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第一章
商会前身(1998—2003年)
1
路见不平一声吼——在京莆田治安会传奇
1998年的新年伊始,央视版《水浒传》登上央视。虽然剧情已经模糊,但许多莆田人至今仍能哼唱刘欢主唱的片中曲《好汉歌》的两句:“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
20多年过去了,在京莆田治安会的故事,在老一辈的在京福建人口口相传中,依旧是个传奇。他们说,这首唱遍大江南北的歌,正道出了“在京莆籍乡亲治安联合会”的风雨兼程、砥砺前行,唱出了治安会发起人陈春玖的义薄云天、肝胆相照。
治安会的历史,既是一段莆田在京商户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的时光,也是陈春玖等人横刀立马、扬名立万的高光时刻。由于时间跨越太久,牵涉的人物众多,这段被湮没在历史深处的故事,只能尽量从受访者的口述中,打捞一个个碎片,力求拼出历史的全景图。
20世纪90年代,改革开放进入深入发展期,各种旧的体制机制亟待完善革新,新的社会机制还未健全。正是在这种新旧涤荡的社会交替转型期背景下,犯罪活动开始猖獗。
数字是令人触目惊心的。统计表明,1992年至1999年的八年间,全国公安机关共查获并依法惩处各类犯罪团伙100余万个、涉案人员376万名,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黑恶势力。(1)“村霸”“市霸”“街霸”“厂霸”“矿霸”“棉霸”“路霸”们称霸一方。很不幸的,莆籍犯罪分子在此也占了不光彩的比例。
城乡结合部、近郊区、发展较快的乡村是流氓团伙容易滋生的三重点地区。20世纪90年代末,一批莆田籍的流氓团伙在北京四郊横行霸道。在首都论“市霸”未免有点抬举,姑且称之为“郊霸”——专门在四郊鱼肉乡亲、猖狂为虐。这些地方之所以成为莆田籍黑恶势力的温床,一个原因是他们尚不敢在城区撒野,另一个原因则是莆田人多在四郊经营木材生意。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匪徒的目标对象却很单一,只朝莆田老板下手开刀。歹徒们在莆田关系盘根错节,从哪些老板是可供吸血的“金主”,到老板们家里有几口人,他们均一清二楚。
位于北京东郊区的“莆田村”首当其冲,成为这帮团伙作案的重灾区。位于朝阳区与通州(当时尚为通县)交界、京通快速路穿过的一方土地,是莆田人在北京最早的根据地。木材业的兴旺带动了大批餐饮、零售业等衍生产业链,有数万名莆田人在此谋生。
春玖到北京闯荡时,“北漂”一词尚未被发明。那时忠门人倒是自称“湾仔”,顾名思义指漂流在外谋生的人。福建是一个产竹大省,目光敏锐的“湾仔”们,从经营竹材生意到东北林区,纵横南北,拓展了各地经销木材、建材的版图。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20世纪70年代末的福建。两根纤细的铁轨盘旋在山腰,弯弯曲曲,钻进幽暗的隧道,冲向又一道山粱,朝着神秘的远方奔去。铁轨上面承载的老式列车,承载着许多如同陈春玖一样“逐梦”的人。
1959年1月,陈春玖出生在莆田沿海的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在老家,走路就可以到海边,但靠海未必能吃海。处在“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福建,兄弟姐妹多,土地稀薄,家境贫困。怀着“让大家吃饱肚子”这一朴素而又美丽的梦想,16岁的陈春玖怀揣着150元钱,背上只有几件破旧衣裳的行囊,开启了北上的追梦之旅。
20世纪80年代,当北京前三门竖起的高楼大厦成为改革开放的一道亮丽风景,陈春玖敏锐地意识到:北京旧城改造将轰轰烈烈地展开,这将是城市建筑史上一次规模空前的“革命”,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建筑用材必然会成为市面上的抢手货。
