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书生似乎被汉子这般声势吓到了,纷纷站了起来远离门前的汉子,靠向了他们的夫子,有的学生很小甚至躲到年长的学生身后。
院内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地,留下一堆书案整齐的摆在原地,风儿穿过汉子撩动书案上的典籍,汇聚在一间小屋前。
夫子直挺挺盘坐于屋外的台阶上,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竹简,把竹简置于坐垫右侧的盘中,为盘子上垒起的书山封上顶。
院墙外此时趴了里外三层的观众,而大门的位置没人敢在此处围观,花红叶则是在院门外一丈处,托着碗蹲了下来。
他漆黑的瞳孔中反射着孔夫子的一举一动,此时他眼中的孔夫子正用右手手指轻轻转动着左手尾指上的玉扳指。下一刻一道微弱的光从花红叶的瞳仁内冉冉升起。
孔夫子刚站起身来一阵微风轻抚,长发全都挂到了身后露出了宽大的前额,乌黑油亮的大背头上盘起一冠,国字脸上露出深邃的微笑。
孔夫子缓缓伸出右脚踏出第一步正准备走下台阶,花红叶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哼响。
“噔唥噔~噔唥等~噔唥噔~噔唥等~嘚得嘚~~嘚了嘚~嘚得的的~”
花红叶一转头看见一个英俊的青年,他叼着烟杆双手背负身后,昂扬之姿挺立于天地间,罕见的花红叶的言语间有了情绪的变化。
“玄武?你怎么在这,睡醒了吗?”
玄武低头半眯的三角眼不满地盯着花红叶,贝齿叼着烟杆双唇轻轻一吐,一阵青烟猛地扑出。
“叫干爹!”
“咳咳额干爹……”
两人瞬间被白雾笼罩,但花红叶视野依旧一片清晰,还能一边夹肉享受,一边八卦院墙内的状况。
“本座忽有感应,上次你提及的圣人便在此处附近,故来此地一探究竟,正好碰上凡间的好戏上演,良久没有见到了。”
“原来你也是来看戏的。”
玄武嘬了一嘴烟杆,仰头张大嘴巴一圈圈烟飘向半空,此地天空云层逐渐变厚,突然祂眼角抽了抽,把烟杆敲打在花红叶的头顶。
“叫干爹!看我作甚,我是来看人的,你是来看戏的,能一样吗?还用也字,什么档次跟我用也,哼~”
花红叶吧嗒着嘴,右手抓着筷又捂着脑袋,认真看戏不再管玄武,回头望向院内,此时那汉子正好迈步向前直冲孔夫子而去,边走边说到。
“孔夫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天天张口闭口就是讲理,却是用下作的手段逼着我们这些商贩来这里听你说教?”
话毕汉子已经驻立于孔夫子身前不到半尺,哼哧哼哧的鼻息喷涌而出,替众人宣泄着满腔的怒火。
孔夫子没有低头看他,而是用眼睛向下盯着汉子,脸上的蓄须随着对方的怒气飘动,此刻他不再微笑,抿着唇嘴角微微垂下。
众人这才察觉孔夫子竟然比汉子还高半个头,目测身长有九尺六七。气宇轩昂的孔夫子听到对方的话,微微侧起身,朝后方瞄了眼地上刚被扶起来的学生,他冷汗不停已经打湿了长袍,此时捂着耳朵疼得不时嘴角抽搐。
“子非丘之徒,何故以丘之名行事?”
听见这话那学生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连忙拍了拍满身的尘土,双手扶正了头上的发冠,然后躬身抬手施礼道。
“学生闵损,见过孔夫子!学生乃夫子之崇,哦不不不,夫子乃学生之崇,奈何家中贫寒,顾无能凑集学钱,拜于夫子门下。只日复闲暇于院墙外聆听夫子教诲。但心中有愧,始发动商贾拜于夫子门下,以偿夫子恩德!”
话毕,闵损连忙撩起长袍,屈膝跪下匍匐在地,咚咚咚,恭敬地扣了三个响头。两位刚刚搀扶着他的学生听闻后看向孔夫子诚恳地说到。
“夫子,闵损确实常于院外角落处细心聆听夫子授课,偶尔也会与学生在课下讨教一二。难怪近日商贾不断前来求学,以商品抵资。”
“商贾之事,有何内情?”
孔夫子终于转身,低头观察着闵损的一举一动并且又问到,而闵损抬头望着眼前崇敬的孔夫子,用力地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学生仅日复闲暇之际,或课下往返间,沿街劝学,宣扬夫子讲学,并未行及仲由口中龌龊之事!”
闻及此处,孔夫子再次转身回头看向那汉子,方正的面庞眉心紧锁。
“壮士高姓大名?”
