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北京在民国改成了北平,只因为那时候南京是国都,这北京只好换个名了。结果北京就一直在两个名儿之间换来换去了。反正咱们既然说的民国时期的事儿,还是叫北平吧,这样多几分年代感。
说的这事儿发生在清朝刚刚被推翻的那阵子了。
那会儿辛亥革命刚刚过去不久,统治了中国几千年的帝制算是彻底被推翻了。民国初建其实也没有啥本质变化,最明显的,莫过于国民终于把后脑勺上那根小辫子剪去了。
殊不知,这回的剪辫子,竟然和上一回清朝入主中原,勒令男人一律剃发留辫是一样,也会闹出不少人命案来。
曾经写过一个稿子,叫《男人的辫子》,说的就是在清末民国初年,那些大清的遗老遗少,舍不得自己的辫子,骨子里折射的其实是一种奴性。于是,在民国初年,还是常常可以在北平的大街小巷看到一些留着小辫子,穿着长衫马褂的打扮,当然,最叫人捧腹的,还是西装革履却戴着一顶瓜皮帽,留着一条拖在屁股后头的辫子了。
话说这皇城根的景山后街,有条胡同叫的名字挺怪,叫个棒槌胡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个啥来历?其实“棒槌”这次就和傻二差不多了。老北京不是还有个歇后语叫做给你个棒槌——就认真(纫针)?咱们说的故事,就发生在这条胡同的13号。
这胡同名字虽然叫个棒槌,倒也不是个筒子一样直来直去的地形,反而是七扭八弯的。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估计是那些造房子的相互侵占地界造成的,结果整得自己出门进门也不方便。
这棒槌胡同就另外有个名字叫辫子胡同,意思挺明白,胡同像男人头上那根别扭的辫子。
二
这条棒槌胡同的13号,是个出名的凶宅。谁听这名字都明白,这宅子里面一定死过人。光是死过人,也不能算凶宅。够得上凶宅两个字,也得有两个基本条件:第一个,经常死人,也就是死过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第二个,非正常死亡,就是暴死。当然暴死,不一定是凶杀,只不过还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恐怖。13号凶宅,就是这样一座经常死人,死过不止一个,而且是意外暴死的大宅院。这样的宅子,别说住进去,就是走进去都瘆得慌。
13号是个四合院,一共三进,还挺大的。老北京城的四合院特有讲究,四合院又称四合房,是一种汉族传统合院式建筑,其格局为一个院子四面建有房屋,通常由正房、东西厢房和倒座房组成,从四面将庭院合围在中间,故名四合院。自打元代正式建都北京城,四合院就与北京城的宫殿、衙署、街区、坊巷和胡同同时出现了。
北京传统四合院虽有一定的规制,但规模大小却有不等,大致可分为大四合、中四合、小四合三种:
小四合院一般是北房三间,一明两暗或者两明一暗。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倒座房)三间。
中四合院比小四合院宽敞,一般是北房5间,3正2耳,东、西厢房各3间,房前有走廊以避风雨。另以院墙隔为前院(外院)、后院(内院),院墙以月亮门相崐通。
大四合院习惯上称作“大宅门”,房屋设置可为5南5北、7南7北,甚至还有9间或者11间大正房,一般是复式四合院,即由多个四合院向纵深相连而成。
棒槌胡同13号院,就是个三进的四合院,砖木结构,檩、柱、梁、槛、椽以及门窗、隔扇等等均为木制,木制房架子周围以砖砌墙。梁柱门窗及檐口椽头都上了油漆彩画,色彩缤纷打眼一看就知道当年营造这院子的主人,必是官宦人家有权有势。四合院的大门足足占了一间房那么大,门楼、门洞、大门(门扇)、门框、腰枋、塞余板、走马板、门枕、连槛、门槛、门簪、大边、抹头、穿带、门心板、门钹、插管、兽面、门钉、……一样也不少。
一进门就是一道一字形的影壁。影壁的最上面用筒瓦,然后用条砖砌出框架,中间一个大大的“福”字,下面是山海景色的须弥座。院内花木扶疏,幽雅宜人。丁香、海棠、榆叶梅、山桃花、枣树、槐树……还有水池、花草以及盆栽的石榴树、杜鹃、栀子等等,阶前花圃中的草茉莉、凤仙花、牵牛花,加上游廊葡萄架,光是看这院子外面,就知道主人当年的富贵气了。
别说,真有不信邪的,话说就是民国八年,西历1919年。有个年轻人叫鹿鸣,曾经留过洋,后来居然进了苏格兰场。
苏格兰场是什么地方?
苏格兰场本身既不是位于苏格兰,也更不负责苏格兰的警备。苏格兰场这个名字源自1829年,当时首都警务处位处旧苏格兰王室宫殿的遗迹,因而得名。1890年曾迁至维多利亚堤区(Victoria Embankment,离今天英国国防部不远),1967年迁至现址。这两个新地址也被称为“新苏格兰场”。
最老的苏格兰场后来被英国陆军占用,成为陆军的征募所和皇家军警的总部。今天原来的建筑已经所剩无几。一座古建筑是今天的一个警察站。1890年的新苏格兰场原址的一部分也依然是警察站。
伦敦大都会警察队总部,通常也用以指警察部队。伦敦警察队于1829年由国会通过法案而设立,提案人为当时内务大臣皮尔(Robert Peel)爵士,因此警察的昵称为“伯比”(bobby)或“皮勒”(peeler)。这支警察队取代了弓街警察队。
弓街警察队是18世纪中叶由法官与小说家费尔丁(Henry Fielding)所组织的一个支新的警察小组。新成立的伦敦警察队原先的总部设于白厅街4号,有个入口位于大苏格兰场,所以伦敦警察厅又称为苏格兰场。
最初,新的警察队和先前的弓街警察队一样很少获得公众的合作。1842年当苏格兰场首次派便衣警察值勤时,公众大呼反对这些“间谍”。然而到1878年苏格兰场设立刑事调查处(CID)时,警察队已逐渐赢得伦敦公众的信任。该刑事调查处是由便衣警探组成的小组,他们收集犯罪活动的资料。随后该处建成了现今所拥有的高效的警力组织,雇用了一千多名警探。
到了19世纪后期,苏格兰场的伦敦警察队总部已扩张到拥挤不堪的地步,所以1890年在泰晤士河河堤建成新的警察队总部大厦,称为新苏格兰场。后来,1967年警察队总部又迁移到维多利亚街(百老汇10号)对面另一幢新厦,亦称新苏格兰场。
伦敦大都会警察队的管区(除伦敦市另有其单独的警察单位外)包括大伦敦各区。这个大都会警察队的职责有犯罪的侦查和预防、公共秩序的维持、道路交通的监督、公共车辆证照的核发及紧急危难时组织民防等。苏格兰场的行政首长厅长是经内务大臣推荐,再由英王予以任命。厅长之下有一位副厅长和四位助理厅长,苏格兰场分为行政、交通和运输、刑事调查及警员征募和训练等四处,每一位助理厅长兼管一个处。刑事调查处理一切刑事调查的情况,并设置了犯罪记录中心、指纹科和档案科、公司诈欺侦查小组、一个高度机动的警力单位飞行小组、大都会警察队检验室及警探训练学校等。
苏格兰场保存英国一切重大的刑事案件档案。它也有一支特殊的警力,保护造访的贵宾、皇族和政要。同时,苏格兰场负责维持英国情治单位和国际刑事警察组织之间的联系。
虽然苏格兰场的职责范围只限于伦敦大都会区,但是英国其他地方的警察常常可从苏格兰场得到帮助,特别是遇到疑难案件的时候更受用。该场还协助国协各国训练警察人员。
这位鹿鸣,就曾经是受聘于苏格兰场的探长。不过民国八年他回到了北平。到了北平的王府警署任探长,管辖的范围也包括了棒槌胡同。
鹿鸣从警署的旧档案里知道了棒槌胡同13号,因为多起离奇暴死案,留下了凶宅的恶名,到现在还是一座空宅。因为无主,现在属于警署管理。鹿鸣居然向警署提出,自己要住进去。
王府警署署长白洛是个秃头胖子,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鹿鸣,一阵头疼。小伙子真年轻,也真精神。一身的黑警服,穿着他身上炯炯有神,两只眼睛明亮有神,带着一股子精明劲儿。
白洛蹙紧眉头,心里嘀咕,“看着挺精明的小伙子,怎么这么胆大?凶宅啊?躲都躲不开的地方,你居然要住进去。”
“鹿探长你这是何苦?要是你没地方住,我可以想想办法,何苦住到那种凶险的地方去?”
“白署长,这个棒槌胡同里发现的最后一个案子,是不是到现在还没有破案?”
“那倒也是,一点线索没有,我真头疼,怕又要和这座宅子里那些案子一样,变成悬案挂起来了。”白胖子不由得叹气。“这宅子凶啊,要不我怎么不让你住进去。”
“那我更要住进去了。我倒要看看,这13号里面究竟闹什么鬼?”鹿鸣的态度十分坚决。
白胖子看看是劝不住了。这个鹿鸣上面有人,要不是主动要求下警署,根本到不了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人家留过学,又是苏格兰场出身,据说家境不一般,还有背景。这种人不是他一个小署长管得住的。
“好吧,鹿探长你坚持要住进去,我就配个人给你做个搭档。”
白洛伸手一按桌子上的电铃。
外面进来一个警察,“署长,什么事儿?”
“你给我把宣仪安找来。”
不打功夫,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报告”声。
“进来。”
门外进来一个小警察,瘦高个,一脸稚气,一看就是新来的。
“报告署长,宣仪安奉命前来。”
“宣仪安,这是警署新调来的探长鹿鸣,你以后跟着他。”
“是,署长。”说着他又朝着鹿鸣敬个礼,“鹿探长,宣仪安向你报到。”
鹿鸣看看他,不置可否点点头,却对白胖子说:“能不能让我把13号的档案带回去?”
白胖子想也不想,就对宣仪安说:“你去一趟档案室,把棒槌胡同13号的档案调出来,给鹿探长带上。”
鹿鸣走在前面,宣仪安抱着一堆档案跟在后面,朝警署外面走,迎头撞上一个人。那个人挂着个照相机,风风火火闯进来,一头朝鹿鸣撞上来,鹿鸣下意识一侧身子,她一头撞在了后面的宣仪安身上。顿时那一堆档案撒了一地。
三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连忙道歉,蹲下身子帮着宣仪安,捡地上的档案。
宣仪安涨红了脸,一边偷看那人,一边捡地上的东西,嘴里小声念叨,“你走路不看啊?”
“真对不起,我这不是有点急事吗?”
那人解释着,手上不停,看见一只档案袋上赫赫写着“棒槌胡同13号”,她眼睛一亮,一把抓过档案,伸手就要打开。
“等等。”
一只手伸过来,从她手中拿走了那只档案袋。
那人站起身朝着伸手的人转过去,“你怎么这样?我就是奔着这个棒槌胡同13号来的。你怎么把档案拿走了?”
伸手的人是鹿鸣,他看着眼前这冒失鬼。一个姑娘,却穿着一身背带裤工装,戴着一顶鸭舌帽,两根辫子在帽子下面压着,胸前挂着一只莱卡照相机。
“你是谁?怎么有权利看这份档案?”
“我叫千里寻真,是北平时报记者。我正在追踪棒槌胡同13号发生的凶案,这份档案对我很重要。麻烦你一定要给我看一下。”
“千里寻真?北平时报记者?你知不知道这里是警署?这是一份案情档案?你有什么资格打开它?”鹿鸣扬起眉梢。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是记者有权利知道案情真相。对了,你又是谁?凭什么管我?”
“我是谁?凭什么管你?”鹿鸣指着自己鼻子,有点哭笑不得。
旁边的宣仪安已经收拾好档案,站起身,朝着那个叫千里寻真的姑娘说:“他是我们警署的探长鹿鸣,现在专门负责这个案子。”
“你是鹿探长?”千里寻真态度马上一变,笑盈盈伸出手,递来一张名片,上面赫赫印着“北平时报求真专栏,记者千里寻真”。
“鹿探长,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复姓千里,千里寻真,寻真,就是寻求真相的寻真。”
鹿鸣挑挑眉梢,有点意思,“千里寻真”,这是名字吗?还是专门未来当记者起的笔名?鹿鸣把玩手上的名片。
“千里寻真,求真专栏?你确定这个名字不是你写稿子的笔名?真是出生的时候,爹妈给的吗?”
“当然是出生时候的真名。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我姓千里,老爸起的名字寻真,有问题吗?再说,这个我能做主吗?就像你的名字,鹿鸣。你是一头鹿吗?生下来就叫,所以叫鹿鸣吗?”
千里寻真言辞犀利,得理不饶人,一把抓住旁边的宣仪安,“你说,你叫什么名字?我看看是不是也有点什么问题。”
宣仪安拘谨地想挣脱她的拉扯,却很少不由自主说出自己的名字,“宣仪安。”
他一出口,鹿鸣已经差一点笑出来,刚才白胖子叫他的时候,已经让鹿鸣要笑了。这是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巧?“宣仪安”,“悬疑案”,是专门为自己配的吗?
果然,千里寻真“噗嗤”笑出声,“什么?悬疑案?”
“不是悬疑案,是宣仪安。”宣仪安涨红了脸解释,“宣化的宣,仪容的仪,平安的安,宣仪安。”
“宣仪安,悬疑案?哈哈,读音一样啊。”
“不一样。”宣仪安急切辩解,“宣,是平声,悬是上声,安,是平声,案,是去声。”
“知道了,是宣仪安,不是悬疑案。”千里寻真笑得直捂肚子,指着他对鹿鸣说,“你看是不是?名字嘛有很多谐音,也有很多不同解释的。”
“好好,千里记者,麻烦你让开,我还有正事。”鹿鸣不想再继续争执。
“鹿探长,我也是正事。”千里寻真却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千里记者,采访是需要得到相关授权的,你有授权吗?我们王府警署属于北平警视厅,采访需要得到警视厅的授权。”鹿鸣觉得这样可以摆脱这个麻烦了。
“授权吗?”千里寻真粲然一笑,一摊手掌,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份文函,“我真有北平警视厅的许可函。”
鹿鸣不由得有点抓狂,他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真的拿出了警视厅的许可函。鹿鸣只能拿过来,打开看来一眼,上面果然注明了允许北平时报记者千里寻真,采访关于13号凶宅的真相。
鹿鸣彻底无语,推推自己的警帽,看向千里寻真,叹口气,“我也没看过这份档案,刚刚接手,正准备带着档案去棒槌胡同13号。要不然你跟着去?”
“你们要去现场?”
“那里不是现场,只是一个发过案子的宅子。鹿探长要带我住进去。”
千里寻真看看两个人,一脸的惊讶和激动,“你们要住进13号凶宅,然后在现场研究这个案子?”
“怎么了?不行吗?刚才宣仪安已经解释了,那个地方不是什么案发现场,只是一个发过案子的老宅子。离开最近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一年。案子只是悬案而已。”
鹿鸣挑着眼睛朝千里寻真看过去,他发现这个小姑娘真是很难缠。
“没有,没有。”千里寻真不在意他的态度,“我可以一起吗?”
“你要和我们一起住进13号?”鹿鸣吃惊。
“不可以吗?那个宅子很大的,我了解过,有好几进,有很多房子的。”千里寻真一脸兴奋地期待。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那可是有过很多暴死之人的凶案。你一个小姑娘,不怕?”鹿鸣戏谑地看着她。
“不怕,不是,是有你们我怕什么?你们是警察啊。”千里寻真一对大眼睛充满纯真。
这一下鹿鸣彻底无语了。
就这样,鹿鸣带着一大堆13号的旧档案,一个刚刚出校门的小警察,对了还有一个死皮赖脸赶不走的小姑娘记者,住进了素有凶宅大名的棒槌胡同13号。
四
相传这院子还是元大都时候就有了,是当时一个蒙古亲王的外宅。“外宅”顾名思义,就是男主人在正妻之外娶的老婆。
其实,这外宅的含义不仅如此。中国古代,甚至一直到民国,都是一夫多妻制,一般所谓正妻,俗称大老婆,和其他妻妾,也就是姨太太,是住在一处的,只是分房,或者分院而已。住在那些分院里面的妻妾并不算外宅,外宅是针对正宅而来。更准确的说法,是针对正妻的称呼。
所谓的外宅只是含蓄的说法,其实就是外妻。住在外面的妻子,是不同于家里那些姨太太的。姨太太们在家里再受宠,也不是主子的地位。除非哪天扶正了。可外妻不同,这个外妻在她领属的宅子里是主子,是女主人身份。就像红楼梦里尤二姐当初嫁给贾琏那阵,就是外宅。
这位蒙古亲王的外宅是个汉家女子,元朝祖制蒙汉不得通婚。亲王对她爱不释手,视如掌上明珠,却又碍于祖制不得公开迎娶,只得另外起造了这座大宅子,将这汉族女子供养于此。
这位亲王孛儿只斤·阿尔斯楞,钟爱的汉家女子,姓蓝,单名一个“蝶”字。孛儿只斤亲王为蓝蝶姑娘营造的这个大宅子,居然叫个“蓝宅”!造个宅子不用夫家名氏,而启用了一个外妻的姓氏,足见得他对此女的宠爱。
“蓝宅”营造之初,还没有这个棒槌胡同,自然也不是13号。按照元大都的规制,四合院形成的胡同之间距离就有70米之阔,故而“蓝宅”旁边没有什么民房。
随着元朝的衰落消亡,时间的推移,朝代更迭变换,气势恢宏的大宅门日益凋零,自然无法去干涉周围盖房子的,不断过界占地。这就是棒槌胡同后来变成曲曲弯弯的原因了。
鹿鸣带着宣仪安,小记者千里寻真,走进弯弯曲曲的辫子胡同,也就是棒槌胡同,找到了13号。挺大一个门落满灰尘,可两边的房子已经把门挤得像个小胡同,就这么憋屈在里面缩着,害得鹿鸣找半天,才在这个小夹弄里,看见被灰尘遮盖的“13”两个字。
门环上挂着一把挺大的锁。鹿鸣掏出一把老式钥匙,插进去鼓捣了一阵子,才把那把锈迹斑斑的老锁打开。他上前一步,伸手推着两扇大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座破落的院子呈现在三个人面前。四四方方的院子,左右是两个厢房,正面一座气派的大厅。门楣上的砖雕,差不多已经要被岁月的尘垢塞满了。正面还有几个砖雕大字,“福域祥宅”。
鹿鸣读出声,“福域祥宅,呵呵,太讽刺了吧,这当年的福域祥宅,居然就是这座鬼蜮凶宅不成?”
千里寻真拿着相机对着那砖雕门楣上的字,按下了快门,嘴里说,“世事无常,岁月变迁嘛。这可是当年大元朝一位亲王,肃顺亲王孛儿只斤·阿尔斯楞的外宅。修筑的时候起这么个名字也不奇怪。”
“看起来你对这座宅子知道不少啊。”鹿鸣一名往里走,一面随口问了一句。
院子里落满了枯叶,已经看不出曾经的彩石铺就的地面图案,踩在上面发出“沙沙”声响。
千里寻真很得意,扬起好看的嘴角,“那是当然。我对这座曾经叫‘蓝宅’的地方,一定比你知道得多。说不一定对你破案有很多帮助,所以你让我跟着不会吃亏。”
鹿鸣没有去争辩什么,他觉得说不一定,这个毛丫头手里掌握的资料,真的对自己有帮助。他看了一眼,身后抱着一大堆档案,这里未必有她掌握的这些东西。
宣仪安走得摇摇晃晃,很有些吃力。那辆破车开不进这条弯弯曲曲的辫子胡同,只能把它丢在外面,这堆东西就只能继续由宣仪安抱着。胡同里不好走,地面坑坑洼洼,胡同七拐八绕,走得他气喘吁吁。
鹿鸣看着他那份狼狈的样子,觉得有必要先找地方,把这些档案安顿一下,然后收拾出几间屋子,两间住人,一间办公总是有必要的,说不一定还需要规制出一间会客室。要展开调查,少不了有人要来。
鹿鸣指着东厢房,“千里记者,你住那间吧。屋子自己收拾。我可没有人手帮你。”又指着西厢房对宣仪安说,“你把东西拿到那间去吧,先临时放一下,然后收拾屋子。我和你住那间。”右手指中间的客厅,“我收拾中间这间,以后在这里会客办公。等安顿下来,再考虑其他吧。”
千里寻真朝东厢房看过去,看上去很破旧,门窗倒是好的。
她一笑,说,“没问题啊,咱们就住前院吧。据我推测,案子应该发生在后面吧?这里起码没有死过人。”
鹿鸣横了她一眼,“那可不一定。据我所知,13号发生过几次血案,都是满门遇害,你怎么知道前院没有死人?”
宣仪安浑身一哆嗦,脚下一歪,差一点栽倒。千里寻真赶紧扶了他一把,瞪了鹿鸣一眼,“悬疑案,你别听他吓唬你。”
宣仪安站站稳,“是宣仪安,不是悬疑案。”
“知道啦,叫成悬疑案也没有关系啦。你别怕,他吓唬你。就是死过人,最晚的也是一年前的事,没什么好怕。”
“我是警察,我不怕。”宣仪安强作镇静,拿着一堆东西推开西厢房的门。
千里寻真朝鹿鸣做了个鬼脸,也推开了东厢房走进去。
鹿鸣并没有直接去收拾那间正厅,而是顺着西厢房和正厅之间的夹弄,朝着后面走去。
鹿鸣进了第二进。他是个探长,虽然知道所谓的13号凶宅,不过是个发生过几次凶案的旧宅,最后一次,也已经是一年以前了。现在不过是个无主的旧宅,而且自己还就是奔着破了这些悬案来的,这里面一定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更不会有什么人藏着。可警察的习惯,还是让他要亲自查看一圈才放心。再说院子这么大,也没有必要都用上,他打算转一圈,选择更合适的拿来用,其他的还是把院门锁上,省得猫啊,狗的,到处乱串。
这二进应该是男主人住的,就是那位肃顺亲王孛儿只斤·阿尔斯楞起居的场所。这位亲王,是个武将,中间的院子里,居然还有当年的武器支架的残留痕迹,还有两只挺大的石头举铃。二进还是一个厅,东西厢房的结构。只是正厅似乎比前院稍小了一些,没有那么高大。
里面走进去看了看,一明两暗的格局,倒是更适合起居和办公的样子。他又走出来依次看过了东西厢房,都是一明一暗的格式。鹿鸣心里有了打算,很快退出来,连最后一进都没有去看,直接回到前院。
他推开西厢房,看看里面满是尘土飞扬,宣仪安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一把大扫把,在里面搞得灰尘暴土,连人都看不见了。
“咳咳咳”鹿鸣用手扇着飞尘,推到外面对着里面大声喊,“宣仪安,你给我出来。”
宣仪安一头一脸一身的灰土,从飞尘里钻出来。
鹿鸣指着院子里一口井,井沿旁边居然还有一只水桶。“去去,先洗洗再说。”
鹿鸣又朝东厢房走去,发现里面有两个不认识的妇人,正在用抹布擦家具,地上已经没有了灰尘。自然也不会像西厢房那般飞尘暴土的不堪。他却没有看见千里寻真。
鹿鸣奇怪地问,“你们是谁叫来的?”
两个妇人停下手上的活,恭恭敬敬回答:“长官,是个姑娘。她说给钱,收拾完向长官要钱。”
“啊?”鹿鸣一肚子气,这个千里寻真行啊。
“她人去哪里了?”
“姑娘去后院了。”
鹿鸣想了想对两个妇人说,“再去多找几个人,把整个院子收拾出来吧,完事了我给你们银圆。”
“谢谢长官。”两个妇人乐得不知道怎么好,放下工具出去了。
鹿鸣走出东厢房顺着东边廊一直朝后走,过了二进园,再穿过一个小月亮门,到了最后一进。一眼看见假山的亭子上有个女子站着。鹿鸣沿着曲曲弯弯的小径走过去,走到假山下。
“你很会享福啊,叫人来打扫,居然打着我的旗号。”
“鹿探长,这钱应该警署出吧?呵呵,我不过替你办事吧。”
“算了,我自己要求住进来,这钱自然不能让公家出。”
“鹿探长公私分明啊。”
鹿鸣信步登上假山,站在了千里寻真对面。
“我叫她们多找几个人来,把整座宅子收拾出来。以后外面住中院,你还是东厢房,我和宣仪安西厢房,正厅办公,还有一间放档案。前院留在待客,后面这里暂时锁上吧。”
“为什么锁上,这么好的景致,多可惜。”
“那就随你。”鹿鸣拿这个女子很无奈。
五
两个妇人找来十多个人,把整座宅子来了个彻底大扫除,连后花园的落叶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这座大名鼎鼎的凶宅,居然焕然一新,有了几分人气。
鹿鸣一不做二不休,先给其他人结了账,又在这群人里选了一对夫妻,还有一个五十多的老汉留下常用,指挥他们直接去街面上买几套铺盖回来。三套他们用,三套自己用,捎带买点其他用品。三人乐得屁颠屁颠,赶出去办事。
鹿鸣,千里寻真和宣仪安,三人坐在窗明几靓的厅里。
宣仪安望着跑出去的三个人背影,有点不放心,“鹿探长,你又不知道底细,这三人能用吗?”
鹿鸣笑起来,指着自己一对眼睛,“我这对招子不会看错的,放心吧,都是老实人。”
宣仪安不知道,鹿鸣趁着这些人干活的时候,已经做了细致观察,而且把选出来的老赵夫妻,还有那个姓刘的老汉,已经去警署查了一遍。他是要在这里办案子,还真不能想当然,就连千里寻真的底,都摸过一遍。
千里寻真和宣仪安不是一个频道,“大探长,看起来你真有钱。有没有考虑,干脆把这座宅子买下来?”
“胡说什么呢?”鹿鸣瞪她一眼。
他已经利用短暂的间隙,把千里寻真查了个底掉。
这位大小姐出身名门,是北平名门之后。她的父亲千里伟志,是大清一位末代的状元。民国之后出任教育次长,提倡西学,主张改良,两个儿子都在政府任职。这个千里寻真,是最小的女儿,燕京大学新闻系高材生。所在的北平时报,是她父亲出资的一家报馆,在北平也算得上小有名气。
“怎么是胡说?”千里寻真用手一划拉,“这地方真不错。”
“千里记者,你是不是忘记这里是13号凶宅了?”宣仪安小声嘀咕。
“没有忘记啊,福地第一次变成了凶宅的原因我知道。”千里寻真偏偏头,一根长辫子到了胸前。
“你真知道?”宣仪安转头望向她,表示怀疑。
鹿鸣目光正视,心里也有几分好奇。这个宅子时光有些久远,鹿鸣也很想知道那些已经快要彻底淹没在岁月里的故事。只是他也不能确定,眼前这个毛丫头,真会知道那些往事吗?只是他不能问,这要是问出来,岂不是失了自己一个来自苏格兰场高级探长的身份?
鹿鸣可不是一个探长这么简单,他的亲叔叔就是民国安全国务委员,一个相当于公安部部长的职务。父亲是辛亥革命元老,民国要员。他被送往英格兰留学,本应该回来后在更高的位置上,是他执意要到北平王府警署,干个普普通通的探长,为的就是这个13号凶宅。
一年前,鹿鸣还是苏格兰场的探员,他在伦敦的一份华语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大标题赫赫写着“中华民国北平凶宅奇案又发,幽灵再现江湖,棒槌胡同13号,究竟何时会太平?”
新闻没有什么具体案情内容,就是个标题党,里面尽是骇人听闻的词语,却没有实际内容。只是有一点很明白,这个棒槌胡同13号凶宅的名字不白给,从元朝起到这次案发至,这前前后后数百年,闹过的杀人凶案,没有七八起,也有五六起。最叫人离奇无语的是,竟然没有一桩案情,是真正破了案的。多数是悬案,就便有几次是官方给了结论,坊间却还是认为,不过是官府找来的替罪羊。舆论汹汹,没有一个说法过不去坎。
鹿鸣就是因为对这个地方好奇,这次回国后,直接向叔父申请,要求去王府警署当探长。叔叔拗不过他,只能同意。
有这样背景来历的大探长鹿鸣,怎么肯俯首帖耳去向一个小姑娘打听这座宅子的来历?鹿鸣本打算把这些档案先拿回来,仔细看看,然后去北平图书馆找资料。这么一座出了名的凶宅,图书馆里应该多多少少有点可用的东西。他到这没有想到,这个硬挤进来的小姑娘,居然会知道这座宅子的来历。
千里寻真得意洋洋,拍拍自己挎着的小包,“当然,我研究这座宅子已经一年多了,北平图书馆不知去过多少次,都被我把资料收集光了。可惜这些当年的邸报,毕竟不是如今的报纸,能够提供的资料少得可怜。我又不能拿到原始案情资料档案,只好去警视厅找人。可警视厅说了,这个案子的资料都在警署,要看档案,得去找白胖子。”
千里寻真说到这里有些气恼,一甩头,那条辫子又回到了身后,在用力拉着自己鸭舌帽的帽檐,“那个死胖子,就是不答应。还说13号隶属王府警署管辖,好不容易这一年多太平了,要是因为我查看这些档案,走漏了风声,舆论一闹,又不太平了。还说了一桩更气人的事。”
“什么事?”宣仪安好奇地追问。
“说是千万别惊动了凶手,又该出来制造凶案了。”千里寻真气呼呼地说。
鹿鸣心里差一点笑出来。还真是这样。他当初找到白洛要求查这桩悬案的时候,白胖子是坚决反对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这件事坚决不行。鹿探长,这不是小事,你说,我这王府地段,好不容易太平了一年,你去一翻腾这个案子,那些记者就像苍蝇盯上来,这舆论可不是开玩笑,一准闹得沸沸扬扬。还有最近的那桩,还没有查到真凶,你别再给折腾出来。”
“折腾出来不是正好抓住了?”
“不行、不行。”白洛身子前倾,一副语重情长的样子。“鹿探长,你还是太年轻,我知道你上面有人。可你不知道官场凶险,更不知这桩案子的厉害。这桩案子有史以来就没有真正破过一个悬案!也不知道有多少能干的捕快,还有官员,载到这个案子上。最要命的是一桩连一桩,他没完没了啊。你要是把凶犯惹急了,就又要出案子了。”
“可现在13号不是空宅吗?凶犯出来找谁去?”
“倒也是。”白洛摸着他的胖肚子。
“所以,我要住进去。”
“什么?你还要住进去?”白洛“腾”地站起来,“你是打算故意把凶犯引出来?”
鹿鸣指着自己鼻子,“对,我们进去调查,看看真凶会不会上钩。”
“你疯了吧,拿自己当诱饵。”
“白署长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你……”白洛拗不过,只能同意,并且准备安排一队警察住进去保护。
“那可不行。”鹿鸣摇摇头,“你派了一队警察住进去,真凶怎么再露面?不用一队人,你就拣个最嫩的小警察,给我当个跟班,拿点东西,送个信。”
鹿鸣就这样和白洛达成协议。
鹿鸣笑着问千里寻真,“你不怕那凶手真会找得来?居然还要跟着我住进来。”
“不怕。据我所了解的资料,这些案子都不是无故而发,都有前因后果,凶犯不会滥杀无辜。”千里寻真充满自信。
鹿鸣却要打击她这份自信,“我可也不是对这座宅子的陈年积案,一无所知。这里有过不止一次的屠门血案,你怎么可以说凶手不会滥杀无辜?”
“这个我也知道啊,这宅子发生的第一桩就是灭门血案。可是这次发生的案子并不是,凶手是杀了两个人,可都是不该杀之人。”
“该杀不该杀,不是谁说了算,要法院来判决。随便杀人要警察和法院干什么?”
鹿鸣脸上一丝坚韧渐露。千里寻真不由得转过脸去望着她。
六
入夜之前,他们在三个下人的努力下,已经可以正式入住了。鹿鸣还是把后院锁了,不过给了千里寻真一把钥匙,另一把交给了老刘,刘方,来统一保管。他打算让刘方担任门房。
刘方五十多岁,长得敦敦实实,据说喜欢早起扎个马步,练点拳脚。一个没结过婚的老光棍。算是个老北平,住在皇城根这一带,也有好几辈子了。年轻时喜欢抱打不平,还走过西口,没有啥正经营生,老祖辈就给他留下一间房。混得不好,也就没有讨上老婆,平常在街头接个短活混日子。
老赵两口子,都是四十多,早年外地来的,都在街上靠接短工过日子。男的赵连顺,那女的苗翠娥,就是最开始被千里寻真找来打扫卫生的。两口子也没孩子,在皇城根租个屋子,过得挺苦。
鹿鸣知道赵连顺干过厨子,院子里也需要给上年纪女人主持,就这么决定把这三人长期雇下来。
三人知道了鹿鸣要长期雇佣他们,真是乐坏了,算是从此有了踏实日子,正经营生不是?
