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英莲在妙兰房里待了很久才出来，把碗筷交给伙计，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妙兰此时已经换上一身男装，坐下来给花姨写字条。
妙兰本身就个子高，胸又小，穿上男装，再戴上帽子后，还真像个其貌不扬的小伙计，刚才英莲也说，看不出是女孩子。这套衣服一直在妙兰的“女侠客行囊”里，连同另外一套，已经放了好久。妙兰还给自己准备了一撇小胡子，粘到鼻子下面，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男人了。
“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英莲看妙兰穿男人衣服，感到奇怪。毕竟妙兰是想当女侠客的，而且妙兰一直想证明“谁说女子不如男”。
“江湖险恶啊，”妙兰摸摸自己的小胡子，“我现在还手无缚鸡之力，以男儿身走在街上安全些。而且，去拜师，我担心人家不收女弟子。”
傍晚，万花楼华灯初上，开始营业。
正在楼下忙碌的花姨，看到英莲走下来，就拉住她问：“你妙兰姐姐如何了？”
“娘，妙兰姐姐今天心情不大好，而且她昨天为我接的那一脚，实在是有些重，她今晚恐怕不能接客了，您就让她歇息一个晚上吧。”英莲撒娇道。
“行吧，中午，她，有跟你说什么吗？”花姨问。
“说什么？娘和妙兰姐姐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吗？”英莲假装疑惑。
“哎呦，没有啦。娘就随口问下，之前看妙兰情绪不高的样子。”花姨赶忙打马虎眼。
“什么时候看到的？”英莲抓到了花姨的破绽。
“今早啊，她来找我。”花姨还没意识到有诈。
“妙兰姐姐找娘干什么？”英莲问。
“呃，那不是担心你吗？”花姨愣了下，她不想女儿知道妙兰想离开的事情，就信口胡诌了个理由。
“娘，我知道了。反正，明天我们再一起去看看妙兰姐姐吧，今晚就让她好好休息下。”英莲点点头说。
“你可知道心疼你妙兰姐姐呢。”花姨笑着说，又假装自己吃醋了。
“哎哟，我也心疼娘的。”英莲学着花姨的语气，笑着挽住花姨的胳膊。
“好啦，娘不吃这个醋。招待客人吧。”花姨挥挥手里的绢子。
“是，娘。”英莲转身，笑容跟着消失在那一瞬。
2
外面人声逐渐鼎沸，妙兰坐在昏暗的屋子里，桌上是给花姨的信，还有那个金元宝，以及装着自己所有首饰的木匣子。手边是收拾好的包袱，包袱外还露出一小截装画的盒子——把画也带走，是妙兰早就想好的，在这里也找不到别的方法救出红蔷，或许出去以后，能遇到高人指点。
现在妙兰就这样坐着，听着外面熟悉的喧闹。只等再晚些时候，不会有新客人上门的时候，她就会从窗子翻出去。她已经在白天的时候检查过窗户外面了，有屋檐可以踩，墙外正巧还有堆着的草垛，虽然她不会武功，但是手脚并用爬下去，再跳到草垛上，还是没有问题的。
今夜没下雨，老天也助我，妙兰想。
这一夜，英莲难以入睡。
英莲不停地试图去想象妙兰独自行走江湖的样子，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那个场景。她能想到的，多半是，花姨派人去把妙兰捉了回来，或者妙兰被别人捉了去，为奴为婢还算好，就怕仍然要为娼，那妙兰如何接受得了呢？又或者，妙兰根本找不到什么人愿意收留她，什么师父也看穿了她的女儿身不肯招她为徒，妙兰就只能沿街乞讨，最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在饥寒交迫之中，倒在万花楼的门口，就像去年那个老乞丐一样……
一整个晚上，英莲都辗转反侧。
又或者，妙兰姐姐临时改变了主意，她也想到了我想到的这些，于是她害怕了，她退缩了，她决定还是留下来，我们两姐妹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不再有任何的变化。
英莲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跑马灯一样旋转着，关于妙兰的那些画面在眼前不断闪回。
窗户没有关，英莲注意到，天已经渐渐发白起来。
很快，公鸡打鸣了。
