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蹊的父母学成归来,怀抱着满腔热血投身建设祖国。她母亲进了国内顶厉害的一所大学当老师,没课的时候就能专心自己的研究。他父亲进了地质研究院,在赵言蹊的记忆里,赵爸爸一回家嘴里念的说的都是石油、铜矿、冰川诸如此类,她也会收到各色各样的石头,很漂亮。
而她的母亲每一次见面,都会将那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母爱一股脑全给赵言蹊,以弥补好几个月不见的空缺。
她对小时候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只是记得奶奶每周末都会在小院里办一场茶话会,不过最后都会成为类似于学术研讨会一般的存在了。每一个见到赵言蹊的人都会夸一句,“你们老赵家这小孙女长得好看”,亦或是“你们家婆媳关系真好。”这样的话听几次都不会觉得厌烦。
姨婆一家在南沪,两个舅舅也都事业有成,家庭和睦。那时,每年端午或者中秋姨婆一家都会来一次江宁。她也最期待了,因为两个舅舅都会送她各种礼物,表哥表姐也待她极好。梵南表姐比她大五岁,是大舅舅的独生女,而润予表哥比她大四岁,是二舅舅的独生子。
彼时,他们就绕着江宁海堤坝跑啊跑,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那八岁以前赵言蹊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
赵言蹊八岁那年的冬天,一向温暖潮湿的江宁下了百年以来的第一场雪。那场雪埋葬了她的童年,也埋葬了幼年的赵言蹊。
一直很健康,甚至可以被医院返聘回去的奶奶突发心梗死了,死在她自己的办公室里。赵言蹊的父母从不同地方汇合,遇到飞机失事,夫妻俩双双殒命,连块碎肉都不见。
赵之里在之后的人生总是对着自己妻子的遗像自言自语:你说他们为什么要一起汇合呢?怎么不分开呢?哪怕是分开,也能活一个啊。夫人你去了,也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了,就留我和言蹊,我们祖孙俩要怎么过呢?赵言蹊总是隔着门,听到赵之里压抑的哭声。
没人能想象那时的赵之里是以怎么样的心路历程坚持办完三个人的葬礼。老年丧妻丧子,他将一辈子的痛苦都留在他老年去吃了。众人最后只记得,他一夜之间就白了头,弓了腰,脸上再没有任何笑容。
B大师生对赵之里的印象大概就是:他拉着小孙女,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去食堂吃饭。那小孙女完全没有同龄小孩的活力,眼睛就和死水一样,木讷无力。两人盘里都是一样的素菜,不见荤腥。
小孙女长得很精致,很可爱。别人夸他孙女可爱,他却一眼都不敢去看自家孙女。他总是能从小孙女的眉眼中看到自己夫人,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媳。那些已逝之人徒留他们这些生人的只有无尽的伤悲。
他一般回夸奖之人一句:“您保重,回见。”然后拉着小孙女一起骑上他的那辆二八大杠,背影萧瑟。
爷孙俩最怕的就是下雨天和冬天。赵之里老了,他佝偻的背已经蹬不动那辆二八大杠了,更毋论是下雨天和冷风天,这样的极端天气对于祖孙俩更是折磨。
雨天路滑,跌倒了。小姑娘穿着黄色的雨衣,不哭不闹,从泥地上爬起来,费力地帮爷爷推车。B大的学生们总会帮一把爷孙俩。
谁都知道爷孙俩过得苦,这种苦不是说物质生活的匮乏,而是心里的荒芜,那股活着的精气神没了,人不就和行尸走肉一般吗?院里领导关心爷孙俩,特意给找赵之里谈话,说是给爷孙俩找个心理医生看看,被他拒绝了。
这人啊,死了就死了,怎么就一直折磨活着的呢?赵之里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