千里寻真开玩笑说过一句话,鹿鸣那样子像是要在13号安营扎寨,不然把这里买下来。
鹿鸣嘴上没说,其实真有这个打算。这是个充公废弃的宅子,又有凶宅之名,卖不高价钱。鹿鸣家有实力买下来。只是,他不急着这么做。鹿鸣也没打算在警署长干,他打算自己开一个侦探社,自由自在干自己喜欢的事儿。等把这案子破了,他就打算把这院子买下来。
赵连顺他们置办东西的时候,已经按照鹿鸣的意思,连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啥,一块堆都置办了,还添置了一辆三轮车。这么大个院子,里里外外用得着。
三人办事挺有章法,先把厨房一堆东西用三轮弄回来,让赵连顺去准备做饭。刘方再蹬着三轮,捎上苗翠娥去添置铺盖。等把东西都买回来,安置好,赵连顺的饭菜也做好了。六个人乐乐呵呵围在大厅里吃饭。鹿鸣的规矩,大家都是一家人,吃饭一块吃热闹。
院子大门口本就有个门房,大宅门的规矩,这门房挺大,就让刘方住了。靠着大门有一串平房,原本就是下人住的,挑一间,安排给了赵连顺两口子。两个人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自打离开老家热河,到了北平城,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吃过晚饭,三人帮忙收拾好。鹿鸣,宣仪安,还有千里寻真,回到中院的厅里。这厅有个名字,叫松雪堂。中院有棵老松,多半因此得名。
他们三个刚在松雪堂坐下,赵婶苗翠娥已经送来了一壶茶。
千里寻真笑盈盈接过来,“赵婶,你们也累一天了,早点歇下吧。”
“不累,千里小姐,真不累。我们睡不着,也坐着前院喝茶呢。”苗翠娥带着激动和兴奋,“我们都是干苦力出身,这一点活累不着。今天长官给了银圆,又把我们三个留下,这么天大喜事,哪里睡得着?”
说着转头又给鹿鸣鞠了个躬,“鹿长官,我再给您鞠个躬吧。”
鹿鸣笑笑,摆摆手,“快别这样,以后都是自家人。日子长着呢。”
苗翠娥退下去之后,宣仪安盯住了千里寻真,让她讲这座宅子的来历。刚才吃饭的时候,被鹿鸣打岔拦住了话头,毕竟牵扯到案子,还不适合当着他们讲。
“千里记者,说说吧,宅子究竟是有个啥来历?”
千里寻真用眼光看着鹿鸣。
鹿鸣轻扬嘴角,微微一笑。小伙子长得精神,尤其一对深邃的大眼,总是透着一份精明和坚韧。
“说说也好,我本打算明天去图书馆查这些资料。”
听见这话,千里寻真嘴角一撇,“我不是说了?北平图书馆查不到什么东西。还不如燕京大学里得多。我好多资料是在燕京大学图书馆查到的。”
鹿鸣没有反驳,他相信这种资料真的并不好找。要是这座宅子真的是元朝就存在,真是元大都时候的蒙古亲王的宅子,元明清整整有六百五十年,简直和故宫一样的年纪。就凭这,也是一座历史博物馆了。
鹿鸣进来已经仔细察看,这座宅子历经风雨,在前朝已经翻修过很多次,基本找不到当年元朝的痕迹,就是明朝留下的也不多,从屋子价格到陈设到家具,大部分是清朝的规制,基本属于乾隆年间。鹿鸣的书不是白读的,他对历史,包括这些文物都有很高的造诣。
这位孛儿只斤·阿尔斯楞肃顺亲王,在元朝历史上查得到。孛儿只斤是吉思汗的氏族名称,蒙古尼鲁温诸部之一,由孛端察儿的祖先包尔炽君代墨尔根(又译孛儿只吉歹篾尔干)后裔形成。属于成吉思汗家族之姓氏。
孛儿只斤氏,亦作“乞颜·孛儿只斤氏”,又译包尔之金、包尔炽君、博尔济吉特氏、博尔济吉忒、博尔济锦、孛儿吉德、孛儿吉根、孛儿吉济锦、博罗特、包罗、布儿赤金、孛尔吉等。后又有改姓鲍、包、奇、宝等,亦有沿用此姓者。
孛儿只斤,一说意为“蓝眼睛”。为蒙古尼伦诸部之一。据《元朝秘史》,成吉思汗十世祖孛端察儿时(约十世纪前半叶)始用此称。此后,族支繁衍,其后裔形成许多部落,除成吉思汗祖辈一支外,皆另有姓氏。至成吉思汗曾祖合不勒罕时,复冠以奇源“乞颜”部之称,如成吉思汗之父也速该一支称“乞颜·孛儿只斤氏”。此后,孛儿只斤变成一种姓氏名称,明人所修《元史》取“乞颜”而译作奇渥温姓,清代则多作“博尔济锦”。后来,东北地区孛儿只斤氏多改姓鲍或包,西部孛儿只斤氏多改姓奇。铁木真、林丹汗、海兰珠、娜木钟、巴特玛·璪、布木布泰、乌尔衮、拉喜彭斯克、孝静成皇后,这些名人都是孛儿只斤后裔。
孛儿只斤·阿尔斯楞,是铁木真第七个儿子,孛儿只斤·察兀儿的后代。无奈当初的大元朝整天东征西伐,亲王又是皇帝的一员虎将,只得常年随驾出征。很少留在大都。史料上他是战死在欧洲,并没有其他记录。
故而,鹿鸣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这座宅子,居然和这位肃顺亲王扯到一起?这座宅子里究竟是不是住过他一个蓝姓的外妻。
千里寻真手指窗外,“这座宅子其实是有过两个名字的,第一个名字叫蓝宅。”
宣仪安插嘴问:“为什么叫蓝宅?蒙古人有姓蓝的吗?”
这个宣仪安只有18岁,刚刚从保定的警察学校毕业了三个月,戴着副深度眼镜,人也生得瘦瘦弱弱,真是没有什么警察的样子。家里是北平人,一个做生意的买卖人,想着培养儿子做了警察,也算官场上有个人。毕业以后,用了不少钱,才算是进了北平。
宣仪安分到王府警署,一直没有人愿意要他,只能留在署里给署长白洛当个跑腿打杂的。这次被派给了鹿鸣,小伙子挺高兴。就是像个小孩子,什么都要打听,还胆小,住进来心里真的一直忐忑不安,忍不住到处张望,就怕凶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可是好奇的心理,又让他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千里寻真瞪他一眼,“我说悬疑案,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听,不要问?”
“是宣仪安,不是悬疑案。”宣仪安推推自己眼镜架子腿儿。
“对,你叫宣仪安,不是悬疑案。这我知道,可谁让这三个字读音这么像?再加上我们不是在查悬疑案吗?所以我这么叫很正常。”千里寻真笑嘻嘻逗着这个大男孩。
她觉得这两个男人都很有趣,一个像个大孩子,另一个……千里寻真不由得朝鹿鸣那边看过去,他长得真好看,尤其那份神态,实在比起大学那些男生,还有报社的男人,强之太多。千里寻真莫名其妙地自己就脸红起来,赶紧转过头,用幽幽的语调,继续她那个漫长的故事。
……
阿尔斯楞进的北平,当初叫元大都,简称大都,是元朝的首都。
不过必须注意的是,蒙古人的说“大都”“上都”,这个词可能并不为蒙古人所用,也就是说,并不是一个蒙古语词汇。汗八里是包括畏兀儿在内的突厥语和伊朗语各分支语言人群所使用的,他们甚至到明代还用汗八里称呼北京。
后来元朝北撤,蒙古人仍然保留着对大都的记忆和怀念,并继续用“大都合托”一词来称呼明朝都城北京。
蒙古帝国实行诸子分封制度,其中今日蒙古本土及中国大部地区被称为大元帝国,或元朝。成吉思汗建立的蒙古帝国,自1260年忽必烈即位以来已分裂,演变成为忽必烈的元朝(大元帝国),以及位于其西部的四大汗国,其中元朝包括今日蒙古本土及中国大部地区。
1260年忽必烈登基之后,以元上都为都城。但是上都位置偏北,对控制中原不利,因此在1264年忽必烈在解决了与其弟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后,决定把都迁至燕京地区。
七
这位肃顺亲王到了元大都,一下子就被这座中原城市的繁华吸引。蒙古草原到处是牛羊和草原,就是草原上散落的蒙古包,也是稀稀落落。哪里有这样鳞次栉比的房屋,还有街面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各色行人?吸引住阿尔斯楞的,自然更多是中原女子。那样的妩媚、水灵,站在露台上朝着下面搔首弄姿,弄得这个蒙古汉子,心里痒痒。他哪里会知道,站在楼台上的这些女子,是青楼妓馆里接客的?当然,在阿尔斯楞的眼里,这些汉家女子,的确比起蒙古草原的姑娘细腻、柔美、水灵了许多。
阿尔斯楞很快成了青楼妓馆的常客。他是亲王,有的是钱。在众多的青楼妓馆中,去的最多是一家叫“醉红楼”的青楼,里面有个叫蓝蝶的姑娘勾走了他的魂。渐渐地,他不再去其他青楼,也不再要其他姑娘,包下了蓝蝶。
这个叫蓝蝶的姑娘,会这样勾得住阿尔斯楞的魂,自然不光是长得漂亮这么简单。要说模样,自然是一等一。
浅淡的橙红颜色长袭纱裙纬地,外套玫红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兔子绒毛,一条橙红色段带围在腰间,中间有着镶嵌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美玉,在段带左侧佩带有一块上等琉璃佩玉佩挂在腰间。一头锦缎般的长发,用一支红玉珊瑚簪子,挽成了坠月簪在发箕下,插着一排挂坠琉璃帘,更显妩媚雍容。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原本殊璃清丽的脸蛋上,因成了女人而褪去了那稚嫩的青涩,显现出了丝丝妩媚,勾魂摄魄。若是姑娘的时候,就有谪仙般风姿绰约倾国倾城,误落凡尘之后沾染了丝丝风尘的女子,就更加令一般男子遽然失了魂魄。加上一对令人难忘的星光水眸,一丝丝的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扬,浑身淡淡的香味,更是引出无穷的遐想。
蓝蝶还有一手好琵琶,一副金嗓子,又能歌善舞。第一天吸引住阿尔斯楞的,就是她的琵琶曲。那是一曲《汉宫秋月》。
《汉宫秋月》是著名的十大古曲之一,但乐曲的历史并不长。原为崇明派琵琶曲,乐曲要表达的主题不是很具体。不少相关文章对此曲解题时都模糊地称,此曲旨在唤起人们对受压迫宫女不幸遭遇的同情,具有很深的艺术感染力。有的文章称,此曲细致地刻画了宫女面对秋夜明月,内心无限惆怅,流露出对爱情的强烈渴望。
《汉宫秋月》很可能与《汉宫秋》有一定的关系。而《汉宫秋》是一出元末杂剧,作者是马致远。《汉宫秋》讲的是王昭君和亲出塞的故事。汉初时开国元勋多为布衣出身,而后妃、宫女也多出身微贱。基于这一传统,汉朝的宫女与嫔妃之间并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因而,每一位宫女都心存梦想,即有朝一日能获得被皇帝宠幸的机会。然而王昭君在宫中深居数年,却连皇帝的影子都没见过。
葛洪的《西京杂记》中介绍了一则在后世广为流传的故事。宫廷画师毛延寿因向王昭君索贿不成,就在王昭君的画像上点了一颗痣,使王昭君的相貌显得比较普通。由于宫女太多,汉元帝只凭借画师呈上的画像上来选择宫女。这样一来,原本拥有惊人美貌的王昭君就淹没在众多的宫女里了。此为野史,不足为信。
据《后汉书·南匈奴传》记载:“昭君字嫱,南郡人也。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以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极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斐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然难于失信,遂与匈奴。”
从上面的文字中可以看出,王昭君之所以自愿远嫁匈奴,是由于“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与其在宫中过着冷清孤寂的生活,让青春年华年复一年地老去,不如远赴异域。所以听说汉朝的属国南匈奴呼韩邪单于入长安朝觐天子并自请为婿之时,王昭君果断地毛遂自荐。然而,皇宫内的生活虽然孤寂,倒也平静,匈奴所居之地是草原大漠,未来如何,谁也不知。
李白有诗云:“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一上玉关道,天涯去不归。”杜甫显然很同情王昭君,他写下了“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的诗句。而作为政治家的王安石却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他认为昭君出塞不是件坏事,写诗云,“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王昭君出塞时,是否充满了悲怨情绪,后人已无法得知。无论如何,这对她来说是一个并不轻松的人生选择。虽然这是一次政治婚姻,但王昭君的想法也许并不复杂,并非抱有为“汉匈两族世代团结友好”的目的。这种说法显然是意识形态对历史的强行解读了。
后来昭君在匈奴生了两个儿子。呼韩邪单于死后,他的儿子继位,欲娶昭君。父死后,子可娶继母,兄死后,弟可娶其嫂,这本是胡俗,在匈奴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昭君觉得难以接受,于是上书汉成帝求归,成帝敕令其可以不尊汉习从胡俗,昭君后来只好服从。唐代吴兢在《乐府古题要解》中却说,昭君誓死不愿改嫁给呼韩邪单于的儿子,于是,“昭君乃吞药而死”。难道历史上的“昭君怨”就是源自这等讹传?
宫女之怨是个传统话题。汉乐府中有不少关于宫女之怨的题材,如《玉阶怨》,《昭君怨》,《昭君悲》等。后来甚至形成了专门描述后宫的诗体,名为宫词。唐朝张祜的一首五言绝句《宫词》:“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即是描述宫女的佳作,写出宫女积郁难遣的深怨。唐朝诗人王建、五代时后蜀花蕊夫人都曾作过《宫词》百首。宫女身居深宫,不得自由,日久自然生怨。另一方面,西汉辞赋家邹阳在《狱中上梁王书》中曾感叹:“女无美恶,入宫见妒。”三千嫔妃和宫女,整天想的事情是向皇帝一人争宠,怎能不妒。然《汉宫秋月》中的幽怨并非小家碧玉式的、弱不禁风的闺怨。汉代宫娥身材健硕,能陪皇帝骑马、打猎,宫内活动受到的限制也较后世皇宫为少。因而她们怨则怨矣,本身并不忧闷纤弱。
汉代宫女中也有不怨的。有一个有趣的民间传说,讲汉代有一个宫女名叫元宵,做得一手好汤圆。她每天极为想念家里的父母姊妹。她的诚心感动了皇帝,以后每年正月十五,汉武帝批准家家户户做汤圆,点灯笼,允许娘娘宫女出宫与民同乐。那一天,元宵在自己的灯笼上写着“元宵”两字,带着自己做的汤圆出宫,与家人团圆。
“切切犹闻忆旧年,黄沙淹没汉江山。
三千宫阙一家帝,两万韶音几个鸢。
泪雨无声皴白指,黄花送雁泣丝弦。
清风低诉些事,昨月始从今日圆。
诉衷情·汉宫秋
宫汉章
花垂秋断自难安。
叹去时香残。
金风玉叶坠,乱乱乱、扰人寰。
清冷月,似姣容,照尘凡。
几丝伤意,岂止今夕,九月十三。”
这曲子当时就把阿尔斯楞听呆了。一整夜坐在“醉红楼”,蓝蝶的房间舍不得离去。从此天天都来光顾,来了就要蓝蝶为他弹唱《汉宫秋月》,也许是里面的大漠风光,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吧?
八
这个蓝蝶来自江南,那是什么地方?著名诗人白居易的《忆江南》这样写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东风吹过,在窸窸窣窣如绵的细雨里,水塘边,小路旁,门前屋后的柳树条儿,便似谁用蘸了鹅黄的水笔,在上面轻轻涂抹了几笔,变成了淡淡的鹅黄。在烟雨蒙蒙里,有些像邻家的小女子,披着轻纱在暖暖的春风里摇曳着轻舞着。地里的草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苏醒过来?把自己柔嫩的细腰一伸,便将枯黄了秋冬两季的大地,染成了一片新绿。院墙里面的桃花,像个顽皮的小姑娘爬上墙头,把自己一张张粉嫩娇红的笑脸,对着过路的行人,抛去一个个飞吻。塘里的水鸭扑扇着翅膀,掠过一池清波,惊起水下的鱼儿,跃出了水面。那一圈圈的涟漪,慢慢地朝着岸边扩散开去。
水巷里摇来一条乌篷船,渔娘戴着一顶斗笠,穿着一件蓝花布大襟衫,腰间系着一条黑丝绒底子的绣花围裙,站在船艄一边摇橹,一边吟唱着江南春曲,柔柔糯糯的吴声越调,便在那牛毛般江南春雨里悠扬地在耳边回荡。三五个女子撑着攒花褶边油纸伞,走过水巷上的石拱桥,那石桥拱起的老背,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低着头俯瞰一巷春水,千百年来不断地流过自己的脚下。
这就是江南了。蓝蝶就是这种地方走出来的姑娘。她是南宋人。她的父亲也曾经是南宋的官吏,叫蓝舜章,是南宋末代皇帝祥兴帝,赵昺的左御史大夫。
赵昺曾先后被封为信国公、广王、卫王。临安危急时,他在母亲杨淑妃的带领下,暗暗出城,逃到福州(今福建省福州市)。宋端宗于景炎三年(1278年)4月病死,赵昺被陆秀夫、张世杰于同月冈州(今广东湛江硇洲岛)拥立为帝,5月,改年号为“祥兴”,6月,迁到崖山(今广东省新会县南)。与此同时,南宋右丞相文天祥在五坡岭(广东海丰)被元军统帅张弘范的弟弟张弘正所俘,其统领的督军府从此瓦解。
元军打进临安城,南宋皇帝出逃,大部分百官自杀殉国。蓝舜章原本准备杀死妻女,再自裁殉国。他的妻子蓝夫人,舍不得只有13岁的女儿蓝蝶,偷偷让家人放走了蓝蝶。元军破城之后,13岁的蓝蝶随着难民出逃,被人贩子抓住买到了青楼。自幼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蓝蝶,很快就出人头地,成了“醉红楼”里的头牌。
阿尔斯楞终于决定花重金给蓝蝶赎身。还不仅如此,得知蓝蝶身世的阿尔斯楞,深为她的悲惨遭遇打动,居然决定要把她正式娶为外室。居然还要为她专门建造一座府邸。
阿尔斯愣是亲王,他并不能把蓝蝶接到王府做正妻。王府里有他的正妻,肃顺王妃,还有两个偏妃和两个妾室。可他又不想亏待了蓝蝶,于是斥资选了块底片,开始打造一座府邸。这座府邸,就是现在的棒槌胡同13号……
两个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千里寻真却戛然而止。鹿鸣回过神用赞叹的眼神看着这个姑娘,心中暗想,别说,这丫头知道的真不少,虽然这些内容不一定用得上,可既然自己已经打主意要把宅子买下来,详细了解一下宅子的历史,倒也十分必要。
“原来如此,怪不得要叫蓝宅。看起来这位孛儿只斤·阿尔斯楞,对他这位外妻还是真心不错啊。那怎么又会出了血案?”鹿鸣随口问道。
他知道这个宅子的血案,第一桩就是发生在蓝宅的时候,却并不知真实内情,流传的版本千奇百怪,搞得不知究竟那个版本是真的?
宣仪安也眼巴巴看着千里寻真,等着听故事的下文。千里寻真却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哈欠,“不行了,不行了。我好困,要去睡觉了。明天再讲吧。”
宣仪安不满地望着他,心里很是无奈。
鹿鸣笑着说,“你是故意的吧?也罢,今天折腾是挺累人,大家早点休息也好。明天还有很多事情。”
三个人各自回去休息,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鹿鸣推门而出,在中院活动了一副筋骨,朝前院而去,就看见刘方在院子里扎马步。
看见他连忙走来招呼,“鹿探长,早。”
“老刘早,已经练上了?”
说着话看见苗翠娥从后厨出来,赵连顺拿着几幅大饼油条打门外进来,看见他一起招呼。
“鹿探长早。”
“长官早。”
“大家早。一早就在忙啊。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这一点小事,怎么会辛苦?鹿探长,来吃早点吧。屋里煮了一锅粥,我去买了大饼油条,是端中院去,还是就在前院一块吃?”
“一块吃,一块吃。一块吃这热闹。老刘去叫一声他们。”鹿鸣一屁股在院子当中的石桌旁边坐下。
“好嘞。”刘方答应一声,朝后就走。
不大工夫,千里寻真和宣仪安跟着刘方走出来。六个人嘻嘻哈哈吃着喝着,真像一家人。
吃过早饭,鹿鸣让宣仪安把一大堆档案拿到中厅,这里已经被鹿鸣布置成了会议室。中间一只长方桌,算是会议桌。东厢房改成了办公室,一面添了三张办公桌。一开始,他只准备放两张,一张自己用,一张宣仪安的。谁知道,千里寻真不干了。
“喂,我的在哪里?”姑娘叉着腰,盛气凌人。
宣仪安缩着脖子朝后退,指着外面,“你去问探长吧。他说只需要两张,你不是警署的人,不能在这里办公。”
“欺负人啊。”千里寻真一甩头走出去,走到西厢房。
这里是档案室,鹿鸣在里面叫刘方他们放了几张柜子,也有一张办公桌。此刻鹿鸣正在整理档案,看见千里寻真,头也不抬就说了一句。
“这里以后是档案室,外人不能随便进来。”
千里寻真直接站到他面前,气呼呼指着自己鼻子,“我是外人吗?你已经同意我住进来了,说明认可了我的身份。”
“什么身份?”鹿鸣不经意地随口问。只管低头收拾文件。
“当然是内人。”话出口,千里寻真已经下意识发现这话答错了。
什么“内人”?“内人”怎么能随便认?她脸一下子就红了,鞭子一甩转过身背对着鹿鸣。
“你欺负人。”
“怎么啦?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鹿鸣终于抬起头看向千里寻真。
千里寻真不敢再去纠缠“外人”,“内人”,直接指向外面,“你为什么不在那里给我放办公桌?”
“你说这件事啊。嗨,那是我们办公的地方,你的办公场所不是在报社吗?那里要办公桌干什么?”
“我既然是这宅子里的人,就应该有一张办公桌。”
“你这话有点胡搅蛮缠了。难道住进了这里,就都有一张办公桌?是不是也要给老赵、老刘,还有赵婶都准备办公桌?”
“刘方的门房有啊,赵婶的厨房也有桌子。”千里寻真索性耍无赖。
“你……”鹿鸣被她气笑了,“好好,我让老赵再去买一张办公桌放进去。”
“这还差不多。”千里寻真笑了。
……
就这样东厢房变成了三张办公桌。其实也是鹿鸣想着屋里多个人热闹。他要看机密资料,可以去档案室看。那里,他真不会让外人随便进去了。
三个人进了会议室,鹿鸣拿出一份文件摊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桌子,“昨天千里寻真讲到关于蓝宅的情况,这份文件有简单记载。今天咱们就还是从蓝宅说起。”
九
这位汉家姑娘,虽然住在这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开始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阿尔斯楞对她真好,几乎是每天都留在蓝宅过夜。蓝蝶要什么,就买什么,绫罗绸缎、珠宝玉石,一股脑弄进来,讨蓝蝶的欢心。
难耐阿尔斯愣是个武将,要带兵出征打仗的马上将军,那年铁木真开始北征欧洲,孛儿只斤·阿尔斯楞随军出征一去就是三年。
就在他三年后突然归来的夜里出事了……
阿尔斯楞只身一人一骑,来到“蓝宅”大门外,“咚咚”把大门敲得很响。
里面一个家奴出来打开门,看见站在大门外面的居然是亲王!竟然吓得像见鬼一样,先是扯着嗓子大叫一声,“亲王回来了!”
然后连滚带爬朝里面跑去。
仆人的举动让阿尔斯楞大感奇怪,牵着战马进了院子,居然不见一个家仆过来牵马。阿尔斯楞已经要发火了,却看见有男男女女的家奴丫鬟四下里乱窜,其中多数直接朝后面奔去。
阿尔斯楞心中疑云骤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些丫鬟,小厮看见我回来如此惊慌失措?一个个朝后面跑,是夫人有事?”
要说这位亲王对蓝蝶姑娘是真好,自从娶为外妻,在这个宅子里,不仅男男女女配了几十个下人,而且下令一律要称“夫人”。
阿尔斯楞担心蓝蝶有事,丢开了马缰绳,大步直奔蓝蝶所居住的最后一进。
一路之上阿尔斯楞追赶上那些丫鬟,因为心里有火,不问青红皂白,不是一脚踢飞,就是一拳打倒,到后来兴起居然抓起人,直接朝水池里,假山上抛去。想那孛儿只斤·阿尔斯楞,乃是元朝著名虎将,力大无穷。被他踢一脚,打一拳,不残也伤得不轻,更不要说被抛出去的几个了。落水的只要不被淹死,还保得住性命,被丢到假山上的,早已经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
顷刻之间,院子里已经是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到了这份儿上,不出事,也已经出事了。
阿尔斯楞直闯进了蓝蝶住的第三进正房,看见里面一片混乱,有两个丫鬟已经跑到,正在那里不知所措站着发抖,隐隐居然还有孩子的哭声从东厢房传出。他不顾细看堂屋细况,抬脚踢飞了两个丫鬟,一挑帘子进了东厢房。
看见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怀抱一个不足月的婴儿,身边还站着一个约莫三岁的男童。另有一汉装打扮的男子,也是衣冠不整地站在他们身前。两个大人,一个孩子都在发抖。怀里的和地上的孩子不停地在哭。那个三岁的孩子抓着男子的衣角,不停叫着“爸爸、爸爸”。
阿尔斯楞一看,那女子正是自己爱妻蓝蝶,那个男的居然就是府中管家高天明!阿尔斯楞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顺手拔出腰间佩刀,一刀下去,就将高天明劈成两片,接着回手又是一刀,将那个三岁孩子拦腰斩断。顿时之间屋子里已经一片血泊。
一旁的蓝蝶早已经吓破了胆,哭也不会了。
阿尔斯楞一把拖过了蓝蝶,先将她怀里的婴儿,抢了过去,顺手朝门外丢去,然后,双手掐住了蓝蝶的脖子,大声怒吼:“我掐死你这个贱女人!”
蓝蝶一口气上不来,眼睛一翻,死在了阿尔斯楞的身前。片刻工夫,屋子里血流成河,大小三条性命横在血泊中。
阿尔斯楞已经杀得眼红兴起,提着刀出了门来,逢人就杀,竟是一路杀出蓝宅直到门外,上了自己战马就走,再也没有回头,身后竟是一片血海一般。
等邻居报了官,官府衙役进来清点,这一夜之间,宅中上下竟有大小十三口死在阿尔斯楞手下!
原来因为阿尔斯楞三年不归,那管家高天明,居然和主子蓝蝶有了暧昧。开始还是有些偷偷摸摸,时间久了,满宅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两个人索性公开了关系。更有甚者,那个高天明居然做了男主人,让下人该称自己老爷。生生把一座蓝宅变成了高宅。
两个人一心以为王爷已经在外战死,蓝蝶又不是正妻,便做了夫妻,过日子,生孩子,倒也逍遥自在。头一年就生下个胖小子,隔了两年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初时蓝蝶还有几分担心,知道王爷不好惹,性子也暴烈,万一没有死,回来了,就是一场天大的祸事。依着蓝蝶的意思,一家子带上银两逃回南边去,就是万一阿尔斯楞回来了,找不到人,这事也就躲过去了。这些年她留下不少银两,阿尔斯楞临走,还留了不少银子,足够他们找个人找不到的小地方,好好过日子了。
高天明却是不以为然。他已经在这元大都做上了“老爷”,连外面都知道他是高老爷,还用王爷给的银子,在外面置办了产业,岂肯一走了之?
两个人在屋里商量的时候,高天明说,“娘子只管放心。那个蒙古人肯定是战死了。已经三四年没有消息了。我差人暗中去那边王府细细查问,也是一丝消息没有。说是战死在外面了。这次在什么欧洲打仗,仗打得凶,皇帝手下很多大将都战死了。连皇帝都受了伤。肃顺王保护皇帝被打死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们放心过日子就是。”高天明安慰蓝蝶。
“可这宅子终究是他置办的,我住再也不安心。”蓝蝶还是忐忐忑忑,“生怕他的鬼魂回来找我。”
高天明想想便说,“这样吧,我找人来看看宅子,咱们把它卖了,然后在大都其他地方另外买一幢房子就是。”
“如此甚好。你就快找人来看宅子吧。”
两个人正在说着,两个丫鬟慌慌张张闯进来。
“老爷、太太不好了,王爷回来了。”
“啊?”
高天明和蓝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没了主意,正打算带着孩子从后门逃走。阿尔斯楞已经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提刀杀人……
如此一场满门血案,官府却是不了了之。只因为死的是汉人,杀人的是一位蒙古亲王。何况还是他的家事?那元朝蒙古人本是游牧民族,实行的是奴隶制。蒙古贵族的家奴,主人拥有生杀大权,官府又岂会去追究?
这位杀人的阿尔斯楞究竟后事如何?起码是官府不会追究,他自然也不会潜逃,估计是大摇大摆回了自己的王府。
不过也有一说,说阿尔斯楞造杀孽太深,日夜不得安生,某一日忽然出走,无人知道去了何处,从此销声匿迹……
鹿鸣说完之后,指着文件说,“这些都是旧档案中的记载。因为历史久远无从考证真伪。这便是13号凶宅,所以被人称作‘凶宅’的历史原因。当然仅仅因为这样一段坊间野史,就把好端端的一座宅子定为凶宅,还是有些牵强附会了。”
宣仪安听得心神摇曳,只当一个故事了。
千里寻真却摇摇头说,“没有这么简单,这案子还有很多后续,在历史上说法不一。尤其是关于高天明和蓝蝶的来历,你的资料里完全没有说明。”
“依你的意思,这桩血案背后,居然另有隐情?”鹿鸣倒是没有想到。
“当然,不仅另有隐情,而且是决定了这桩案子所以会发生的真实原因。”千里寻真得意地扬着自己手上的一份材料。
“我在燕京大学图书馆,找到了一本元史的孤本,其中有一则孛儿只斤别传,这里不仅有关于阿尔斯楞的这件杀人案,还有关于他儿子的记载。”
“他儿子又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很深。”
千里寻真说着打开手上的资料。
十
据说,就在这场血案过去了三十年后,“蓝宅”居然发生了第二次血案。
阿尔斯楞走后很多年,这座宅子都荒废着,直到二十年之后,阿尔斯楞的儿子那日松,继承了他那个失踪老子所有的一切,包括爵位和家产。
那日松看中了这个宅子,重新装修粉饰一新,全家搬了进去,把这里改成了自己府邸。当时曾经有那日松属下的幕僚向他提出,这个宅子曾经发生血案,不吉利。
那日松却毫不在意地回答“蒙古人是在流血与战争中长大的,怕什么血?”
