盯着那位一直未出声的郎君。虽说堂中已经温暖如此,但这位郎君却未像晏允玥他们一样褪去披风。胭脂色的狐狸毛领之上,是一张绝尘雅致的面容。
“田姑娘,有礼。”
声音清冷,是和好看的脸一样迷惑人的好听,若玉碎,若水滴,泛起一番涟漪。
“晏郎君,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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