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黄昏,
残阳黯淡。
天边好似点了一盏昏黄油灯。
野村外,丁怀义骑在虎骢背上,再次看向旁边的三具尸体。
脱胎,脱去凡胎。
朱昌是脱胎境,他的敌人也是。
此境界的修士,实力很强,即便仅有一易,无论是易气、易血、或是易肉,也绝非炼元境可以抵挡。
旁边,楼宇轩亲自送行,道:“朱大人,太阳快要落山了,我已经备下酒宴,何不再留一日?”
“身负司寇大人的委托,不敢逗留。”
朱昌翻身骑上铁鳞马。
“告辞。”
“慢走。”
楼宇轩目送着二人远去。
“老爷,骡子要动朱昌,还有三疯子、独眼豹。”
“这个姓朱的,怕是快升了……”
楼宇轩小声念叨了一句,转过身瞥过村口旁的一套院落,迈步返回村子。
最后一丝光芒即将落下时,三个身影窜出村子,一步数丈,几步便冲过石墩子,朝远处追去。
……
“哒、哒……”
马蹄声急。
丁怀义趴在虎骢背上,一路向西,黯淡月光下远处几座小山高高隆起,像几头无边巨兽。
绕到山侧。
他翻身下马,放倒虎骢,跌跌撞撞地爬上山腰,沿途几次跌倒,撞得手、脚、腿、肘等无处不痛。
秋夜,荒土上异常静谧,没有人声,也没有虫鸣,似乎连它们也察觉到了杀机。
丁怀义找到一块凸起的石头,没敢停歇,取出符丸,挨个搓开外面的软蜡,露出一道道复杂纹路。
“叮、叮……”
远传传来金属碰撞,接着急促的马蹄声靠近山谷。
丁怀义运起元气,灌入双耳、双眼、浑身亿万窍孔,察觉到一股“乱流”袭来,风中裹着几个人、几抹流光。
“哈哈……”
朱昌双手使棍,挡掉一记飞刀劈砍,大笑道:“罗自远,当年要不是栽到老子手里,说不定你还在城里逍遥。”
“朱昌,天道轮回,今天轮到你了!”
丁怀义捻起一斤丸,屏住呼吸,缓缓拉开弹弓。
弹弓,初学用眼,小成用心,大成用神。
他从小耍弹弓,玩了十多年,已经不需要刻意瞄准,眼、手、心、神等全部融会贯通,神到了,弹丸自然就到了。
十丈之内,分毫不差。
十丈之外,误差不超过半尺。
“噗~”
随着手指松开,一斤丸飞出,越过二十余丈,准确命中其中一人的上半身。
“啊!”
那人单臂架弩,紧追在马后,猝不及防之下,感觉肩头被猛砸一拳,身子一个不稳,一头栽倒下去。
朱昌一直在等候时机,立即反身飞扑过去,单臂抡出丈半铁棒,使出一个“苏公点石”,正中对手头颅。
瞬息间一人毙命。
“有埋伏!”
剩余两人立即散开。
这时,丁怀义又射出一枚萤光丸,符丸炸开,散出一捧淡绿色荧光粉末,粘在一个秃头的背上。
“哈哈!”
朱昌大笑着杀去。
丁怀义瞥到另一个人影融入黑暗,消失不见,立即屏住呼吸,不再动弹。
朱昌和秃头修士杀了两个回头。
秃头修士勉强招架了两个回合,转身朝远处逃去。
朱昌左右扫了一眼,没有纠缠,跳回马背上,冲出几步停在山脚。
“罗自远,出来!”
四面一片寂静。
丁怀义放低身子,竭力缩在石头后面,十分缓慢地吸气、吐气。
今晚最危险的不是朱昌,而是他。
他仅是炼元境,万一被发现,敌人只需要一个照面,或者仅仅一招就能把他毙命。
时间流逝。
夜色渐深。
从入夜、到半夜、再到凌晨,丁怀义始终纹丝不动,朱昌也一直提棍站在山脚下。
天边出现一丝曙光。
晨光洒下,照遍了山石,也照出了石头后的半个人影。
丁怀义突然浑身一冷,余光瞥到一柄五尺长刀飞来,瞬间无数毛孔炸开,弹手掷出几个布兜。
布兜飞起,扬出几捧黑沙。
长刀飞过时,黑沙仿佛嗅到了血腥,立即落下飞刀,一层层裹在刀身、刀刃上,长刀速度骤然放缓。
丁怀义丢出布兜的瞬间,同时飞身跳开,顺着山石翻滚下去。
“当!”
长刀落下,石头瞬间粉碎,溅射出无数黑沙、碎石。
“罗自远!”