谁也没有想到十年后真的又发生了灭门血案。那是一个冬夜。
那日松一家,除去那日松本人之外,一家合计9口都在家,有那日松的三位福晋和6个孩子。此外府中还有四十多丫鬟和仆人,其中十人是蒙古人,剩余都是汉人。
碰巧那天夜里那日松去朋友家喝酒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那日松回到家中,发现所有人都中毒倒在地上。
那日松惊恐万状,赶到三个福晋屋子里发现他的三个福晋6个孩子,还有府中是个蒙古人不仅全部中毒,而且身中数刀,早已死亡。几个屋子里都是血流遍地,那情景与三十年前的血案十分接近。
最叫那日松震惊的是,北房大厅正中,用血写下几行大字“投毒杀人者鱼仇!”其余汉人皆无生命危险,只是中毒昏迷,唯独少了一个叫高仇的厨子。
日松倒恍然大悟这起仇杀,竟是复仇!他没有被血案击倒,只是恨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立刻赶到宗正府,要求立刻缉拿在逃凶犯高仇。宗正府听到发生如此惊天大案岂敢怠慢?立刻画出图形分送各地悬赏捉拿要犯鱼仇。
话说这高仇究竟何人?与那日松一家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采用如此残忍手段,制造出满门19人被他一人所杀的大案?要知道究竟如何,却还要回到30年前那桩血案……
想当初阿尔斯楞一把拖过了蓝蝶,将她怀里的婴儿,抢了过去,顺手朝门外丢去。
却不料蓝蝶的奶妈文王氏,因为年纪大了些行动迟缓,闻听府中混乱一片,要去蓝蝶屋里看看,才刚走到门口,襁褓直朝她怀里飞来。文王氏连忙用手接住,竟是那个高天明与蓝蝶的幼子,张开小嘴本在大哭,被这一惊之下昏了过去,倒是没有了声音。
文王氏已然知道阿尔斯楞正在行凶,自己一个老弱妇人断不是可以阻止他行凶之人,唯有带着他们二人的孩子速速离去,尚可保得二人一丝血脉,以今后报仇雪恨。于是文王氏抱起孩子仓促逃去。
当初阿尔斯楞行凶之时,并未细想,事后也早就忘记究竟杀过什么人,并未曾去追究尚有漏网之鱼。故而逃出去的文王氏安然无事地离开大都,回到了老家浙江的诸暨。
原来这蓝蝶本是浙江诸暨人,文王氏和蓝家是同乡。蓝家本是江南望族,当初的蓝蝶是蓝府千金,文王氏就是她的乳母。不料元兵直下江南,南明覆灭。阿尔斯楞率兵进入诸暨城,杀尽蓝府男丁掳走了蓝蝶和所有女眷,文王氏也在其中。
再说那个高天明,同样也是诸暨人士,他的家人同样惨遭杀害。阿尔斯楞攻进诸暨时,他侥幸不在城中,才保得一条性命。
高天明也是江南士大夫出生,本姓鱼,鱼蓝两家世代交好,天明与蓝蝶乃是青梅竹马的一对恋人。得知未婚妻被阿尔斯楞掳走,鱼天明化名高天明追至大都,利用阿尔斯楞为蓝宅招录管家,高天明以出众的才华脱颖而出,成了蓝宅大管家。
原本二人在蓝宅小心谨慎,满府之人只有文王氏知道底细。谁知阿尔斯楞离京一去三年,各种消息传来,都道他已经战死沙场。蓝宅本是外宅,并无官府朝廷的确切消息。他们二人竟然夫妻般过起日子来,府中多用汉人,又有许多原来的蓝府女眷,到了大都重新成家后,又将男方带入蓝宅。还有原本高氏一族之人,也纷纷前来投靠。剩下少数阿尔斯楞原来的家奴,也尽数被收买。
整个一个蓝宅,已经成了新的高蓝府。
故而,当三年后阿尔斯楞突然归来,满府上下才会如见鬼一般惊慌失措,四散出逃。
再说文王氏带着他们二人遗孤逃回诸暨,隐姓埋名将孩子养大,临终之前将这两代血海深仇,一并告诉了18岁的鱼仇。鱼仇发下毒誓:此生必报此仇。
为了报仇雪恨,鱼仇现实在江湖上拜师学艺,先学会一身南少林武功,然后又遍访江湖,向一用毒高手,学得施毒的本领;再拜了一位蒙古大厨师,学会一手做蒙古饭菜的好手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鱼仇前后足足花了十五年时间,卧薪尝胆终于技成。
这时候的鱼仇已经是30多岁的一条汉子,一手厨艺出神入化,尤其擅长蒙古风味的菜肴,在江湖负有盛名,人称“高大厨”。
鱼仇到了大都,并没有直接投入那日松府上,而是找了一家很有名气的酒楼。那家酒楼叫“酒仙楼”,在大都是响当当的酒楼,深得蒙古贵族的喜爱。尤其是鱼仇当了大厨,那简直就是天天人满为患,宾客应接不暇。
那日松是个特别好酒贪杯,喜欢吃的人,第一次吃了鱼仇的菜,已经爱不释手,三天两头要去“酒仙楼”。也不知道鱼仇动了什么手脚,到后来居然一日不吃鱼仇的菜,就吃不下饭,喝不进酒了。
那日松实在忍不住,终于出了重金,将鱼仇请到了自己府上,专门给自己一家做大厨了。
这个鱼仇真是有心计,投入那府为后,依旧是不动声色。天天给那日松一家做饭,恭恭敬敬,尽心尽力,足足用了五年,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真是可谓谋定而动,一击必中。
那天算准只有那日松一人不在府中,鱼仇利用自己高明的投毒手段,居然可以将一府人全部毒倒,还要分成程度不同。其实他就便不再补刀,那些蒙古人也是一个也活不到天明了。
鱼仇补刀造成血案,就是故意留下的唯一活口那日松,告诉他,自己是来复仇的。否则五年之内,他早就可以将所有人全部毒死,然后全身而退。
事情发展到此,已经是蓝鱼两家和孛儿只斤家的三代血仇了。
那孛儿只斤·那日松,虽然对父亲当年所作所为知之不详,却还是多多少少有所耳闻。那日松今年45岁,30年前已经是个15岁的大孩子。曾经得知父亲南征带回一名江南女子,在外营造了外宅。蒙古人对此从来不觉有异,直到那天阿尔斯楞浑身是血回到府中,府中人才得知蓝宅出事了。
父亲从此郁郁寡欢,终日酗酒。五年后去世,那日松继承父业。全然不曾想到父亲当年做出如此大血案,居然不曾斩草除根?竟会留下一条孽根!
更加没有想到此人卧薪尝胆30年,然后一举击杀自己满府之人,竟然还敢在行凶之地留下血书,实在叫那日松深深感到震撼了。
那日松深知,这个鱼仇绝不会放过自己。他之所以要挑选只有自己不在的那一天,实施如此惊天动地的血案,绝不是为了要放过自己,恰恰是为了让自己产生恐怖孤独畏惧和愤怒,就是为了通过这种方式来刺激自己的灵魂。那日松决心,一定要追杀此人,为家人报仇,而且也要让所有仇恨蒙古大元的汉人知道,反抗蒙古人的统治,只有死!
那日松一方面通过官府,在各地,特别是大都和诸暨两地追查凶犯鱼仇的下落。另一方面,下令将原来府中所有汉人关进大牢酷刑拷打,追查他们与鱼仇的关系。并且扬言假如鱼仇不出来自首,就要将这30多个汉人悉数活埋!
仇恨,使得那日松和鱼仇都失去了理智,为了彼此向对方复仇,已然杀害了几十条无辜的生命!更加可怕的还是,这场血仇,究竟还要旷日引久地延续多久?
那日松要用诛杀30多条无辜来向鱼仇和世人示威,已经彻底表现出他的残暴性格。他还很快带人将那府清洗干净,自己重新住进去,而且又娶了三个福晋回来,还夜夜在府里笙歌艳舞,通宵达旦地豪饮。
公然要用自己来做引子,让鱼仇找上门来。
十一
再说那鱼仇,杀人之后便潜出了大都。他已经料定那日松绝不会放过自己,也必定会追查到诸暨去。鱼仇五年来一直潜伏在那日松身旁,对他的性格秉性,行事风格十分了解。知道此人不仅性情残暴,而且行事缜密,追查自己的行迹必会十分细致。故而,鱼仇反其道而行之,他非但没有返回诸暨,而是就蛰伏在长城脚下一处山里。
听到这些消息,鱼仇开始十分愤怒,然后又渐渐平静下来。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深感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家仇,不该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其实他们都是无辜的,现在还要牵连更多无辜,自己实在罪孽深重了。于是,鱼仇做出来一个断然决定……
第二天一早,鱼仇出现在自己熟悉的那府门口,对守卫大门的士兵言道:“我就是鱼仇。带我去见你家主人吧。”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反绑着鱼仇走进府中,将他押上大堂。
那日松坐在堂上,对他冷冷一笑,道:“你果然是条汉子!真敢只身前来。”
鱼仇言道:“那日松,我鱼仇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你放掉狱中无辜之人,鱼仇甘愿领死谢罪。”
那日松点点头,“你倒是个义气之人。我且来问你,我那日松妻子9人,合同府中其余十个蒙古人,究竟有何仇恨?你竟然下此毒手,将他们尽数毒杀?你不知他们皆是妇孺之辈吗?”
鱼仇昂起头回答:“我父母及府中其余11人与你父阿尔斯楞何仇?我外祖蓝家合家上下23名男丁,祖父鱼家25条人命,又与你父阿尔斯楞何仇?这总计51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便是我行凶的理由!”
那日松不由一声长叹,“想不到我父亲手中竟有如此众多的人命!若是在战场上倒也罢了,这些人毕竟皆是老弱妇孺。血仇,只是如此血仇仅是我父所为,你却不该再一次滥杀无辜,使得这场冤冤相报的血仇,又添上了19条无辜生命!”
鱼仇闻言,一行长泪流下,“那日松,我今日情愿让你绑缚菜市口,凌迟处死以谢天下!”
那日松点点头,“我念你是条血性汉子,现在即刻下令放了狱中之人,将你送官府治罪吧。”
那日松个人信守诺言将鱼仇送进大牢,同时释放其余无辜之人。
几天之后,宗正府在菜市口将鱼仇凌迟处死。
那日松却终日沉思,数月后散尽家产和家人,独自一人去了五台山出家为僧,法号了仇。
到此为止,这孛儿只斤与蓝鱼两家的三代血仇,总算画上了句号。合计死于此因竟有70人之多!可见当日蒙古人入侵中原,带来多大的民族仇恨。
本来故事到此也算有个了结了,却不料数十年后,竟又出了个自称高仇之人,在北京组织了白莲教的分坛,打出旗号要推翻朝廷。
不知怎地这座宅子会落到了他手里,一日,假高明,在宅子里召集会众,宣讲弥勒教义时走漏风声,被官军团团包围。一阵炮火攻打,官军杀入,将一干人全部诛杀,竟有近百人。这座宅子本是砖木结构,被炮火几乎焚毁殆尽,只剩下残垣断壁。
消息传到五台山,已经105岁的了仇大师,当夜写下数句诗后圆寂。
那诗道:一己凶仇一己承,冤冤相报难为僧;百年血案桩桩件,谁解谜踪佛愿恒。
数年后,元灭……
千里寻真合起手中资料,三个人坐在会议桌前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
良久之后,鹿鸣站起身说了句,“太闷,我去后花园走走。”
说完转身朝厅外而去。
他沿着院墙内的走廊,漫步而行,脑子里都是13号凶宅的历史成因。
阿尔斯楞的残暴,嗜杀成性,在他的屠刀下居然有60多条无辜性命。一个军人,在战争中杀人,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然而他所屠杀的,完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其残暴,一家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可悲的是,他并没有死在仇人刀下,却是自然死亡,无疾而终。
鱼仇,为了报两代人的血海深仇,不惜用了30年卧薪尝胆。其志之坚,确实叫人敬佩。可是为了报家仇,却还是残杀了十数条无辜性命。那日松质问的言之有理,那日松妻子9人,合同府中其余十个蒙古人,皆是妇孺之辈,鱼仇有什么理由用报仇雪恨,来取他们性命?
这无非都是源于蒙古入侵中原而造成的民族仇恨,这种狭隘的民族主义情绪,就这样把汉蒙两族陷于仇杀,冤冤相报何时了?
鹿鸣是个在海外留学过的人,又曾经在苏格兰场工作,他从来没有深刻的民族主义精神,万万想不到,自己打算追查的13号凶宅,居然是这样的历史来历。鹿鸣完全被这场历史血案震撼了。
鹿鸣走进后花园,这个院子造得很美,竟然有一种江南园林的韵律。小桥流水,亭台楼阁,草木幽深,曲径逶迤。处处透出营造者的别具匠心。
按照刚才那份资料,阿尔斯楞为蓝蝶造的蓝宅,也就是最早的13号凶宅,早就在元末那场假高明,白莲教一案中被炮轰得灰飞烟灭。那么这里应该是后人在原来的废墟上重新造的。难怪整座院子看不到元朝痕迹,倒是处处透出明清两朝的余韵。也不知这是明朝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人买下了地基,重新打造出这么一座宅子?可这座宅子难道又一次坠入了凶宅的怪圈子不成?否则又怎么会有了13号凶宅之名?要知道,这里不过是元朝的蓝宅,后来的那日松亲王府,并没有13号之说。被人称之为“13号凶宅”,必然是后面的事情。
鹿鸣一个人信步走去,一直走上小池对面,假山上的那座亭子。亭子是个八角的,造得小巧雅致,与整座院子的景色相得益彰。鹿鸣独坐亭中想心事,眼见日已偏西,一道余晖射进亭子,四处多了一种夕阳下的瑰丽。鹿鸣这才想明白为什么这座小亭叫做余晖亭。
“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鹿鸣不回头也知道一定是千里寻真。住进来后,她最喜欢就是坐在这座亭里看风景。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在那个时代,为什么会有如此惨烈的仇杀?这就是江湖上的冤冤相报吧?到什么时候,这种仇杀才能结束,不是有法律吗,哪朝哪代没有官府,为什么如此热衷私人之间的报复和仇杀?而去竟然不顾枉杀无辜。这个鱼仇卧薪尝胆30年,没有去杀了真正的仇人,却害死了近20条无辜性命?他究竟要算什么人?”
“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还是一个疯子?他的仇恨叫人同情,他的行为叫人憎恨。”
千里寻真走过去,坐在鹿鸣身边,换了一个话题。
“这里美吗?”
“真美,还可以隐隐在余晖里,看见紫禁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怪不得叫余晖亭。”鹿鸣由衷赞叹。
“你应该研究想到了吧?”
“想到什么?”
“这里不是阿尔斯楞营造的蓝宅。”
“知道,那座宅子毁在元末了。这不知道是明朝哪位大手笔的产物?你做了很多功课,应该知道吧?”
“当然。”千里寻真有些小得意。
为了厘清这座北平“名宅”的来龙去脉,她真是花了不少功夫。足足一年时间,从最后一次发案,一直到现在。千里寻真几乎研究掌握了,13号凶宅全部过往的历史,唯一缺少的就是最后这次的案情资料。可毕竟这些资料在警察署,不是随便拿得到。千里寻真动用了很多关系都无济于事。
当然,这也不奇怪,因为这桩案子牵扯到是北洋政府的一位要员。如今的北平可是在北洋政府的管辖之下。其实呐,这个时候中国有两个政府,一个是孙中山的南京政府,另一个是北洋军阀的北京政府。严格说,这时候还是要叫北京的。不过因为本书随着时间,将会进入1928年,也就是十年之后,那时候,民国统一,北京政府在张学良主持下易帜,把北京改成了北平、本书考虑前后统一,干脆一直叫北平。
这个13号凶宅,在1917年发生了最后一起凶杀案。那时候是民国第二任大总统黎元洪在任。民国五年(1916年)6月,袁世凯死后,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宣布恢复约法,召集国会。但实际权力则为国务总理、皖系军阀段祺瑞所掌握。黎元洪不甘于受段摆布,形成“府院之争”。段祺瑞利用张勋将黎驱走,由副总统冯国璋代行大总统。民国十一年(1922年)6月,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赶走皖系总统徐世昌,请黎元洪复职。黎元洪复任总统后,无实权。
住在棒槌胡同13号的主人,国会众议长烈序章深夜被刺,身中六刀,他的秘书,楚越姜,身中一刀当场毙命。
舆论哗然,纷纷用头版头条,以标题“民国第一血案,众议长家中被杀”,“棒槌胡同惊现新血案”“凶宅就是凶宅,13号幽灵不灭”……让老百姓看得瞠目结舌。
人们议论纷纷,有说是南京政府派人刺杀的,有人说是段祺瑞要给黎元洪颜色看,也有人说是江湖仇杀,众说纷纭。北平警视厅却是三缄其口,案子却迟迟未破,最后竟不了了之,把卷宗束之高阁,再也无人过问。
只是此案牵扯必然甚广,千里寻真的身份,还是真的无权看。
十二
千里寻真接着鹿鸣的话说,“这个自然是。我除了手上没有一丝烈序章案子的材料,其他历史材料应有尽有。”
千里寻真并起双腿,在鹿鸣身边坐坐好,然后娓娓道来……
朱元璋建立明朝。
大明朝先建都南京,后移至北京。
被战火焚毁的北京城重新开始兴建起来,这座历经血雨腥风的宅子,落到一位富商手中,他在原来废弃的宅基地上重新造起一座四合院来。
这个时候周围的屋子渐渐多了起来,官府开始排了门牌号,因为这条胡同那时候是口子小,然后窄窄一长条,到后面因为这宅子占地宽大,整个胡同也宽大起来,于是叫了个棒槌胡同。宅子排在了胡同里第13号,人称“孟府”。这位商人姓孟,单名一个和字。
说明白点,这所谓的13号凶宅,其实是孟和重建的宅子。已经和原来的蓝宅没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基本结构也是当年孟府那座宅子。
到了大明宣德年间,这孟府的当家人已经是孟和的孙子孟庆宇。孟庆宇常年经商在外,不料家中有接二连三发生起命案来……
先是孟庆宇的长子孟获龙,突然暴病而亡。留下了36岁的妻子孟乔氏,还有一双儿女。女孩当年16岁,叫孟瑶茜。男孩10岁,叫孟耀文。
孟庆宇常年不在家,这府中自然是长子孟获龙主事,包括京城里的生意,铺子,也都是孟获龙在管。府中的主母是孟获龙的夫人孟乔氏理事。孟家是富商,孟和的时候,就已经开设了很多的商铺,还有几家作坊。在京里是有名的大户,到了孙子孟庆宇这一代,已经算得上是大富商了。
孟获龙平常虽然忙点,可身体好好的,不足怎么就一天天衰弱起来,人瘦成了皮包骨,一日不及一日,拖了半年终于撒手人寰,丢下了孟乔氏和一双儿女,命赴黄泉了。
孟乔氏看着停在床上的丈夫,抱住女儿和儿子放声大哭。
“这可这么好啊?你爹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生病死了呢?”
儿子孟耀文只有10岁,尚不懂事,只知道哇哇大哭。女儿孟瑶茜一边给母亲擦眼泪,一边悲悲切切说:“母亲,人已经不在了,你节哀顺变啊。咱们还是先办理父亲后事吧。”
正在这时候,孟获龙的弟弟孟获虎夫妻走进来。
孟获虎的老婆张玉芬假惺惺掉了几点眼泪,“哎呀,大哥怎么就死了呢?也不知得什么病?不会过人吧?人既然都死了,就早点埋了吧。”
孟获虎也说,“大嫂,节哀顺变吧。大哥已经走了,妮可要好好活着,不是还有侄儿和侄女吗?大哥的后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只是咱们家素来都是大哥当家理事,柜上的钥匙也在大哥手上,你看是不是就交给我?我也好去柜上支银子?”
“还有家里大库的钥匙,麻烦大嫂一并交了吧。你这样子怕也无心管事。”张玉芬在一旁加了一句。
正好被跟着走进来的孟府小姐,孟青莲听见了,便忍不住说,“二哥,二嫂,你们是不是太心急了点?大哥刚刚去世,尸骨未寒,爹爹尚未得知此噩耗,你们就这样来逼迫大嫂,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张玉芬刚一张嘴,就被孟获虎登陆一眼。
孟获虎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对孟青莲说,“妹妹有所不知,办丧事是要用不少银子的,可这些都是大哥在管,我自然是要与大嫂来说。再说,大哥病故,家里乱哄哄,你侄子侄女都尚年轻,府里里里外外都要人照应。你二嫂也是着急啊。”
“如此说来,大嫂你就先把这些交给二哥二嫂吧。”
孟乔氏哭哭啼啼点点头,“夫君已故,我心如死灰,能带大耀文是大幸,哪里有心情去理家管事?”说着拿出一串钥匙,交到了孟获虎手里。
“二哥,只求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有口饭吃就好。”
孟获虎忙说,“大嫂说些什么?我们终究是一家人。”
孟获虎与张玉芬得偿所愿,心满意足走出去。
孟青莲拉着孟乔氏的手,“大嫂先办好大哥丧事吧。我已经叫人给爹爹带信,让他尽快回来。”
哪里知道,7天后,孟获虎安排将大哥孟获龙草草下葬后,竟然不顾妹妹孟青莲的反对,执意将孟乔氏母女三人赶出了孟府。
孟乔氏不得已带着一双儿女流落街头,正在不知所措的三个人抱头痛哭,一个青年书生正好路过。
“这是怎么回事?”书生问道。
孟乔氏凄凄切切述说了经过,不由得让书生怒气冲天,可是又能怎样?一来,这是孟府家事,二则孟家有钱有势,自己不过一个落拓书生,拿什么去给别人伸张正义?
这个落拓书生,叫赵文辉。几次科考落榜,只能靠着在街头为人代写书信,混日子。倒是家中尚有一栋祖上留下的旧房子。张文辉一时心善,将孟乔氏三人暂时收留。
“这位大嫂,我叫张文辉,家里尚有空余房间,你不如带着他们先去我家住下。”
孟乔氏千恩万谢带着儿女跟在张文辉后面去了他家。
也是巧,张文辉住在劈柴胡同,离开棒槌胡同不过咫尺。张文辉本就是落拓书生,家里没有隔夜粮,一下子多了三口吃饭,实在是无以为继。孟乔氏为了生计,只能去外面拿些衣服回来洗,多少赚几个钱度日。
这日子要看已经过不下去了。
这日来了个牙婆,走进来鬼鬼祟祟看来一圈,拉着孟乔氏说话。
“孟家大娘,我看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有没有想过给孩子们另外谋条生路?”
“他婶子我可有什么办法啊?只能挨着日子,等我公爹回来做主啊。”孟乔氏说着就抹眼泪。
“你看,孟老爷一走就是这么久,谁知道能不能回来?你这样下去,儿子,女儿都活不成。”
“我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办法。”
牙婆看看屋子里的孟瑶茜,低声说:“我找个地方,让你女儿去挣钱可好?”
“什么地方可以让女孩子挣钱?”
“翠红楼。”
“翠红楼?那不是青楼吗?”孟乔氏不由得连连摇头。
女儿孟瑶茜已经在里面听见了,她不忍看母亲每日里如此辛苦,竟然走出来,“这位妈妈,我答应了,这就跟你走,你要马上付钱。”
牙婆一脸堆笑,“当然、当然。姑娘是美人,一定可以红。这里是二十两,孟家大娘你收起来。孟小姐就跟着我走吧。”
“孩子,为娘怎么忍心看你进青楼?”孟乔氏拉着女儿的手哭起来。
“母亲,你收下银子,就让弟弟重新去读书吧。只有弟弟将来出头之日,咱们才有好日子。”
孟瑶茜坚决跟着牙婆走了。
有了这笔钱,孟乔氏重新把儿子孟耀文送进了学堂。
日子总算可以过下去了。
孟青莲对二哥的做法十分不满,常常在家中与哥嫂吵架。只有有机会,便走出来,拿下自己的私房银子常常暗中接济大嫂。
“妹妹,你有几个钱,怎么再来拿给我?”孟乔氏不肯收小姑子的钱。
孟青莲却说,“大嫂,大哥在的时候对我好,常常拿钱给我。我又没有什么去处花费,便都积攒下来。你拿去用就好。”
孟乔氏抹着眼泪,“妹妹,你是要嫁人的。本来你大哥早就备下了一份丰厚的陪嫁,现在你大哥走了,二哥当家,怕是不会忍下这笔嫁妆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孟青莲愤愤道,“二哥真是狠心,就这样把你们赶出来。你又没有改嫁,还是我们孟家人。再说,还有弟妹们,更是孟家人。他怎么做得出来?”
“这都是命啊。妹妹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十三
却不料,一年后,孟家三小姐居然也病了,而且症状与大哥孟获龙一模一样,拖了几个月,找了很多医生,还是无济于事,再一度不过身亡。这件事不由得引起了邻居怀疑,便有人去报了官。
一群衙役把孟获虎夫妻拿住,府衙当堂审讯。
“堂下何人?”
堂上的京兆尹练其宝一声喝问。
孟获虎在下面不慌不忙抬头回答,“在下商人孟庆宇的次子孟获虎。”
“原来你就是孟获虎。现在有人怀疑你先后害死了兄长孟获龙与幼妹孟青莲,要独霸孟庆宇的财产。”
“小人冤枉。分明是我的大嫂孟乔氏与秀才张文辉勾搭成奸,毒死了我的大哥和妹妹。请大人明察。”说着朝堂上练其宝丢了个眼色。
练其宝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来人,捉拿奸夫淫妇孟乔氏、张文辉。”
一群衙役,凶神恶煞冲到了劈柴胡同,将孟乔氏拿了,又在街头捉走了正在摆摊的张文辉。
张文辉和孟乔氏都是连声大喊冤枉,却被练其宝不分青红皂白下了大狱。当堂释放了孟获虎夫妻。
孟获虎回家之后,马上准备了两千两银票,连夜送到了练其宝家中。
练其宝得了这么多银子,乐得嘴都合不拢,当场答应,会把孟乔氏和张文辉问成死罪。
孟获虎依仗钱财,贿赂贪官,练其宝果然第二天就升堂,将孟乔氏和赵文辉屈打成招,下入死牢秋后问斩。剩下幼子孟耀文流落街头。
已经沦落青楼的孟瑶茜痛不欲生,又不能援救狱中待毙的母亲,只能以泪洗面,好说歹说,让鸨母答应,让幼弟暂住在翠红楼,在后厨打杂混口饭吃。好在这一年孟瑶茜已经成了翠红楼的头牌,鸨母要仰仗她挣钱,也就答应下来。
再说孟瑶茜在翠红楼接客,幸得结识了一位侠士曹树华。
这个曹建华算是个大侠,30多岁,一身好功夫,尤其为人行侠仗义,在江湖上素有及时雨的美名。
这天曹建华又翻了嫣红的牌子。
这嫣红就是孟瑶茜的艺名。
曹建华见嫣红不像往日模样,眼角尚有泪痕,忍不住追问:“嫣红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儿?”
孟瑶茜一听,忍不住放声大哭,将一家人的遭遇来说出来。
曹建华不由得勃然大怒,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是自己有本事去劫狱,救出了人,又到哪里去为生?再不然潜入孟府,把孟获虎夫妻杀了?这倒是办得到,可是于事无补啊,反而坐实了孟乔氏张文辉的罪名。
曹建华空有愤恨,却苦无办法。
孟瑶茜一见此情景,“扑通”给曹建华跪下。
曹建华连忙伸手搀扶,“你这是做什么?”
“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只要曹某做得到,你只管说。”
“小女子只求大侠带着我幼弟,去西域寻找我爷爷孟庆宇。这件事只有他回来,才能有办法救母亲和张秀才。”
“好。这件事我答应了。”
曹建华答应了孟瑶茜,要带着孟耀文,万里迢迢去寻找在西域经商的孟庆宇。
曹树华在后厨找到孟耀文。
“耀文,我带你去西域找爷爷,这一路万里迢迢,会吃很多苦,你吃得消吗?”
孟耀文扬起头,“我吃得消,只要可以找到爷爷,救我娘。”
孟瑶茜又拿出几张银票塞到弟弟手上,流着泪说,“你一路听曹大哥话,找到爷爷,早起回来。”
姐弟二人就此洒泪而别……
说到这里,千里寻真戛然而止。
“怎么不说下去?”鹿鸣侧身而问。
千里寻真大力个哈欠,指着天,“天黑啦,肚子都饿了。我们该去吃饭了。”
鹿鸣抱歉站起身,又伸手拉了她一把,“真对不起,我把时间给忘了。我没有想到这个13号里,居然真的发生过这么多故事。”
千里寻真一面直着腰一面说,“而且都是凶杀的案子,怪不得被人称之为凶宅。”
“走吧,去吃饭吧。你这个故事一定很长,还是明天会议室继续说吧。不然宣仪安会烦死你。”
听了这话,千里寻真一面蹦蹦跳跳朝着假山下面走,一面“咯咯”笑个不停,“小朋友挺可爱。”
第二天上午,三个人在会议室坐下。
鹿鸣对千里寻真说,“你接着说下去吧。曹建华带着孟耀文去西域寻找孟庆宇,恐怕真是一件千辛万苦的事。里面一定发生过很多故事。”
“千里记者,你又讲故事了?为什么不带我?”宣仪安果然发难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讲什么,故事都在后面。”千里寻真随口敷衍过去。
宣仪安有些不满,却也无奈。
千里寻真拿出一份文件,看来一眼娓娓道来……
曹建华答应了嫣红姑娘之后,开始为去西域做准备。
从汉朝张骞通西域开始,中原与西域之间便有了一条丝绸之路。古代的丝绸之路,起自中国古代都城长安,经中亚国家、阿富汗、伊朗、伊拉克、叙利亚等而达地中海,以罗马为终点,全长6440公里。这条路被认为是连结亚欧大陆的古代东西方文明的交汇之路,而丝绸则是最具代表性的货物。数千年来,游牧民族或部落、商人、教徒、外交家、士兵和学术考察者沿着丝绸之路四处活动。
随着时代发展,丝绸之路成为古代中国与西方所有政治经济文化往来通道的统称。有西汉张骞开通西域的官方通道“西北丝绸之路”;有北向蒙古高原,再西行天山北麓进入中亚的“草原丝绸之路”;有长安到成都再到印度的山道崎岖的“西南丝绸之路”;还有从广州、泉州、杭州、扬州等沿海城市出发,从南洋到阿拉伯海,甚至远达非洲东海岸的海上贸易的“海上丝绸之路”等。
曹建华从孟瑶茜那里得知,孟庆宇曾经托人带回来过几次家信,他是在西域一个叫波斯的地方做生意。
波斯是伊朗在欧洲的古希腊语和拉丁语的旧称译音,也就是说波斯是伊朗的古名。历史上在西亚、中亚、南亚地区曾建立过多个的帝国,如阿契美尼德王朝、萨珊王朝、萨非王朝等。极盛疆域东起印度河及葱岭,西临巴尔干半岛与地中海,南抵亚丁湾和红海,北达高加索山脉跟咸海,波斯帝国是第一个地跨亚欧非三洲的大帝国。
曹建华知道京师也有很多商队去西域,他们带去大明朝的丝绸、瓷器、茶叶,带回许多精美的西域工艺品,葡萄酒,名贵的地毯。那时候贵族家一条波斯地毯价值连城。
曹建华在西直门外一家客栈,找到一个商队。那时候沿途不安全,商队都会雇用镖行来保护。这个商队雇用的大威镖行,镖行里有个镖头叫钱六发,他和曹建华有些交情。
有一次,钱六发护送一趟镖,路上遇上了硬点子,差一点失手,把命搭进去。碰巧被曹建华遇上,上去伸了把手,赶走了劫匪,护住了那趟镖,也算救了钱六发一命。钱六发感激不尽,当时就表示,以后一定要报答曹建华。
曹建华找到了钱六发,两个人在西直门外小酒馆喝酒。
钱六发三杯下肚,直接就问,“曹大哥,今天来一定有事?说吧,无论什么事,我钱六发义不容辞。”
曹建华端起酒杯,“钱老弟,真有一件事,要请你帮忙,来再喝一杯。”
两个人又喝了一杯酒。
曹建华才说,“老弟是不是今日要护送德昌的商队去西域。”
“正是,后日就要出发,过咸阳出嘉峪关。”
“目的地可是波斯的德黑拉?”
“是啊,老兄怎么会知道?”
“我想随着走一趟西域。”曹建华直截了当提出。
十四
听到这话,钱六发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哥,这是瞌睡有人送枕头了。我正愁这趟镖缺人手,万里迢迢,没有几个好手可是不行啊。大哥你既然要去,不是正好?我倒要谢谢了。今天酒钱还是算我的。”
曹建华摆摆手,“那不行,不仅是我,我还要带一个人。”
“带个人不算什么啊?”
“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孩子,你带个十来岁的孩子去德黑拉做什么?”
“孩子的爷爷在那边做生意。”
“原来如此。没问题,你明天就带着孩子过来。这事我能做主。”
曹建华带着孟耀文与孟瑶茜告别,去了西直门外那家客栈。
天亮之后德昌的商队,赶着五六挂马车出了西直门,直奔咸阳,然后在那里换成驼队奔嘉峪关。出了咸阳之后的路,沙漠渐多,马车就不好使了,只能改成骆驼了。
从京城到咸阳的路还算顺畅,也走了足足一个月。孟耀文还是个10岁的孩子,只能跟着一路风尘。还算因为是曹建华带来的,钱六发和商队的领队打了个招呼,让他坐在大车上。只不过这是拉货的车,也没有个车棚子,只能就这样跟着风餐露宿受罪。
这孩子倒是硬气,每次曹建华问他,他都很坚定回答,只要找到爷爷,再多苦也不怕。
离开咸阳后,改成了驼队,曹建华把孟耀文抱上骆驼一路就这么晃着走到了嘉峪关。
出关之后商队遇上一群流民出关朝着西走。人群里有个十二三的小男孩,跟着一个骨瘦如柴摇摇晃晃的男人。那男人叫刘连峰,小男孩是他儿子,刘金沙。
口外烈日似火,加上饥肠辘辘,小男孩早就走不动了。
刘金沙有气无力说:“爹,我实在走不动了。咱们歇一会儿吧!”
说着话,就要朝地上坐下去,被刘连峰一把提起来。
“儿子,别坐下,坐下就站不起来了。”刘连峰指着路边的饿殍,说:“看见吗?孩子,咱们得走,不能歇,一歇下就站不起来了。咬紧牙关,咱们走。”
刘连峰拉着儿子摇摇晃晃朝前走。
刘金沙问他:“爹,咱们去哪儿?”
“阿尔泰。”
“爷爷也说过阿尔泰,它是什么地方,什么意思?”
“阿尔泰就是金山,一座都是金子堆成的山。”
“金山?金子堆成的山,会有好多好多金子吧?”
“是啊,阿尔泰漫山遍野都是金子,拾都拾不完的金子。”
“我们有了金子,就可以吃饱饭了,对吗?”