于是,在荒郊僻壤的西三旗,陈春玖租下三亩蔬菜大棚,做起了毛竹生意。一个人做不过来,陈春玖就发动莆田同乡一起赚钱,一起做大平台。这正是当年莆田商人闯市场的写照,“一个人带一家人、一家人带一族人、一族人带一村人”,形成亲友相帮、协作互补的发展局面。
1987年,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火,烧毁了东北大兴安岭上万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面对满目苍凉的横枝断木,政府大为头痛,想要尽快地清理火场重新栽植苗木。而陈春玖却从中嗅出了重大商机,于是他果断拿出几百万元承包下山头,玩起了“火中取栗”,他把还能使用的木材运到北京西郊,不但扩大了西郊木材批发市场的规模,还捞得满满一桶金。
此时,青年陈春玖已展现出他“目光敏锐、思维前瞻、善于分享、广搭平台”的潜质。
2002年11月5日的《福建日报》上,记录着这样一段话:“全国各地的木材市场上,即使在小县城中,有经营木材的地方,就有莆田人在那里。”陈春玖的“第一桶金”也来自木材。1986年,他的第一家公司——北京通厦木材贸易有限公司终于挂牌成立。
可惜,莆田人在北京苦心经营的木材市场繁荣景象,却被这些鼠啮蠹蚀干扰,险些毁于一旦。
一开始尚是敲诈勒索,设“仙人跳”赌局、收取各类保护费、强行“参股”等手段,欺压在京的莆田生意人。
渐渐地黑恶势力食髓知味,活动愈加猖獗,甚至发展到绑票抢劫、杀人越货。一时间,莆田籍老板们人人自危,无心生意。
“现在治安好了,你们哪里会懂,当年就是一段白色恐怖的时光。”陈春玖回忆起来也是历历在目。许多莆田籍老板也仍然心有余悸。
东郊屡屡得手后,欲壑难填的犯罪团伙们又把魔爪伸向了西郊、南郊……很快,朝北郊直扑而来。
北郊的木材厂集中在清河小营和回龙观木材厂,前者的厂家相对集中,犯罪分子一时还不敢下嘴,而后者却分散经营,难以互相支应,给了不法分子钻空子的契机。
经商最初是为求生存,野性而坚韧的海洋性格也体现在了陈春玖身上。陈春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他决定站出来,号召“北郊七常委”的其他弟兄们,共同抵御犯罪分子。所谓“北郊七常委”,是当时在北郊经营木材生意的忠门人中,声望较高、较有实力的七人,因意气相投、生意互有往来而结为知交,又称“北郊七哥”。
“北郊七常委”以年龄排序,分别是老大郑金炉、老二郑亚国、老三陈春玖、老四张金明、老五潘亚芳、老六郑平房、老七郑建成。陈春玖虽按年纪排行第三,但少年老成,说话办事为其他人所信服。这次号召,其他六人也自然鼎力支持。
“北郊七常委”行事雷厉风行。陈春玖很快联合共24家代表厂商组建了“联防联换联保小组”,他被公推担任北郊小组组长。这一招,颇有参考闽籍先人“合组联防,结寨固守”组织乡勇的架势。
“加入小组的成员定下军令状。”陈春玖说,“联防联换联保的意思是,遇到不法分子,共同抵抗;被人打死打伤,其余的23家得出体恤金,补偿家属;有人如果因抵御不法分子进了监狱,其他23家也得出面保释。”
24家,每家各出三个人,分别由带头人领两个徒弟上阵,加起来一共72人。自备兵械违法,那就就地取材,“威慑性武器”是1米长的镀锌管,也称得上威风凛凛,对付散兵游勇足够了。
“北郊七常委”们喝上几碗痛痛快快的酒,陈春玖一抹嘴巴,发出豪情壮志:“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联防联换联保小组”的名头刚刚打出去,不法分子们就想试试斤两。
这天,老五潘亚芳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公开叫板、出言不逊:“敢插手我们的好事,脑袋暂时搁在你肩膀上。”
1981年就来北京的老五潘亚芳,当时不过四十出头,虽然称不上“乡音无改鬓毛衰”,但对莆田的弯弯绕绕也相知甚远。因着这份生疏,他既有“无知者无畏”的气概,也有着与生俱来的性烈如火。一看不法分子找到头上,他索性主动“约战”:“有种真刀实枪干一仗,别和老鼠一样躲在洞里面。”
挂了电话,潘亚芳马上和陈春玖汇报,才知道他刚刚也接到了威胁电话。“联防联换联保小组”马上出动,到了“约仗点”——清河南镇一家木材场。
