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秋意已浓。
不知道哪里吹来的落叶,掉进了内外院落,朱峻、周蓬一起在院子里捡叶子。
内屋的厅堂内。
宋轻蕊递过一摞宝钞,道:“小师叔,您点点,这里一共二十万。”
“不用点了。”
丁怀义接过宝钞,把房契、地契一起递过去。
这套院子值二十五万上下,不过周蓬是自家人,又允许丁怀义继续住在外院,最后把价格定在了二十万。
他没有收起宝钞,道:“周夫人,我拿走这二十万,剩下的还够不够买回店铺、赔偿伙计?”
“够了。”
宋轻蕊的脸色好转了许多,道:“托天阙的福,这些年天阙的房价涨了快一倍,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就好。”
丁怀义有些羡慕。
宋轻蕊的房子涨了,他的却跌了,要是他的房子也翻一倍,卖个百八十万,说不定已经破入了脱胎境。
命运造化,实在难测。
他乱想了一通,起身道:“我去搬东西,有事您就去外院找我。”
“要不……”
宋轻蕊跟着站起,道:“要不您接着住内院,我和蓬儿住在外院。”
“哪有主人住外面的。”
丁怀义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门口,喊来朱峻一起搬东西。
朱峻岁数不大,个头不小,心气也高。
丁怀义把铺盖被褥、换洗衣裳、书箱等一股脑儿堆到朱峻背上,道:“还能背不?”
“能!”
“能什么能,让你爹瞧见该揍我了,去吧,搬到外院的西偏房。”
“哦。”
朱峻拔腿走跑,丝毫不管沿路掉下的书、衣服等零碎。
一连搬了四趟,朱峻累得气喘吁吁。
丁怀义拍了拍手,检查了一遍空屋子,走出房间,道:“周夫人,搬完了。我有事出去一趟,朱峻麻烦您帮忙看着。”
“行,您去吧。”
……
林阳坊一巷。
丁怀义揣着宝钞,走进巷子最深处,敲响一扇遍布箭痕的包铁木门。
“谁?”
“丁怀义。”
大门拉开,一个满脸凶相的男人朝外扫了一眼,道:“什么事?”
“还钱,袁大哥在吗?”
“等着。”
大门重新关上。
片刻后,一个光头打开门,笑着道:“怀义,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袁山保,林阳坊的地头蛇。
丁怀义道:“袁大哥,我来还钱。”
袁山保眼神稍沉,看起来有些不悦。
“进来说。”
院子很大,几个壮汉光着膀子,有的在互相拆招练手,有的在打熬力气。
二人穿过众人,进入厅堂。
袁山保叫人取来一个黑匣子,打开后里面都是借据,一边翻找、一边道:“我记得日子还早,怎么这么快就要还?”
丁怀义看出了不满。
“我也不愿意还,可是谁让我师兄知道了,他给了一笔钱,逼我立马还上。”
袁山保愣了下,干笑了两声,找到借据后,拿过算盘。
“本金十八万,月利二分,一个月就是三千六。五月一号起,今天是八月初三……”
一阵拨弄。
袁山保拿过一张纸,写了几下,让侍女递过去。
“你看看,这个月的三天不算了,一共三个月,利息一万零八百,合计十九万零八百。”
丁怀义来之前算过了,一听就知道分毫不差,不禁心生一些意外。
袁山保不是善人。
本以为会碰上一些刁难,最起码多算一个八月,没想到竟然这么爽快。
“袁大哥,多谢!”