“是啊,等咱们有了金子,爹给你买米卖肉,让你吃得饱饱的。”
“要是,咱们早点有金子就好了。就可以买好多吃的,还有药。妈妈、妹妹就不会死了。咱们也不用逃荒了,咱们家乡多好啊。”刘金沙不停说着,又伸手去摸揣在怀里的那块羊皮。那是爷爷去世前留给他的。羊皮似乎给了他一种力量,让刘金沙已经忘记了刚才的饥饿与疲惫。
旁边的刘连峰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家子从河北逃荒出来的时候,是齐齐的四口人,如今只剩下了一半。
刘连峰的家在河北武邑刘家河,原本日子还算过得去,谁知道老天爷大旱三年,颗粒不收,先是生生把刘连峰的老父亲饿死了。
父亲拉着他们父子,喘着最后一口气,说:“走吧,既然留在这儿也活不下去了,就走吧,去阿尔泰,找活路。”
刘连峰葬了父亲,带着老婆、孩子,离开故乡,走上了一条漫漫西去的路。走出不久,又在逃荒路上死了闺女和老婆,现在就剩下了他们父子二人。刘连峰感觉自己身体也快支持不住了,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下去,也成了饿殍。真是那样,只怕儿子也活不了。
驼队走过的时候,孟耀文看到了那个孩子,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孩子。看见他那副样子,孟耀文觉得自己幸福多了。
刘连峰拉着儿子走到天快黑了,终于看见了前面有个城镇。他们进了镇子,歪歪咧咧地倒在路边。刘金沙一下就撞在院门上,门开了,里面出来个十四五的姑娘。
那姑娘赶紧弯下腰,把刘金沙扶起来,大声朝里面喊:“爹,拿点水来。”
一个中年男子端着两碗水出来,一碗递给姑娘,另一碗递给斜靠在门框上的刘连峰。
“唉,逃荒的吧?喝点水,从哪里过来。”
姑娘扶着刘金沙的头,慢慢喂着。刘金沙贪婪地大口吞噬着。
姑娘柔声细语说:“慢一点喝,别呛着。”
“大兄弟,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哥哥,去阿尔泰。”
“阿尔泰?又是去淘金?唉,年年都有去的,就是没有看见谁淘了金子回来的。你们这是打哪儿过来?”
“老哥哥,我们是河北武邑的。没有办法啊,大旱三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们那里都说,出了嘉峪关一直奔西,到了阿尔泰,遍地是黄金啊。就这么,拖家带口,走到这儿,就剩下我们爷俩。”
“先进去歇歇脚,吃口热点。”中年人叹着气。
“谢谢老哥哥,您贵姓。”
“和你一样穷,还有啥贵,免贵,姓常,常宝山。她是我闺女桂花。大兄弟姓啥?”
“姓刘,刘连峰,那是我儿子刘金沙。”
“刘金沙?好名字。桂花,把锅里的糊糊盛两碗,怕是饿好几天了吧?”
桂花把刘金沙扶到屋里,又去厨房盛了两碗糊糊。刘连峰和儿子狼吞虎咽吃下去。
刘金沙舔着碗边儿,仰起头问:“桂花姐,还有吗?”
桂花摇摇头,看看他,又看看爹,说:“要不,爹我再去弄点?”
常宝山又叹了口气,说:“孩子,不是大叔小气,你们爷俩怕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不敢吃多,吃多会胀死的。明天,明天大叔给你蒸馍馍吃。”
刘金沙不再说话,趴在炕上睡着了。
常宝山说:“闺女,就让这娃子先睡一会儿吧。我和你张叔上我那屋说会话。”
“哎,爹,就让金沙睡我屋吧。他才多大个孩子?”
常宝山把刘连峰领到自己屋,老哥俩说着话。
“老哥哥,这是啥地方?”
“酒泉,再过去是玉门,只怕是出了玉门关,就真是回不来了。”
“老哥哥,出玉门到阿尔泰还有多远?”
“兄弟啊,实不瞒你说,只怕比你们从武邑来这儿不会少,总有四五千里路吧。”
“啊?这可怎么好。只怕我走不到玉门就会死在路上了。可这娃怎么办?”刘连峰不由流泪。
“兄弟啊,我看你身子骨,怕是撑不到阿尔泰的。”
刘连峰一把抓住常宝山的手,说:“老哥哥,这可怎么办?”
“兄弟,你也先别急,听哥哥说。我在酒泉还有个小馒头铺,就在前面西关边上。也是老辈儿留下的,日子能对付过。就这么个闺女,帮着操持。不如,你们父子先留下,等你把身子养好再朝前面去。你看咋样?”
刘连峰一听,“咕咚”就给常宝山跪下了。
常宝山吓一跳,赶紧扶他,说:“兄弟,你这是干什么?”
“老哥哥,你就是我们老张家救命恩人啊。我刘连峰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
“兄弟,快别这么说。”常宝山拉着他坐在炕头上,说:“兄弟,我也是私心。看着金沙这孩子有点福相,想着给闺女招个上门女婿,老了也有个依靠。”
“中啊,老哥哥,中。你要看上娃,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成,我答应了。我先养几天,养好了就走,养不好,就麻烦老哥哥,找张席子把我埋了吧。”刘连峰垂下头。
“看看,亲家,说什么话?你放宽心养着。今儿,你先睡我这屋,咱们老哥俩挤挤,明儿,我带着闺女把西关铺子后面的杂物间收拾出来。”
“多谢亲家哥哥。”
“走一天了,兄弟,你先歇着,我去闺女屋告诉她一声。”
常宝山拉开门走了出去。
十五
那天,德昌的商队,也歇在这个小镇上。
孟耀文从骆驼上爬下来,拿着个馒头就去找路上的孩子。转了一圈,看到镇子上很多流民,就是没有看见那个孩子。失望地拿着馒头回来了。
曹建华问他,他说没有找到。
曹建华劝他,“别想了。这样的人很多,你照顾不了这么多。”
“大哥,你不也在这样做?”孟耀文扬起小脸看向曹建华。
曹建华摸着他的头笑了。
孟耀文不知道,刘沙金遇上了一样的好人,打算暂时在这里落脚了。
常宝山带着闺女,把西关那家包子铺后面的杂物间收拾了,让刘连峰带着刘金沙住下。白天,金沙就在包子铺给常宝山打杂做下手。常宝山把自己蒸馒头,做包子的手艺全教给了他。
刘连峰一边养病,也一边帮助做点事儿。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主意。一个月后,刘连峰给儿子歪歪斜斜留下几个字,离开了酒泉。
刘金沙哭着,拿着一张纸条去找常宝山,常宝山打开,上面只有几个字。“儿子,爹走了。”
常宝山摸着金沙的头伤感地说:“孩子,你爹回不来了。”
刘金沙冲他带到外面朝西关跑,一直跑出西关。黄土漫漫的路上,什么也看不见。
他朝着前面大声喊:“爹,我一定要去阿尔泰,找到金子!”
孟耀文坐在骆驼上,正好回过头,看见了刘沙金的影子,也隐隐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漫长的西行路,好像走不到尽头。
终于看见一个像点样子的小城,曹建华知道孟耀文一路一家累得不行,安排了客栈后,直接让他睡了,自己放下东西走出门,信步走上街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小集市上。他信步上去察看。
曹建华开始关注地摊上的物件,他并没有打算买几件,而是想通过这些东西来判断,会不会来自连古城遗址?如果真有,那就可以设法找人带进去。曹建华转了没有几个摊就发现这里真有不少货真价实的古物,而且显然有一些年代非常早期的东西。曹建华相信,这里面一定存在来自连古城的文物。
很快,角落上一个黑脸汉子摊上的几个箭镞,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沾满铜锈,又混杂着其他表面物的箭镞,是个青铜打造的。曹建华不由自主蹲下了。
黑脸汉子不是傻瓜,一眼看出面前是个买主,连忙满脸堆起笑容,拿出个烟袋锅子“大哥,先点烟。”
曹建华轻轻一推,说:“我不吸烟。”
“大哥一看就是行家。我这是真正的老货,您看中给个价。”
“怎么我开价?你说吧,啥价?”
曹建华一副行家派头。
曹建华不是古玩收藏爱好者,家里一件也没有,不过不等于他一件没有买过。他看准了会不惜代价买下来,然后送给独孤马。孤独马是他朋友。独孤马不管真假照价付钱,算是他替独孤马买的,从来也不加价。买砸了,独孤马认,买赚了,独孤马捡便宜。两个人自小就这么默契。要不怎么算发小?别说,独孤马一直夸他眼力不差,居然没有买到一件假货赝品,全是真的,而且有几件是捡了大便宜。
“我看大哥是外地来的吧?我告诉您……”
黑脸汉很神秘地伏在曹建华耳边,“这东西是里面弄出来的。”
他用左手的袖子遮挡着,右手指着西面。曹建华敏感意识到,他指的方向就是大漠里的连古城。
曹建华也低声说:“你是说这东西是连古城的?”
“对。是里面的,我可是冒死弄出来的。”
黑脸汉夸张的神态,让曹建华很可笑。
他忍住笑,说:“就因为里面的沙漠灰发声?”
“那是鬼神在打仗。刀光剑影,人嘶马叫啊,吓死人。”黑脸汉说着话,似乎都在发抖。“我告诉大哥,我们三个人一起进去的,头天晚上啥事没有,第二天晚上声音出来了,把他们两个吓得屁滚尿流,什么也没有弄着就跑出来了。只有我躲在土墩后面熬到天亮,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啦?”
“那大漠上一片箭头子,没有箭杆。我急急忙忙捡了几个,一阵狂风把那些都卷跑了。”
“哈哈……”曹建华大笑起来,知道这个家伙是瞎忽悠,断不可能有一大片的箭镞被大风卷跑了。不过,这几个箭镞是真的。
“别忽悠了,你开价,这三个我都要了。”
黑脸汉看了周围一眼,低声说:“一个一两。”
“行。”
曹建华直接掏出三两碎银递过去,把手里三个箭镞塞到口袋里,然后,对黑脸汉说:“还有个事儿。”
黑脸汉美滋滋收好钱,问:“大哥您说。”
“你明天领我去里面。我付你带路费。”
“真的?您要进去?”黑脸汉惊讶地问:“您不怕鬼神?”
“我不怕,你带我进去,我付钱。怎么样?”
黑脸汉干脆把曹建华拉到了边上。
曹建华想了想,说:“钱没有问题,时间太短了。这样,明天一早走,在里面两个晚上,大后天回来。”
黑脸汉琢磨了一会儿,说:“我再叫个伴儿,成不?人多安全。您就再加两两,多住一个晚上,两个晚上都行。”
“成交。”曹建华很爽快,又塞给他两银子百,说:“你去准备,明天在西门外面碰头。这是定金。”
“谢谢大哥,大哥爽快人,”黑脸汉乐呵呵走了。
曹建华也不转了,离开东镇大庙,又上街吃了点饭,回到客栈,找到了钱六发。
“我有个事,在这里耽误两天,后天动身行不行?”
钱六发知道曹建华是江湖人,有很多说不得的事儿,二话没有就答应了。
“没事,正好休整两天,在添补上一些食水,前面就要进大漠了。”
“耀文我不能带,拜托你了。”
“放心吧,那孩子懂事。”
回到屋里,曹建华又和孟耀文说了一遍,让他安心歇几天,等着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曹建华拿了个包,直奔西门。
这地方人果然民风朴实,黑脸汉不失信。西门外停着一挂破牛车,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黑脸汉,还有一个长得挺白净的中年人,还背着一支火铳。
看见曹建华,两个人都下来了。
黑脸汉笑着迎上去说:“大哥,来了。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李勤飞,是我一靠得住的兄弟。身手好,枪法好。我是想咱们毕竟要住野地,安全点。后面车厢里,我预备下两个帐篷,一个您用,一个我们俩合用,反正总要有个放哨的。我姓李,叫李流芳。大哥尊姓大名,路上我们好称呼。”
黑脸汉很热情,话也多了,全不像昨天在市场鬼鬼祟祟的样子。
曹建华笑着和他们握握手,“我叫曹建华,辛苦你们二位陪我进去。你们实在,我也实在。万一在里面发生意外,责任我负,再超过一天加两两。”
李勤飞笑起来,“这位大哥果然豪气。怪不得流芳一直说您爽咧。”
“大哥,谢谢您。放心,路上我安排,进去我们都听您的。您不怕,我们还怕啥?”李流芳也笑着说:“走,大哥,咱们上车。”
车外的景色越发荒凉起来。古时候可不是这样的。石羊河中国最大的三条内陆河起源于南部祁连山,流域广阔,覆盖了大片黄土高原,河流两侧森林密布,草肥水美,是一片沃土。位于这片流域上游和中游部分地区的少数民族犬戎,不断向东南推进,与同处一个时代的西周不断展开战争。战争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取这颗高原明珠。
十六
李流芳指着那里对曹建华说:“大哥,那就是古城遗址。”
远远望去似断似连,曹建华的脑海里出现了两座屹立在战火硝烟里的古城堡。古城外面战马嘶鸣、旌旗蔽日、杀声震天,冷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牛车开到古城遗址里面,找了个避风之处停下车。
三个人下车后,李流芳对曹建华说:“大哥,我和李哥就在这里搭帐篷,再减点干柴草生火烧水。您有事就去忙,需要帮忙招呼一声。”
曹建华笑笑说:“好,谢谢啦。你们忙着,我去周围看看。”
发现这是一座南北向古城废墟。曹建华看着几乎完全被沙漠淹没的古城,爬上古城墙上看着这一大片荒凉的土地,不由仰声长叹:“唉,真是沧海桑田须臾间啊。当年的繁华古城,如今竟然只剩下些残砖断瓦和几段城墙了。”
远远传来了李流芳的招呼声。
“大哥,回来吧。大漠断黑早,咱们赶紧吃晚饭。”
曹建华直起身,回头大声回答:“我马上回来。”
果然,等曹建华折回宿营地,天已经黑下来。李流芳已经点上了篝火,上面在烤鱼,一阵阵香气扑鼻。
曹建华一屁股坐在篝火旁边,笑着说:“你们这么大本事,居然在大漠里能烤鱼!哪里来的鱼啊?”
李勤飞说:“原来古城旁边的河里就有鱼。很肥的大鲤鱼。大漠里的鱼没有污染,特别鲜美,你尝尝鲜。”
“呵呵,我这趟值了,难得吃到大漠之鱼,”曹建华开怀大笑。
李流芳递给他一个酒壶:“来,大哥,喝几口暖身子。西北春天晚上寒气很重,喝几口酒好。”
三个人边吃边聊,眼见一轮明月升起。
曹建华抬头看看满天繁星,还有圆圆的明月,下意识地问:“今天农历是不是快月半了?”
李流芳说:“是啊,今天三月十四,明天就是月半。”
“怪不得月亮快圆了。”
李勤飞也抬头看看天,“曹大哥,天不早了。早点睡。您放心,前半夜流芳值夜,后半夜有我,您只管放心睡觉。真有啥动静,就躲在帐篷里别出来。我带着枪呢。”
曹建华站起身大笑,“没事,我这个人什么也不怕,就怕晚上啥也没有。哈哈,我岂不白来了。”
说着,曹建华钻进了为自己准备的帐篷。
他真累了,居然钻进睡袋就打起呼噜来。却不知竟然一觉睡到大天亮,连梦也没有做一个。曹建华睁开眼睛,看见一缕阳光射进帐篷,连忙翻身而起,从帐篷里出来,看见李流芳正在烧水。
“大哥早。”
曹建华揉揉眼睛自嘲:“还早?太阳晒到我屁股才醒。还是你早。”
“我起来准备早饭,李哥刚进去睡。大哥一夜睡得好吗?”
“呵呵,香啊,居然连个梦都没有。外面安静极了,啥声音也没有啊。”曹建华真有些失望。
李流芳却说:“大哥,这动静不是天天有,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你,我拾到箭镞的位置不在这里。”李流芳站起身朝西指说:“在西边的黑山堡。”
曹建华说:“那,等一下咱们就搬家搬到黑山堡去,今天晚上在那里宿营。”
“大哥,你是真想见识一下啊。”李流芳似乎胆子也大了许多。
“对啊,你们当地人既然都这么说,我一定要亲身体会一下。”
说着话,李勤飞已经从帐篷里出来了。
“老哥辛苦一夜,怎么不睡了?”
李勤飞笑着,“没啥,不辛苦。曹大哥,要搬家不如早点,我建议您白天去古墓群看看,晚上俺们在黑山堡宿营。”
“对,老哥这个主意好,我看资料往西有个汉朝前的古墓葬群,先去考察一下。”
三人吃了点东西,开车一直朝西,路过了黑山驿,直驱古墓群。
路过黑山驿的时候,李流芳说:“大哥,这地方就是遗址就黑山堡里的驿站遗址。”
曹建华点点头说:“对,这个黑山堡,还有黑山驿都是前朝遗址。我知道。”
“大哥,你收的我那箭镞是前朝的?”
曹建华摇摇头,说:“不像。我要带回去,请一位考古的朋友鉴定才知道。”
曹建华不能确定三个箭镞的年代。
前面是更加荒芜的大漠,隐隐约约在大漠里有几个微微隆起的凸起。
李勤飞指着那里,说:“那就是古墓群。”
李流芳把牛车停下来,三个人下车走进墓群。显然这里早就被盗墓者光顾过,除去一些土丘和土洞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剩下刚刚发绿的芨芨草,在那些坟堆上瑟瑟发抖,偶尔有些蜥蜴在上面闪过。三人分头在古墓群里转悠,都感觉很失望。李流芳突然发现在古墓群外面,多了一个土包,便一直走过去,走到那里发现这竟然是个似乎并没有被人打开过的古墓。李流芳并不是盗墓者,也不懂,不过,他毕竟一直在这些古遗址和古墓群里讨生活,久而久之,自然也就看得出一些门道来。
李流芳大声叫起来。
“大哥,你们过来?”
曹建华和李勤飞分头从不同方向走过去。
曹建华一眼看出这个的确是未被挖盗过的古墓,他连忙阻止:“不能动。这是保存完好的古墓。”
李勤飞和李流芳都点点头,“俺们懂。”
曹建华绕着这个古墓转了几个圈,他不能判断这个古墓的年代,很奇怪的是,这个古墓为什么没有被盗挖?
李流芳说:“大哥,这个古墓群我来过很多次,从来没有看见过离开墓群这么远,还有一个墓。”
李勤飞也说:“这个墓,应该是最近几天刚刚被风暴吹出来的,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露出来过。否则早就被挖空了。”
曹建华想了想,又说:“这样,我们分头在附近找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他们分头开始在古墓四周寻找。
曹建华取出地质镐,在附近的沙漠里扒着,突然一个什么东西在阳光下一闪。曹建华连忙放下地质镐,用手将沙砾拨开,居然找到一个夹砂的青铜饰件。曹建华用手擦去表面的浮沙,这应该是古代女性头上的饰品。曹建华还有这点知识,而且这是一件少数民族女子发髻上的簪子用的坠件。
曹建华收起这枚青铜饰件招呼他们。“二位李哥,咱们走吧。”
“大哥,你找到啥了?”李流芳问他。
曹建华很坦率地把那件饰品拿出来给他们看,一面说:“找到这个。应该和你那三个箭镞是同年代的。咱们去黑山堡吧,咱们车上说吧。”
曹建华在车上,简单介绍了自己关于那个古墓的判断,然后说:“二位,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古墓,我委托二位在尽可能保护它。回去我再给你们一笔钱。”
李勤飞爽直地说:“大哥放心吧。我们给你守着。”
他们赶到了黑山堡,还是老规矩,李流芳和李勤飞负责安营扎寨,曹建华利用这段时间在黑山堡内外实地考察。曹建华很失望的是没有什么太大价值的发现,不过曹建华发现黑山堡外面的地形有些特别,很像一片洼地。这里似乎应该是当年的河谷地区?地面的砂砾也更粗犷,很像是河底的砂砾。曹建华在想,难道那种奇怪的声音和这里的地形有关吗?
当天夜里正是农历三月的月半,大漠上的月亮特别大,格外圆,给人的感觉,很像月亮不在天边,就在自己头顶上。周围的星河也格外清晰明朗。他们一边喝啤酒一边聊天。
“大哥,您明天啥打算?”
曹建华看看头上月亮,心中微动,嘴上说:“看今天夜里吧。要是有收获,咱们明天一早回去,要是没有,就在黑山堡再住一个晚上。我感觉,不是今夜,就是明晚,你们说的怪声音一定会出现。”
“大哥为什么有这个把握?”李勤飞好奇地问。
“我查看了外面的地形,很像一个河谷。”
“是河谷”李流芳说:“那是干涸的石羊河。”
“那就对了。”曹建华说:“这个特殊地形,还有地下的特殊矿藏,很可能受到月亮引力的影响,会把这些重新释放出来。月圆之夜是月亮离开地球最近的日子,当然引力也最大。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我也是猜想,咱们等晚上就知道了。”
曹建华的解释让李流芳残存的恐惧彻底打消了,三人开始等待着。后半夜曹建华不知不觉睡着了……
十七
忽闻耳边战马嘶鸣,杀声震天,还有兵器的撞击声。曹建华一骨碌翻身而起,钻出帐篷朝着堡外就跑。跑到外面声音更多更响了,声音的源头就在那片河谷里。
曹建华不顾一切朝着那个方向跑去,隐隐约约听见李勤飞在后面大声喊:“曹大哥,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曹建华突然站立不动了。他完全被眼前看见的场面惊呆了。
明亮如昼的月光之下,两支军队正在拼死厮杀。一队戴着皮帽穿着皮袍的犬戎人,另一队穿着铠甲的汉兵。犬戎人冲进那支旌旗齐整铠甲周身的大军,分成数队将大军冲得七零八落,领队的那个犬戎人竟然是个女的!
就在此时,那支穿胄甲的军队里冲出一员战将,骑着一匹乌龙驹,一手舞动着一杆青铜戟,一手提着一把青铜剑,在敌营中左突右杀,无数的犬戎兵士都阻挡不住他。那员猛将杀出重围,策马杀向酋首。
那个女犬戎人拉开手中大弓对准那员悍将就是一箭,那员悍将居然躲也不躲,竟然迎箭而上。利箭射中他的右胸,箭镞直没而入,箭羽还在不停晃动。那员悍将竟只是坐在马背上晃了一下,挺着手中长戟直刺过去,刚刚刺中了那个犬戎女子。那女子翻身落马,犬戎士兵抢走了地下的女子溃散而去……
曹建华看得心神摇曳,目瞪口呆。
突然之间一片乌云飘来,将明月遮盖,地面变得一片漆黑,眼前的一切消失得干干净净。等明月再度露出,河谷里寂静无声,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曹建华站在戈壁大漠上呆呆地看着前面空空荡荡的河谷,觉得自己心里也变得空落落的,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一动不动。李勤飞就在他的身后,手里举着那支火铳,也是呆呆的样子。
曹建华半晌回过神,问身后的李勤飞:“李哥,你也看见了?”
“看见了。”
李勤飞拼命晃着自己脑袋,又掐自己胳膊,说:“这……咋回事啊?”
曹建华摇摇头,一面回身朝黑山堡方向走,一面说:“我也说不明白。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我们看见的东西,事实并不存在。”
“并不存在?可我们眼睛看得清清楚楚,耳朵听得明明白白,怎么会就不存在?”李勤飞惊诧地瞪着眼睛。
曹建华说:“肯定是不存在的。不信明天一早咱们再来看看,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这么多人马厮杀,假如真的存在,不可能什么也没有留下。比如尸体,血迹,毁坏的兵器。”
李勤飞点点头,说:“也是。可李流芳不是在这里拾到几个箭头子?”
“东西有可能确实在这里,但不可能是那天夜里留下的。三个箭镞都是青铜器,上面全是锈,肯定原来埋在地下,是被风暴卷走流沙后漏出来的。李哥,你以前没有看见过?”
“没有,声音听见过两回。我这个人胆子大,不躲,也出来看过,啥也没有,就是声音吓人。可头一回看见真的人影儿。”
“人影?对了!”曹建华突然说:“我明白了,这是一种投影效果。”
“什么投影?”李勤飞不明白,说:“啥意思?”
“你在大漠看见过海市蜃楼吗?”曹建华问他。
“看见过几回。啥都有,房子树,海里的大船。”
“对,海市蜃楼就是一种光学折射原理,意思和投影差不多。我们看见的就是人影,就好像在放电影。”
两个人一路走回来,看见李流芳站在帐篷外面张望。看见他们回来,赶紧跑过来。
“吓死我了,真怕你们出事。”
第二天,一早,李勤飞留在那里帮李流芳收拾帐篷,曹建华一个人又去了河谷地,仔仔细细查看了一番,和昨天下午看过的情况一模一样。就是砂砾和碎石块,其他什么也没有。其实,曹建华心里完全明白,不可能留下任何东西,昨天夜里看到的,只不过是一段大自然用它神秘力量,留下的历史记录而已。他直到现在心情都不能平静,自己看到的是一种千载难逢的奇观,是他这次西域之行一个大的收获。
曹建华他们离开了连古城遗址返回了民勤。临别的时候,曹建华又多付了两两。
他握着两个人的手,说:“两位朋友,曹建华真心感谢你们的帮助,这点钱这是一份心意,还要拜托二位守护那座古墓。这件事我要回去和一个朋友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李流芳和李勤飞两个人拉着他,说:“大哥放心。我们一定会守好这座古墓,等大哥过来。”
曹建华回到了客栈,什么也没有说。他做的这件事是另外一个朋友的委托,那个朋友叫神眼豹,在京师古玩圈子小有名气,知道他要去西域,特别托付了一件事。曹建华算是不辱使命。
曹建华是个江湖人,讲个义字,这次受了嫣红的委托,是一定要把事情办好的。他一直想给嫣红赎身,嫣红只有一个要求,找到爷爷,查清真相之后,她愿意嫁给曹建华。所以这件事对曹建华而言就显得格外格外重要了。
……
讲到这里千里寻真停下喝水休息。
宣仪安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鹿探长,你说这是怎么会回事?真是看见海市蜃楼了?”
鹿鸣笑笑,“也未可知。不过我想应该是那个地下又磁铁矿。磁铁矿发生了作用,把很多年前的战场变成了录像,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被释放出来。”
千里寻真看着他扬起嘴角,“差不多,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听说故宫最近不太平,那个住在里面退位的皇帝溥仪,好像见到鬼了?看见很多宫女在走来走去,还有人跳舞,有哭的声音,一直要求民国政府去查。我猜想可能也是这样一回事。”
“有这回事。警视厅本来让我接手的,我觉得这个案子更有挑战性。那个故宫鬼魂案,以后再说吧。反正是不会有鬼神的,让那个末代皇帝先急一会儿吧。说穿不过自己吓自己。现在故宫人少了,这么大地方,以前也没少死人,住在里面害怕也正常。其实他搬出来就完了。”鹿鸣接话。
“他舍不得紫禁城吧?”
千里寻真说完“咯咯”笑起来。鹿鸣忍不住看过去,她觉得千里寻真的笑特别妩媚。
“你是接着说完,还是下午继续?我们的案子总要等你把这些旧案说完,再来议。”
“为什么?”宣仪安好奇,“这个民国第一暗杀案,和大明朝孟府案有什么联系?不就是都发生在这个地方,棒槌胡同13号吗?”
“可不能这么说,真的说不一定有什么联系也未可知?都要最后查清案子之后才知道。所以我们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痕迹。”鹿鸣很认真回答。
千里寻真看看腕子上的坤表,“快吃饭了。我们不如休息吧。一起在院子走走。说过饭,把孟府案最后一部分看一下。”
“也好。”鹿鸣率先站起身。
三人漫步穿过中院和后院之间的长廊。
这天长廊蜿蜒曲折,一直沿着围墙,由前院大门开始,一直通到后花园。这样到了雨雪天,走在郎里便不会受到天气影响。
三个人边走,边聊孟府案情。千里寻真是知道真相的,故意问鹿鸣。
“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鹿鸣想了想,“应该是一个投毒案。”
“投毒之人呢?当然不会是孟乔氏和张秀才。”
“那就是孟获虎夫妻。”宣仪安表示。
“这两个人必是主谋,在孟府一定还有个同伙。”鹿鸣断言。
十八
千里寻真拍手称赞,“探长就是探长啊。”
宣仪安在一旁插嘴,“你的意思,鹿探长猜对了?孟获虎夫妇策划了这两起杀人案,他们没有自己动手,孟府里有一个同犯。”
“这个人应该是更方便下手的人。”鹿鸣进一步提示。
“一个孟府的下人,比如他们身边的丫鬟?”宣仪安眼睛一亮。
千里寻真竖起拇指,又朝着鹿鸣笑起来。鹿鸣被她这一笑,弄得心里有种怪异,忙说了句,“回去吃饭吧,下午继续。”
三个人回到前面,苗翠娥果然已经把饭做好,端到了桌上。三个人坐下,又招呼老赵、刘方过来,有说有笑把饭吃了。
吃了饭,鹿鸣说了句,“老刘,老赵,你们留个人看家,抽空多到外面转转,茶馆坐坐,听到什么坊间的事儿,回来说给我。”
赵连顺和刘方对望一眼,马上明白了,连连点头“明白了,长官。”
鹿鸣笑着说,“以后别叫长官了,叫我名字吧。”
刘方忙说,“那怎么好?要不称呼您鹿少吧?”
千里寻真先拍手,“这个称呼好,以后大家就叫他鹿少。也别老是给我挂着记者的后缀,就叫我寻真。”
“寻真小姐。拿叫我什么?”宣仪安忙着问。
“你就叫悬疑案。”千里寻真“噗嗤”一笑。
宣仪安一点办法也没有,转头看鹿鸣,鹿鸣只好含蓄说,“她是开玩笑,不过你这个名字的确有点……这样,我让大家叫你小安子吧。”
宣仪安连连表示同意。
千里寻真却笑得更厉害,“什么小安子?又不是太监?我还是叫你悬疑案。”
几个人说笑了一阵,重新回到会议室。千里寻真再度拿出文件。
曹建华带着孟耀文,历经苦难,终于在两年后,找到了孟庆宇。
孟庆宇在德黑拉的生意做得好,加上山高路远回去一次不方便,这才迟迟未归,只是想办法把钱汇回去。
孟庆宇闻听家中发生如此巨变,吓得几乎魂飞天外。他对曹树华千恩万谢,立刻结了在德黑拉的生意,带着孙子孟耀文,还是找到了德昌的商队,三人一起返回京城。
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青楼替孙女孟瑶茜赎身,先找了个落脚之处,然后曹建华陪着孟庆宇,去官府查询儿媳孟乔氏和赵文辉的情况。一问之下才知道早已被处决了。
孟庆宇带着一对孙儿女,站在乱坟岗上,对着儿女们的孤坟,不由得老泪横流,决心荡尽家财,也要将灭绝人伦的逆子孟获虎绳之以法。
孟庆宇一纸诉状递到顺天府,状告次子孟获虎夫妇为了侵吞家产,谋害亲兄亲妹,又买通京兆尹练其宝,诬陷亲嫂殃及无辜之人。
这出了名的棒槌胡同13号,又爆惊天大案。
有人在上朝的时候捅出了这件事,直接惊动了当时的皇帝明宣宗朱瞻基。
这个明宣宗朱瞻基号长春真人,明成祖朱棣之孙,明仁宗朱高炽长子,明朝第五位皇帝年号“宣德”,人称宣德皇帝。
朱瞻基在政治上,重视整顿吏治和财政,提升内阁地位,任用“三杨”、蹇义、夏原吉等;教导宦官读书参政。经济上,实行休养生息,缓和社会矛盾的措施。对外关系上,进行第七次郑和下西洋;停止用兵交趾;于宣德三年(1428年)出塞,并修建永宁、隆庆诸城。明宣宗的一系列措施使得社会经济空前的发展,与其父明仁宗统治时期合称“仁宣之治”,在明朝算是个仁德皇帝。
朱瞻基听到后,勃然大怒亲自督查此案,终于使得真相大白。
果然是孟获虎夫妇因为父亲离家之时,将家业一应交给兄长孟获龙夫妻打理心怀不满,便趁孟获龙常年身体虚弱,终日用药不断的机会,买通婢女秀红在药中暗下微量砒霜,使得死症无明显毒杀痕迹。
药死兄长,赶走嫂子和侄子侄女后,发现妹妹一直在暗中接济嫂子,也知道她对自己这个做法心怀不满,索性用了同样法子,每天在孟青莲的饭菜里下砒霜,又毒死了亲妹妹。
被人告到官府之后,为了以绝后患,又买通贪官练其宝,用三千两白银,要了亲嫂子孟乔氏和无辜书生赵文辉的性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孟获虎夫妇,连同婢女秀红,以及贪官练其宝,一同被顺天府判为斩立决,当日在菜市口暴尸街头。
一场家门血案再次落下帷幕。
老迈的孟庆宇带着孙女孟瑶茜、孙子孟耀文,以及成为孙婿的曹树华,带着细软站在棒槌胡同13号大门外感慨万千。好端端的一个家,竟会落得如此家破人亡的境地。这个伤感的老人卖去了这座只剩下伤痛的宅子,带着孙女孙子和孙婿,再次远走他乡,发誓从此不再回来。
千里寻真合上手上的文件,“好了,这个孟府血案就是这样。下面是不是可以讨论鹿少你手上的这个民国案了?”
鹿鸣凝神想了想,忽然问,“我有几点疑问。”
“什么疑问?”
“第一点,孟获虎有子嗣吗?如果有,后来怎么样?”