由于时间急,“联防”小组人手并未来齐。眼看对方有七八个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器气势汹汹,陈春玖和潘亚芳灵机一动,没等对方站稳脚跟,二话不说组织人手拿起灭火器一阵狂喷。战场真的称得上“硝烟滚滚”,对方没想到有这招奇袭,被呛迷得乱了阵脚,抱头鼠窜。
地上一片狼藉,灭火器喷射留下的一片片白色粉末见证着刚刚的激烈战场。
陈春玖大手一挥:“穷寇莫追,今天也让他们长长记性。”
“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在今后的较量中,陈春玖深谙并力行着毛泽东的兵法。经过几次真刀实枪的较量,陈春玖这块“硬骨头”不好啃的名声传出去了。不法分子对其避让三舍,转而去咬其他的肥肉。
北郊海晏河清,其他有些郊区则叫苦不迭,情况愈演愈烈,东郊的莆田乡亲们敢怒不敢言、噤若寒蝉。
潘亚芳回忆说,当时东郊有一家老板母亲过生日到饭店庆祝,这些不法分子闻风而动,趁机去劫人。老板一家驾车逃离,这些不法分子看司机不敢停车,索性开枪打死了司机。
其他三郊虽想效仿北郊的做法,奈何缺乏核心人士组织,独木不成林,给了犯罪分子各个击破的机会。
陈春玖忧心忡忡。北郊固然可以独善其身,但明哲保身不是他的性格。他还有另一层担心,在四郊的莆田恶势力虽然猖獗,但羽翼未丰。必须“打早打小”,防止其做大做强。一旦姑息养奸,四郊的木材市场可能就成为恶势力的囊中之物,莆田老板们在北京辛辛苦苦多年的基业将毁于一旦。
陈春玖的顾虑不无道理。黑恶势力的发展,常常由流氓恶霸临时拼凑的犯罪团伙,发展为结构基本稳定的犯罪组织,继而发展成为害一方的恶势力,甚至黑社会组织。
历史不乏这样的例子。90年代轰动一时的“中原涉黑第一案”中,所谓郑州“黑道教父”宋留根就是从1993年开始,从小混混发家,通过打砸、恐吓、威胁等暴力手段,垄断当地布料批发市场而起家,进军货运市场,形成了“以黑护商、以黑养商”的资本原始积累。
宋留根组织直到2003年才彻底被捣毁。1999年正是其黑社会组织横行一时之时。高额的“保护费”让商户们不堪重负,许多人泪洒郑州,远走他乡,郑州的货运市场也元气大伤。陈春玖在河南做生意多年,从当地故知的口口相传中,他了解这段故事,更深知其利害关系。
正是这种站高远、看大局的社会责任感,一直支撑着陈春玖今后的商会历程。
历史的转折点不经意间而至。
1998年2月下旬,正逢全国两会即将召开。前来参加两会的莆田市市长吴建华在清河南镇建材市场康丽酒家召开在京莆商座谈会。陈春玖、黄开坤等北京四郊莆商代表性人物50多人出席。陈春玖一寻思,这是请家乡政府领导支援的好机会。
陈春玖先行汇报总体情况,他一口气用“称王称霸、欺压群众、无恶不作、血债累累、罪大恶极、触目惊心”等形容词表达了他愤怒的心情。他吐露了自己的担心:“如果任由不法分子发展下去,在北京就可能生根发芽、势力进一步扩大,那么以后铲除起来就困难多了。”
陈春玖一带头,其他一些老板们也放心大胆地向父母官诉起苦来。吴建华给了一个定心丸,他当场打电话给莆田市公安局局长了解情况。吴建华语重心长地表示:“在京的乡亲们,市委市政府对你们的遭遇感同身受。针对你们反映强烈、长期得不到解决的突出问题,等全国两会开完后,我会将情况带回,和市委书记叶家松等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协商,尽快拿出解决办法,保护在京乡亲的合法经商权益,向你们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4月,北京正是桃李芳菲的时节,在京莆商们迎来了一丝春光的前兆。由莆田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吴文周带队,6名公安局干警来到北京摸底调研。
正所谓“天下苦秦久矣”,由莆田驻京办事处主任在丰台区丰松园宾馆第一次召集的内部情况会上,在京莆籍乡亲们长期焦虑的心情并没有得到缓解。会场如同巨型蜂巢,嗡嗡嘤嘤,噪声四起。
有人不敢出声,悄悄咬耳朵。“警匪一家,公安和这些人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有人直接质疑:“你们来了蜻蜓点水走个过场,这些人还在这里,谁敢报案就反咬我们一口。”
有人反唇相讥:“柿子专拣软的捏。你们前怕狼后怕虎。看看春玖那边有人敢招惹吗?”
