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依照红蔷的吩咐,妙兰将画卷装进盒子,藏在床架的横梁上。
本来还需要妙兰配合演戏,后来因为第一晚没客人,花姨让妙兰直接房中等,红蔷就说根本都不需要妙兰登上这个“舞台”了。
妙兰就在床对面的屏风后放了把躺椅,往那儿一躺,屋里就点了两支蜡烛,没人会注意到她。妙兰就这样从戏子变成了观众。
那天,妙兰先是看花姨把商人送了进来,然后看到红蔷在床幔后极尽妖娆,又看到商人猴急地走上去,掀起了床幔。
接下去的事情就不可思议了:红蔷不见了,商人一下怔在原地,然后慢慢地爬上床,然后就躺下了,然后就好像睡着了一样,毫无动静,然后就一直睡一直睡一直睡。这是他陷入幻境了吗?
妙兰也不敢上前,生怕打断了红蔷的施法,但是看人睡觉,又是个陌生人,实在是毫无乐趣,所以她很快也无聊得在躺椅上睡着了,一直到公鸡打鸣,才睁开眼,迷迷糊糊想到昨晚是神仙冒充她接的客人,一下子惊醒,跳起来,发现那个商人还在床上睡着,才松了口气。
现在妙兰可以离开了——这也是红蔷叮嘱的:千万别让醒来的客人看见真正的妙兰。
之后每天晚上,都是差不多这样的情形。
包夜,是红蔷的要求,她说让人深陷于幻境中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被打扰,时间太短的话,进入幻境的人容易醒来,她就没法成功吸取灵力。
而同一个客人,每十天只能接待一次,也是红蔷的规矩——她说一个人被连着吸,没时间恢复,身子骨会越来越差,对青楼的影响不好,不是长久之计。
妙兰听了连连点头,她想到的是她曾经听闻,有个官员在皇城的芳华苑“行事”时,忽然莫名其妙死掉了,芳华苑因此惹上了官司,关门大吉。她可不想历史在万花楼重演。
2
“而且,事实上,吸取不同的灵力越多,反而越能提升我的法力。”妙兰发现红蔷倒是一点儿不怕泄露天机,交代完毕,红蔷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你的舌头真长。”妙兰惊呼。
“少见多怪。”红蔷瞪了她一眼。“总之,不出意外,半年以后,我就可以重获自由了。”
“要半年?”妙兰几乎要哀嚎,在她发现红蔷的修炼之法可行之后,她已经开始暗中给自己的“女侠客行囊”打包了。
“我这是比较保险的说法。”红蔷安抚道,“人的灵力也分强弱,假如有那么几个灵力超强的人给我吸一吸,那不出三个月……”
“你不如直接告诉我,怎么看灵力强弱好了,我给你去找强的来。”妙兰着急地说。
“你又不是神仙,我有天眼,你有吗?”红蔷不屑。
“好吧好吧。我等着就是了。”妙兰投降。
红蔷趴在床上,双手撑着头,两只没有脚趾的脚翘起来晃着。
“有时候觉得你老成持重,有时候,又觉得你跟怀春的少女没差别。”妙兰看着她轻松惬意的样子说。
“我是神仙,别总是用人类的眼光来评价我。”红蔷说。
“可我就是人类嘛。我很好奇,你假扮的我,还是不是我的样子?怎么能令那些人那么着迷啊?”妙兰问。
“当然不是。”红蔷白了妙兰一眼,仿佛她讲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那是有多美?他们都疯魔成那个样子了。”妙兰好奇。
“没有一个具体的样子。”红蔷说。
“没有脸?”妙兰惊讶。
“你想吓死谁啊?”红蔷嚷。
“那你描述下长相嘛。”妙兰缠住红蔷,非要知道其中的奥妙。
“我说了,没有具体的样子,其实到底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就是他们最爱的女人的样子。什么样子能令他们沉迷,他们看到的我就是什么样子。”红蔷说着,露出了笑容。
“这也太厉害了吧。”妙兰再次两眼放光。
“当然了,不然呢?我可是神仙。”红蔷得意地在床上翻了个身。
妙兰看着她,心里想,这样下去,就算她最后不肯施法帮我实现愿望,她这段时间帮我赚的钱也该够我赎身了。
想于此,妙兰也满意地笑了。
3
红蔷幻化的妙兰简直所向披靡,来者无一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口口相传一段时日之后,来点“兰兰”的人,数量上甚至有超过点英莲的人之势。花姨也“审时度势”地将“兰兰”的包夜价格,默默提升到了四两银子。
只是每个见到“兰兰”的人,都发现她并不是别人口里传说的那般模样,而全然是自己的梦中情人,无论五官、皮肤、身材,甚至发型和声音,都分毫不差——她就是从自己的梦里走出来的吧。
开始有人在街口说“兰兰”的美,有人说她是月下仙女,清纯可人;有人说她是妲己再世,狐媚撩心;有人说她丰满,有人说她苗条;有人说她的纤腰盈盈一握,有人说她的长腿绕身缠绵;有人说她淘气调皮,有人说她娇柔羞涩……
包夜过“兰兰”的人们为了搞明白她的美究竟是何种模样,为了表达自己对她的爱意,为了说明只有自己最了解她,为了显示自己最得她的欢心,甚至还发生了争吵,好几次几乎打了起来。
不过这些,妙兰并不知晓,她只知道,自从有神仙替她接客,她的日子就变得快活似神仙了——不仅入账颇丰,而且每天晚饭过后,也不用做工,就在屏风之后的躺椅上一躺,做做关于未来的规划,或者说是做做白日梦,然后直接睡到天蒙蒙亮。
4
花姨也是奇怪,怎么总爱睡懒觉的妙兰,改了规矩之后,每天都起得很早,可以说是整座青楼第一个起床的妓女了,而且她起床后就会离开房间,每次都由伙计去把客人叫起来回家。
花姨又见妙兰日渐白胖,神采飞扬,一点儿没有睡眠不足的样子,花姨想了又想,暗叫不妙,把妙兰喊了过来,开门见山问她:“你是不是怀孕了?”