千里寻真重新翻看手上的资料,“有的,是个儿子叫孟斋文,比孟耀文小一岁。材料上没有其他记录。”
“孟府的家财被孟庆宇处理了,连宅子都卖了,孟斋文去哪里了?”
“对啊。孟斋文还是个十三四的孩子,怎么生活下去?”宣仪安也说。
“会不会是孟庆宇一起带走了?”千里寻真用不确定的语气反问。
“有这个可能性。可是孟庆宇可以不计较,毕竟也是自己亲孙子。孩子呢?两个孩子的父母,结下如此血仇,这两个孩子怎么在一起生活?孟瑶茜已经嫁给了曹建华,可以不做考虑,孟耀文和孟斋文恐怕很难相互面对。”
鹿鸣说出自己疑问。“孟庆宇不会没有考虑到这一点,那么他会放弃这个孙子,不管不问吗?这不合理。”
“也许是孟庆宇做了别的安排,我手上的资料没有记下来。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事儿。”
鹿鸣也笑起来,“是我钻牛角了。第二点,你的材料是从哪里来的,这么详细连曹建华和孟耀文在路上遇上的流民刘沙金,都有记录,还有为什么还记了曹建华在古墓遗址的经历?这都和本案没有关系啊?”
千里寻真被他问住了,摇着头想来一阵,“真是这么回事。你说的两点和本案似乎无关,却记载如此详尽。一个与本案有关的孟耀文,却几乎只字未提。这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问你,材料从何处得来?”
“燕京大学图书馆,有一本孤本《大明洗冤录》。”
“这是一本版本很多的案情记录故事。真实性有待考察,有可能就是一部小说,不能作为案子的证据。另外我看的这本书,有几个故事还有连贯性,不排除是作者刻意为之。”
宣仪安一脸狐惑看着鹿鸣,“探长的意思,写书的人有意留下线索,又故意漏掉了一些?”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寻真小姐,你可以把那本《大明洗冤录》借出来吗?”
“这个不行。”千里寻真立刻表示,“这是一本古籍,又是孤本,人家怎么肯拿出来?我是在图书馆一字不漏抄的。”
“那就什么时候一起去图书馆,我怀疑里面还有其他案子记录了和这个案子有关的内容。”
千里寻真忽然盯着鹿鸣问,“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上心?对蓝宅案也没有这样。”
“你真敏感,果然是干记者的。”
“你别岔开话题。”
鹿鸣看向放在一旁没有打开的档案袋,幽幽说,“因为这个案子里有个当事人也姓孟。”
十九
千里寻真吓了一大跳,“你说什么?这个案子里当事人姓孟?你的意思两个案子有关联?不对啊,被杀的众议长不是烈序章吗?还有那个秘书叫楚越姜。”
“凶手呢?不可以姓孟?还有,我说的是当事人,不是受害人。我也没有说一定有关联,姓孟不等于和这个孟庆宇是一家。”鹿鸣解释道。
“这倒也对。可至少多了一条线索不是?”千里寻真表示认可,“快说手里的案子吧。”
千里寻真忙了多半年,为的就是想查这个案子。
鹿鸣拿起档案袋解开,抽出其中的档案,递给了千里寻真,“这是最原始的查案记录,你们先看看吧。”
这是一份当时的查案记录和一份验尸报告。
1917年4月11日深夜,住在棒槌胡同13号的主人,国会众议长烈序章被刺,身中六刀,他的秘书,楚越姜,身中一刀当场毙命。
报案人是烈序章的儿子烈鸿盛。烈鸿盛称,他们一家都住在13号。房子是他父亲烈序章,从别人手里买的,住进来不过半年。住在这里的有烈序章和妻子蔡美云,幼子烈鸿鹏,长子烈鸿盛一家,烈鸿盛的妻子谢晓婉,女儿,烈淑娴。次子烈鸿坤和新婚妻子朱倩。另外还有三个下人和三个丫鬟,以及烈序章的秘书楚越姜,妻子李玟,司机迟明法。保镖张武军、李水宽。
早晨烈鸿盛有事找父亲,先去了父亲住的中院正房,母亲告诉他,烈序章昨夜有事,没有回房,应该睡着了他的书房。烈序章的书房,就是前院的东厢房,也兼他的办公室。
烈鸿盛再到前院,未进东厢房,就发现大厅门虚掩着。这座大厅,是烈序章用来会客的。不可能晚上开着门。烈鸿盛有些疑惑,怀疑会不会夜里进来小偷?便走进去查看。
一推开门,就发现了秘书身上插着一把刀,倒在血泊里,人已经死了。烈鸿盛吓了一跳,再往里走,就看见了自己的父亲浑身是血躺坐在椅子上。烈鸿盛赶紧退出来,正好遇到了司机迟明法,揉着眼睛走过来。他叫住迟明法让他守在门口,不要让人进去,自己用父亲办公室的电话报了警。
最先接到报警,赶来的是王府警署探长李琦和两个警员。他们经过一番初步查证,认定凶手是从围墙外面翻墙而入,杀人后又从围墙立刻,在凶手两次翻墙处找到了痕迹。认定是一次入室杀人案。
初步还原案情如下,凶手在会客厅将烈序章刺死之后,尚未离开之时,秘书从外面进来,正巧看见这一幕,吓得丢下手上的茶杯,转身要逃走。凶手赶来顺手一刀,将其毙命,然后从容掩门离去。楚越姜身边有一只摔碎的茶杯,可以证实这个推断。
经验尸,烈序章身中六刀,居然没有一刀刺中要害,一刀在左胛骨之下,一刀在右胸下,两刀在腹下,两刀在大腿。烈序章是血流进而亡。楚越姜只有一刀,从后心直入心脏。由此可见凶手实际杀人十分老到,对烈序章是纯粹虐杀。足见得有深仇大恨,不像一般买凶杀人。
家里没有少任何东西,连烈序章身上一块名贵怀表,也还在身上,显然与盗窃、抢劫无关,属于纯粹入室杀人。
另外一点叫人心生疑惑,为什么烈序章半夜三更坐到了客厅?而且又叫秘书去泡茶,显然应该是认识凶手,否则不可能给一个半夜地泡茶。奇怪的就是既然是熟人,或者是预先约的人,为什么不走大门而跳墙?还有为什么半夜进来的人,烈序章怎么会未卜先知?就像等着人进来杀他一样。
当时的探长李琦显然对这些也很困惑,写进了案情。
他对府里的所有人都做了盘查和详细的记录,这些记录也都放在档案里。
第一个受到盘查的当然是报案人,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惯例。
李琦问,烈鸿盛答。
问,你为什么一早去找你父亲?
答,我也在众议院工作,今天有个父亲主持的早会,我去问他是不是需要准备一下?我是人事处处长。
问,既然是例会,你不知道准备什么?
答,也不是,这个会是临时加的,昨天下午才通知的,没有说会议内容。最近有些众议院的人事变化,需要议长确认。如果会议是这个内容,我需要带材料。
问,昨天晚上为什么不问?
答,父亲昨天晚上出去过,回来很晚。
问,他晚上出门做什么?
答,不知道。
问,你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答,昨天中午在众议院的饭堂,我和父亲一起用的午饭。
问,你觉得最近他有什么异常吗?
答,没有。
问,你发现最近府里有什么人异常吗?
答,没有。
第二个接受盘查的是烈序章的夫人,蔡美云。蔡美云30多岁,是烈序章的续弦,原来的夫人十年前病故,叫孟蛾婉。烈鸿盛和烈宏坤都是她生的。蔡美云只有一个孩子,烈鸿鹏。
问,昨天烈序章为什么去书房睡觉?是你们吵架了吧?
答,他说有事情处理,要很晚,怕影响我和孩子睡觉。孩子第二天要上学。没有吵架,我们感情很好,从来不吵架。
问,你最后看见他是什么时候?
答,下午下班以后。他没有在家吃晚饭,回来一次,又匆匆忙忙出去了。临走告诉我,今天有事,要在书房忙很晚,不回房睡觉了,叫我不要等他。
问,他什么事情要晚上出去?
答,不知道。工作的事情我不问,他也不会对我说。
问,他最近情绪正常吗?
答,很正常的。
问,这个家谁当家?
答,当然是他。
问,家里钱财谁管?
答,是我。老爷是清官,也就是一点薪水,又没有什么钱财?
问,那这栋宅子不是他买下的吗?
答,那是花了多年的积蓄。再说这座宅子是传说中的凶宅,常年都是空宅,几乎就是荒芜的废宅,都快塌了,买下来很便宜。我当时就反对他买下来的,他一定要买,买下后我们出钱重新整理修缮的。
问,他在江湖上有仇人吗?
答,不知道。我和他结婚十年,没有听他说过有仇人。
问,他的前任夫人孟蛾婉怎么死的?
答,病死的。
问,孟蛾婉生前,你们认识吗?
答,认识的。
问,你和烈序章认识,是孟蛾婉生前,还是生后。
答,生前。我是烈序章的秘书。嫁给他之后,才辞职。
第三个接受李琦询问的是次子烈宏坤。烈宏坤是北平一所中学的教师,妻子李玟是他同事。
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答,昨天早上在家里用早餐的时候。
问,你看他昨天心情怎么样?
答,看不出和平时有什么两样?
问,你们家家庭关系怎么样?
答,好像挺好,挺和睦。
问,你和继母关系怎么样?
答,正常吧,我们不叫她母亲,而是称呼为蔡姨。因为她曾经是父亲的秘书,很难改口。再说我们都已经成年了。不过大家很客气,蔡姨对我们也很好。
问,你对自己父亲了解吗?
答,指什么?
问,比如为人,性格、工作,都可以。
答,他是个读书人出身,为人算是很谦和的,很少对谁发脾气,对孩子很慈祥,工作很认真,或者说特别认真。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担任众议长,有点兴奋,工作就更认真了。
李琦还亲自询问了烈鸿盛的妻子谢晓婉,一个家庭妇女,还有烈宏坤的妻子,女教师李朱倩,秘书楚越姜的妻子李玟,甚至亲自问了幼子,只有八岁的烈鸿鹏,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二十
烈序章的司机、保镖、下人、丫鬟都是其他探员一一盘问的,也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司机和两个保镖,晚上的行为遭到了警察反复盘问。
其中原因不难理解,第一,烈鸿盛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也是烈鸿盛让他守在门口的。警察奇怪他一个司机,大清早不在自己住的地方,跑到大厅来干什么?
这13号,是大宅门,沿着大门东西两侧的围墙,专门为下人盖了住房,包括厨房,仓库等杂物间。这些屋子都是在前大门两侧,大门一开就是一个很大的一字影壁,要绕过影壁,才能到大厅。这个影壁就是一道屏障,限制了下人的行动。不是院内伺候的下人丫鬟,是很不可以随便走过影壁的。比如,过去的马夫、厨子、看家护院的都不可以。像司机、保镖自然在其列,当然贴身保镖例外。
司机迟明法的解释是,今天老爷要早走,他过来问问什么时候走。警察还是有疑问,他又怎么知道烈序章没有睡在卧房,而是在前厅?迟明法回答是,老爷昨天外出回来的时候,关照过他,让他一早去书房找他。
警察马上追问,烈序章晚上去了什么地方?
迟明法说,他开车送烈序章去了黎大总统府上,然后一直坐在车里等他,很晚烈序章才从府里回家,然后告诉他,自己要在书房看文件,明天一早要出去,到书房去叫他。
警察问他有没有看见烈序章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迟明法回答,带来一个公文包,回来的时候,都来一个文件袋。
警察搜查书房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个文件袋,怀疑被凶手拿走了。
警察怀疑两个保镖,是因为他们是烈序章的贴身保镖,司机也证明,烈序章出门他们一定会跟随左右。昨天也是一起去的黎大总统府上,他们也没有进府,守在车子外面,是两个很专业的保镖。
奇怪的是烈序章发明昨夜行动异常,是主动到大厅等人,而且秘书是知道的,也跟在身边,为什么两个保镖都没有带在身边?
两个保镖回答很一致,昨天回府后,老爷让他们去睡觉,并且嘱咐第二天要早一点,他有事要早走。
警察认为既然这样,第二天出现在前厅外面的,就应该是两个保镖之一,而不应该是司机。三个人的解释是一致的,昨天夜里两个保镖喝酒赌钱,睡过头起不来了,所以是司机去叫的老爷。
尽管如此,李琦还是认定这三个人有重大嫌疑,当场就带走了。这三个人至今都被扣押在看守所里没有释放。
等千里寻真和宣仪安看完这些材料,鹿鸣才说,“除了这份现场记录和尸检报告,还有当时王府警署李琦等人的查案报告,以及移交北平警视厅之后的查案报告。为了不让他们的查案报告,影响我们的查案思路,就先不拿出来研究了。我们不妨先就这份现场记录展开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来。”
鹿鸣的话刚说完,宣仪安就说,“探长,我怀疑是烈序章的现任妻子。”
千里寻真马上反对,“为什么?就因为她认识烈序章的前任妻子孟蛾婉?鹿少,你刚才说当事人姓孟,是不是说的孟蛾婉?可孟蛾婉只是烈序章的前妻,已经死了两年,怎么回事是当事人?”
“我并没有说孟蛾婉是当事人啊?当然,也没有说孟蛾婉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鹿鸣狡猾地辩解。
宣仪安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这个蔡美云,原来是烈序章的秘书,也认识孟蛾婉,我觉得有嫌疑。”
“你可以怀疑当年是蔡美云害死了孟蛾婉,却没有理由怀疑她是这桩案子的幕后人。因为她杀了自己丈夫,一点好处都没有。问询笔录很清楚,现在烈序章的钱财本就是在她手里,她有事全职太太,杀了丈夫,靠什么过日子?”
千里寻真激励反对,“我看这个买凶杀人案,一定和政局有关,烈序章是什么人?众议长,政府要员。而且这么巧,被刺前一夜去见了黎大总统。这一定是政治谋杀。”
宣仪安这次支持了千里寻真的观点,“寻真小姐说得有道理,我支持,很可能是政敌下的手。北平政府的对手吧,会不会是南京政府?很可能是南京政府派杀手干的。”
鹿鸣摇摇头,“北平政府的对手,不仅是南京政府,还有其他反对黎元洪当总统的其他军阀,比如老段,段祺瑞,他不是前几个月刚把黎元洪搞下去?这次黎元洪是复出,不能排除段祺瑞在背后搞动作。”
“段祺瑞为什么不去刺死黎元洪,而去刺死没有实权的众议长?”千里寻真质疑。
“我只是一种假设。目前的北平政府有很多政敌,并不一定是具体哪个?还有究竟是不是政治谋杀,我们也不能下结论。”
宣仪安提出一个新问题,“文件。那袋文件去哪里了?一定是凶手拿走了。他就是为了这袋文件来的。”
“如果为了盗窃这袋文件,他没有必要杀人。”
“因为烈序章阻止他拿走文件啊。”
“烈序章主动带着文件在大厅等凶手吗?”千里寻真忽然发问。
“对啊,探长,烈序章为什么半夜三更拿着一袋文件去了会客厅?他分明是等人吗?结果等来杀手?这是不是有点不合常理?”
鹿鸣微扬嘴角,满意地说,“小安子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本案最大疑点,就是为什么烈序章半夜不睡觉,跑到被杀害的地方?至于文件,似乎不能肯定是烈序章带在身边。凶手也可以杀害了烈序章之后,再去书房取走文件。”
“不对啊,如果凶手后去了书房,或者先去,书房应该留下一些痕迹,可现场报告满意提到。”千里寻真质疑。
鹿鸣解释,“报告里提到了满意发现丢失其他物品,断定不存在入室盗窃可能,显然对书房做了搜查,只是作案人满意留下痕迹被发现而已,不等于没有进过书房。”
“那么,这个问题先挂起来。”千里寻真说,“现在最大疑点,就是烈序章为什么半夜去客厅等人?等谁?当然不一定就是等凶手,只不过偏偏来的是凶手而已。”
“你说的对,烈序章等的人,可以是凶手,也可以在等其他人。那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没有来?还是来了,发现烈序章出事又走了……”
“那不可能。”千里寻真打断他,“大门是关着的,除非那个人也是跳墙的,可警察只发现一个人痕迹。所以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凶手,如果不是,他一定没有来。”
“你的意思,烈序章等一个人,结果那个人偏偏没有来,来的是凶手?”宣仪安问。
“这样的可能极小。”鹿鸣说道,“倒是不排除凶手在进来之前,阻止了这个人来找烈序章。”
千里寻真和宣仪安异口同声说,“难道凶手还杀了一个人?”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当时没有发现在烈府外面还有其他人被杀。当然不等于,没有这个人存在。凶手不杀不等于不阻止他。”
千里寻真点点头,“这一点可以存疑。”
二十一
鹿鸣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然后说,“我们现在已经找到第一个疑点,烈序章为什么半夜三更在客厅等人,他在等什么人?是不是凶手?如果不是凶手,这个人为什么没有来?”
千里寻真指着现场记录,“这个叫楚越姜的秘书,为什么也会在现场,而且被杀了?”
“对啊,这一点我一开始就觉得奇怪,三更半夜了;烈序章在客厅等人已经很奇怪,为什么还要带个秘书?要是带着保镖,倒是一点不奇怪。”宣仪安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千里寻真的怀疑。
“这一点是很奇怪,恐怕只能说明,烈序章真的在等一个重要的人,而且这个人是和他的工作有关系的,他需要秘书在场做记录什么的,当然包括接待,比如泡茶。因为与工作有关,所以他没有用下人,而是留下了秘书楚越姜。”
鹿鸣分析着,“如果真是这样,烈序章等的一定不是凶手,而是一个和政局有关的人,他们要连夜讨论他从黎元洪那里带来的文件。结果被凶手拦截了那个人,然后进了烈府,杀死了烈序章和楚越姜,拿走了文件。”
“这个推论可以成立。”千里寻真说,“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关照门房,晚上会有客人?反而让两个保镖都去休息了。难道他们说好不走大门?烈序章等一个什么样的客人,还会飞檐走壁?难道是江湖人士?”
“这个分析有道理,我们有了第二个和第三个疑点,”鹿鸣说着也在笔记本上记下来。
宣仪安忽然想到什么,“探长,这座房子为什么会被王府警署接管了?烈序章死了,不是应该归他的家属吗?他有老婆,又有三个儿子的。这是烈序章买的宅子,属于私产吧?”
鹿鸣拿出另外一份材料,告诉他们以后的情况。
“这份是案件后续调查部分。”
鹿鸣把文件拿给他们,两个人分头看文件。鹿鸣推门走出去,看着院墙想心事。这个案子的确有些诡异,恐怕最诡异之处,就是烈序章半夜三更带着秘书在等谁?带着秘书等人,又是半夜,实在太奇怪,不过至少给了他们一个暗示,这个人和政局有关系,如果不是和烈序章的职务相关,而且带有保密限制,他带的人就应该是保镖了。
鹿鸣在外面独自想了一阵,走回去,两个人已经把文件看完。文件上其实就是说明了烈家人案发后的去向。
案发以后差不多半年后,警察局迟迟不能破案,蔡美云就要求把这座宅子卖了,理由很简单,凶宅害人,不敢住。警察局倒也同意了,可迟迟没有人敢买。蔡美云又要求政府收购,北平市政府居然答应了,就把棒槌糊涂13号收购后,转交给警视厅代管,过一段可以挂牌卖掉。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人问津,毕竟便宜不是?
蔡美云拿到钱,把这笔钱分成了四份,自己一份,三个儿子各一份,倒也公平。蔡美云带着小儿子烈鸿鹏搬去了天津,蔡美云祖籍是天津人。
长子烈鸿盛夫妻带着女儿,搬到了南池子9号。那是烈鸿盛自己买的房子,不过一直没有过来住。次子烈宏坤夫妻搬到了西四牌楼租了房子住。家里的下人除了在押的司机和保镖,都被遣散了。楚越姜因为有公职,算是殉职,政府给他妻子李玟发了遣散费。李玟搬到了灯市口娘家的一处闲房。
鹿鸣回进来开始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千里寻真提出,“我们应该去一趟天津,虽然蔡美云没有嫌疑,可外面是不是还应该找她了解烈序章一些过往?她毕竟跟了烈序章十年,之前还是烈序章的秘书,应该对他非常熟悉。了解烈序章的过往,对我们查案有帮助。”
宣仪安也说,“还有一个人,应该找她一趟。”
“谁?”
“秘书楚越姜的老婆李玟。这个楚越姜其实很关键,他一定是烈序章很信任的人,否则他不可能跟着烈序章等来人。那么我们也应该了解这个人和烈序章的关系,很可能可以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宣仪安很认真。
“不错啊,小安子,你这个见习警察不简单。”鹿鸣夸赞。
“什么小安子,我还是觉得应该叫你悬疑案。别说,你想到楚越姜的重要性真的不简单。”
“什么要叫我悬案?”
“因为我们在查的都是悬疑案。”
“唉,悬疑案就悬疑案吧。反正只要鹿探长愿意带着我,不赶我走就好。”宣仪安妥协了。
“我什么赶你走?反正我总要个跟班的,你跟着挺好,不烦人。”鹿鸣笑笑。
千里寻真又提出,“是不是应该和前面查案的联系一下,交流一下看法?”
“李琦?不。”鹿鸣很干脆,“就是不想受到他的破案影响,我才不去看他的查案报告。李琦是个很自负的探长,也很能干。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受阻,他应该早就接替白洛做了署长。因为这个案子迟迟破不了,他赌气辞职了。其实,还有很多原因,阻碍他破案,是有人逼着他辞职。”
“那我们呢?我们也会遇上阻力。”
“不过我会查下去,查清楚为止。”鹿鸣坚定而自信。
他的态度影响了其他两个人。
“对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既然这样,我们就坚定了,明天就去天津。”鹿鸣一锤定音。
天津离开北平很近,就是民国时代,火车也不过三两个小时,只有135公里。天津,简称“津”,别称津沽、津门,自古因漕运而兴起,唐朝中叶以后成为南方粮、绸北运的水陆码头;金朝在直沽设“直沽寨”;元朝设“海津镇”,是军事重镇和漕粮转运中心;明永乐二年(1404年)正式筑城,是中国古代唯一有确切建城时间记录的城市;清咸丰十年(1860年)天津被辟为通商口岸后,西方列强纷纷在此设立租界,天津成为中国北方开放的前沿和近代中国洋务运动的基地。
三个人坐在去天津的火车上,还在低声谈着案情。车厢里熙熙攘攘,这一段是短途,车上各色人都有,他们又坐的不是头等座,自然更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做小买卖的,跑单帮的,走亲戚的,做生意的,去天津港赶船的,自然也有像他们这种出差办公事的。
三个人好不易算是有个座,千里寻真靠着窗户,宣仪安坐在她旁边,鹿鸣坐在宣仪安的对面,里面靠窗,也坐着一名年轻女子,半遮着脸一直在睡觉。
“鹿少,你觉得这趟我们会有收获吗?”
千里寻真是个聪明人,知道在车上人多眼杂,说不一定混着什么人,话说得很含蓄。
鹿鸣看了身边女子一眼,也含蓄回答,“说不好,希望不要让我们失望。”
他总觉得这女子有点怪,比他们先上车,他们进来,就看见她这副样子,似乎在睡觉。可谁在短途上,上来就睡觉?还是大早上?昨夜熬了一通宵不成?还有怎么吵,一个姑娘家睡得着吗?另外一个怪事。就是她明显没有伴儿。这有座的票是预先订购的,鹿鸣都是走了关系,她既然买得到,就不可能只卖一张,让同伴拿一张没座的票。可见她就是一个人去天津。这年头可不太平,很少有大姑娘一个人出远门。他敢打赌,千里寻真一个人绝不会上天津。
“但愿不失望。”
千里寻真嘟囔了一句,然后也对坐在自己对面,这个一直不抬头的女子有了兴趣。她看了鹿鸣一眼,冲他朝旁边努努嘴。鹿鸣不动声色地眨眨眼,表示自己已经注意了。千里寻真说话变得更谨慎起来。
火车在闹闹哄哄中启动了。
二十二
火车驶出北平站,那个靠窗女子终于抬起头。一张很秀气的脸,看上去像个女学生,脸上没有初醒的那种懵懂,倒给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鹿鸣还感觉她似乎轻轻嘘出一口气,像是终于释放出一种压力。鹿鸣的心里便有些奇怪,不由得多留意起来。
千里寻真本就是记者,热情,好说话,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本就是一种职业本能,看见那姑娘抬起头,便很自然笑着招呼。
“你睡醒了?是不是被我们吵醒的,对不起啊。”
姑娘红着脸,低声说,“没有呢。车厢本来吵的。”
“你也是去天津?”
“是。”
“怎么就你一个人?走亲戚,还是去读书?”
“走亲戚。”
姑娘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不敢出声,头也越发低下去。没有一般女孩子相互见面后,几句话就可以熟悉起来的那种劲儿,反而是越发地拘谨,生怕说错话似的。鹿鸣心里的怀疑日益加重,总觉得这姑娘有什么事。
千里寻真是记者,记者的敏感性早就察觉了异样,越是如此,千里寻真越是感兴趣,想方设法找话题,要把对话进行下去。
“你一个姑娘一个人去天津走亲戚,怎么也不找个人陪着?家里也放心啊?我看你像个学生,在读中学吧?”
“家里人走不开,我是燕京大学中文系二年级的学生。”姑娘的声音小得像蚊蝇的鸣叫。
“太巧了。我们居然是校友。”千里寻真一脸笑容伸出手,“来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复姓千里,名寻真,千里寻真,燕京大学新闻系毕业生。”
或许因为千里寻真是校友,又是女子,姑娘的那种拘谨在渐渐消退,脸上多出几分惊喜,“我叫乔伊娜。你好学姐。”
好说话的宣仪安终于插进去说话了,他看见对面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早就忍不住想说话,“恭喜你们可以在火车上相逢,我们也认识一下吧。我叫宣仪安,他叫鹿鸣,和你的学姐算是同事。”
宣仪安还捎带把鹿鸣介绍出去。鹿鸣朝着那个叫乔伊娜的姑娘一笑。
鹿鸣出门就已经关照了,不要说自己是警察,不要说去天津查案,就说是报社的。反正北平时报是千里家开办的,冒充一下无所谓。千里寻真还专门给两个人弄了张记者证,也不算冒充了。宣仪安脖子上挂了个相机,倒也有几分像。鹿鸣本就年轻,三个人很像个采访班子。
气氛终于变得温馨起来,乔伊娜也慢慢放松了那种拘谨,只是千里寻真,还是从她眉心眼角,感觉到有一丝丝的不安。
“你不是燕京大学学生吗?现在可不是假期,你怎么会去天津走亲戚?”宣仪安带着好奇地问。
这一下子就让乔伊娜又一次不知所措起来,“我,我……”,她忽然结巴起来,“是我天津的姨妈忽然病了,家里让我去看看。”
“伊娜,现在的时局挺乱的,你怎么一个人出门?你爸爸妈妈心真大!”千里寻真用责备的语气说。
谁知道她这句话说出来,乔伊娜居然眼圈一红,要哭出来了。
千里寻真吓了一跳,连忙问,“这是怎么啦?你干嘛要哭?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对不起。”
乔伊娜终于哭了,哭得很伤心,伏身在小桌子上,身子不停地抽搐。
千里寻真和宣仪安都在劝她。
“快别哭了,有什么事说出来就好了。”
“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你告诉我们,我们帮你,我们是警……我们是记者,可以帮到你。”
宣仪安差一点说秃噜了,被鹿鸣瞪了一眼。
鹿鸣终于说话了,“哭吧,先让她哭一会吧。哭出来就好了。乔伊娜,我上车就感觉到你身上有事,没关系,现在火车已经开了,你也不用怕什么了。我们真的可以帮你。”
乔伊娜哭了很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慢慢抬起头。
千里寻真递给她一块手帕,“快擦擦,看看一张漂亮的小脸像什么了?”
“谢谢学姐。”乔伊娜接过手帕,在眼角擦拭着。
“哭好了?那就说说吧,你离开北平是在躲什么人吧?”鹿鸣直截了当问道。
乔伊娜侧过身看着鹿鸣眼睛里都是惊诧,“你怎么知道我在躲人?”
“他是探……是我们组长,眼睛很厉害的。”
宣仪安差一点又说漏嘴。
“你在站台上不是在睡觉,而是在躲人。你故意趴在桌子上,脸却是尽可能朝里面,这不像一般人在车上睡觉的样子。火车一开,你马上就抬起头,显然是感觉火车开了就安全了,所以你躲的人,一定是站台上的人。你不是去天津走亲戚,应该是从家里逃出来吧?说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鹿鸣几句话打中要害,乔伊娜脸一红,低下头。
“乔伊娜,你真是离家出走?让我们探……组长说中了?为什么啊?”
“伊娜,说吧,你不会读着大学无缘无故离家出走,一定遇上事了,说出来,或者我们真的可以帮到你。”千里寻真拉着乔伊娜的手。
乔伊娜带着哭腔说,“我爸妈要把我嫁给一个50多岁的男人。那个男人有钱有势,可我今年才19岁,还在读书,我不要嫁人,更不要嫁给这样的男人。”
“这么说,你是逃婚?你是在躲家人,还是那个男人?”鹿鸣问。
“我昨天骗他们说考虑一下,过几天答复,今天借口去上学,逃出来的。害怕他们会发现,追到火车站来。”
“你去了天津,打算怎么办?”
“我想去姨妈家躲一躲,让姨妈帮我说说。”
“你觉得这样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我不知道。”乔伊娜声音很低,垂着头。
“伊娜,抬起头来。不要怕。如今是民国了,我们都是新女性,有权争取自己的婚姻自主。”千里寻真严肃地说,“你告诉我们详细情况,让我们来一起想办法帮你解决这件事。”
乔伊娜受到大家鼓励,终于鼓起勇气。“我爸爸叫乔察古,是个小商人,为了做生意巴结上一个当官的,还是什么局长?叫黄吴克,今年54岁,刚刚死了老婆。有一次爸爸请这个黄局长来家吃饭,那个人居然看中了我,就提出要我嫁给他。他答应了爸爸以后可以做政府的生意。爸爸就同意了这桩婚事,我说什么也不答应,爸爸妈妈就逼我,说家里花钱供我读大学,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否则女孩子读什么书?还说黄局长就是看中我是大学生。那个黄局长,前几天已经派人送来了聘礼。我看看实在没办法了,只能逃走。”
“原来是这样。”千里寻真气愤地说,“也有你这样的爸爸妈妈,把自己19岁的女儿,嫁给54岁的老男人做填房。”
“乔伊娜,你做得对,我主持你。”宣仪安说。
“这样吧,乔伊娜,你到了天津先去住到姨妈家,其他的事情我们来想办法。”鹿鸣决定帮这个忙。
“探……组长,你打算怎么办?”
“我来查一下,看看这个黄吴克是个什么局长?再想办法吧?”
“他是物资局局长。”乔伊娜忙说。
“物资局长?怪不得,敢给你父亲政府的生意。乔伊娜,你别急,这件事有办法的。他这样假公济私,屁股一定不干净的。我们只要查出来,在报纸上捅出来,这个局长他就干不成了。局长都丢了,他还有心思娶填房吗?只要断了他那边,你爸爸那里,就容易解决了。大不了让千里寻真去你们家走一趟,你只要说是她的学妹,估计你爸爸再也不敢打这个主意了。”
二十三
“真的吗?学姐,你们家是干什么的?”乔伊娜一脸惊喜。
千里寻真瞪了鹿鸣一眼,“别听他胡说,还是他出面更有用。”
千里寻真说的是真的,安全国务委员,比教育次长可是权力大多了,再加一个辛亥革命元老,估计整个北平,没有几个人不打怵了。
鹿鸣真没把这件事当事,只是觉得小姑娘哭得楚楚可怜,那个黄吴克又混蛋,这对爸妈也该接受点教训,所以才会答应下来。打算先回去找人查办了那个黄吴克,再去乔伊娜家打个招呼,也就解决了。
乔伊娜情绪很快好起来,变得活泼了很多。
“鹿大哥,家有事干什么的?很厉害吗?”乔伊娜一眼好奇。
鹿鸣随意说,“也不是,就是我一定有办法,让他们放弃让你早早嫁人的念头。”
“什么办法呀?”
千里寻真忽然“噗嗤”一笑,“我真有个好办法。”
宣仪安忙问,“什么好办法?”