春玖继续当了“定海神针”的作用,他一边安抚在场莆商,政府这么快派人来,可见市委市政府的决心;一边也向老家的公安干警表态,你们专程而来,是为了在京莆商的生命安全。我们深深感激,一定会协同配合,积极提供线索和办案需要的其他支持。
末了,春玖豪情满满地说:“早点铲除黑恶势力,你们也能早点回家。咱们到时候再摆庆功酒,不醉不归!”
会议结束了,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整座城市沐浴在闪烁的霓虹灯下。盏盏街灯像黑暗中闪光的珍珠,蜿蜒而去,无穷无尽。一条条街道变成了皓光闪耀的银河。
陈春玖的车游曳在车河中。新买的凌志400车身宽大厚重,在车水马龙中穿梭平滑顺畅。发动机几乎没有一点噪音,多少让陈春玖从刚才喧闹的环境中放松了下来。
自从参与治安会事宜后,陈春玖和一些发起人经常受到各种各样的威胁。他们相当谨慎,从不单独出门。为了安全起见,陈春玖和潘亚芳都雇佣了部队退伍军人当司机,车技娴熟且动起手来,一个顶三。
“老板,有人跟。”有反侦察经验的司机打断了陈春玖的沉思,他告诉春玖,从后视镜里看去,似乎总有一辆车鬼鬼祟祟尾随。陈春玖指挥司机放慢速度,果然车河里的那辆“跟屁虫”也如法炮制,如跗骨之蛆左右随行,时不时还晃两下明晃晃的大灯以示挑衅。
“大哥大”响了。
春玖接了电话。电话那头是熟悉的乡音,确是不客气的。“听说你最近风大了,还刚买了车。”
陈春玖不动声色地回答:“你是哪位?”他心里明白,刚才的会场里还是有“内鬼”,谈话的内容和今天行踪已被透露给对方。
电话那边的声音如同指甲刮过玻璃,刺刺拉拉的让人不舒服。“你别管我是谁,你陈春玖的生意我们不碰一个手指头,你也犯不着给其他人出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井水不犯河水。”
看陈春玖久久不回应,电话那头继续挑衅道:“你的车牌尾号是四个1吧,要是再不识好歹,这四个1就是你的棺材板。”
菩萨也有金刚之怒。好性子的陈春玖火了,他回道:“现在改革开放这么好的机会,你们不安分守己地赚钱,还在搞这些名堂。你们不好自为之,等着吃牢饭吧。”
陈春玖挂断电话,指挥司机,加大马力,甩掉跟踪盯梢车。司机一踩油门,8缸的发动机轰鸣着发出怒吼,凌志车如同驽箭离弦,两三下就把后面的“小舢板”甩得无影无踪。
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浓郁夜色,陈春玖把车窗打开,春日清冽的风鼓荡胸怀。速度催生激情,陈春玖暂时摆脱了心中的阴霾。
车里的收音机里正在重播一段讲话:“至于我本人,没有什么好说的,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将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1998年3月19日,刚刚出任国务院总理的朱镕基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任内第一次记者招待会,在回答凤凰卫视记者吴小莉的提问时,吐露对改革的心声。
陈春玖心头为之一荡。他告诉自己,真正的战斗其实刚开始,而这“地雷阵”,他闯定了。
考验比预想来得还要快。干警们住在白云观附近的莆田驻京办事处,虽然耳听经忏声声、琳琅振响,眼触之及是炉烟袅袅、清幽宜人之景,却无法达到“离境坐忘”的道家境界。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干警们空有抱负却却难以施展。