那汉子这时反而表现得冷静多了,胸腔不再反复起伏,冷哼一声报上了姓名。
“沿街肉摊,杀猪汉仲由。”
“仲由,先前提及闵损行下作之事,是为何?有实证否?”
仲由闻言眯着眼说到。
“孔丘,你这要为这崽子揽下事咯!”
孔夫子摊了摊手退后一步,不再与仲由争锋相对,转而对着墙外的商贾和院内的学生说到。
“正所谓有教无类。闵损好学,劝学,皆合符丘所受的道理,观闵损行事亦如丘所授礼法,衣冠整洁是为君子之礼。且闵损刚刚也行了拜师的大礼,我便先收下这学生。”
闵损一听明白了,自己磕头的无心之举让孔夫子收下了自己,又猛的磕起头来。
一众墙内的学生也附和纷纷点点头认同,墙外的商贾则是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孔夫子见闵损下跪,连忙弯腰把他扶了起来,转身继续与众人说到。
“丘观闵损举止守礼,心善而知恩,行事必然不至龌龊。至于仲由并未提及事情有何下作,想必对闵损的鲁莽已了然于胸!实非闵损之过,乃为师之惰。”
孔夫子说到此处有些愧疚,正好与闵损并列,他抬手拍了拍闵损的肩膀,把他带到前面两步,向着院外拱了拱手继续到。
“丘先替弟子给大家赔个不是,现在开始为大家解释清楚事情,闵损并非有意坏了各位的生意,闵损听得丘的课后,自觉获益良多,希望分享给大家,于是每日空闲或是课后,便沿街讲解丘的道理。”
孔夫子留下仲由在院中,走到院子外给众人继续解析。
“闵损出于好心,想分享他的好东西给大家,可大家不理解丘的道理,于是产生误会,厌烦。闵损不厌麻烦反复分享,让沿街的客人厌烦,但是各位老板都是听过丘的课,想必多少也明白丘的道理。知道闵损的善,不过他行事鲁莽而不自省其身,由善行酿成了恶,顾阻碍了大家的生计。希望大家谅解闵损并非行事下作。虽然闵损还不是个合格的君子,却又君子的胸襟和抱负,明白了自身的过,定不会再次与各位为难。”
说罢孔夫子回身走向院内,来到仲由面前,看着已经转过身的壮汉,他再次开口却是深奥的书文。
“子携闵损于此定有所图,何不托盘而出。”
“哼!我就是看不惯你这教的之乎者也,文绉绉的书生有什么用!”
仲由知道孔夫子在试探自己能否通文大方用回答的方式承认了下来,更没有纠结于闵损的过失,而是转身指着闵损直接向着孔夫子所教的道理发难。
“你看他学得傻乎乎的,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什么大用!在王的手里,兵才是道理,在季大夫手里,权利才是道理,在我这里,这个才是道理!”
仲由猛地撸起袖子,捏紧拳头显出了肱二头肌上暴起的青筋,感觉现在谁上去就是一拳放倒。
“闵损初学,君子六艺,礼乐书数御射,并未得全。但闵损行守礼,心执善,果必贤。严于律己更能得真理。得道而行善者,世人敬仰。”
孔夫子刚说完,仲由并不信服甩起肩膀,抡得袖子呼呼大作。
“哼,如今天下大乱,人民食不果腹,你在这空讲什么大道理有什么作用?”
“天下之乱,皆因礼崩乐坏,若天下人习周礼,行严律己,以理服人,天下必当太平。”
“你连我都说不服,还以理服人,天下不安宁,谁有闲心学你的之乎者也。”
孔夫子听到仲由的言语,深吸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啪啪的拧了拧脖子。
“看来你并非前来论理的!”
仲由耸了耸肩,舒展了一下双臂,冷哼了一声比了比拳头,又从腰间掏出切肉的刀划了两下说到。
“谁说我不是来论理的,可我只认这个理!或者这个理!”
“诶,丘向来只以理服人!”
孔夫子叹了口气,缓缓打开衣襟,衣领滑落耸动的双肩,张开双臂接住落下的上衣,他把衣服递交给闵损。
“既然仲由的理是这个理,那么丘便用仲由的理好好与仲由理论理论!”
“嘿,你看你活动两下而已,还要脱衣服,这算什么礼仪!”
“君子定当时常衣冠整洁,仲由讲理定会让衣服粘土带泥,丘定要爱惜君子礼仪行装。”
孔夫子双手用力向内抓拳,背上盘虬卧龙,胸肌鼓鼓颤动,八块腹肌随呼吸如鳞甲般起伏。
“若是我的道理大于你的那该怎样!”
孔夫子似乎已经料到仲由会有此一问,心中的答复脱口而出。
“学无前后,达者为先。仲由理大,丘即拜于门下。反之亦然。”
仲由也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压下身子,双拳噼啪作响。
“行!今日就让你看看我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