他拱手谢过,取出提前备下的十九张宝钞、八枚太平重宝。
二人查验完,一起烧掉借据。
丁怀义看着灰烬落下,心头一松,好似卸掉了一个沉重枷锁。
侍女拿走匣子。
袁山保起身关上厅堂的大门,坐在丁怀义旁边,小声道:“怀义,我碰到了一桩麻烦事,想求你帮忙。”
丁怀义立马明白了,袁山保为什么会如此爽快。
“袁大哥,你太看得起我了,对你都是麻烦,对我就是天大的难事。”
袁山保撸了一把脑门,道:“这事儿就得找你,我听人说了,你身上有什么女鬼,可以听你使唤,捉鬼驱鬼什么的。”
“没有女鬼,是女青,和正常人一样。”
“管他什么女鬼、女青,能捉鬼就行。”
袁山保十分烦躁。
丁怀义想起神汉们设坛捉鬼、自炼法器,有了一些兴趣。
“你碰到鬼了?”
“八成是鬼!”
袁山保掏了一把裤裆,有些后怕地说道:“我有个相好的,不知道怎么搞的怀上了,我让她打掉,那蠢货不舍得找郎中,在家里自己动手,不知道怎么搞的,弄出了一个……一个小鬼。”
“鬼婴?”
丁怀义瞪大双眼。
鬼婴,怨气极重,十分凶恶,神汉们专门提到要特别小心的凶鬼。
“不知道,你给瞧瞧?”
丁怀义立马起身,道:“袁大哥,这东西我可不敢碰,赶紧找司徒府,免得真出了乱子。”
“我出这个数!”
袁山保伸出一根手指头。
司徒府的本事硬,可是心也黑。小事进去掉一层皮,大事进去剐一层肉。袁山保宁愿死个女人,也不舍得去司徒府。
丁怀义眼神稍顿,道:“十万?”
“嘶!”
袁山保一脸肉痛,立马抓住丁怀义,又伸出两根手指头,道:“三万,你给瞧瞧,不成也有一成的辛苦费。”
丁怀义思索了一下。
“明天正午,我在司寇府等你们。”
司寇府是重地,有仙朝庇护、有仙人道统、也有真正的大修士坐镇,就算真的出来一只鬼婴也不怕。
“行!好兄弟!”
袁山保亲自送行,离开厅堂时喊道:“老熊,拿一袋黑松子,让丁兄弟尝尝鲜。”
“袁大哥,你太客气了。”
……
城外,义庄。
大门没有关。
丁怀义提着松子,敲了下门,走进院子里,喊道:“贺老?”
贺仵作从停尸的屋子出来。
“来了。”
“有尸体送来?”
“嗯,草稼村有人中邪,咬死了一个小孩,让村里人打死了,刚把尸体送来。”
丁怀义有了一些兴趣。
“我看看。”
进入停尸房。
长桌上摆着一具男人的尸体,衣服刚刚揭开,还没有清洗,头上、身上全是淤血。
贺仵作拿刀撬开嘴巴,露出几枚獠牙。
“你看,尖牙了,舌头又薄又细。”
接着抬起右手。
“指甲也变尖了。”
最后翻过尸体,指向尾椎,道:“尾骨长出来三寸,快有尾巴了,多半是中了妖邪。”
“妖邪,又有妖怪。”
丁怀义想了一下,道:“草稼村离小沙山远不远?”
“不远,八成就是害死周家伙计的那只妖怪。”
“司寇府怎么还不派人捉妖。”
“哎。”
贺仵作叹了口气,摆好尸体,推进存尸的寒石大箱内,道:“这种事情,不好说。”
二人离开屋子。
经过树下时,丁怀义感觉到肩上一凉,抬手摸去,什么也没有摸到。
“你是想生生不下,人家是不想生偏偏撞上,你们换一换就好了。”
“谁不想生?”
“一个混帮派的。”
进入房间坐下。
丁怀义把黑松子递过去,直接问出了来意。
“贺老,那个曹成庆是什么人?”
拿了东西,必须有所回报,否则迟早沦落成孤寡之徒。
而贺仵作送出的“礼物”十分贵重。
神汉们的传承,可以让他摆脱蒙昧,发挥出女青后裔的血脉。价值之高,丝毫不亚于周家的好玉、介绍信。
他舍不得还回去。
贺仵作定在桌边,眼神一点点地黯淡下去,许久之后才道:“他杀了我未过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