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电脑前回复了几封邮件后，发现邮箱又收到了几封新的邮件。于是，我集中精神快速地浏览着邮件。我好不容易看完了十封邮件，才发现这十封邮件只有一封是需要我回复的。其余那九封邮件根本就与我无关，只可惜每封邮件都需要差不多看完才知道要不要回复。当我准备喝一口奶茶放松一下的时候，邮箱又陆续收到了新的邮件。我手里端着奶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看见一封封新邮件毫无规律地从我的邮箱里冒出来。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开着电脑在玩打土拨鼠的游戏。那些发来的邮件就像从地下冒出来的土拨鼠，它们需要有人用手将它们拍扁。
“喂，你怎么用手去按电脑屏幕啊？”我的耳边传来了程园园的声音。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伸到电脑屏幕前，准备去触碰那些未读的邮件。只要把它们按回去，我就不需要读这些邮件了。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
“到点吃午饭了。我约了祖儿，你要不要一起？”程园园已经从她的位置绕到了我的身旁。
“不去了。我还有很多邮件没有看呢。”我说。
“回来再看嘛。”程园园说。
“还是不了。没把它们看完我吃不下饭。”我说。
“既然这样，加油哦！洪贵君！”程园园捏了捏拳头，装模做样地笑道。
看来程园园平时看了很多日剧。幸好我也看过几部，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应该站起来躬身说点什么。
于是，我索性站了起来，配合程园园的对话，说道：“我会努力的。下午的指导就拜托园园君了！”
“你们在表演话剧吗？”Lucy咧着嘴笑着走了过来，说道。
我尴尬地看着Lucy，与此同时，我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挠了挠后脑勺。
“纯属忙中作乐。”我笑道。
Lucy没再说什么，只见她向门外走了出去。
我很快又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部门的其他同事陆续出去吃午饭了。
到了将近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出去吃饭的同事又陆续回来了。这时，我刚好将那些未读的邮件全都看完了。我真后悔自己没有接受程园园的建议，我真应该去吃完午饭再回来慢慢看的。可是，谁又能想象得到在这五十多封邮件里头，竟然只有一封邮件是需要我回复的呢！我的肚子现在空荡荡的，但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给我跑出去吃午饭了。哪怕是跑下去买一份麦当劳的套餐都来不及。我只好饿着肚子走去茶水间倒一杯白开水来喝，希望这样能够冲淡我的胃液，让我好受一些。
我在茶水间看见了早上跟Lucy斗嘴的Mary。我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胖子老谭的“油嘴滑舌月饼”似乎已经失效了。于是，我只好忍着饥饿，努力地向她微笑。
“Richard，在这里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Mary礼貌地说道。
她的表情过于夸张，好像一个人在路上碰见了失散多年的朋友。事实上，我和Mary早上一直在同一个办公室里。而她知道我一直都在这儿。我不想搭理她，可是我已经微笑了。而且，我饥饿的肚子似乎马上要发出声响。为了避免Mary听见我的肚子咕噜作响，我还是用我尽可能大的声音回复了她。
“在这见到你，我也感觉挺好得。”
只见Mary伸手轻轻拍了拍饮水机上透明的水桶。水桶是空的。我这才明白她刚刚说的那句话纯属是要我帮忙换水而说的。其实她大可直接跟我说：Richard，饮水机要换水了。毕竟部门里只有我一名男生，而且换水的事情早上的时候也说好了由我负责。她实在不必浪费气力夸张地表演一番来叫我换水。难道Mary以为我是那种只是嘴上说说的人？但就算是一个只是嘴上说说的人，也绝不敢在一个初来驾到的地方当众揽活干之后，就不了了之。我觉得一定是Mary喜欢表演。
“这是我的活。Mary姐，你可别抢着干。”我连忙上前一步，笑道。
我把水换好后，Mary竟然跟我来了一句英文：“Well done！”
她的语气让人感觉她是我的领导似的。看来这个Mary把自己的姿态摆得挺高的。真可笑。虽然内部级别不一样，但她和我都只不过是要单干的客户经理。
Mary毫不客气地装了一满杯水，就走出茶水间了。
在我以前工作过的银行里，不乏爱表演的人，但都是男生。虽然都是爱表演，但Mary是女生。我认为在应付这类人的方法上，应该因性别而有所不同。因此，我面对Mary这样的女生难免会分外谨慎。现在Mary出去了，我倒是可以松一口气。
我倒了一杯水来喝。我这才想起自己整个早上只顾着喝奶茶和看邮件，连一滴水都没有碰过。现在痛快地喝下一杯水后，才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渴。