“是啊,学姐,你有什么好办法?快点告诉我。”
千里寻真指着鹿鸣,“你把他带回家,告诉你爸妈,这个人是你的男朋友。”
“学姐,你说什么呀?”乔伊娜唰地脸红了,看了鹿鸣一眼低下头。
千里寻真咯咯咯笑个不停,鹿鸣朝她看过去,眼神里有种特别的东西,“别瞎说。乔伊娜你放心,这件事我负责帮你就是,你只管安心在天津住几天,到时候我会想办法通知你。”
“谢谢鹿大哥,我把姨妈的地址给你。”
乔伊娜写了一个地址交给鹿鸣。
四个人说说笑笑,时间很快。到了天津站下车后,鹿鸣还说决定先把乔伊娜送到她姨妈家去。一个小姑娘,总归叫人不放心。
送走了乔伊娜之后,三个人住进了天津饭店。
蔡美云住在津门街。他们打算明天去找她。
津门街是天津靠近码头的一条街,算是不上顶级的繁华,也是天津较为热闹的地段。三人走在街头,忍不住议论。
“津门街不简单,都有点王府井,前门大街的味道了?”千里寻真咂称赞。
“真是好热闹的地方。”
鹿鸣点点头,“这地方地价可不便宜,房子也应该很贵。据材料说,这是蔡美云的私产,看起来还是有点钱啊。”
千里寻真不以为然,“烈序章是众议长,他们又买了棒槌胡同的房子,这点钱应该有的。”
“我查过,13号情况特殊,又是公家出钱,价格很低的,他们分不到多少钱。”
“总归蔡美云挺公道啊,居然二话没有把钱平分了。”
“这一点无可非议,只是我奇怪她究竟哪来这么多钱?”
“你还是对她有所怀疑。”
听到这话,宣仪安在一旁嘀咕,“我总是感觉这个女人身上有疑点,就是说不出是哪里?”
“悬疑案,你要是说得出,你就是探长了。”千里寻真逗他。
“倒也是的。”宣仪安老实承认。
“你不要打击人啊,小安子还年轻。”
“好像你也就老了似的。”千里寻真大笑。
宣仪安手上拿着一张纸,朝着四周东张西望,上面是蔡美云的地址,忽然指着一条胡同,“是那里。”
胡同口有个牌子,上面写着“弦子胡同”。蔡美云的家,就是弦子胡同18号。
三个人很快敲响了蔡美云家的门。
“谁啊?”
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北平警视厅的。”
一个女子半开了门,人站在门里。一身浅紫色旗袍,让这个30多岁的女人,除了半老徐娘的风韵,还多了几分轻佻。鹿鸣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我们是北平王府警署的,关于你丈夫的案子,有些事情要再找你了解一下。”鹿鸣开门见山。
“一年多了,你们还是抓不到凶手,问我能有上面用?”蔡美云脸色很是不好看。
“就是为了早日抓到凶手,才来找你了解情况。我们还是进去坐下谈谈吧。”鹿鸣可没打算来吃闭门羹。
蔡美云无奈拉开门,没好气地说,“那就进来吧。”
她身子朝侧面让了一下。三个人鱼贯而入。
居然是一座带院子的小洋楼。这里应该是法租界。这种法式小洋楼在津门街一带很多。
天津租界,是1860年至1945年期间,英国、法国、美国、德国、意大利、俄国、日本、奥匈帝国和比利时等国,通过签订不平等条约和协议在中国天津老城东南相继设立的拥有行政自治权和治外法权的租借地。1860年,英国首先在天津设立租界,最高峰时有9个国家在天津设立租界。同时,天津也是中国最早收回租界的城市之一。1945年,中华民国政府在对日战争胜利后,正式收回天津的最后两个租界,标志着天津租界历史的结束。天津曾经是外国租界最多的城市。
鹿鸣心里的怀疑又增加了几分,这座小洋楼价格可不低。按照他手上资料,政府收购的13号宅子,恐怕全款卖不下这座小洋楼。
蔡美云把人让到楼下客厅里,然后态度很不热情地说,“几位随便坐吧。我等一下就要去接孩子放学,就不给三位沏茶了。”
“烈太太不必客气,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千里寻真笑着开口。
蔡美云看向千里寻真,眼睛里有一种质疑,“这位姑娘,你也是警察?”
“我不是警察,是北平时报记者。这个案子在北平影响很大,我们新闻界一直很关注。”
“怪不得。那这位小哥是记者,还是警察?”蔡美云看向宣仪安。
“我是警察。”
“见你背个相机,以为你也是记者。”
蔡美云居然很快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这一点又一次刷新了鹿鸣对她的认识。
蔡美云最后看向鹿鸣,显然已经看出,三个人里,这个人才是主角。
“这位警官,你要问什么就问吧。其实关于序章的事,我一年前就已经和你们查案警察说的很清楚,有什么好多问?”
“烈太太,我叫鹿鸣。”鹿鸣一本正经走程序,拿出自己警察证,在蔡美云眼前晃一下,又指着宣仪安,“他是我的助手宣仪安。我们接手了你丈夫前国会众议长烈序章的被杀案。现在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配合我们,如实回答。”
鹿鸣示意宣仪安做笔录,宣仪安马上拿出一个本子,千里寻真同时也拿出笔纸开始记录。
“你问吧。”蔡美云看不出一丝不安,表情十分平静。
“你和烈序章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蔡美云一愣,显然没有想到鹿鸣的提问居然撇开了烈序章的被刺,从这个地方开始。
“这个和序章被杀有关系吗?”蔡美云似乎情绪有了一种变化,不满地反问。
“烈太太,请你如实回答问题。问什么是我们警察的事。”
蔡美云想了想,“好像是光绪三十年?时间有点长,记不太清。就是光绪三十年。”
“光绪三十年?西历的1904年。辛亥革命前7年?”
“不会错的,那时候序章还是大清的国务大臣。”蔡美云很肯定。
“烈序章做过光绪的内阁大臣?是什么大臣?”
鹿鸣知道,蔡美云口中的国务大臣,就是光绪年间的内阁大臣。
“是司法大臣。”
“你是和他怎么认识的?”
“我的父亲是新派,在外务大臣梁雪湄的手下做事。我上的燕京女子学校,毕业后在家待业。当时烈序章的秘书守丧,正好需要一个秘书。家父拜托了梁大人说情。烈序章同意看看人,其实就是面试。第一次就看中了,我便做了序章的秘书。”
蔡美云渐渐在回忆中,沉浸在往事里。
二十四
鹿鸣听着听着问,“你第一次看见烈序章的前妻是什么时候?”
“孟大姐?”蔡美云仰着头,思索了一下,“应该就是我做了序章秘书的第二天。序章带我回到了家里,一进门我就看见厅里站着个穿着旗装的女子,端庄,秀美,落落大方很有气质。把我一下子惊住了,我没有想到烈夫人是这样一个美人儿。那时候我还是个19岁的小姑娘……”
“孟蛾婉是哪一年去世的?”鹿鸣忽然打断她问。
蔡美云打了个愣,偏着头想了想,“那一年,应该是我当了序章秘书以后的第三年?不是第四年,也就是光绪三十四年。”
“什么病?”
“这个我真不知。我当时已经开始住在序章家里。因为序章的很多工作,在家里完成。在宅子里有办公室,我也就住在宅子里。”
“哪个宅子?”
“很有哪个凶宅?就是那个凶宅,棒槌胡同13号。”蔡美云似乎对那座宅子很有忌讳。
“那时候烈序章就住在13号宅子里?”鹿鸣再问。
“是啊。”
“你确定?”鹿鸣盯住了她。
“确定。我就住在中院,序章和孟大姐住在后院,他们家人都住后面。他办公室在中院的东厢房,我住的是西厢房。”蔡美云准确地回答。
鹿鸣忽然拿出一份记录,“这座宅子不是烈序章买的吗?”
“不是啊。”
“你确定不是买的?”
“当然不是,这座宅子是孟大姐的家宅,怎么会是买的?孟大姐对我说过,序章当年是招赘。”
鹿鸣收起了手上的记录,看了千里寻真一眼。千里寻真又和宣仪安对望了一眼,这里面果然有问题。他们都看过相关记录,在李琦询问笔录里,分明写着——
问,那这栋宅子不是他买下的吗?
答,那是花了多年的积蓄。再说这座宅子是传说中的凶宅,常年都是空宅,几乎就是荒芜的废宅,都快塌了,买下来很便宜。我当时就反对他买下来的,他一定要买,买下后我们出钱重新整理修缮的。
怎么会变成了孟蛾婉的祖宅?如果是孟蛾婉祖宅,岂不是说孟蛾婉是凶宅孟家的后人?她居然是孟家后人,是孟庆宇孙子孟耀文的子嗣吗?
宣德皇帝在位十年,从去世的1435年算起,到大清光绪年间的189几年,少了说都有400多年历史。已经被孟庆宇卖掉的宅子,是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孟家?难道这次的凶案,又是家族血仇的延续?
鹿鸣三人心头疑云陡生。
鹿鸣想了想决定,还是敲她一下,也许这里就是突破口。
“烈太太,你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回答警察的吗?”
蔡美云脸色忽然变了,眼神里满是惊恐,用力扭着手上一块帕子,说话也语吃起来。
“这……不……是,我可能记不起来……时间很久了。”
鹿鸣严肃地盯着蔡美云,“好,那就请烈太太现在认真想好再回答一遍,棒槌胡同13号,究竟是烈序章买的,还是烈序章前妻孟蛾婉的祖宅?”
蔡美云脸色惨白,哭哭唧唧起来,“这,这。叫我可怎么说啊。”
“你就实话实说。”千里寻真插话,“烈太太,我想你一定有自己难言的苦衷。你还是说实话吧,除非你根本不想查清这个案子。”
“或者你和凶手有关。”宣仪安又补了一刀。
蔡美云吓得连连摆手,“我和凶手没关系,我怎么会和凶手有关系?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啊。”
“有没有关系,我们会去查。”鹿鸣接过话,“你只需要现在说真话。”
蔡美云深深出了一口气,“唉,我说就是。”
蔡美云渐渐平静下来,“说宅子是买的,并不是我的主意,这是序章早就关照过的。我嫁给他以后,他就告诉我,这座宅子是他买的。”
“等等,是他告诉你宅子是买的?那么,你怎么知道这是孟蛾婉的祖宅?”鹿鸣打断他追问。
“是孟家祖宅的这件事,是孟大姐告诉我的。要说是烈序章买的也是没有错的。”
“到底怎么回事?”
三个人听得一头雾水。
“孟大姐告诉我,他们原来不是北平人,烈序章是辽东人,后来去了跟在父亲去了热河做官,他父亲曾经是热河巡抚,就是那时候娶的孟大姐。孟大姐一家是热河著名的商人好几代人都在这一代经商,是出了名的大商人……”
蔡美云的叙述,让鹿鸣三人重新认识了烈序章,也重新听到了孟府案的后续故事。
热河,因为处在内地进入西域丝绸之路的重要位置,历代是商人集中之地。热河城中有个姓孟的大商人,叫孟秀廉。孟秀廉家有个独生女,叫孟蛾婉,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热河城里著名的美人。
光绪年间的热河,或者已经颇为开放,到了阳春三月,时兴郊游踏青,出门的不仅有年轻男子,也有不少大家闺秀。
光绪十四年春,孟蛾婉带着一个婢女春秀,坐着家里的一挂马车出城郊游。
那天春光大好,风和日丽。孟蛾婉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清秀的脸蛋上露出丝丝妩媚,有一种勾魂摄魄的美。身着蓝色纱衣,里面的杭州丝绸白袍若隐若现,腰间用一条集萃山淡粉软纱轻轻挽住,略施脂粉。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头绾风流别致飞云髻,轻拢慢捻的云鬓里插着紫水晶缺月木兰簪,项上挂着圈玲珑剔透璎珞串。身着淡紫色对襟连衣裙,绣着连珠团花锦纹,内罩玉色烟萝银丝轻纱衫,衬着月白微粉色睡莲短腰襦,腰间用一条集萃山淡蓝软纱轻轻挽住。
孟小姐一时兴起,撩开窗帘看着窗外旖旎春景。却不料不知谁家的淘气孩子,将一只鞭炮丢在了驾辕的马头上,辕马受惊,一声嘶鸣,拉着马车狂奔,一下子就把车夫甩下马车。马车失去控制,在街人一片惊恐的喊叫声中,朝着城关冲去。
东门口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受惊的马车却朝着人群疯狂冲来。孟蛾婉和春秀在车厢里,被颠得七荤八素,惊叫不断。眼看着一场车毁人亡的祸事就要发生,蓦地,一人一马从后面追上惊车,在就要超过的瞬间,一个年轻人,分身从马背上直接跳上马车,一把抓起缰绳,用力一拉,口中咋喝一声“吁”。那受惊的辕马,竟然四蹄扎地,在路上划出了几条印记带着车站了下来,堪堪停在一群躲闪不及的人群前面。
那年轻人喝住惊马,车夫已经一路气喘吁吁赶来。年轻人将缰绳交给马夫,去查看车厢里的人,才发现里面一个小姐已经昏死过去,身边有个丫鬟在哭喊,“小姐,小姐。”
年轻人抱起哪个女子大步朝街边一家药铺走去。小丫鬟跟在后面。
年轻人抱着女子闯进药铺,喝问,“可有坐堂医生?”
一个老大夫连忙走来,让年轻人把女子放在榻上,查看了一阵,取出一套银针,在女子额头扎了几针,女子幽幽醒来,长出一口气,“我这是在哪里?”
“小姐,你吓死婢子了。”小丫鬟上去拉住女子的手抹眼泪。又指着旁边的年轻人,“小姐,是这位公子救了咱们。”
那女子便要起身施礼,被年轻人拦了下来。
“别动,再躺一会。”
女子便躺着说道,“孟蛾婉谢过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在下姓烈,名序章。”
二十五
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以后,烈序章送了她们主仆二人回家,孟秀廉对烈序章千恩万谢。孟秀廉只有这个宝贝闺女,今天差一点出事,的确多亏了烈序章出手相救。
孟秀廉一问才知,这个烈序章居然是热河旭巡抚家的公子,而且不是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虽然是旗人,还是正黄旗,居然是皇族。虽然是远亲,好歹也是皇族,父亲又是巡抚,他完全可以整天游手好闲。烈序章却不是这样一个人,他喜欢读书,而且主动参加了科举。本来皇亲国戚可以不需要考科举,一样走仕途。烈序章偏偏就是去考了,而且考中了举人。
孟秀廉知道烈序章,尚未娶妻,又见女儿对他很有好感,便生了结亲的一层意思。
不料烈家飞来横祸,烈序章的父亲被人参了一本,说是在任上贪墨大批银两。老佛爷盛怒之下,竟然把他下来大狱,不仅家财充公,而且流放宁古塔。总算皇恩浩荡,居然没有株连到子嗣,只不过烈序章的举子身份没有了。饶是如此,烈序章的母亲还是又气又急,一病不起,就此撒手人寰。
不过一夜之间,原本高高在上的烈府公子烈序章,居然变成了罪臣之子,几近流落街头。
偏偏孟秀廉一点没有要改主意的意思,反而将烈序章请到家里。
“烈公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孟秀廉坐在堂上,一边请烈序章喝茶,一边问。
烈序章苦笑一声,“小侄又能何奈?明知家父遭人诬陷,又不能为其申冤,甚至连自己今后生活都难以为继,真的有点走投无路。”
“烈公子,你可愿意入赘孟家为婿?”
“这……”烈序章不由沉吟。
他一直很喜欢孟蛾婉,本来已经准备叫家里上门说媒,谁知道就在此时生出这么大变故?
“烈公子,我知道你和小女本就情投意合。小女当初蒙你相救,心中感念,渐生爱意,老夫也喜欢你的为人。如今烈家出事,老夫就是愿意将小女嫁给你,你们也无处安身。不如你入赘孟家,老夫只有一个女儿,却有万贯家私,你们今后不愁吃用,可以好好过日子。”
烈序章思来想去,接受了孟秀廉的建议,就此入赘了孟家,成为孟府姑爷。两个人婚后感情笃深,小日子倒也过得不错。只是,烈序章心中要为父亲申冤的念头并没有消除,当着妻子和岳父不愿流露而已,却免不了在无人的时候长吁短叹。
不想孟蛾婉是个非常细心的女子,很快发现了丈夫在背人之处,暗自伤怀。这天专门在房中备下酒菜,与丈夫小酌,在饮过初杯之后。
孟蛾婉开口了。
“相公,你我可是恩爱夫妻?”
“娘子何意?当然是恩爱夫妻。”
“即使如此,相公有心事,为何独自在背人处,长吁短叹?”
烈序章脸皮一红,低下头,“竟被娘子知晓了。”
“究竟何事,不如告诉为妻,或者也能帮你一把?”
孟蛾婉又给烈序章斟了一杯酒,柔声相劝。
烈序章长叹一声,“想我父亲明明是个清官,却被人诬陷贪墨,朝廷连一千两银子都没有搜出来,就把人发配了宁古塔,母亲就此撒手黄泉,可怜我枉为人子,却无法为父申冤,真是个无用之人。”
“原来如此。”
孟蛾婉心中反而释然了。
她本以为是夫君心中另有其他女子,才会暗中郁郁寡欢。现在知道了为了父亲冤情,而让他耿耿于怀,反倒更加敬佩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
“夫君,不知你想如何为父申冤?”
“父亲的案子,是老佛爷钦定,要平反昭雪,只怕只能远赴京城告御状了。听说,今年老佛爷准备还政皇帝,倒是一个良机。”
“好,我去和父亲说,让他为你准备银两,送你去京城告御状。”孟蛾婉非常干脆。
烈序章大吃一惊,不由得站起身,“娘子说的可是真话。”
“当然,夫君如此贤孝,重情重义,为妻怎么会不支持?”
“不知岳父哪里?”
“夫君放心,父亲一定会答应。”孟蛾婉信心满满。
烈序章大喜过望,对着妻子连连鞠躬。当夜夫妻二人亲亲热热相拥而眠。
果然不出孟蛾婉所料,孟秀廉对烈序章这种想法不得不反对,而且大加欣赏。
“好好,是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孟秀廉当下给了女婿五千两银票,又派了个叫顺奎的小厮跟着,再备了车马,请了保镖,一路护送烈序章前往京城。
热河城东门外长亭上,孟秀廉父女设宴送行。
“序章此去京城千里迢迢,告御状也不是易事,我已经为你写了两封书信,都是京城有交情的朋友,你可以先去讨教门路。无论情况如何,早去早回。别忘记娥婉在等你。”
“岳父大恩,不敢言谢,小婿断不会忘恩负义。更不会辜负婉儿一片真情。”
“夫君,一路保重,婉儿在家中日日为你焚香祷告,求菩萨保佑夫君,马到功成。”
“娘子保重,为夫却不忘娘子海一样深情。”
三人洒泪而别。
烈序章一路风尘仆仆,走了三个月才到了京城。
光绪十五年公元1889年,光绪皇帝亲政,慈禧归政后移居颐和园,国家的日常政务和权柄逐渐向光绪帝转移。
光绪十六年,烈序章到京城,花了不少银子,打点关系,又带着孟秀廉的书信,拜见了两位在朝廷上有点分量的官员,终于把一张状纸,送到了亲政不久的皇帝面前。
光绪皇帝亲政之后,一直想有作为,思想上很受老师翁同龢影响,算是头脑清醒的皇帝,尤其对慈禧当政的很多处置十分不满。看到手中的状纸,大为震惊。
烈序章很有才华,一份状纸洋洋洒洒数万言,不仅详尽叙述了父亲蒙受冤案的前因后果,而且指出了之所以会有这等冤假错案发生的理由。
光绪皇帝为烈父之案的内幕愤怒,也为烈序章的才华叫好。光绪皇帝朱笔一挥,下令彻查此案,三个月后,案情被查得一清二楚,只缘烈父得罪了一个同僚,叫东门望。这个东门望居然为了报复不惜重金买通吏部刑部,硬是给烈父按上了一个贪墨罪名,其实就是典型的莫须有。为了怕不能治罪,又出重金贿赂了慈禧身边的李莲英,在李莲英的促使下,慈禧下令罢官流放宁古塔,在抄没家财一共搜出950两银子。东门望为了凑足证据,居然自己填进去五万两白银。
如此荒唐的案子都会发生,可见慈禧治理下的朝政有多烂。
光绪暴怒,又不能朝着老佛爷去质问,只能拿几个罪臣示威,将一干人犯,全部重罪处罚。特别是东门望,别判了在珠市口腰斩示众。
光绪有感于烈序章的仁孝,又欣赏他的才情,再知道了,他因为父案牵连,失去了功名,加上自己需要一批人才,便破格任命烈序章做了刑部侍郎,在御前行走。
烈序章送信回到热河,孟秀廉父女高兴异常。为了让女儿女婿团聚,孟秀廉决定,结束了砸开热河的生意,回到京城发展。直到这时候,孟秀廉擦开告诉自己女儿,孟家祖籍并非热河,而是京城人士,因为某种历史原因才远离了京城在热河定居。孟蛾婉要追问详情,却被孟秀廉搪塞过去,只是答应,等到时候,自然会告诉她。
孟家父女,带着所有家财,回到了京城,在城里买下一座院子。烈序章与孟蛾婉小别重逢,更胜新婚。烈序章伸了父冤,又做了官,可谓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烈父却是心灰意冷,在亲家再三邀请下,也住进了孟府,却是身体一直没有起色,回来不久与世长辞。
二十六
随着蔡美云的叙述,鹿鸣联想到了大清末年的百日维新。
亲政的光绪皇帝一心要振兴日薄西山的大清王朝,在国内外各种因素刺激下,终于引来了百日维新运动。
19世纪末,世界主要资本主义国家:英、美、法、德、俄、奥、意、日等相继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因此加紧对落后国家和地区进行侵略,西方列强趁机掀起侵略中国的狂潮,偌大的中国被分割成了一块块列强的“势力范围”,整个国家已呈豆剖瓜分之势。
中国边疆地区出现了新危机。
《马关条约》的签订,中国再次遭受割地、赔款,以及大量主权进一步丧失的厄运。甲午战争的惨败,更加速了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化的进程。
亡国灭种的危急形势,迫使一些先进的中国人开始寻找新的救国救民道路。
这一时期,民族资本主义得以初步发展的原因有三点:
一是帝国主义的入侵所带来的刺激。《马关条约》中,允许列强在通商口岸开设工厂,列强纷纷加紧资本输出,中国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遭到进一步破坏。这在客观上促使中国城乡的商品经济有所发展,为中国民族工业的发展创造了一些条件;二是在洋务运动中,洋务派打着“自强”“求富”的口号,兴办了一批近代工业企业,对中国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起到了引导和刺激作用;三是因为一些觉醒的国人把发展民族资本主义、抵制洋商洋厂看作是挽救民族危亡的手段之一,他们发出了“实业救国”的呼声,利用有利时机大力发展民族工业。19世纪末,中国民族资本主义得到了初步发展,为资产阶级开展维新变法运动提供了经济基础。
随着民族资本主义的初步发展,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的经济实力不断增强,他们开始谋求与其经济地位相符的政治权力。民族资产阶级作为新的政治力量开始登上政治舞台,为戊戌变法奠定了阶级基础。
鸦片战争后,中国的民族危机日益严重,封建统治的危机也一步步加深,先进的中国人开始思考要通过何种道路来挽救中国的问题。
林则徐、魏源等主张“向西方学习”,发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呼声,成为学习西方的先声。但是他们的思想由于受到种种限制,并没有付诸实践。洋务派将“向西方学习”的思想付诸行动。
19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的洋务运动,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指导下,主要学习西方先进的科学技术,希望以此达到“自强”“求富”的目的。洋务运动开启了中国近代化的进程。但是,甲午战争的惨败却表明,洋务运动并不能救中国。
早期资产阶级维新派中的很多人亲身参加了洋务运动的实践。经历了甲午战争的失败后,他们认为洋务运动仅将“制器”作为学习的重点是不够的,中国真正要学习的是西方先进的政治制度。
早期维新派主要针对一些具体问题提出了改革方案,没有形成完整的理论体系。他们只进行一些理论上的宣传,很少从事实际的政治活动,有很大的局限性。
尽管如此,他们掀起的维新思潮,仍然产生了广泛影响,并对康、梁维新思想的产生起到了思想先导的作用。
康有为打着“托古改制”的旗号,将西方资本主义政治学说与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相结合来宣传变法。康有为的思想在当时极具震撼力,为维新变法奠定了理论基础。但是他的思想中仍然带有浓厚的封建色彩,体现了他对封建顽固势力的妥协。
梁启超则将维新思想的影响进一步扩大。梁启超的维新思想在当时的一些爱国知识分子和开明官僚中产生了较大反响,极大增强了维新变法的声势。
另一个维新派重要人物严复通过发表文章和翻译西方著作,无情抨击了封建顽固思想,提出了“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的维新主张。严复虽然没有参加维新运动的实践,但是他对西学的介绍和宣传却对近代早期知识分子起到了思想启蒙的作用,也为酝酿中的戊戌变法提供了强有力的思想武器。
正当维新变法运动在全国开展之时,以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与以李鸿章为代表的顽固派(包括洋务派),围绕着三个“要不要”,即要不要实行维新变法、要不要改封建君主专制制度为君主立宪制度、要不要改革封建的教育制度,开始了一场大论战。这是一场维新与守旧、变法与反变法的争论,是中国的资本主义思想同封建主义思想的第一次。
维新派利用这次机会使自己的思想广泛传播开来,中国的知识分子进一步开阔了眼界,解放了思想,更多的人倒向了维新阵营。
1895年4月,日本逼签《马关条约》的消息传到北京,在康有为、梁启超等的组织发动下,在北京应试的1300多名举人联名上书光绪帝,痛陈民族危亡的严峻形势,提出拒和、迁都、练兵、变法的主张,史称“公车上书”。但上书因顽固派的阻挠,而没有送到光绪帝的手中。
蔡美云继续讲述着烈序章以后的情况。
光绪锐意进取,开始重用新人,烈序章再次被擢升为司法大臣。对于烈序章可谓是仕途上一片春光。
再说孟秀廉到了京城,利用一些老关系,展开了自己的生意,最初倒是一帆风顺的。他手中本钱雄厚,要做生意还是有些办法的。这个时候,中国民族资产阶级正在抬头,孟秀廉开始在京城办厂。生意也算是做的有声有色,可很快却出现了危机。不知怎么先是产品开始滞销,然后又是原料短缺,接着更严重的问题出现了。
在商场上的老手孟秀廉,居然遭人骗了。孟秀廉为了尽快摆脱困境,结论一笔大单子,却上了当。被人骗走了一大笔钱,又欠了原料钱,两下打击之下,居然破产了。孟秀廉守不住这样的打击,就此一病不起,眼看着不行了。
孟秀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孟蛾婉守在床头,伤心欲绝。
孟秀廉伸出手,摸着女儿的头,用微弱的声音说,“婉儿,先别哭了,为父有要紧的话告诉你,再不说,只怕真的没有机会说了。”
“父亲,你慢慢说吧,女儿听着。”
孟蛾婉扶着孟秀廉坐起来喝了一口茶,听孟秀廉悠悠道来。
“我们孟家是京城世代名商,最早可以追溯到大明朝宣德年间。那时候京城里有个出了名的大户商家,叫孟庆宇,常年利用丝绸之路做生意,行走在西域一带,在京城的生意就由长子孟获龙主持。那时候的孟府,就在京城的棒槌胡同13号。”
孟秀廉又喘了口气,喝了一口水,然后把孟府的家族血案一一道来。这一番话得孟蛾婉目瞪口呆。
孟秀廉最后又说,“咱们家这一支的高祖,就是孟庆宇的长子长孙孟耀文。孟庆宇当初带着女儿孟瑶茜,女婿曹建华,还有儿子孟耀文,卖掉了祖宅棒槌胡同13号,去了口外,辗转多地,最后选择了热河落户,以后就有了咱们这一支流传。”
孟蛾婉恍然大悟,“原来高祖是孟耀文。”
“为父现在有一个祖祖辈辈都没有完成的心愿,要留给你。第一,生下孩子要有一个姓孟的儿子。第二,一定要把祖宅赎回来。只是千万不要告诉序章实情,因为那是一座凶宅。”
二十七
千里寻真和宣仪安差点没有直接跳起来,异口同声,“什么?孟蛾婉是孟耀文的后代?”
蔡美云点点头,“对,这件事是孟大姐亲口告诉我的。自然是千真万确。孟秀廉很快去世了,大约在父亲去世之后半年,孟蛾婉向烈序章提出,要买下棒槌胡同13号,完成父亲的遗愿。她遵循了父亲的意思,并没有告诉烈序章,孟家的家族恩怨。那时候烈序章仕途顺利,又一直与孟大姐情感笃深,自然言听计从,很快将宅子买下,并搬进去。”
千里寻真看着鹿鸣,“真被你说对了,这件事里果然有旧案的影子。”
蔡美云又接下来说,“谁知道风云变幻,光绪皇帝的百日维新失败,老佛爷慈禧太后重新执政,不仅囚禁了光绪,而且屠杀了许多维新派人士。”
千里寻真插言,“戊戌六君子吧?”
“对,维新志士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六人都于1898年9月28日在北京惨遭杀害,史称‘戊戌六君子’。烈序章这个司法大臣自然也会受到影响。总算他并不太激进,又很少发布什么维新言论,故而,只是被撤职下了大狱。以后才知道,这件事不仅因为受到老佛爷复辟的影响,也是有人刻意所为,有人参本。参他的就是东门望的后人。”
宣仪安瞪大眼睛,“这里面果然是有仇家的影子,可你不是说烈序章为人谦和没有仇家吗?”
蔡美云面露惭愧,先起身给几个人添了茶,又回到位置上,“当初是没有多想,后来仔细回想,才想起序章早年的确得罪了人。可那是大清时候的事儿了,我也想不到啊。现在想想,只怕序章的遇刺,和孟家的家仇,序章早年得罪了人,都脱不了干系。”
“要说与烈序章早点的事有关,倒也说得通,只是把孟府家仇扯进去,似乎有点牵强。烈序章毕竟不算孟家人。”鹿鸣表示质疑。
“可他是招赘孟家的。”宣仪安提出。
“纵然如此,烈序章与孟家没有血缘,凶手没有理由对他下手,真是家族寻仇,也应该针对孟蛾婉的几个儿子。”鹿鸣还是表示不认可这个说法。
蔡美云又说,“我不管是不是和孟家家族的恩怨有关,就是觉得这个棒槌胡同不能住下去,所以才要卖掉。”
鹿鸣忽然又问,“现在的这座楼,是你买的吗?”
“是的,探长是怀疑这笔钱的来路吧?”蔡美云坦言相告,“这笔钱是我私房钱。探长应该已经查过了,我蔡家也不是平头百姓。”
鹿鸣点点头,的确如此,蔡美云的父亲蔡全凯是当年外务大臣梁雪湄手下的干臣,的确不是平头百姓,而且还是挺有财力的,算是曾经的洋务派,后来的民族资本家。给女儿一笔丰厚的嫁妆,倒也说得过去。
鹿鸣起身告辞,“谢谢烈太太给我们提供了重要线索,我们就不打扰了。”
“鹿探长,案子破了一定要告诉我。”
蔡美云也站起身,脸上又一次露出悲伤之情。
“放心吧,抓到凶手,一定通知烈太太。”
三个人离开蔡美云家,走在路上一边议论。
“鹿少,你怀疑是东门望的后人?”
“这自然是一条重要线索。不过我看案子没有这么简单,总觉得还牵扯到其他。否则,为什么查到一半停下了?”
“你的意思还是和政局有关?”
“我就是认为案情有点复杂,不过我们总算没有白来天津,可以顺着蔡美云提供的两条线索查下去。”
宣仪安说,“孟家线索也查吗?”
“当然,虽然不一定有关,可是一定和孟秀廉破产有关,还是应该弄清楚。”
“孟获虎的儿子吗?”千里寻真问道。
“对,孟获虎的儿子孟斋文的去向,一直是我想弄清楚的疑问,现在已经有了蛛丝马迹。我怀疑背后搞鬼造成孟秀廉破产的人,就是孟斋文的后代。”
听了鹿鸣这话,千里寻真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说说看,都是孟氏后代,隔了几百年,这仇怎么就不能消?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是该结束的时候了。”鹿鸣语气也有些沉重。
回到北平之后,三个人分头行动,千里寻真又去图书馆找资料了,这次她有了新的方向,查找大清末年的那些报纸。
大清末年,鸦片战争前期,中国处于睡狮状态,停而不前,中国的古代报纸在清前中期已到达顶峰,但却没有直接演进为近代报纸。随着西方脚步的一步步迈近,在中国掀起殖民扩张的热潮,随即外人在华办报开始出现并延续。
外国人创办的近代报纸最先用中文出版的近代报纸和最先在中国境内出版的近代报纸,都是外国人首先办起来的。19世纪,外国人在中国一共出版了一百多种中外文报刊,占当时中国报刊总数的一半以上。
外国人创办的第一份中文报纸,是1815年8月5日在马六甲创刊的《察世俗每月统记传》,创办人是英国伦敦布道会传教士马礼逊(1782~1834)和米怜(1785~1822),月出一册,一些外国人相继在中国办报。
1827年创办了《广州纪录报》,1833年创办了《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前者是中国境内的第一份英文报纸,后者是中国境内的第一份中文报纸,均在广州出版。其主编人德国传教士郭士立(1803~1851)、美国传教士裨治文(1801~1861)等,都是当时著名的“中国通”。鸦片战争前期,中国处于睡狮状态,停而不前,中国的古代报纸在清前中期已到达顶峰,但却没有直接演进为近代报纸。
随着西方脚步的一步步迈近,在中国掀起殖民扩张的热潮,随即外人在华办报开始出现并延续。
所以那时候的报纸都是洋人开办的。当时的北平也开始出现了洋人办的报纸,叫北平纪实。到了民国的时候,有些存在,更多的已经是中国人自己的报纸。不过在大型的图书馆里都可以查到清末的洋人报纸。
千里寻真的任务就是去各大图书馆查阅清末报纸,查看两件事,一个是烈序章被人参奏下台的消息,另一个是孟秀廉破产的新闻。
宣仪安被鹿鸣派去到周围打听消息,找那些附近胡同的老人,了解烈家的情况。烈序章算是名人,中国13号又是出名的凶宅,肯定会有各种版本的消息在坊间流传。
鹿鸣自己则是通过自己父亲和叔父,了解烈序章被刺杀后,为什么查案受阻,究竟和政局有没有关系?