妙兰一愣,哈哈大笑:“没有没有,花姨,您怎么会觉得我怀孕了?”
花姨狐疑地盯住妙兰:“真的没有吗?你要是真的怀孕了,想要生下来,花姨也没有说不允许,花姨也不会责怪你的,只是千万别偷偷摸摸……”
“每天伙计端来的药汤我都是一滴不剩喝完的,我保证我没有怀孕,您放心。”妙兰赶忙说。
“那就好,我们这一行……你知道……多半运气不佳,年纪大了总有些怪七怪八的病找上门来……最好是不要怀孕……自己好好活着最好。我当年生下英莲,也是走了趟鬼门关,当时不懂……”花姨惆怅地说。
“花姨,”妙兰一双大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直直地望进花姨的眼睛里,“您明白我的,我不是什么无知少女,我一直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最好。”
花姨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看来我以后不能吃太多,要少吃一点儿了,毕竟现在的生活忽然变得无忧无虑,很容易发胖,将来出去做女侠客,太胖了恐怕学武功会有难度。妙兰摸着自己有些发紧的裙腰想。
5
一转眼,两个月就过去了,因为神仙太给力,花姨不再提把规矩改回来的事。
妙兰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就是每日的清晨,大家都还在梦乡里的时候,连英莲都还在睡——最初几天英莲会被妙兰拉起来聊天,但是很快她就吃不消了,毕竟她晚上也是要接客的——虽然不是做那种事,抚琴聊天应付客人也耗费心神。
于是妙兰活了十八年,人前人后伺候了少说也有十二三年,忽然有了大把独处的时间,简直是久旱逢甘露。
起初妙兰是感到孤独,无所事事,后来她开始利用这些时间开始看起说书先生给的书,看各种民间故事,渐渐沉浸其中,以至于等英莲起床后找她玩,她也不肯去了,就要看书。
英莲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说:“我想着妙兰姐姐怎么忽然这么用功,明明姐姐一直对学问没什么兴趣啊,我猜到了应该不会是什么诗词歌赋,那大概率就是武功秘籍了。结果,居然是这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儿。”
妙兰从书上抬起头:“英莲,你是不是嫉妒我啊。”
英莲把嘴巴鼓起来。
妙兰说:“这些故事可有趣了,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英莲说:“我又不是不识字。”
妙兰伸出两条胳膊,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说:“可是我会边讲边表演啊。”
英莲噗嗤笑出来:“你要跳舞吗?等会儿你又要左脚绊右脚了。”
妙兰手伸过来要捏英莲的脸蛋:“现在很会嘲笑姐姐了嘛。”
英莲一边躲一边说:“不敢不敢。”
妙兰缩回手,说:“等我赎了身,等我成为女侠客,我带你去游遍四海,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威风凛凛。”
英莲吐了下舌头:“谁要跟你走啊。”
“你要在青楼里等你的如意郎君?”妙兰打趣道。
英莲说:“我也舍不得我娘。”
妙兰叹了口气:“大侠客会逛妓院吗?”
英莲把一只胳膊肘搁到桌子上,手撑住下巴,做出个哭丧脸:“不知道啊,不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妙兰说:“可是,真的会有人不介意我们的身份,愿意娶我们吗?我是说,真正的爱情,真正的不会嫌弃妓女的人。”说着她瞟了眼床架——连神仙也瞧不起她们呢。
英莲的脸换上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肯定有,就是要看运气吧。你看,不是还有很多人与妖相恋的故事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妙兰看着她头点点的样子说:“读过书的人,讲话就是一套一套的。”
英莲得意起来:“所以是你嫉妒我。”
妙兰没好气地说:“是啊是啊,你才发现吗?都嫉妒好多年了。”
说完,妙兰眼睛回到手里的书上,那些字在眼前流淌,她却一个都看不进去了:世界上真的会有书里所说的那种真爱吗?即使对方是妖怪,是魔,是妓女,而且是卖过身的妓女,也能毫不在意,也能不顾一切地厮守终生、白头偕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