几位得力干将到了北京,且不说人生地不熟,最简单的办案工具——车、电话都没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丰松园的第一次会议,不仅暴露了在京莆商一盘散沙的局面,也从侧面展现了在京莆商对黑恶势力的畏惧。吴文周和黄开坤等人一商议,想要打开局面,必须团结在京莆商的力量,成立临时治安联合会。
群龙不可无首。黄开坤找到了北京几位有名望的莆商大佬,想请他们出山。但打草惊蛇,犯罪团体扬言“谁敢出头,就报复谁”,很多人不愿出任会长。
一筹莫展之际,黄开坤想到了陈春玖。吴文周也对黄开坤的胆识颇有印象,双方一拍即合,决定请陈春玖出山。
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黄开坤找到陈春玖说明来意。出乎意料的是,陈春玖欣然接受。
“我当时找他,他马上就接受了,不像人家磨磨唧唧。”黄开坤回忆说。
1998年5月13日,在莆田市政府驻京联络处领导的主持下,180多名莆田在京商人与莆田市派来办案的公安人员在丰台区丰松园宾馆召开大会,提议成立临时治安联合会。
是个人的胆色,也是历史的机遇,陈春玖当选会长,步入了在京闽商的视野,站上了历史舞台。如同许多历史人物的“初登”充满了戏剧色彩。陈春玖在“受命于危难之际”的想法也很朴素。他未曾想到,治安会不仅不是“临时”的草台班子,还是他商会传奇的基石。治安会会长眼下是他日后“会长”头衔中看似最不起眼的,却让众人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责任与担当。
危难之时方显英雄本色。经由陈春玖北郊小组的号召力,有胆识者逐渐聚拢起来。治安会一个核心的存在,就是“三人小组”。
陈春玖带队,另外两人中,兴化人许文兴在部队历练过,转业后担任过莆田县制氧厂的党支部委员、团支书,负责治安组的策划文案和财务。黄开坤年纪最长、人头熟,负责外联。
在治安会的历史中,“黄金三角”也带头团结号召,发挥了不可磨灭的功用。然而,他们也成为不法之徒的眼中钉、肉中刺。数年的“剿黑”历程中,他们是遭受黑恶势力骚扰、恐吓、威胁最多的人。
一周后的5月20日,“在京莆籍乡亲治安联合会”应势而生。选举陈春玖为会长,黄开坤为秘书长,以及13名副会长和1名副秘书长。
陈春玖在会上讲话掷地有声。他说:“今天我们在泰山宾馆举办治安会成立大会,就是要团结在京莆商的力量,决不容许黑恶势力为非作歹。”
“这是一场战争,黑恶势力在首都为所欲为,对北京的安定安宁、社会的安全和谐、家乡的声誉都造成了极大的损害。”
“在此我代表治安会和各位乡亲、领导表态,我们四郊代表将继续配合莆田市政府、公安局同志的工作,坚决和恶势力斗争到底。”
掌声雷动。
来参加会议的人,大概占了在京莆商的一半。与黑道有勾结的莆商自然不会加入,一些小企业也不敢加入,还有一部分企业仍然畏惧黑道分子,处于观望摇摆状态。
其他在京福建企业家也有前来捧场的。莆田的黑恶势力在京为非作歹,可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莆田人怎么办,其他地市的福建乡亲嘴上不好说,可都看在眼里。借治安联合会成立之机,邀来福建的兄弟地市代表相聚一堂,正是展现莆田人“除恶务尽”的决心,为莆田的形象正名。这些人也借由治安会开始认识、了解陈春玖。
后来担任北京晋江商会会长的吴明生,当时作为泉州代表参加了治安联合会的庆典。等春玖下台后,他迎上去说:“听说外面有人在买你的人头,开价好几百万。你要小心啊。有我们能做的您尽管吩咐!”
