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贾瑞开的药,再经过王夫人和李纨的日夜守护和悉心照顾,二十几日后,贾珠虽仍然卧床且时而咳嗽,但其身上的伤已却愈合的差不多,也可以偶尔下地走路了,自此,他算是在鬼门关绕了一圈,捡回了一条命来。
然而,其人自从醒来后,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如从前般活泼开朗,意气风发,而是变得整日里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起来。
王夫人和李纨对此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李纨曾亲自去请贾瑞再来为其诊治,贾瑞过来看完之后,也只能摇头说,“此乃心病,非药石能奏效,心病还须心药医也。”
此言一出,李纨沉默了,就连一直对贾瑞心有芥蒂的王夫人也是无话可说,毕竟大家都知道,此乃实言。当日之事虽然已经过去,但其对几个当事人,尤其是贾政、贾珠这对父子的影响却并没有过去,甚至以后可能会一直持续下去。
有了贾瑞的诊断,王夫人曾专门带着刚能下地的贾珠前去求见贾政,试图缓和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进而希望他们能够冰释前嫌,但贾政对此却是态度决绝,坚决不见,并放话说,“快别说那畜牲是我儿子了,我是没有这种畜生儿子的,若早知其会做出此等猪狗不如之事,当年就应该将他一把掐死,一了百了,岂会凭的生出这许多烦恼丝来!”
他这话虽是对王夫人说的,但当时就在外边等候的贾珠自然也听到了,而其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如刀子般刺痛着贾珠那夹杂着自责羞愧,无地自容的内心,使之痛苦煎熬,不能自已!也让他变得更加郁郁寡欢,落寞无言。
“爷,今日天气不错,我扶你出去走走吧,也好开释一下心情。”这一日的清晨,服侍贾珠用完药,明岚开口劝道。
贾珠闻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随后,明岚便伺候他起身穿衣下床,然后小心的扶着他来到了荣府后院的一处花园门前。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推开园门,入目所及,满地枯黄落叶,那些花儿除了逢时的,大都也已凋谢,整个园中给人一种萧瑟肃杀之感。
“爷,是明岚撞客了,偏挑这时节邀爷出来,咱们还是回去吧!”刚看到这满园萧条凋敝之景,明岚便有些后悔了,连忙要请贾珠回房。
“咳咳,没事,这般景色,倒是很符合我如今的心境,挺好的,你扶我进去走走吧!”贾珠闻言,带着咳嗽开口道。
“好!”明岚见他此时竟然开口说话了,当即喜不自胜的点头答应,然后开始扶着他在这园中漫步走着。
“明岚,你跟随我多久了?”漫步在这花园中,贾珠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爷,明岚从十一岁来到爷身边,如今已经过去八年了呢!”明岚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也如实回答道。
“唉~竟已过去如此之久了,遥想那时,咱们都还年少,整日里读书嬉戏,无忧无虑,真是令人怀念的美好时光啊,可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贾珠闻言,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爷,可以的,可以回去啊,咱们如今也不大呀,一切都来得及!以后无论爷要做什么,明岚都还会跟在爷身边的。”多年相处,明岚自然能听出他话中的萧索之意,连忙开口安慰他。
听了这话,贾珠明白她的好意,但并没有再开口,只是轻轻拍了拍她那扶着自己手臂的玉手。
明岚见他不说话,自也不再多言,只静静扶着他继续在这园中小径上慢慢走着。
“你知道吗,之前被老太太下令关着的那位,昨夜上吊死了!”二人正漫无目的的走着,路过一处假山边上时,前方花圃中,传来一道婆子的声音。
“你是说与咱们珠大爷……的那位?嘿,像这种下贱的小娼妇,狐媚子似的,死了才好呢!”这是另一名婆子的声音。
“唉,也是可怜,她娘家也没个人,如今死了,也只能随便找个地儿草草埋了,你是没看见,她那当时的死状,双眼突瞪得那圆,舌头伸得那老长,真真是吓死个人……”
听到此处,贾珠的的面上“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身子也不由的一阵摇晃,嘴角更是有一丝血溢了出来。
“爷!”明岚时刻关注着他的状况,见他突然如此,轻呼一声,连忙用力帮他稳住身形,之后又对那两个婆子所在的方向怒斥道,“你们两个老虔婆还不住口,老太太之前的话,你们是忘到狗肚子里去了?”
“啊,大爷恕罪,我两个是猪油蒙了心了,在此处乱嚼舌根!”
“请大爷饶命!”
那两个婆子听到明岚的训斥,吓了一跳,闻声望来,见是贾珠和明岚,连忙跑来跪倒在贾珠面前,一边“噼里啪啦”的自扇耳光,一边开口求饶。
“哼,我定要禀了老太太,将你们那长舌头拔了去……”明岚见她们如此,仍不解气,依旧恨恨的说道。
“好了,明岚。”贾珠此时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接着又对那两名婆子说道,“你们起吧,且忙你们的去。”
那两名婆子闻言,如蒙大赦,感恩戴德一番,才起身离去。
“爷,不能就这么饶了她们……”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随她们去罢,我乏了,咱们回去。”
……
回到房中,在明岚的服侍下躺倒之后,贾珠便怔怔的望着头顶的房梁,久久不言,没一会儿便沉沉睡去,直到夜深人静时分。
“大爷,我死得好惨,好惨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畜牲,你活着就是在为家族蒙羞,还不快快去死!”
“贾珠,枉你自幼熟读圣贤书,竟做得如此乱伦大逆之事,你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
此时,躺在床榻上的贾珠忽的被噩梦惊醒坐了起来,面无血色,额角冒汗,回想着刚才梦中柳姨娘的惨状,父亲贾政那冷若寒霜,疾言厉色模样,他的心情跌入谷底。
“呵呵,枉我贾珠自幼聪颖好学,早早便考取了秀才功名,只觉家族门楣注定会在我手中再次发扬光大,却不想因贪图一时之欲而铸成大错,不仅毁了自己,令家族蒙羞,也害得柳姨娘惨死,我,我确实不该再活在这世上了……”
心中如此悲戚戚的想着,贾珠掀开被褥,也不穿外衣,光着脚便出了房门,一路踉踉跄跄的来到了那座破败的小院之中。
“柳姨娘呵,是我贾珠的不是,害得你丢了性命,我便把这条命还与你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