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
人嫌狗弃的年纪。
此时的李行云正趴在泥巴糊成的篱笆上一动不动,鸡窝似的头发点缀着几片枯叶,每一根“树枝”都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样,胡乱地生长着。
洗得发白的褐色布衣上遍布补丁,即使他并没有弄脏衣服,可这衣服就像自带污渍光环一样,和同样灰褐色的篱笆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李行云拨弄着刚制作好的单筒望远镜,还没等他仔细看,身后就传来自家爷爷那苍老却洪亮不减的声音来。
“吃饭了!吃饭了!行云那小兔崽子呢?!”
嗓音明显出现转折,由陈述改为了略带质问的语气。
察觉到声音还没靠近,李行云又接着调试望远镜,这玩意儿刚组装,还没调焦距呢。
望远镜的构成非常简单,一根两端通透且打磨光滑的竹筒,大概成年人两指宽。再加上两个带有琉璃镜面的竹套筒,一个简单的单筒望远镜就形成了。
“聚焦倒没多大毛病,就是这竹子表面太光滑了,还得增加点摩擦啊。”
他心里不禁暗自想道。
“哈哈~( ̄▽ ̄~)~”
“成了,终于成了!”
当两片琉璃聚焦完成,李行云高兴地大喊道。
到底是孩子心性,他双腿蹦哒得正欢,却陡然地从身后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声音
“成了?我看是你这兔崽子翅膀硬了,饭都不打算吃了吧?”
后脖颈突然被一只大手钳住,那粗糙的质感就像陈年松树皮,不禁让他心底生出一阵刺挠。
“呃…”
李行云原本灿烂的笑容突然僵硬在了脸上,那模样活像那瞪大眼睛的上岸鱼儿。
“嘿嘿,原来是爷爷啊。”
“快看!树上好大一只麻雀儿!”
李行云猛然大喝一声,左手快速将望远镜收入怀中,右手则是指向了篱笆外三四丈的一颗杏树。
李大山寻声望去,果然在那颗树上的一截树杈上看见了那只肥大的麻雀。
“哼!还不快去吃饭!吃完了记得给你阿爹阿嫲送去,就在东头村二里沟那儿。”
他松开这鬼精的孙儿,教训两句,随即便自右边的腰间卸下来一把被盘包浆的弹弓。又在左跨肩包里掏出一颗暗红色的“泥丸”,李大山左手轻轻捏着泥丸,似乎是在找寻一种感觉。
这会儿李行云已经入了迷,弹弓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想当年他也买过五毛钱的橡皮筋弹弓,随便在路上捡几粒石子都能打上一整天。
就是那准星嘛,一言难尽。
老头子已经弯弓搭箭…不对,应该说是蓄势待发,找到那种感觉后,李大山拉开了那不知道是什么制成的皮筋,拉了一个满月,biu地一声,那边的麻雀已经应声倒地。
“……”
这就完了?!
李行云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这准头太离谱了,简直媲美某平台的阿三哥。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捡过来?!”
老头子现在胡子都快翘上天了,看着孙子那呆呆的表情,心底别提多爽了。
“唉唉!今晚可以喝肉汤咯!!”
愣神过后。
他麻利地翻过齐脖颈的篱笆,向前走了大概四五丈,在一堆草里面看见了那只灰扑扑的麻雀儿。
只是拎着这只形似麻雀儿的鸟看了半天,他又觉得这不是麻雀。
灰头尖嘴红腮,羽毛呈现淡灰,中间还带有零星的白点。
“爷爷,这是什么鸟啊?看着有点不像麻雀儿。”
李行云颇为熟练地再次翻过篱笆,晃了晃手中的肥鸟,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这是咕咕鸟,一种很喜欢吃谷物和虫子的鸟,特别是这个时候,田里的谷子,地里的苞谷啥的可都要遭老罪了。”
李大山背着手,声音不疾不徐道。
“哦。”
李行云拎着咕咕鸟跟在了爷爷身后。
李家不是什么大户,在整个岗岗村里属于那种中层偏下的存在。李家位于岗岗村村头位置的李家屯,李家屯一共就三十来户人家,靠着一条六七米宽的小河分布着。
为了便于区分,每户李家人都沿用爷爷辈的说法,要是家里老人去世不在了,则就以家里年长的男人名字为称呼。
若是这家男人全都死绝,才能轮到叫女人名字什么的。
李大山家一脉单传,到李行云这代,已经传了十七代了。相传古时候,他这一代还和县里的某位官爷有过关系。只是时间久了感情也就逐渐疏远,如今的李大山一家已经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了。
李大山家位于河流下游,离河边有着二十来丈的距离,至于为什么离得这么远,则是因为这条看似不起眼的小河每年春季都会涨水。除却上游极少数的几户人家因为实在没地方修建房屋,也就不得不靠近河岸修建。
言归正传。
李行云跟着爷爷穿过菜园子来到前院,奶奶孙桂芳早已摆好凳子,菜也上齐了,就等着自家老头子去叫自己那宝贝孙儿来吃饭。
大山家一脉单传,到了她这里也不例外。孙桂芳拍了拍自家孙儿的衣服,又摘下来了李行云头上的枯叶,看着孙儿鸡窝似的头发,她又有些心疼地叹了叹气
“宝贝孙儿,赶紧去洗洗手吃饭,今天奶奶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田鸡汤。”
李行云看着黄褐色陶瓷碗里的美味田鸡,心里莫名其妙地被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填满。只是李大山一直在一旁嘟囔,惹得孙桂芳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还不赶紧去洗手!多大人了,还用我说。”
“……”
正在洗手的李行云微微一顿,怀里的望远镜都差点掉了出来。
“咳咳,小兔崽子看什么看,赶紧洗完手吃饭。”
李大山颇有些色厉内荏地低声对着他说道,那样子,像极了他儿子李青山。
呃,应该是阿爹像爷爷吧。
李行云不由得在心里面又补充了一句。
将手随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他端起满满一大碗的米饭就着青菜吃了起来,时不时还夹上点田鸡肉,那味道,丝毫不逊色真正的美味佳肴。
“慢点吃,不够锅里还有呢。”
孙桂芳宠溺般地看向李行云说道。
“……”
李大山低头吃着青菜一言不发,刚想吃点今个儿早上抓的田鸡,没想到又对上自家老伴的“凶狠”目光,不由得悻悻地止住了伸向田鸡的筷子。
一顿饭三个人吃出了不同的想法,大概吃了个七成饱之后,李行云放下碗筷,提着装着饭菜的篮子朝着院门外走去。
“老婆子,咱听说镇里面来了个教书的先生,咱家行云打小就鬼精的,要不晚上跟青山说道说道?”
李大山边说边把筷子伸向那盆田鸡汤,这次老伴倒是没有再拦着。
“念书啊,这怕得花上不少钱了。”
孙桂芳原本微笑的脸上透露出一丝苦笑。
自家孙儿这么聪明,要是让他以后也去跟着青山种庄稼,那可真是赶马拉磨,瞎糟践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