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阴云密布。
一条黑龙在云中穿梭,见头见身不见尾、见身见尾不见头,一边四面游走,一边卷云布雨。
云下一栋两进院落。
内院正屋的西侧卧房内,一个年轻人靠坐在床上,嘴唇泛白、双目萎靡,看起来病恹恹的,手里拿着一张厚软纸。
纸张的最右是四个大字“凭票借还”。
旁边另有几列扭曲盘绕的繁琐文字:
“立借票人‘丁怀义’今借到‘袁山保’太平通宝一十八万枚,月利二分,期至十二月一并纳还。”
“太衡仙朝一千四百七十八年五月一日。”
字上还盖着几个印戳。
年轻人一连看了三遍,喃喃道:“借贷破关,你倒死得干净,苦了我刚到这个世上就背上一屁股债。”
世事无常。
三天前他还在大都市四处浪荡,如今却来到了仙、魔、妖、鬼林立横行的修行世界。
前身,丁怀义。
幼年孤寡、少年得志、少年失意、少年横死,死后三天后又活了。
“哎。”
他有些虚弱地叹了口气,认下了这个身份,可是又有些烦恼,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死而复生。
雨声淅沥,催人入眠。
丁怀义愁了一会儿,左手捂着心口,昏昏沉沉地睡去。
雨越下越大。
云中钻出一只电猴,身四尺、臂五尺、尾六尺,拖着电光从云间闪过。
“轰隆隆……”
雷声紧随而至。
院落内闯入一个异常魁梧的大汉,几步穿过内外院落,站在正屋的房檐下卸下斗笠、雨蓑,轻轻敲了下房门。
“三儿?”
房内没有人回应。
大汉推了下,没有推开,从腰后抽出一把短刀,插进门缝里拨了几下,然后推门而入。
正屋坐北朝南。
屋内中央是厅堂,东西两边各是一个卧房。
大汉进入厅堂,径直走向左手边的卧房,推开门看了两眼,没有进去,回身从怀里掏出三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开始进进出出地忙活。
不知过了多久。
丁怀义睁开眼睛,感觉肚子异常饥饿,嗅了两下,闻到一股草药味,还有一股走地鸡特有的浓郁芳香。
“谁在炖鸡?”
他又闻到了蘑菇的鲜香,像野蘑菇。
野蘑菇的鲜香非同一般,醇厚、繁复,层次丰富,飘出来的只能闻到一分,吃起来要更鲜香百倍。
但是仅此一分,已经让人满口生津。
丁怀义咽了咽口水,试图从床上爬起,起身时看到右手里的借票,立即把它压到褥子底下。
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个硕大的脑袋伸进房间。
“醒了。”
“师兄。”
丁怀义喊了一声,靠坐在床头上。
人有三魂七魄。
三魂,天魂、地魂、人魂,其中人魂承载记忆。前身尸体完好,人魂未损,他融合三魂,接受了全部记忆。
也因此知道门外人的身份。
朱昌,丁怀义的二师兄,高九尺三,体内流淌着山海异族“东山族”的血脉。
“别动,我去盛药。”
朱昌转身离开。
片刻后,朱昌捏着一个托盘进入房间,走到床边坐下,好似一堵人肉屏风,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喝药。”
托盘上放着两个碗,一碗黑汤、一碗暗红药膏,另外还有一块白布。
丁怀义端起黑汤,抿了一口,察觉药汤温度正好后,不顾药汤的苦涩,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药汤喝完。
丁怀义感觉肚子里热烘烘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
朱昌把托盘放到地上,道:“衣服解开,这是护心膏,在外面涂。”
“嗯。”
丁怀义揭开被子,解开内衫,露出一身精壮皮肉。
前身自幼练拳。
十多年勤修苦练,肩膀、双臂、胸膛、腰腹等所有地方全部盖着一层肌肉,块垒明显,起伏不定。
朱昌伸出一根粗指头,挖出一团药膏抹在心口,一圈圈地开始涂抹。
“药里面有牛心勃、竺黄子,有些燥疼,你忍忍。”
“嗯。”
丁怀义憋着气,脸色逐渐涨红。
药膏涂抹的地方传出一波波刺痛,仿佛着了火,又热又疼,心似乎又破了,隐约间有几股细流淌出来。
揉搓了一盏茶,药膏接近凝固。
朱昌取过白布盖在药膏上,用带子扎好,一边擦手、一边问道:“感觉怎么样?”
“热,疼。”
“这是药力在激发血气。”
“好像又流血了?”
“淤血,过两天我请郎中过来,把淤血放出来就好了。最近不要乱动,不要耍拳。”
“嗯。”
房内陷入安静,外面的雨声也变小了。
朱昌犹豫了一番,问道:“你……怎么回事?那天贺仵作说,元气冲心,心裂而亡。元气怎么会冲进心口?”
“想破关,吃了几枚丹药。”
“什么丹药?”
“壮元丹,蒸阴洗阳小合丹。”
“糊涂!”
朱昌叱责了一声,道:“师父生前说过很多次,元气难驯,左右阴阳时必须千万小心,否则一个不慎就是阴阳相乱,你怎么敢乱服丹药!”
丁怀义低下头,没有开口。
修行第一境是炼元。
炼元讲求三转,转元、转神、转阴阳,转阴阳是最难的一关,也是卡住前身的死关。
朱昌叹了口气,平复气息,道:“谁让你吃的小合丹?”
“我自己。”
“胡扯,你又不懂丹药。”
“从师父留下的手记里找的。”
丁怀义老老实实地交代实情,道:“师父写过,我心火旺盛,躁动难安,若是碰到阴阳不调,可以服用蒸阴洗阳丹。”
朱昌张了张嘴,想说“师父不懂丹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连连摇头叹气。
“算了,过去了,以后小心点。”
“嗯。”
“你躺着,我去端饭。”
“谢谢师兄。”
朱昌端着托盘出去,再次回来时,盘上换成了一大碗鸡肉、蘑菇。
鸡肉黄橙橙的,飘在汤上的油光泛着金色。蘑菇有白的、红的、黄的、黑的,有厚的、窄的、条的、杆的。
丁怀义看着五颜六色的蘑菇,回忆了一下,从前身的记忆中找出了几种毒蘑菇。
“师兄,蘑菇哪里摘的?”
“吃吧,这是人家脱胎换血用的药材。”
“哦。”
丁怀义接过碗,喝了一口汤,百般鲜香钻入,顿时感觉舌头都化了。
“真香。”
朱昌笑着道:“你以前可没有这么馋。”
“以前白活了。”
丁怀义尝了几块肉、几口蘑菇,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把碗放在托盘上,重新靠在床头。
“怎么了?”
“值了。”
丁怀义回味着余香,道:“有这几口在,就算现在就死也值了。”
“别瞎说。”
朱昌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递过。
丁怀义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你的身世。”
“身世?”
丁怀义有些疑惑。
前身的身世很清白,自幼无父无母,由师父抚养长大,去年冬天师父也去世了。
朱昌道:“司徒府的三老看过了,说你和我一样,也有异人血脉,所以才能起死回生。你是女青族的后裔,也叫女青鬼族。”
丁怀义摊开纸。
纸上写满了字,一共有两种字形,一种正书、一种小正,前身全部学习过。
“女青,鬼从。”
“远古时,‘大人’造人,人死变鬼,第一个变成为鬼的人,名叫‘女青’。”
“群鬼之主为‘鬼母’,见女青,方知世间有人族,遂与女青交合,生八千子女,命其接引人鬼,后称之为女青鬼族。”
“女青鬼族,魂不散,身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