三个人早出晚归,忙忙碌碌了一个月之后,终于有了一些初步成效。
这天上午,鹿鸣让大家都留在了宅子里,三人坐在松雪堂碰头。
鹿鸣先开口说,“一个月了,大家都多少有点进展,今天碰个头,汇总一下,看看下一步怎么做?”
千里寻真拿回来一大堆的旧报纸简报,放在桌子上,“我这里真有一些收获,两件事都有,我先说关于东门望的后人。”
原来东门望有个儿子,叫东门冶春,这个人在父亲被腰斩的时候,正好在日本留学,回国以后就一心也好报复烈序章,投靠了袁世凯,曾经是袁世凯新军的一个管带。就是这个人在袁世凯和慈禧沆瀣一气的时候,出首了烈序章。也是袁世凯当了总理之后,将烈序章下了大狱。袁世凯倒台,烈序章复出,在黎元洪手下被推举为国会众议长。东门冶春却转而投靠了段祺瑞,成为段祺瑞手下一个大将。
二十八
“这么看来,这个东门冶春就有作案动机了。”鹿鸣拧起眉头。
他有两条很漂亮的浓眉,这么一拧,就像一个墨坨。
“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宣仪安问道。
“这个要查。报纸上不可能有。”千里寻真扬扬手上报纸。
“怎么查?下一步再讨论。”鹿鸣打断他们,“说其他情况吧。”
千里寻真指着手上的简报,“这些报纸都是我收集剪贴的,上面陆陆续续报道了当年孟秀廉投资实业破产的情况,根据这些看不出背后有什么黑手。不过有一件事,引起我的兴趣。”
千里寻真指着一份剪报,“你们看,就在孟秀廉宣布破产的当天,这份报纸报道了一则消息,北平新崛起了一家和孟秀廉投资生产类似的企业,叫昌茂公司。这家公司的老板居然也姓孟,叫孟泉石。”
“居然这么巧。”鹿鸣眉梢扬起。
“对,就是这么巧。所以,我又仔细找来了一些相关报道。这个孟泉石早年留学日本,年龄在30岁左右,回国以后并没有做什么投资,也不知从哪里得到一笔资金?就在报道孟秀廉投资失败,被骗这些消息之后,这个孟泉石开始崭露头角。这一点,是不是有些奇怪?”千里寻真侧着头看着鹿鸣。
鹿鸣拿过那几份剪报看来一阵,推开后说,“你怀疑这个孟泉石就是孟斋文的后人?”
“你不觉得很可疑?”
“办案讲证据,不能靠怀疑。”
“大胆怀疑,小心求证。我们记者这一点,和你们警察是一样的。”千里寻真不服气。
“那就查,查查这个孟泉石的来路。”
鹿鸣转而问宣仪安,“你那边有什么收获?”
“别说,那些胡同里的老头老太太知道真不少。”宣仪安笑着说,“他们说这个13号风水不好,总出事,因为大门口少了镇宅的石狮子。”
宣仪安这么一说,鹿鸣才想起,这个宅子的大门口,的确不像其他大门大户,都在门口安放两尊石狮子,据说可以镇宅。
千里寻真横了他一眼,“少石狮子和案子有关系吗?”
宣仪安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眼镜,“那倒没有。”
“说正事。”
“他们都说烈家人挺和气,虽然是大官,可见人都很和气,没有官架子,好像家里也很和睦。不过,就在烈序章出事的那几天,有件事挺奇怪。”
“什么事儿?”
“烈序章家平常没有什么客人来,更是不会晚上有客上门,可就是烈序章出事的那段时间,经常有辆汽车停在胡同口,有人看见过,车子里下来是个中年人。还有烈序章本来很少晚上出门,那段时间也开始频频和那个秘书一起出门。”
“忽然出现的客人?烈序章晚上出门?”
鹿鸣其实已经找过李琦,他在调查时也发现了这一点,不过最后不了了之,据说那辆车里坐的是黎元洪的秘书长。烈序章出门是去黎元洪府上,那段时间,正在策划正式召开众议员会议的事。因为这样,李琦就没有顺着在往下查。其实查也没用,这里牵扯到当局的一些隐秘,总统府你怎么查?
不过,鹿鸣也不这么想,他总觉得这个案子与政局脱不了干系,很可能案子就是和召开众议员会议有关。要知道成立国民众议院,本就是黎元洪代总统合法化的一个重要进程。不服气的北洋系军阀大有人在,其中最明显就是段祺瑞。
这个段祺瑞不简单,曾经有“三造共和”的美名。
“一造共和”
宣统三年(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袁世凯出山,急令段祺瑞为第一军统领兼湖广总督。段祺瑞由于早年出国留学,接受了西方民主共和的思想,深知中国的落后源于集权腐败的家天下统治。于是在讨伐革命军时,并不真地大举进攻,而是与革命军谈判并接连电告清廷内阁、军咨府、陆军部,声言:“共和思想已深入将士之心,将领颇有不可遏之势。压制则立即暴动,敷衍亦必全溃。”
民国元年(1912年)1月26日,段祺瑞联名握有重兵的46名将领,致电清廷内阁、军咨府、陆军部,一致要求“明降谕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体。清廷如不速断,则江海尽失,势成坐亡”。2月5日,段祺瑞再率第一军全体将领致电清廷。2月12日,隆裕太后宣布清帝退位。
“二造共和”
民国四年(1915年),段祺瑞反对袁世凯称帝,所以被迫卸去职务。袁称帝前,他曾五次劝阻,结果三次被拒绝,两次吃了闭门羹。他劝阻袁世凯称帝,说此事关系国家安危及袁氏身家性命是万不能做的。而袁称帝后,出于他受袁世凯几十年知遇之恩,虽未公开声讨,但绝不参与,且未获任何封赏。袁世凯死后,段祺瑞推举黎元洪任大总统,平息了南方革命军的反对声音,恢复国会和《临时约法》。
“三造共和”
民国六年(1917年)2月16日,段祺瑞力主加入协约国,黎元洪表示反对,因对德宣战问题府院发生激烈冲突,段祺瑞主张宣战,黎元洪不同意,争执不下,段祺瑞去职。6月14日张勋复辟。后段祺瑞立即到马厂准备讨逆。3日段祺瑞以讨逆军总司令名义发出讨伐张勋的通电,在马厂誓师,并与冯国璋联电数张勋八罪,发表讨伐张勋檄文。12日即攻入北京,赶走张勋恢复共和。后,冯国璋任总统,段祺瑞任总理。
就在前不久北平再度落在了段祺瑞的控制之下。这个段祺瑞并不是个糊涂人,他从来没用做过总统。在辛亥革命后,北洋政府一共统治了中国十六年,其中城头变幻大王旗,各种派系势力轮番上阵做北洋政府的元首,但是有一个人在这期间始终立于不败之地,他一直处于北洋政府政治核心地带,始终拥有着左右政局的手腕,这个人就是“北洋之虎”段祺瑞。由于段祺瑞在北洋政府做过四任总理,并且他有六件事绝不做:一、不贪污受贿;二、不卖官鬻爵;三、不抽大烟;四、不酗酒;五、不嫖娼;六、不赌钱;因此段祺瑞赢得了“六不总理”的美名!
段祺瑞认为黎元洪没有资格做这个总统,想换个人也不奇怪,用了什么手段更不奇怪。如今段祺瑞就是总统冯国璋北洋政府的总理,阻止查下去也是情理之中。
鹿鸣拉回思路,想到了政局找叔父和父亲查问的时候,他们明显的暗示和警告。
鹿鸣的叔父,警视厅厅长鹿文轩,明明白白告诉他,“案子可以查,但是不能涉及政局。更不能牵扯到上层。”
“行啦,我们总结一下吧。”鹿鸣指着那些报纸,“就从这些报纸上查到了两个人查起,查清楚他们的背景和去向。寻真,你负责查孟泉石,他是商人,应该好查些。我和宣仪安查这个东门冶春。”
“还有一件事,我们下午先去找一下那个秘书楚越姜的老婆李玟。了解一下楚越姜在出事前几天的情况。楚越姜谁第二个受害人,他究竟知道多少内情?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又为什么被害?我们也要查清楚。”
千里寻真问,“这个李玟现在在哪里?”
“灯市口大街9号。”宣仪安脱口回答。
鹿鸣赞赏地看来他一眼,“不错,记性好。”
二十九
灯市口大街的由来,要追溯到明代。永乐年间在今天的灯市口大街一带,形成了一条商业街,店铺聚集,喧闹非凡。每到正月初一至十六的晚上,这里的店铺酒楼都各自挂出彩灯,五颜六色,灯火通明,有纱灯、纸灯、麦秸灯、走马灯、五色明角灯等从白天喧闹的市场一下子变成一条绚烂夺目的灯街。其中以上元节这一天的灯火最盛,因此又有十四日试灯,十五日正灯,十六日罢灯之说,灯市口便因灯市得名。一代名臣张居正在《元夕行》中对灯市多有赞美之辞:“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由此可以想象出当时的灯市场面是多么的壮观和迷人。
灯市口的灯市一直持续到清中叶,以后被移到前门外廊房,以及地安门和琉璃厂一带,灯市口大街便日趋冷落。民国以后,这里更加萧条,不仅无“灯”,就连“市”也消失了,只留下灯市口这一地名。
找到李玟家的时候,她正打算出门,穿了一身素白的旗袍,一个人很有气质。看见三个人找上门,用疑惑的口气询问。
“你们是什么人,找我做什么?”
三个人都穿着便衣,又很年轻,尤其是宣仪安,完全像个学生。
千里寻真笑着主动介绍,“我叫千里寻真,北平时报记者。这位是王府警署的探长鹿鸣,那是他的助手,探员宣仪安。我们找你了解一些关于你丈夫楚越姜遇害的情况。”
李玟放松了警惕,推开房门,“请进吧。”
李玟招待三人在客厅坐下,又到了茶,然后坐到他们对面。
“我们越姜死的真冤枉啊。你说,他就是个秘书,和他们那些大官有什么仇啊?为什么把他给杀了?”
李玟说着抹起眼泪。
“大姐,别难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鹿探长就是来查案的,相信他一定可以查清真相,把凶手捉拿归案。”千里寻真劝她。
李玟擦干眼泪,朝千里寻真点点头,“谢谢。你们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你回忆一下,出事之前,楚越姜的言谈举止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不太一样的地方?”鹿鸣开始询问。
“不太一样的地方?”李玟开始回忆。
“应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好像就是比较忙,经常很晚才回来,一直在老爷的办公室。只不过因为老爷喜欢在家里办公,也就是前院,挺方便。”
“出事那几天,烈序章是不是经常带着他晚上还要出去?”
“是的,就是在忙议会要召开的事。我不问他工作,偶然他会提一句。这件事说起过,是黎大总统打算正式召开国民议会,好像要通过一个什么决议?”
千里寻真看了鹿鸣一眼,果然是这样,他们就是在忙着筹备众议院成立的事,然后通过决议,批准黎元洪为民国正式大总统。
“那几天晚上烈府是不是晚上常有客人拜访?”鹿鸣再问。
“客人?哦,我想起来了,谁赵秘书长,总统府的秘书长。他来和老爷商量起草什么章程。那几天天天来的。直到出事的那天,才没有来,是越姜陪着老爷去了黎府,还是为了那份章程。章程是越姜起草的,他说起过。”李玟回答。
“那份章程在哪里?”
“越姜一直放在老爷书房,就是办公室的。”
“出事那天,楚越姜怎么会在客厅出现?”
“那天,越姜在跟老爷出门就告诉我,晚上要加班,可能很晚,让我自己先睡,不要等他的。可加班应该在书房,他们怎么会去了会客厅?我就不知道了。”
鹿鸣看看问得差不多,就站起身,“好,谢谢你配合。有什么事,我们会再来找你。”
离开李玟家,三个人走在灯市口大街,看着冷冷清清的街头,千里寻真不由得感慨,“这灯市口如今居然这般清冷,白天尚且如此,到了晚上又会如何?”
鹿鸣笑笑一面上车,一面说,“今夕何夕春灯明,燕京女儿踏月行。灯摇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那是明朝的事,这地方在清朝就冷落了。别感慨了,我们还是讨论案情吧。你们对李玟说的几个情况,有什么想法?”
千里寻真说,“现场丢的文件,我怀疑就是楚越姜起草的那份众议院章程。”
“那就是凶手就是为了这份东西来的。可这份东西怎么会成为凶手杀人的理由?”宣仪安疑惑。
“我推论,烈序章带着楚越姜在会客厅等一个人,就是商量,或者讨论这份章程,不知道怎么回事?等的人没有来,来的凶手,杀死他们,顺手牵羊带走了文件。”千里寻真振振有词。
“你这个推论并不合理。”鹿鸣一边开车一边说,“如果是报复杀人,那么,凶手对这份东西完全不会感兴趣,他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那你的看法是什么?”
“凶手知道这份东西,甚至不排除为其而来,要求带走这份东西,或者看一下,结果烈序章不同意,所以杀了他?”宣仪安提出一个新观点。
“也不合理。”鹿鸣断言,“如果为了拿走,或者看,遭到烈序章拒绝,那么烈序章带着文件去等他干吗?”
“前面的调查不是怀疑,这份文件是凶手去书房带走的吗?”千里寻真提出。
“这个只是推论。根据现场查验,凶手的确应该进了烈序章的书房,书房里有外人进去的痕迹。但是这不能证明文件是放在书房,被凶手取走的。”鹿鸣再次驳回了千里寻真的推论。
车到了棒槌胡同,三个人下车朝里面走。鹿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凶手在作案之前,难道没有踩过点?如果要踩点,走进胡同一定有人看见。有关陌生人多次出入,一定会引起邻居注意。为什么宣仪安调查没有这个情况?难道这个凶手对院子里情况本就熟悉?或者是烈家有个内应?
鹿鸣为自己这个想法惊住了,他们疏忽了一条重要线索,很可能烈家存在凶手的内应。
三个人朝里面走的时候,鹿鸣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这个想法里,刘方叫他都没听见。
“鹿少、鹿少。”
宣仪安在鹿鸣身后,拉拉他袖子,“探长,老刘叫你。”
“啊?”鹿鸣猛然回过神,看向刘方,“老刘,你叫我。”
“鹿少,我和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儿?”
“今天有个人来打听住在这里的是什么人?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老实话,就随便敷衍了几句,说是几个外地来办案的警察,临时住几天。那个人还问,这宅子现在归谁?我听你说过,宅子现在是公产,归警察局代管,我们就是警署雇的。您说,我这个回答可有毛病?”
鹿鸣朝着刘方竖起大拇指,“回答得好,以后也这么回答。你没有问问,这个人是谁?”
“那怎么能不问?我是鹿少的人,您是探长,在办案,我当然要盘问盘问。”刘方有点小得意。
“做的太对了。”鹿鸣夸赞。
“这个人是原来烈序章家的厨子,家就住在不远的水井胡同。他说来这边的邻居家串门,看见这边住上人了,有点好奇过来问问。等他走了,我无外面打听了,这个人的确是烈序章家的厨子,姓胡,叫胡一刀,家原来就在水井胡同21号。不过烈家搬走以后,就搬家了,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不清楚。”
“谢谢你老刘,这件事很重要。”
鹿鸣已经有了主意,回到办公室就对宣仪安下令,“你马上去警署一趟,查清楚,这个胡一刀现在在哪里?”
“好。”宣仪安转身就走。
三十
鹿鸣坐在办公室里想着案情,这个胡一刀的出现,似乎正好验证了一个他刚刚想到的问题,这个凶杀案有内应,或者说杀手是熟悉棒槌胡同13号的人。
后一种可能性太小了。根据掌握的材料,在烈序章买下这座宅子之前,宅子至少空了几十年。要熟悉这座宅子,除非是这个阶段曾经多次进入。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太小了。
那么,就剩下前一种情况,有个烈序章家的人,给凶手提供了详细情况,很可能画了一张大致的平面图。
鹿鸣一面整理手中这几天调查到的情况,一面想着这件事。千里寻真也出去了,希望在旧报纸上可以换查到更多关于孟泉石的情况。
现在的调查,冒出两个人,一个是东门冶春,再一个就是孟泉石。一个是东门望的儿子,一个是孟斋文的后人,似乎之间没有任何联系,这让鹿鸣很奇怪。
根据现有的现场勘查记录,进入现场的凶手,确实是一个人,当然不一定是这两个人,他们完全可以买凶杀人,不一定需要自己动手。总不可能是两个人买了同一个杀手?那么,一定是因为某种机缘巧合,让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联系,故而促成了他们的合作,或者是联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原因,让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走到了一起,要合伙杀人?如果找到这一点,很可能就是一个突破的关键。
现在这个胡一刀的出现,给鹿鸣的破案,带来了新的方向,他期待宣仪安可以带来好消息。
鹿鸣细细捋着自己的思路,发现还有一点,目前没有找到理由,那就是烈序章深夜在等什么人?最为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人不打算登堂入室,而是要翻墙而入。这显然是个不速之客,却又是烈序章预料之中的不速之客。如果是正常拜访的客人,怎么会半夜而至,而且烈序章并没有事前和门房打招呼?还有奇怪的是,明明要面对一个不速之客,烈序章并没有带保镖,反而带了秘书,这实在有点不可思议。
这种反常已经够奇怪了,居然等来的是杀手。那么应该来的客人到哪里去了?是被凶手半路劫持了?还是杀手和客人本就是同一个人?是烈序章不知道,自己等待的就是要杀自己的人?
鹿鸣更倾向于后者。如果是这样,还是有个疑点,烈序章为什么不知道,自己等待的人,会是可能杀自己的人?他显然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提供就会带着保镖了。
鹿鸣觉得到现在,自己面前还是一团迷雾。看起来,很多问题,要等凶手落网以后来交代了。
宣仪安很快就回来了,他带来了胡一刀的相关消息。警署查到,胡一刀搬离水井胡同后,已经回了顺义老家。据水井胡同的人反映,胡一刀似乎得到了一笔横财?胡一刀好赌,欠了外面不少钱,在离开水井胡同的时候,居然把这些赌债都还掉了。
鹿鸣顿时兴奋起来,胡一刀的嫌疑越来越多了,现在已经狂欢夜肯定,这个胡一刀一定和案子有关系。
“宣仪安,准备一下,我们连夜去顺义抓人。”
“就我们两个?”宣仪安瞪大眼睛。
“当然不是,我现在去警署办手续,再调两个人,到了顺义,请当地警署帮忙。胡一刀是个厨子,不是杀人犯。”
鹿鸣带着几个人连夜赶去顺义。顺义离开北平市区不过30公里,他们后半夜就到了那边的警署,找到了熟悉的警察,带到胡一刀家。就在天刚要亮之前,在胡一刀家,按住了他。
胡一刀懵懵懂懂被马上押解回到北平,送进王府警署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什么事儿,很快就把事撂了。
一年多前,有个人找到胡一刀,让他办件事,办好之后会付一大笔钱。胡一刀是个赌徒,欠了一屁股赌债。听说这等好事,自然求之不得,何况这件事并不难。
那个人就是要一份烈府的平面图,只好注明烈序章住的位置,办公位置,还有会客位置。胡一刀不是学这个的,可这一点要求还是办得到。
胡一刀自然知道不会是好事,不过他估计也就是有人看上了烈序章的家财,打算入室偷东西而已。在一般人看,住在这种大宅门的人家,肯定是家财万贯。就是胡一刀也认为烈家很有钱。住着大宅子,又当着这么大官被人惦记上,很正常。
胡一刀对院子里情况自然是熟悉的,他是个厨子,还不是普通工人,常常去几个院子送饭。胡一刀很快按照要求画了一张图,图上还注明了烈序章睡在哪里,在哪里办公,在哪里待客。提供按照要求把图送去。那个人信守承诺,果然给了他一大笔钱。
不到半个月,烈府出事了。胡一刀才明白人家不是来偷东西的,而是杀人。要知道是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警察来调查了很多次,幸亏没有怀疑到他这个厨子,却把烈序章的司机和保镖都带走了。那几天,胡一刀害怕极了,可是他也不敢跑。他有家,拖家带口怎么跑?而且警察正在查案,这一跑,就是不打自招了。
胡一刀胆战心惊在等,终于等到案子不了了之,烈家卖掉了宅子。这会胡一刀放心了。就是这样他还是害怕,生怕死去的烈序章和楚越姜会来找自己讨债。思来想去,带着一家人回了顺义老家。
前几天他回北平办点事,路过棒槌胡同,听说宅子住进了新人,就有点忍不住,想来看看怎么回事,谁知道就撞在了枪口上……
胡一刀交代完,叹口气说,“怪不得人家都说,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长着眼的。我就知道早晚会找到我,谁让我自己贪财?”
胡一刀很清楚,自己有罪,却不是什么死罪,倒也挺光棍。
“这个人长什么样,多大年纪,叫什么?在什么地方找的你?”
“是个年轻人,有30来岁,个头挺高,看样子是个练家子,或者是个当兵的。两眼挺有神,看着让人瘆得慌。穿着一件长衫,可身板看上去虎背熊腰,而且站着笔直。不知道叫什么,一个人找的我,在前门顺来茶楼。我喜欢去那里喝茶听书。”
“你地图在哪里交给他的,有时怎么联系到他?”
“那人住在前门的客来旅社,让我去那里找他。约好了三天之后,交货拿钱。我后来去那里问过,那人已经走了。”
“你听口音像北平人,还是外地人?”
“口音挺重,像南方人。”
……
鹿鸣终于有了很可能是凶手的一个轮廓,一个身材高大的南方人,可能会武功,或者当过兵。他马上联系到东门冶春身上。这些条件与东门冶春十分符合。
东门冶春身高大约有一米八五,当过兵,进过日本士官学校,东门望是湖南人。
调查终于有了实质性突破,三个人都振奋起来准备把下一步重点,放在追查东门冶春身上。
千里寻真对孟泉石的调查,也有了进展,昌茂公司做得很大,基本控制了整个行业。奇怪的是公司里几乎没有人见过真正的老板?公司的总经理等高管,都是外聘的。
千里寻真是记者,很容易查这些内容。她以采访为名,几次去昌茂,希望约见老板,出面接待的不是副总,就是老总,他们都说自己不是老板。他们告诉千里寻真,他们都搞不清背后的老板是男是女,甚至是不是中国人都不知道。因为公司很明显一楼外资成分,是一家有日本投资成分的公司。
三十一
千里寻真提供的情况,让鹿鸣对这个孟泉石的怀疑更加深了。整个神秘的投资人究竟是谁?是不是孟泉石本人?既然前几年的报纸上会员价;披露了这家公司是孟泉石开办的,为什么这个人不在公司出现?反而有个更神秘的投资人,还有日资的成分?
这些年,日本人一直对中国这块肥肉虎视眈眈,中国的政局变化背后,也有着世界列强的影子。鹿鸣更对整个案子,感到疑云重重。不过当务之急,是先追查这个凶手的去向,不管他是不是东门冶春,至少可以再去前门的客来,进一步了解他的去向。
鹿鸣让千里寻真,继续调查昌茂公司的背后投资人,想办法找到孟泉石的影子。他带着宣仪安去了前门客来旅社。
正阳门,俗称前门、前门楼子、大前门,[1]前门地区是明、清北京城最繁华的商贸区尤其是大栅栏。
大栅栏街原称廊房四条,距今已有近500年的历史。大栅栏处在古老北京中心地段,是南中轴线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历史上就是一个繁华的商业区。
明张竹坡《京师五城坊巷胡同集》中并未收载“大栅栏”这个地名,在前门外路西只有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廊房三条和廊房四条,其中的廊房四条就位于大栅栏的位置。而所谓的“廊房”指的就是用于临街经营的店面房。写于明末清初的《春明梦余录》一书中提到了“大栅栏”。由此可见,在明朝大栅栏所在的位置就已经是一处商贾云集的繁华商业区了。明弘治元年,为治理京师社会治安,在北京各条街巷门口,设置了木质栅栏,栅栏由所在地点居民出资修建,从此以后直到清朝末年在北京的街道上共修建了1700多座栅栏。其中廊坊四条的栅栏由商贾出资,格外地大,因而被称为大栅栏,久而久之大栅栏就取代廊坊四条成为这条街道的正式名称。
老北京有句顺口溜叫“看玩意上天桥,买东西到大栅栏。”“头顶马聚源,脚踩内联升,身穿八大祥,腰缠四大恒”说的都是早年间大栅栏的地位和繁华景象。
大栅栏的设置在明代就有了,明孝宗弘治元年(1488年)就下令在北京城内大街曲巷设立栅栏,并派士兵把守,以防盗贼。到了清代,这里已成为主要的商业中心,因为买卖多,为了能够有效地防止盗贼,栅栏建得比其他地方都大,也都好看,所以才叫“大栅栏”。
作为一个有着数百年历史的老商业街,在大栅栏有不少国内外闻名的老字号,如经营中药的同仁堂,经营布匹绸缎的瑞蚨祥,经营帽子的马聚源,经营布鞋的内联升,经营茶叶的张一元,经营酱菜的六必居,此外还有一品斋、步瀛斋、聚顺和、长乘魁等都是拥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
除了商号,大栅栏还曾经是京城的一处娱乐中心,历史上曾经有过五个大戏楼:庆乐园、三庆园、广德楼、广和园、同乐园;北京历史上最早的一座电影院大观楼也是坐落在大栅栏的。
这客来虽然不在大栅栏,也是在前门大街上,算个中等规模的旅社。
鹿鸣在柜台上直接亮出身份,掌柜的马出来接待了他。
鹿鸣开门见山,要查问一年半之前,前台来客登记,还有接待的伙计,让这个姓王的掌柜有点为难。
“这位长官,还要一年半前的来客登记,倒还不算难,我马上叫人去查,找到了拿给长官。可是这一年小店的伙计流动性有点大,再说我也记不住了,不一定找得到。我可以让账房先生回忆,他是老人了。”
“你去安排吧,我就在这里等。”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王掌柜带来一个戴着老视镜的老头,手里托着一大摞登记簿。
“长官,这位是小店的账房,有事你只管问。”
鹿鸣朝着王掌柜挥挥手,“王掌柜,你先去吧。”
鹿鸣示意账房坐下,让宣仪安接过那一摞子登记簿。
“你是客来的账房?”
“是,鄙人姓曹,是客来的账房。”哪个老账房恭恭敬敬起身,弯腰鞠躬回答。
“你还记得一年半之前,是谁负责前台登记吗?”
鹿鸣一边问,一边示意宣仪安去查阅那些登记簿。
账房回忆了一下,“长官,一年半之前做前台的是刘三喜,他现在还在前台。”
鹿鸣想起刚才进来,看见前台有个长得清秀的年轻人。“就是前台那个年轻人?”
“就是他。”
“你现在去把他叫来吧。”
“是,长官。”
账房走出会客室,很快领着一个年轻人回来。
“你坐吧。”鹿鸣让他坐下,他要等宣仪安查阅的结果,这样直接问,太茫然了,只能是万不得已。如果没有其他指向,单纯让他们回忆一年半前,一个住在这里的人,实在有点勉为其难。
总算宣仪安那里很快有了结果。宣仪安拿着一本登记簿走过来,指着上面一行清秀的小字,那上面赫赫登记着一行字民国六年三月十三日,东门冶春一人。
鹿鸣的脑海里立刻显出了,烈序章被杀害的日子,民国六年三月二十日。这个东门冶春,果然就是让胡一刀提供地图的人。东门冶春的嫌疑再次升级。
鹿鸣指着这行字问刘三喜,“这是你登记的吧?”
刘三喜看了这行字一眼,“是的长官。”
“你对长官人还有印象吗?”
刘三喜想了想,“这个人长得很高大,眼睛看上去有点怕人,穿的长衫,说话湖南一带口音,像个当兵的。”
刘三喜的描述几乎与胡一刀一模一样。
“他住了几天,来北平做什么?见过什么人,还有印象吗?”
“他说是来北平做生意,前后住了七八天,见过人的,是来的第二天,就有一个年轻人来找他,先后来看过很多次。两个人关在房间里,也不要小二送茶水。后来几天,这个人不来了,他就开始出去,大约第五天下午,有个人来前台打听他,然后去了他房间,不过很快就走了。来的时候似乎犹犹豫豫,可走的时候,挺高兴的样子。”
刘三喜记性很好,回忆得非常清楚。
“如果,你现在看见这三人,能对上号吗?”
“可以的。”刘三喜很肯定,又自信地说,“我学过素描,可以把他们的样子试着画出来。”
“太好了。”鹿鸣喜出望外,对账房吩咐,“去找纸和笔来。”
账房很快拿来了几张纸和笔。刘三喜坐在那里开始画,很快三个头像出现在众人面前。
账房先生指着其中一张四方脸,双眉浓黑,两眼亮而带着一股子戾气的人像说,“这个人我有印象的,他就是住店的那个东门冶春。”
鹿鸣和宣仪安也一眼认出了刘三喜画的胡一刀,果然画得十分逼真。
第三个人,是个中年人,看上去有几分日本人的腔调。毕竟胖,有点谢顶,留着八字胡,一脸阴森。
鹿鸣指着这张人像,问刘三喜,“你能记得长官人说话的口音吗?”
“记得,这个人穿戴有点像日本人,口音是地地道道的老北平。”
刘三喜果然记性好,而且还有这一手人像还原的本领,鹿鸣对他动了心。自己办案太需要这样一个人跟在身边了,对一个人可以过目不忘,再还原出人像,简直就是奇才,在这小旅社当前台,太屈才了。
鹿鸣决定把这个人才弄走。
三十二
“刘三喜,你愿意跟我干吗?”
小伙子听见这话,有点发愣,蹙起秀气的双眉,“长官的意思,我可以当警察?”他迟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鹿鸣肯定地点点头,“你很有潜力,这手凭记忆画人像,对我们破案太有帮助了。怎么样?跟我走吧,我申请让你入警队,跟着我。”
鹿鸣知道自己有长官能力,甚至不需要让叔父出面。凭自己是个探长,就可以直接向警署推荐这样的专业人才。
这件事很顺利,对客来,刘三喜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人,鹿鸣带走了刘三喜,收获满满回到了棒槌胡同。
他们回来的时候,千里寻真也回来了,也算有一点收获。她找到了一个自称见过孟泉石的人,这个人是昌茂公司的保洁员,曾经见过一个日本人穿戴,说着一口流利北平话的,自称他就是公司的老板孟泉石。不过这已经是很多年之前,那时候的昌茂刚刚开业不久,起码是五年之前。
鹿鸣拿出了刘三喜画的那个像日本人的胖子,“你带着这张画像,再去确认一趟。”
千里寻真拿着画像,大惊,又看看走在宣仪安身后的刘三喜,“这,别说,和老妇人的描述真像。”
鹿鸣把胡一刀的画像拿给她看。
“胡一刀?太像了。鹿少,你从哪里找来长官宝贝?”千里寻真又看向刘三喜。
刘三喜被她看得脸红了,朝宣仪安身后缩了缩。
“他叫刘三喜,我已经把他弄来了,等一会带他去警署办个入警队的手续,以后就跟着我了。”鹿鸣又拿出第三张画像,“这个应该就是东门冶春。我马上报上去,我们按图索骥,找到他。”
“好。”千里寻真很干脆,拿着画像转身就走。
鹿鸣对宣仪安说,“小安子,你回去整理材料,我带三喜去警署办手续。”
再回来的时候,刘三喜已经穿上了一身新警服。
晚上,四个人坐在松雪堂。
“今天收获颇丰。”鹿鸣笑着指指刘三喜,“幸亏得到了三喜的帮助。刚才我已经提审了胡一刀,已经可以确定,”鹿鸣指着一张画像,“这个人就是给他钱,让他提供烈府平面图的那个人。我们已经可以换基本确定,他就是凶手东门冶春。当然,我们还缺少足够的证据,但是已经可以拿人了。”
“可人在哪里?”千里寻真问道。
“目前并不明确,大致可以锁定,这个人在段祺瑞军队里。”
“你不会开玩笑吧?这个人在段总理手下,怎么拿人?”千里寻真瞪大眼睛。
鹿鸣抓抓头皮,“还没有想好。”
“对了,老妇人看见画像,确认就是自称孟泉石的人。”千里寻真补充。
宣仪安愁眉苦脸,“又是不知在哪里?这案子算;破了还是没有破?找到两个嫌犯,都不知道在哪里?”