朱昌瞪大双眼,纵身窜起十余丈,一棍砸向山侧。
“砰!”
乱石飞溅。
一个人影跳出,脸黄、臂长、手大,正是街上的黄脸汉子。
罗自远狼狈闪躲,手脚并用地跳到山下,召回长刀,来不及抹去磁沙,立即举刀架棍。
“当!”
朱昌从山上扑下,如猛虎下山,元气灌入铁棍,百斤铁棍顿时变成千斤重。
铁棍劈中长刀,雪亮长刀瞬间绷断。
朱昌力未出尽,翻手一抖,使出一招“老燕穿林”,长棍下坠尺许后,立即调转方向,点向罗自远面门。
罗自远双手撑地,震出两道元气,迅速向身后闪避。
“哼!”
朱昌借哼声运起一束元气,含在掌心,长棍点到尽头,松开双手,棍身脱手而出,完全飞出时一掌拍在棍尾。
长棍好似黑蟒,一口咬中罗自远胸口。
“咳!”
罗自远猛咳一声,摔倒在地,头也不回地转身逃命。
这时,一枚弹丸飞过,命中罗自远的后脑勺。
罗自远再次摔倒。
朱昌脚踩虎步,两步追上,一把擒住罗自远的后颈,五指同时发力,捏碎颈骨,接着动作不停。
一掌印在后心,震碎心脉。
又一掌打向小腹,打散元气。
最后反手从腰后抽出短刀,砍下头颅。
“师兄,你受伤了。”
丁怀义浑身淤青,双掌渗血,踉踉跄跄地走过去。
朱昌丢下尸体,长吸一口气,平复元气、血气,回头道:“我没事,你怎么样?”
“我也没事。”
……
山谷内,淡淡的血腥气弥漫。
朱昌光着膀子坐在石头上,左侧后背上插着一根断箭,箭尖完全没入血肉。
丁怀义拿着短刀,道:“动手了。”
“嗯。”
丁怀义屏住呼吸,小心落刀,分开皮肉,碰到箭矢后猛地拔出,同时带出一股黑血。
“师兄,箭上有毒。”
“我知道。”
朱昌递过一个瓷瓶,一贴膏药。
“先敷药粉,把毒血吸干净,换一遍新药,最后贴膏药。”
“嗯。”
丁怀义倒上药粉,看着它从白变黑,又从黑转红,这才放心一些。
片刻后,朱昌穿上衣裳,有些虚弱地看向丁怀义。
“昨晚知道罗自远没有走?”
“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动?”
“不知道他走没走,不敢动。”
“很好。”
朱昌满意地点了点头。
整整一夜,他一直在提心吊胆,担心丁怀义突然动弹,暴露了位置。
朱昌嘴唇泛白。
丁怀义看到后叹了口气,道:“我们回去吧。”
“不用。”
“不值得,为了一道拳法,犯不上拼命。”
“不光是拳法。”
朱昌拿起水壶,喝了一小口水,道:“你忘了那封信了?这次出来,我身上还有少司寇的吩咐,必须找到宝瓶。”
“司寇府破不了的案子多了。”
丁怀义仍有退意。
朱昌摇了摇头,道:“能破就破,我这个大捉杀,也需要几个功劳垫脚。”
二人歇息了一会儿,一起走到尸体旁。
两具残尸。
一具身首分离;一具头颅爆裂,七窍流血,小半个脑袋被砸入胸膛。
丁怀义翻了两遍。
找出了两个钱兜,一个刀鞘模样的尺长“吞兵”,一把弩,一壶箭,一本手信,两条塞着小瓶小罐的腰带。
吞兵,一种收纳法宝。
他捡起吞兵,递给朱昌。
“就这一个值钱的。”
“你拿上,司寇府发的这个更好。”
朱昌腰带上挂着一个半尺长的黑色兽爪,也是吞兵法宝,那条丈半铁棍就躺在里面。
丁怀义没有推辞,道:“能卖多少钱?”
“少说也有两三万。”
丁怀义心中一喜。
一夜之间,欠债少了一成多。
他把吞兵挂到腰带上,感觉身上的酸痛也轻了,自语道:“杀人放火金腰带,果然诚不欺我。”
“嗯?”
朱昌瞪大双眼。
丁怀义提起钱兜,笑了下,道:“随口一说。”
“分明是随口胡说!这种事赢得再多,只要输一次就是死!若非逼不得已,千万……”
朱昌今年三十有六,比丁怀义大十七岁,一直是亦兄亦师。
丁怀义笑着听完,倒出两个钱兜,看着几十枚太平通宝、重宝,失望地摇了摇头。
“真穷。”
“玩命的都是穷鬼,走吧,今天去破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