于是，我又倒了一杯水来喝。
“原来你在这啊。”我身后传来了程园园的声音。
我看她手里拧着一份盒饭，便好奇地问道：“你不会还没吃吧？”
“这是给你买的。”程园园说。
“Bella，在这里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我模仿Mary的话说了一句。
不过我这句话是出自真心的。在我正饿得发慌的时候，程园园竟然给我买来了一份盒饭，我对她的感激之言不仅发自内心那么简单。它源于我的肚子，经过了我的心脏，通过喉咙，最后脱口而出。
“你学Mary说话学得挺象的。”程园园低声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学她说话？”我低声问道。
“你没来之前换水的工作都是由我和Coco负责的。”程园园说。
看着程园园细小的胳膊，我突然觉得她十分可怜。也不知道她和Coco是怎么把一大桶水扛上去的。
“以后换水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说。
“当然得交给你。这不是早上的时候，你自己揽回来的活吗？”程园园坏笑道。
我现在终于相信自己是被命运安排来这拯救程园园的。暂且不提我来救她的命一事，要不是我的到来，她每天还得像个搬运工那样，将沉甸甸的水桶扛起来放到饮水机上。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天使，在程园园面前我连头顶似乎都有着一个光圈。她一定是在一片朦朦胧胧之中隐约感觉到我是她的贵人，所以才如此慷慨请我吃盒饭的。
“谢谢你请我吃盒饭。”我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不是我给你买的。”程园园把盒饭放在茶水间的小圆桌上。
“那是谁给我买的？”我问。
“还会有谁？当然是祖儿啊！“程园园说完，诡异地对着我笑。
“哦，那你替我谢谢她。”我说。
“要谢你自己谢去。赶紧吃吧，你还有二十分钟吃饭的时间。”程园园说完就出去了。
程园园出去后，我连忙打开饭盒看。饭盒里装着的是一份我最喜欢吃的叉烧滑蛋饭。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由于饿得快要发疯，所以我仅仅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把饭给吃光了。这是我有史以来吃叉烧滑蛋饭的时候尝不出叉烧的肉香和鸡蛋的嫩滑。
一阵狼吞虎咽过后，我感觉整个人都踏实了许多。我悠哉游哉地从茶水间走出来。这时，我看见行长Dennis手里拧着一份盒饭急匆匆地向茶水间走来。
“Dennis，您还没吃午饭呀？”我问道。
“是啊，中午有个会，刚刚才结束。我都习惯了。”Dennis苦笑道。
他说“我都习惯了”。那么说，Dennis经常挨饿。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凄凉了，第一天上班就饿得像一条野狗似的。没想到行长竟然也经常这样挨饿。要是挨饿变成了家常便饭，那么Dennis他就像是一条流浪在办公室里的野狗。也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想Dennis以后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那您慢慢吃。”我说。
从茶水间出来后，我发现部门里的人都不见了。我感到十分疑惑，刚才都回来的人突然一下子又上哪儿去了？而当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部门的人又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我发现她们的手上都握着一个水杯，水杯里还放着一支牙刷和一支牙膏。她们该不会是集体跑去洗手间刷牙了吧？一瞬间，我觉得她们就是在某个工厂上班的女工人，而我正坐在工厂的车间，看着她们迈着十分整齐的步伐，挂着幸福的笑容，向车间走来。
随即，办公室里隐隐地弥漫这一种薄荷的气息。
程园园拿着刷牙用的水杯，走到我身旁，看了看她手腕上的表，说道：“我们十分钟后开始吧。”
她说话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的牙齿看。等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后，我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身问了她：“你们刚才是不是都去洗手间刷牙了？”
我本来还想再看看她的牙齿，结果她并没有张开嘴巴，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于是，我转过头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愣。我似乎还没从她们刚才集体刷牙那震撼的一幕中抽离出来。过了一会儿，我发现程园园用笔戳我的背。我想应该是已经到两点整了。看来程园园的时间观念很强。