铺开一张北京地图,陈春玖等人宛如行军布阵的将领,开始沙盘推演方案。
敌在暗我在明,为了不挂一漏万,治安会将北京分成东郊、西郊、南郊、北郊、京顺路、房山区6片,并依次委任林国辉、黄开坤、卓万祥、潘亚芳、李文兴、陈光添等人担任片长,每个片下再设小组。治安会筹集资金、经费,解决办案人员的吃、住问题,积极推动治安工作的突破。
北京的莆田犯罪团伙成员的反侦查能力很强,对公安机关的行动嗅觉敏感。当一些犯罪嫌疑人分别被执行逮捕和劳教后,他们商讨订立攻守同盟,团伙成员分散居住且不断变换落脚点和联系方式,防止公安机关监控。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那个年代的北京,买车、身份证都需要当地户籍。北京女婿潘亚芳利用自己的优势解决了这个问题。陈春玖、黄开坤还利用个人关系,协调莆田来的公安干警和朝阳区刑警第十中队建立对接关系,解决了抓捕及之后的关押问题。
另外,治安联合会虽然成立,但是想凝聚人心并非易事。一日天降大雪,许文兴开车几十公里去房山收会费。到了以后,那里的摊主却把他晾在一边,你一言我一语打起牌来。许文兴杵在那里,等到黄昏降临,摊主们才若无其事地说:“原来你还在这里啊,把钱拿去吧。”
许文兴赶紧驱车回东郊的家,当天是母亲的生日,一家人都等着他回去吃寿宴。天寒地冻、路滑难行,心急如焚的他差点翻车。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母亲又是心疼又是着急,数落说:“也没有人逼你做这些事,何苦呢?”
事后,许文兴感到很委屈,他和治安联合会的其他人士商量:“要不然我替他们把这钱出了得了,省得受这份闲气。”陈春玖好言劝慰:“要的并不单单是这份钱,而是每个人的责任心。”
话虽如此,会费比起治安联合会几年的开销仍是杯水车薪。治安联合会的头头脑脑们自掏腰包补上窟窿,陈春玖依然是拿得最多的一个。五年以来,他自己也忘记陆陆续续花了多少钱,可其他的人都异口同声:“春玖至少花了有百万。”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正是靠以陈春玖为代表的治安联合会的不懈坚持,在京莆商们开始从不理解到鼎力相助,逐渐拧成了一股绳。
邪不压正,一张严密的大网逐渐织就了。莆田市公安局坐镇,加上陈春玖领导的莆商们多方协助,成绩显而易见。仅1998年就抓了46号人,宵小们不得不革面敛手,犯罪气焰被打压下去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春玖没有想到的是,临危受命的这场“打黑除恶”战斗,竟然是场延续五年的“论持久战”。直到2003年,随着最后一批莆籍黑恶分子在京被抓捕,维护在京莆籍乡亲治安的使命才算告一段落。
“在京莆籍乡亲治安联合会”与黑恶势力斗争的历史,也是中国打黑除恶斗争的重要阶段。
放到全国来看,2003年4月正是全国“打黑除恶”专项斗争结束时。自2000年12月公安部部署全国公安机关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斗争以来,截至2003年3月底,全国公安机关共打掉黑社会性质组织631个,打掉恶势力团伙14000多个,抓获涉案成员10万多人,破获刑事案件15万多起。(2)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谁能想到陈春玖领导的“北郊治安小组”,能够一步步壮大、发展,这把火越烧越旺,直到后来的兴旺之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