“案子算是有了眉目,在没有找到真凶之前,还不能算是破。不过已经锁定了疑犯,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鹿鸣还是很有自信。
他是在给属下打气,心里很清楚,就是快锁定了疑犯,要拿人,没有这么简单。目前对东门冶春的身份,完全无法确定,到哪里去拿人?还有这个孟泉石,只是个影子,五年前有人见过的影子,更是虚无缥缈。
两个年轻的警员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问下一步怎么办?千里寻真直接表示质疑。
“你有办法了?”
鹿鸣看着他眼睛忽然一亮,他还真的有了一个法子。
“对,我有一个新想法。”
“说说看。”
“你马上写一篇新闻报道,就说这个案子眼睛告破,凶手是东门冶春,属于报复杀人。现在警方要求广大市民提供线索,报纸上把刘三喜提供的画像公布出来。”
“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报纸新闻一出,他岂不是会跑路?”千里寻真表示反对。
“我就是要打草惊蛇。蛇躲在草丛里,就用棍子先赶出来。只要他露头,我就有办法抓住。”
“我同意,就是快打草惊蛇,赶蛇出洞。”宣仪安双手支持。
刘三喜还有点不适应现在的身份,拘谨地坐得笔直。
鹿鸣有意要培养他,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三喜,说说你的看法。”
“探长的意思是利用舆论给凶手和庇护他的人施加压力吧?刚才寻真小姐说人可能是段总理手下,报纸新闻一出,老百姓一定会议论纷纷。这个案子当年就影响很大,这样一定会逼着上峰有个态度。”
刘三喜虽然有些迟疑,观点却说得明明白白。鹿鸣很满意。
“对,这就是打草惊蛇的目的。我没办法去找段总理要人,就让新闻媒体说话,让老百姓的舆论,逼着他们把人交出来。”
“好,我马上就去准备新闻稿件。”千里寻真急性子,站起身就走,手里拿着那张东门冶春的画像。
“明天一早见报。”
北平时报是她家投资的,自然有把握发一篇并不涉政的新闻报道。
第二天先是北平时报,赫赫在头版头条发表了13号凶宅最新血案告破的新闻,还配上了一张巨大的人像,要求北平市民为警方提供凶手线索。紧接着,其他来不及发表新闻的,纷纷加印了号外。一时之间,北平的舆论沸腾起来,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
这一下子,北平时报的电话打爆了,王府警署的电话也打爆了。白洛应接不暇,派人把鹿鸣找回警署。
“鹿探长,你这是害我啊。”白洛叫苦不迭。
“白署长,我怎么害你?”
“你知道吗?市府先来电话,接着是警视厅,然后是总理府,纷纷指责王府警署,破案不先向上峰报告,直接捅给了报社,现在让政府架在火炉上烤了,叫我拿出章程来。”
鹿鸣不慌不忙,“白署长,这篇报道是北平时报记者发表的,千里记者是拿着警署的批文,来采访案子的,我蛮好用权力阻止,更没有权力不让她发报道。”
“可,这个案子,你究竟破了没有?”
“可以说破了。”
“破了?凶手抓住了?”
“凶手还没有抓住,但是嫌疑人锁定了。”
“已经锁定了嫌疑人,你不先抓人,怎么让新闻先出来了?这不是打草惊蛇吗?”
“我就是要打草惊蛇。”
“你就是要打草惊蛇?不怕凶手跑路?”
“他不跑,我怎么抓?”
白洛愣了,猛然想到什么,抓起办公桌上今天的报纸,“你是没有办法抓人,故意惊动凶手?”
“白署长,这个东门冶春有很大背景。我想你比我还清楚,当初李琦探长为什么查不下去?现在形势虽然已经发生变化,可这个案子背后牵扯还是很复杂。我就是知道东门冶春是凶手,又没有办法找军方要人。”
“我明白了,你是把案情公布出来,非让军方表态不可。”
“这件事影响到段总理的威信,他不会不考虑。就算这个东门冶春真是他的人,只怕也不能不丢车保帅吧?”
“呵呵,主意不错,也就是你敢这么干。接下来怎么办?”
“警视厅那边交给我,其他你去应付,就说警署无法干涉新闻媒体自由,请市府和总理府找报社去谈。”鹿鸣早就想好了办法。
他离开王府警署,直接去了警视厅。
舆论汹汹,北平市府、总理府都有点压不住了。新的报道接踵而出,已经在暗示凶手是军方的人,和上面有联系,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三十三
很快有关方面找到了千里寻真,建议她停止后续追踪报道,而且承诺,相关部门已经责成军方,尽快查实此事,一定会给大众一个交代。接着北平市府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在会上正式宣布,棒槌胡同的凶案已经告破,凶手即日就会捉拿归案。然后,总理府发了公告,表明支持警方破案,督促军方配合让凶手早日归案。
三天以后,驻北平的军方派来一个军官,到棒槌胡同找鹿鸣。
鹿鸣带着宣仪安、刘三喜,很有千里寻真,一起在13号的前厅,见到了那位少校军官。
“你就是鹿探长?那这位就是千里记者?哪位是神笔画像的刘警员?我是新军第六军的少校副官简书锋,奉我们军长命令,来通报一下,我们已经抓获了凶案的疑犯,让你们过去确认一下。”
这个简锋话挺多,一口气就把来意和目的说明白了。
“这么快?”宣仪安瞪圆眼睛。
“我们军方嘛,办事效率和地方不一样。”简书锋有点小得意,“这位警员是哪位?”
“我叫宣仪安,是鹿探长的第一助手。”
宣仪安似乎还要强调自己的重要性,居然给自己在助手前面加上第一。
“悬疑案?还有这样的名字?”简书锋果然读岔了音。
千里寻真“噗嗤”一笑。
悬疑案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扶着眼镜,解释,“是宣仪安,不是悬疑案,发音不同的。”
鹿鸣打断他,“简少校,你们已经抓了东门冶春?”
“是的,他是下面一个旅团的一个少尉,因为在军营,并没有看见报纸新闻。军部得到消息,有人认出了他就是报纸上的嫌疑犯,军部军法处就把人抓了起来。军长派我来联系你们几位去确认一下疑犯。”
“确认疑犯?为什么是确认,而不是接受?”鹿鸣质疑。
“鹿探长,这个请和我们军法处联系。”
鹿鸣带人在新军军法处的羁押室,看到了被羁押的那个人,长得果然和刘三喜的画像一模一样,为了防止认错人,他们还带着胡一刀。
胡一刀在门外小窗户里看一眼,就确认里面的的确是东门冶春。
确认了疑犯之后,鹿鸣去了军法处办公室,一个中校军官接待了他。
“我姓卢,我们处长去开会了。鹿探长,既然已经确认了疑犯的身份,请在这份文件上签个字。”
他拿过一份文件,鹿鸣看了一遍,然后签上字,“卢中校,现在是不是可以把人犯交给我们了?”
“这个恐怕不行。东门冶春是军人,犯法也是由军事法庭判决,我们不能把人交给你们警方。”卢中校态度非常坚决。
“卢中校,凶手虽然落网,但是案情还有很多细节没有搞清楚,能不能让我们提审一下?”鹿鸣退而求其之。
卢中校摇摇头,“不行,军方的人犯,自然由我们军法处审问。我们可以在审后和警方通报情况。”
“那么,军法处提审过吗?”
“还没有,我们需要那么确认以后,才能开始正常审问。”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得到军方的情况通报?”
“这个要看我们的审讯进展情况。鹿探长放心,我们军方动作很快的。”
在回去的路上,鹿鸣一言不发。
千里寻真忍不住问,“人犯落网你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看不出来?”
“人犯是抓住了,可是我们恐怕很难再有作为了?”
“为什么这么说?”
“军方一定不会让我们插手。而且事情进展太顺了,这不正常。”鹿鸣说出自己的担心。
鹿鸣这种担心,竟然在第三天就兑现了。
段祺瑞的军事法庭发布了一份布告,棒槌胡同13号杀人犯东门冶春,因私人恩怨报复杀人,证据确凿,疑犯供认不讳,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在布告下面还附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东门冶春的正面头像,还有一张是枪毙之后的尸体。一张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模样的脸。
几个人拿着军方送来的布告一阵发呆。
“这就枪毙了?”宣仪安一脸怀疑。
千里寻真指着布告,“这?枪毙一个人,这么草率?”
刘三喜仔细看着两张照片,张张嘴,没说话。
“无论怎么说,案子都是破了。军方显然是不想我们披露案子背后的秘密”鹿鸣倒是很冷静。
“这就算破案了?幕后黑手呢?还有那个神秘的孟泉石,都不查了?”千里寻真追问。
“还怎么查?最重要的人犯已经死了,所有的秘密都带到地下。”鹿鸣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千里寻真像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椅子上,“我的后续报道怎么写,怎么给读者和老百姓一个交代?”
鹿鸣指指布告,诡异一笑,“照实写啊。”
刘三喜一直在盯着布告上的两张照片看,又张张嘴,终于说话了,说得十分肯定,“两张照片不是一个人。”
千里寻真愣住了,宣仪安直接跳起身去抓布告。鹿鸣却看着刘三喜,脸上露出一丝欣慰。
“你说这上面不是同一个人?”宣仪安在看照片,“我怎么看不出。”
千里寻真凑过去看了一阵,摇摇头,“我也看不出来。”
刘三喜指着照片上两个人的脖子下面一点,“东门冶春的脖子上没有这颗痣。”
两个人再度凑上去细看,果然看出端倪。那个脸部血肉模糊的死人,脖子下面可是清清楚楚长着一个带毛的黑痣,而东门冶春的脖子上没有。见过他的人,都没有提到这个明显的特征,所以刘三喜画的人像上也没有。
鹿鸣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军方一个拙劣的伎俩,居然在一个穿上警服没有几天的小警察,细微的观察轻易戳穿了。
千里寻真气愤极了,“军方竟然使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蒙蔽天下,太无耻了。我要马上揭穿他们的阴谋诡计。”
“是啊,没有想到新六军这么下流无耻。”宣仪安也很气愤。
鹿鸣却说,“案子这么顺利告破,这个结局就在我预料之中。这件事的背后一定有黑手,军方推出替罪羊,实属无奈。这件事我们是要好好想想,绝不能让真正的凶手东门冶春逍遥法外。不过,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避免过分刺激军方,对我们进一步追查案情并不利。”
“你说怎么办?”千里寻真看向鹿鸣。
鹿鸣想了想,“我想召开一次记者招待会,你开想办法联系各方面的媒体,来得越多越好。要把声势造大,让有关部门有压力。”
“好,联系人的任务交给我。地点在哪里?”
“就在这里,我们就在凶杀现场召开这次记者招待会。”
次日,所有报刊头条都发了同样的一条新闻,“苏格兰场探长鹿鸣,将在13号凶宅现场,召开破案情况通报记者招待会。”
北平舆论再度沸腾,所有的媒体和百姓,还有各个部门都把焦点集中了这次记者招待会。
当天鹿鸣就接到了军方的电话,还是那位姓卢的中校。
“鹿探长,我是新军军法处的卢中校。”
“请问,卢中校有什么事儿?”
“我受军方委托,建议鹿探长取消这次记者招待会。”
“这个恐怕不行。卢中校应该知道的,这个案子影响很大,我们警方需要给北平百姓一个交代。”
“鹿探长,这个案子涉及军方,这样过度宣扬,对军方形象很不利。鹿探长应该也知道,新军是段总理的重要依靠,代表的也是段总理的形象。这件事是不是请鹿探长慎重考虑?”
“卢中校,在这个案子上,军方配合积极,动作很快,没有什么问题啊,为什么不让警方召开记者招待会?”
“鹿探长,这个案子有很多内情不适合公开报道。”
“卢中校的意思,案子还有内幕?那是不是应该和我们警方通报一下?”
“这个?我不方便透露。”
“既然如此,警方的记者招待会将会正常举行。布告我建议军方不妨派人参加如何?这样有什么误解,也方便军方及时作出解释。”
三十四
对方的电话迟疑了片刻,鹿鸣似乎隐隐听得对方那边不止一人,似在商量什么?
“好吧,旬时军事法庭可能会派人来参加。”
两日后,记者招待会在棒槌胡同13号前院召开。
这个案子当年影响不小,这个13号,又是北平出名的凶宅。现在案子告破,警方和军方要联合召开记者招待会,自然引来大批的新闻记者,还有周围老百姓,更有好奇者,居然从各地赶来,连天津的记者都来了。13号宅子里里外外人声鼎沸,看得刘方和赵连顺夫妻目瞪口呆。
“各位记者朋友,发生在这里的烈序章、楚越姜被杀案,终于告破。凶杀东门冶春报复杀人,已经被军方及时抓获,并由军事法庭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目前已经伏法。我们警方在查案过程中,发现了烈序章家的厨子胡一刀,被人收买,绘制了13号的平面图。收买胡一刀的就是凶杀,东门冶春。我们根据胡一刀和其他人证的描述,绘制了一幅凶杀的人像,然后,由北平时报公开报道,号召广大市民提供凶杀东门冶春的线索。新军第六军,就是根据这幅人像,按图索骥,锁定了新六军65旅团少尉排长东门冶春,并且将他立即逮捕。据军方军法处通报,凶犯东门冶春对自己报复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三日前,由新军军事法庭判处死刑,并由该军军法处验明正身,执行枪决。”
鹿鸣一上来就一口气把基本情况说出,中间不容任何人提出疑问,直到最后才说,“下面请记者提问,对警方的质疑,由我来回答,对军方有疑问的,由军事法庭发言人卢中校负责回答。”
鹿鸣的话刚一结束,千里寻真第一个以北平时报记者身份提出了疑问。
“请问警方是否审讯了疑犯东门冶春?”
“没有这个东门冶春是军人,是由军方的军法处审讯的。”
“那么请问军方发言人,军法处有没有相关审讯记录?”
“这个肯定是有的,不过这些内容不能公开。”卢中校皱着眉头回答。
“东门冶春认罪了吗?”
“军方的布告说得很清楚,凶犯供认不讳。请记者朋友们以我们军方的布告为准。”
“我是天津晚报记者,请问警方,那么是根据什么线索锁定疑犯的?”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得到一条重要线报,发现了同案犯,也就是给凶手提供13号宅院平面图的人,原烈序章的厨子胡一刀。我们是由胡一刀的供词里找到了东门冶春的线索,再由我们警方专业人员绘制了疑犯的人像。”
鹿鸣拿出了由刘三喜绘制了三幅人像。“大家请看,我们就是在前门大街客来旅社,调查后,由这位警员刘三喜绘制的三幅重要嫌疑人的画像。其中一人是同案犯胡一刀,一人是已经伏法的东门冶春,还有一人,我们怀疑与本案有关,可惜没有更详细的资料。”
“军方是否是根据这幅画像锁定的人犯?”
卢中校回答,“不错,我们就是根据这幅人像锁定了凶犯。报纸刊登人犯画像后,军中收到举报,很快就缉拿了东门冶春。”
“你们确定这个人就是凶犯。”
“犯人对自己罪行供认不讳。”
“东门冶春有没有与胡一刀对质?”
“警方曾带着胡一刀去羁押处确认了人犯。”
“我是北平晨报记者,请问军方,你们肯定执行枪毙的时候验明正身了吗?”
卢中校一脸怒容,“请你说话注意言辞,我们不验明正身,怎么可能执行?”
“那你可以肯定被执行枪决的就是东门冶春本人?”北平晨报女记者忽然提出了最敏感的问题。
卢中校顿时打了结巴,“这个,当然是的,不是东门冶春,会是谁?”
“请大家仔细察看军方布告上两张照片。”女记者搞搞举起手中的布告。
所有人都开始仔细察看那张布告。卢中校的脸色陡然大变。
“咦,这两张照片有问题。”
人群里有人发出质疑声,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看这里。”
……
那个北平晨报女记者提高声音,手里指着照片,“大家看清楚了吗?这两张照片上并不是同一个人!上面那张东门冶春活着拍的,脖子下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可是下面这张,虽然脸部已经被开花弹炸的血肉模糊,可脖子下面看得很清楚,多了一颗带毛的黑痣这个人不是东门冶春!”
现场大哗,人声沸腾。
“怎么回事啊?这是李代桃僵。”
“军方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偷梁换柱啊,军方在包庇杀人犯!”
“军方给我们一个交代。”
愤怒的人群纷纷发出质疑,旁观的群众更是不满。
“把杀人犯交出来。”
“这是要包庇杀人犯啊。”
……
卢中校一头冷汗,眼看局面控制不住,人群已经在朝前涌上来。
卢中校一把抓住鹿鸣,“鹿探长,怎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现在怎么办?”
“卢中校,这件事恐怕真的需要军方给出合理的解释了?”
“鹿探长,可我解释不了,也做不了主啊。”
“你打电话请示一下吧。我先稳定一下大家的情绪。”
“好好好。”卢中校一面擦汗一面说。
“大家请安静。”鹿鸣站起身。“大家请安静。我们让卢中校打电话了解一下情况,请军方给出合理解释。”
“鹿探长,希望警方不要伙同警方混淆视听,欺瞒大众。”
“大家请放心,我鹿鸣保证给大家合理交代。”
鹿鸣转身带着卢中校去办公室打电话。
“怎么办啊?”
……
“行不通的,记者已经看出了破绽。”
……
“好,我叫他接电话。”
卢中校放下电话,走到门口,“鹿探长,军事法庭的黄中将请你接电话。”
鹿鸣知道新军军事法庭庭长是黄恺一,段祺瑞的得力助手,中将军衔。
“黄中将,我是鹿鸣。”
“鹿探长,居然发生了这种事,我很遗憾。”
“黄中将,这件事需要军方合理的解释。”
“这一定是军法处在执行过程出现了纰漏,我会严查。给我一点时间。请不要让记者捅出去。”
“黄中将,现场情况混乱,有很多人,悠悠众口很难封得住。黄中将最好给个说法。”
黄恺一沉默很久,“你把电话交给卢武铉。”
“好的。”
鹿鸣拿着电话,对满头是汗的卢武铉中校招招手。
“我是卢武铉。”
……
“明白了。”
……
“是,是。”
……
“知道了。”
卢武铉放下电话,看着鹿鸣,“黄中将刚才接到举报,军法处行刑队有人收了贿赂,卖了死囚犯,放走了真凶东门冶春。”
鹿鸣一摊手,“只有这个解释了。看起来案子破了,真凶跑了,我们警察要继续追凶了。”
“黄中将说,请警方配合军方做好记者工作,尽可能淡化今天的报道,后续军方一定会对舆论和大众有个交代。那几个行刑队的人,已经被羁押了。”
“好吧。只要记者满意就好。”
鹿鸣和卢武铉回到前院,面对愤怒的人群。
“各位,刚才接到军事法庭的电话,执行过程的确发生了纰漏。”
“什么样的纰漏,会毙错了人?”
还是那个女记者,措辞极为犀利。
卢武铉站起来尴尬地说,“行刑队有人贪赃枉法,收了一大笔钱,买下死囚犯,代替执行,放跑了真凶。”
……
三十五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记者散了,卢武铉也急急忙忙离开,院子里只剩下了那个北平晨报女记者。
千里寻真笑着走过去,拉住她的手,“学姐,你真厉害。”
这个女记者叫晓晨光,是千里寻真燕京大学的同窗好友。这次专门找来帮忙的。
“呵呵,厉害的不是我,是鹿探长。鹿探长这招才厉害,直接出车将军,把军方将死了。”
鹿鸣走过来说,“我只能出此下策,逼着军方承认放走了真凶,才能让真相披露出来。”
千里寻真叹了口气,“真相是披露了,真凶还是抓不住。”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抓住真凶是早晚的事。我相信鹿探长有这个本事。”晓晨光看着鹿鸣微笑。
“谢谢你的信任。”鹿鸣说,“走吧,进去喝杯茶。”
几个人回到松雪堂。
“探长,这个案子究竟算不算破了?下一步怎么办?”宣仪安问道。
“案子应该算破了,只是真凶还是满意归案,另外其中的隐情也满意查清楚。真凶这次不会这么容易被缉拿了,这个案子恐怕要拖下去。”鹿鸣蹙紧双眉。
“鹿少,既然案子破了,你是不是就还要辞职,你们是不是就要搬走了?”
鹿鸣曾经告诉千里寻真,等这个案子破了,自己就辞职。他会成立一家私人侦探社,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千里寻真还说,那她也辞职,跟鹿鸣合伙。
鹿鸣摇摇头,“案子破了凶手满意归案,这件事不圆满,我还不能辞职,不做警察,我就满意资格抓凶犯了。侦探社的事,缓一缓吧。”
“你不搬家了?”
“不搬了。我还要把13号买下来。”
“你要买这座凶宅?”晓晨光惊讶。
“对,买下来。”鹿鸣肯定地回答,“我总觉得这件事和孟家家仇有关,和这座宅子有关。”
“你这是打算拿自己做诱饵啊。”晓晨光看向他。
“不能算吧,我也不姓孟。”鹿鸣笑着,“不过我有个直觉,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孟泉石,一定会找得来。”
“既然如此,我就不走了。”千里寻真似乎挺开心。“反正这里有很多房子。”
鹿鸣看看她,“你不怕?”
“不怕。”千里寻真说着拉住晓晨光,“学姐,你想不想住进来陪我?”
宣仪安在旁边嘟囔,“刚才说不怕,现在要人陪。”
千里寻真瞪他一眼,“我不是怕,才叫学姐陪多个人热闹。再说你现在有三喜陪了,我多孤单。”
晓晨光笑着看向鹿鸣,似乎跃跃欲试,“可以吗?”
鹿鸣抓抓头皮,“那就住进来吧。你们可以给我们查案带来帮助。”
“探长,下一步怎么办?”宣仪安问。
“我们分开查案,寻真和晓晨光小姐一起追查那个消失的孟泉石。我请各关卡排查东门冶春。这次东门冶春一定会逃离北平,小安子和三喜分别到北口和南口,我去出北平到天津的东口。我分析这三个方向可能性最大。”
“探长,他会不会继续躲在军营里不出来?”刘三喜疑问。
“这个可能不太大。事情闹得太大,军中不是铁板一块,一定会让他离开。这件事其实和军方无关,只能他有军人的身份而已。现在军方会急着摆脱自己,不会再留他在军中。”
黄恺一的办公室里。
卢武铉和另一个副官站在那里,黄恺一正在大发雷霆。
“一群蠢货,这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找替身不看人吗?这么明显的一颗黑痣,想看不见都难。都是饭桶。”
副官唯唯诺诺说,“现在营救按照您的指示,把行刑队里两个人抓起来,下一步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军事法庭要开庭,以贪污渎职罪起诉,然后开除公职,送监狱先关一段时间,等事态平息再放人,记得多给点钱,不要再出问题。”
卢武铉战战兢兢问,“东门冶春怎么办?”
“马上送他走,让他再也不要出现在北平。”
“他现在可是身无分文。”
“你想办法弄笔钱给他。然后去找总理府要钱。东门冶春是他们的麻烦,为什么要军方承担?还让我们军事法庭出面?真是烦死人,今天搞得多狼狈?”
军法处的一间秘密关押室里。
卢武铉拿着一笔钱交给一个大汉,那个大汉穿了一件灰色长衫,身材十分魁梧,一对招子带着浓浓邪气。这个人就是东门冶春。
“东门,这里是一笔钱,你尽快离开北平。黄长官让我转告,千万别再出现在北平了。还有鹿鸣通知了各个关卡,他亲自守在去天津的口子,你想先去天津,已经不可能了。我几句奇怪,他怎么会猜到你要去天津?”
“这个人太厉害了。他就像未卜先知。”
“东边走不了,北边和南边,似乎也很紧。你只能走西口了。”
“走西口吧,出了北平再说。”
“你要化化妆,有个小警察很厉害,会认出来的。”
“恐怕化妆都不行。”
“有办法了,昨天刚刚枪毙了两个逃兵,运尸体的车就是出西口。”
“好就这么办,再麻烦你去个地方,送个信。”
“什么地方,送什么信?”
“昌茂公司,送一张发票过去就行,你只需要派个人,把这张发票交给前台。”东门冶春拿出一张发票。
夜里,一辆运尸车开出北平西口,那里有一片专门掩埋无主尸的坟地。车子开出西口的时候,一个黑影从车厢里跳出来,很快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卢武铉一早派人把那张发票送到了昌茂前台。
前台很快将发票送到了总经理办公室。总经理拿到这张发票,立刻拿出一个信封,把发票装进去,封好,一分钟都满意耽误,马上找来一个精干的员工,让他把这封信,送到地址上这个地方去。
那员工拿着这封信直奔东交民巷。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列强陆续在东交民巷地区建立使馆。义和团运动期间,外国使馆遭到义和团和清军的攻打。其后根据1901年《辛丑条约》有关规定,使馆区成为一个不受中国政府管辖的“国中之国”。民国建立后,《辛丑条约》继续有效。到1912年,有12个国家在东交民巷使馆区建立了使馆。
1911年5月各国驻华使节召开会议,首次讨论对使馆区实行统一管理的问题,终于在次年制定了相关章程,自1914年1月1日起开始对使馆区实行统一的管理。这种统一管理的具体表现就是成立了“管理使馆界事务公署”。公署由五名代表组成,其中三人由《辛丑条约》缔约国驻华使节指定,另外两人由使馆区居民选举产生。这五名代表任期一年,可连选连任。公署的行动通过投票的方式以简单多数决定。公署主席必须由《辛丑条约》缔约国驻华使节指定的三名代表中产生。公署的一切行动必须受到《辛丑条约》缔约国驻华使节的控制和认可。最为重要的是,公署设立一个常任秘书办公室,并指定一名官员担任常任秘书,此人就成为使馆区日常事务的实际管理者。
信送到了东交民巷外面栅栏外面,再由驻守在这里的外国士兵,把信送到了里面地方日本使馆。就这样,这张发票辗转到了一直深藏不露的孟泉石手里。原来这个孟泉石真是有日本血统,而且现在是日本籍的使馆官员,日本驻民国大使馆的副参赞,日本名字竹三孟原。
竹三孟原打开信封,从里面拿出发票,看了一眼,按着桌上电铃,叫来一个中国籍的属下,用流利的北平话说了一句。
“马上联系夜猫。”
“是长官。”
三十六
查找了几天,几处都没有发现东门冶春的踪迹,里面下令撤掉了口子上的盘查。
千里寻真与晓晨光那边倒有了少许的进展,他们已经查到了关于孟泉石的一些身世来历。晓晨光在一份旧报纸上,发现刊登了当年孟斋文的去向。据说,这个孟斋文在街头流浪的时候,被一个日本太太带回了日本。那个日本太太其实是中国人,嫁给了一个日本商人,却一直无后,收养了孟泉石做养子。这个日本人姓竹三,是日本一代名商。这个孟泉石就在日本以后继承了竹三家族的家业,一直在日本经商。孟泉石却坚持同时使用两个姓氏,一个是竹三家族的名号,另一个就是孟。
在日本有不少关于竹三孟的传闻,这些传闻偶然流传回到大明,本这份小报刊登了一则。晓晨光又和千里寻真顺藤摸瓜,找不到不少关于这个家族的趣闻。
这个竹三孟家族在明治维新的时候,大规模发展,逐步成为最有影响力的家族,但是始终坚持一个原则,后代子嗣男的必须娶中国女子为妻,女子可以嫁给日本人。所有中国家族中虽然有很多已经有了日本血统,其实大部分是纯正汉族人。还有一个奇怪规定,就是无论是男是女,都同时拥有两个姓氏,一个竹三孟,一个就是姓孟。根据查到了资料,这个孟泉石就是孟斋文后裔,不过他的祖母才是纯正的汉人,他的祖父,父亲和母亲其实都是日本人。他的日本名字叫竹三孟原,是驻华的日本副参赞,算是一个日本的外事人员。
鹿鸣听到这里似乎有点明白这个案子的背后,其实背后日本人的影子,很可能是这个竹三孟原买下了东门冶春这个人做杀手。那么这件事既有可能与日本在华利益有关。
有传闻为了筹措经费对付孙中山的南方革命党,时任北京政府内阁总理段祺瑞与日本政府代表西原龟三秘密商定借款协议。该协议约定:北京政府以有吉会铁路、满蒙四铁路、吉林、黑龙江两省的森林和金矿、有线电信、参战、交通银行等各项权利,向日本政府达成八项借款,共计1.45亿日元(当时一日元相当于0.85中国银圆)。史称该笔借款为《西原借款》。
段祺瑞这个动作,与接受英美支持的总统黎元洪的利益发生了冲突。黎元洪为了遏制段祺瑞的总理职务,觉得正式召开民国议会,要用众议院的势力来对抗段祺瑞。
当初,正是段祺瑞积极与日本人在背后媾和的关键时候,这显然才是烈序章所以被杀的真正原因。鹿鸣想通了这一点,已经不再奢望追查孟泉石了。他一个小探长,的确没有这个能力。不过他坚信,总有一天所有的事情都会水落石出。
千里寻真看见鹿鸣看着她和晓晨光收集的资料,一言不发在沉思,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以后无需再查孟泉石了。我想我已经找到在这个案子里,这个日本人扮演的角色。提供毕竟是日本人,有时外事人员,外面就是查到什么,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的意思,这件事和日本人有关系?”晓晨光反问。
“那么可记得前年,也就是烈章被杀先后,那个《西原借款》?”
“段祺瑞为了和日本人借钱签订的卖国八条?”
“对,这个条款与黎元洪背后的英美利益冲突。黎元洪为了阻止段祺瑞,才要召开国民议会罢免段祺瑞的总理。”
“原来是这样。我们更应该在新闻媒体揭发啊。当然可以,不过对这件案子没有实质性帮助了,你们看着办吧。我的注意力在案子,不能放过真凶。现在东门冶春一定已经离开北平,我们错过了最佳时期,只能先挂起来。不过,我相信会有办法抓住他。”
“对了,你为什么怀疑东门冶春很可能去天津?”
鹿鸣一笑,“恕我暂时保密。你们真要继续揭露事件真相,我劝你们谨慎行事。此时关系重大,一旦披露牵扯面很广,日本人和段祺瑞都不会善罢甘休,最好选择更佳时机。”
千里寻真与晓晨光对望了一眼,相互点点头,“也好,听你的先压一下,找更好时机。”
1920年直奉两系结成反段联盟进攻皖系。皖系方面号称定国军,段祺瑞为总司令。吴佩孚率兵突袭松林店,皖系西路溃退。接着直军占领涿州并向长辛店追击。皖系东路徐树铮部追赶直军到北仓、李家嘴一带,这时奉军大军压境,与直军结合,反败为胜。这次战争历时五日,皖军大败,数万新组建的边防军大半覆没。
段祺瑞遭到方方面面指责,舆论要求他下野的声音越来越大。千里寻真和晓晨光趁机分别在北平时报和北平晨报发出揭发段祺瑞在幕后伙同日本人刺杀前众议长烈序章事件,到7月段祺瑞迫于言论压力辞职。这是后话。
鹿鸣不甘心这案子就这样不了了,却也是一时无可奈何。
王府警署署长白洛对他说,“老弟,你不能这么执着,干咱们这行,破不了的案子多了去。这个案子挂了一年多,能在你手上告破,已经很不易。”
鹿鸣不以为然,“凶手没有归案,案子就不能算破。”
“不能这么说,只能说案子破了,只是凶手没有抓到。凶宅苦主都不再追着要人,就先这样吧。你那个组也不会用撤,正好有个新案子,你接了吧。”
“是个什么案子?”
“一个重大盗窃案。”
白洛告诉鹿鸣,就在一周前,美籍华人麦琳娜在宾馆外遭遇车祸,经过及时抢救保住了命,却再也没有醒来,变成了一具植物人。随身携带物品一应无缺,唯独少了一件她带来参加国际瓷器博览会的展品。这件展品在博览会展品中登记的名称是“明代绝品——梅花雪”。
“这玩意儿被盗了?”
鹿鸣念着一句话,“此瓶注以清水,养梅可过夏至。”
展品介绍上面就这么一句话。其实也无需多话,一枝初春开发的梅花,不用任何其他手段,居然可以只用瓶中清水保鲜保活长达半年之,这已经是旷世难以寻求的绝品。
鹿鸣绝对承认自己的孤陋寡闻,也承认对于瓷器是典型门外汉,估计就连自己家几只粗瓷碗是什么地方出品也搞不清。可是对这句话的意思不会理解错的,这个瓷瓶具有出神入化,保持生物活性经久不衰的特异功能。为此,鹿鸣第一直觉就告诉自己,这位麦琳娜的意外,绝不是孤立的,一定是一起谋杀,引发这起谋杀的导火索就是这只瓷瓶。辛克的查案自然从两条线索入手,一条是麦琳娜的身世,一个就是瓷瓶的来历。
鹿鸣一下子被勾起了好奇心,拍拍手上的展品介绍,“行,这个案子我接下了。”
他转身拿着白洛给他的相关资料回到了棒槌胡同。
几个人看见他拿着一份新的文件袋,宣仪安第一个问,“探长,你是不是接了新案子?”
“对,《梅花雪失窃案》。”
千里寻真和晓晨光异口同声问,“《梅花雪》是什么?”
注释
[1]原名丽正门,是明清两朝北京内城的正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