外面依然没什么动静，要么是妙兰姐姐没有离开，要么是她离开了还没有被发现。
英莲希望是前一种情况。她忽然觉得安心一些，困意袭来，她终于睡着了。
3
接近晌午，花姨来敲英莲的门，英莲惊醒，几乎是从床上滚了下来，又爬起来跑着开了门。
“咦，还没起吗？都什么时辰了？”花姨疑惑地问。
“娘，对不起，我没注意时辰……”英莲抱着脑袋说。
“昨夜，没睡好吗？瞧你这憔悴的样子，啊，是昨晚有客人欺负你吗？”花姨看着衣衫不整的英莲，关切地问。
“没有，娘，就是忽然睡不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英莲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她不能说。
“别睡了，梳洗下，先跟我去看看妙兰，然后我们仨一起出去下个馆子，我想你们俩经过前天的事情，需要用好吃好喝的犒劳下。”花姨笑着说。
“唔，好的，娘。”英莲点点头。
“怎么还心事重重的？你们不是一直嚷着要吃阿香酒楼的烤羊肉吗？”花姨问。
“娘，我这不是没睡好吗？有好吃的我很开心。您等我下。”英莲抱了下花姨就跑开了。
花姨在桌前坐下，看着英莲匆匆洗脸，梳头，换了衣裳。然后两个人来到妙兰的房间门口。花姨敲门，英莲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没有，没有人来应门。
妙兰姐姐，你果真走了。英莲一时难过不已，还是强忍住眼泪。
“妙兰！妙兰！不会还在睡吧。”花姨大喊。
还是无人应门。
花姨往手上加了力气，强行推开了妙兰的门。
屋里没有人。
“咦，妙兰去哪里了？伙计说没看到她出房门啊。”花姨在房间里转悠，看看床幔后，看看屏风后。
而英莲则钉在门口。房门打开的时候，她已经一眼看见了桌上的东西，她知道，妙兰昨天跟她说的事情，如今已成了定局。
“英莲，你盯着桌子在看什么？”花姨注意到英莲神色有异。她挪到桌前，看到了那封信，那个木匣子，当然，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金元宝。
“哎哟，这丫头哪里来的金元宝啊？什么时候接过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哎，还就这么大喇喇放在桌上，也不怕给伙计拿去了。”花姨边说着，边把金元宝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十分自然地揣进自己的腰间。
“娘，这里还有封信。”英莲走上前，指着桌上那张纸。
“我看看。哎哟，娘不识字啊，你给娘读一下吧。”花姨只对钱感兴趣。
英莲把信拿起来。上面的字，果然写得横七竖八，妙兰姐姐啊。英莲心里一叹。
“花姨，我走了，谢谢你多年以来的照顾，这个金元宝，你就当是我的赎身钱吧。木盒子里的东西，都给英莲。”英莲念完。
“没了？”花姨问。
“没了。”英莲答。
“这丫头……是想气死我。”花姨咬牙切齿。
“娘，您要去把妙兰姐姐抓回来吗？”英莲小心翼翼地问。
4
之前也曾有过妓女出逃，不过花姨很快就派人把她们抓回来了。
花姨手伸进腰间，又把那个金元宝拿了出来，她看着元宝，不说话，过了半晌，才说：“算了，这个金元宝作为妙兰的赎身钱，也算绰绰有余吧。她不欠我了，既然她想要自由，我就给她自由吧。”
英莲猜到母亲会心软，她点了点头。
“可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件事，我或许还能给妙兰一些帮助或者建议。”花姨看向英莲。
“娘，您怎么知道……”英莲嗫嚅。
“我当然知道，妙兰可以和我不告而别，但是她绝对不会这样对你。而且，就留下这么只言片语，娘看你也没有露出任何伤心、愤怒或是不可思议的样子。”花姨可精着呢。
“娘，我错了，我应该早点告诉您，可是妙兰姐姐……我怕您不让她离开，我怕她会想不开。”英莲说，妓女轻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好了，反正她也已经走了。”花姨摆摆手，“希望她能够，真的过上她想过的生活吧。”
花姨和英莲一起看向窗外。
天气已经转凉了，落叶纷纷，像是在下一场黄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