她将部门的客户授信档案的存放位置，日常要填写的报告位于电脑公共盘的哪一个位置，以及日常需要用到的财务数据录入系统和客户管理系统究竟是如何操作的等等，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
我发现在存放客户授信档案的那几排柜子里，她们都把各自负责的客户放在了一堆。而且，柜子是开放式的，没有门更没有锁。目测之下，程园园所负责的客户有十个。她告诉我，假如想拿哪一个客户的授信档案学习一下，只要跟相应的客户经理说一声便可。太好了！这样的话我要寻找出害死程园园的客户就方便多了。
程园园还叮嘱我一定要把工作重心放在客户管理系统上。她说管理系统上有专门记录我们走访客户的次数，以及我们跟客户交流和沟通的一切内容。她还说我们银行的亚太区总监经常坐在办公室里浏览每一个人的客户管理记录，并以管理记录的数量和质量来衡量一个人的工作表现。
于是，我决定先好好地研究一番这个客户管理系统。
我在电脑上打开客户管理系统。不得不说，这个系统用起来十分方便。因为，它可以按照客户的名称寻找相应的记录，也可以按照客户经理的名称来寻找相应的记录。于是，我在系统上选择了按客户经理寻找，并输入了程园园的名字。我的电脑屏幕突然像有故障似的闪了一下，然后只见一连串的记录不停地冒出来。而电脑屏幕上的光标已经失控了。这让我有点儿慌张。我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操作，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电脑该不会无缘无故坏了吧？要是这样的话也太倒霉了。我连忙向身后的程园园求助。
“程园园，你看我这电脑是怎么了？”我说。
程园园伸长脖子朝我的电脑屏幕瞄了一眼，淡定地说道：“输入名字以后要选择月份，否则电脑很可能会死机。”
“啊？为什么？”我问。
“因为记录太多了。”程园园又瞄了我的电脑屏幕一眼，继续说道，“你找我的记录还算好吧。应该不会死机。等两分钟吧。”
听她那么说，我只好耐心地盯着记录从屏幕上不断冒出。大约两分钟后，系统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因为鼠标可以操控光标了。我惊讶地发现，程园园的记录总共有上千条之多。
“程园园，你来这银行多长时间了？”我转头问她。
“半年了。”程园园说。
半年？十个客户就有上千条记录？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平均分下来，每个客户半年都有一百多条记录。除去节假日和周末，每一个客户每天都有一个记录。程园园不可能每天都去走访十个客户。就算她一天什么都不需要做，她也不可能每天走访十个客户。更何况她每天还有那么多的邮件要看，或回复呢！
于是，我连忙点开那些记录来看。
我发现程园园的记录里，绝大多数都是记录她打电话给客户咨询一些行业近况，或是客户的日常情况。很多记录都是草草几句话。连财务经理生病了也记录在案。她似乎也觉得记录财务经理生病会给人一种滥竽充数的感觉。因此，她在记录的最后添加了自己对财务经理生病的看法。她说虽然财务经理生病了，但客户的财务部门是一个团队。对于财务经理所负责的工作，其实财务助理也十分熟悉。而且客户所雇佣的会计师事务所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提供专业的意见。所以，就算财务经理与世长辞，客户的经营运作都丝毫不受影响。何况财务经理的病只是一个普通的感冒。
我看了程园园这个关于财务经理生病的记录很想找个地方痛快地大笑。因为实在是太好笑了。我正想退出这个记录的时候，发现记录的最后还有一份附件。我好奇地点开了附件。原来是一份病例。
“哈哈哈！”
我终于忍不住，在办公室大笑了起来。
由于办公室十分安静，我的笑声显得异常大声。部门里的同事们都被我突然的笑声吓得哭爹喊娘。
照这样看来，她们在安静的办公室里马不停蹄地敲打着键盘，主要原因还不是回复邮件，而是生产这些看起来与客户相关但又没有什么用处的记录。
程园园又拿笔戳我的背，对我刚才发出的笑声表示抗议。我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我继续浏览她的客户管理记录。我发现这些客户管理记录分为三类。一类是电话拜访，另一类是在客户处拜访，还有一类是在银行处拜访。换句话说，就是分为电话沟通，走访客户现场和客户走访我们。在这些记录里头，“走访客户”类型的记录基本上是每三个月才有一条。也就是说，程园园其实三个月才去走访一次客户。而根据我对这里的客户信贷档案的观察，她们对客户的银行对账单、水电费单和财务报表等反映客户经营状况的资料也是按季度来收集的。“客户走访我们”类型的记录可以说完全没有。我要是狠了心要跑路的客户，只要给财务经理一笔可观的安家费，让财务经理一人留守，专门应付程园园的电话；那么程园园很容易就成为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我跑路的人。
这样实在是太危险了！我现在总觉得程园园的客户随时都有可能跑路，还是尽快把她写的记录看完，争取找出点蛛丝马迹来。然而此时，我的邮箱又开始不断冒出新的邮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