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真人看罢,眉眼舒展开来,矜持地笑了笑,将拜帖递给两个徒弟:“你们也看看吧。”
米汉泉接过书信,常横凑过去一起看,两人很快读完,都松了口气。
上面全是肉麻恭维的话,夸水云真人德高望重,夸米汉泉英雄侠义,言称此前上门要人之举实是不敬,既然真人有意要保常横,那镇远镖局自无不肯,明日正午时分,萧景行会亲自登门赔礼,顺便商讨解决办法。
“算他识相。”
米汉泉给夸的有点飘飘然。
常横却心生疑窦,据他了解,萧景行绝不是这么容易认输的人。
从小到大,他最让人讨厌的就是那股子不经意流露的高高在上的态度。
尤其最近三年,别看他明面上好说话,肆意讥讽也不生气,但给人的感觉,就像面对狗叫、驴叫,确实是不在意了,但那是发自内心的漠视和无视,更让人生厌!
而且,萧景行看似淡泊无争,实则心高气傲,他不愿意做的事谁也强求不了。
一年前,他和父亲曾以情义胁迫萧肃要求入股萧景行名下产业,安插人手,萧肃无奈,与儿子商量,萧景行说要考虑考虑,结果当天晚上,常家上空就飞来了数万只毒蜂!
无数的毒蜂列阵天空,遮天蔽日,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会俯冲下来!
嗡嗡嗡的叫声像滚雷一般,吓得所有人不敢打开门窗!
第二天,萧景行上门道歉,说是昨夜练习《御蜂咒》出了差错,竟然莫名其妙的飞到了常家来,真是罪过,不过幸好没伤人,不然这些毒蜂一拥而上,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最后说要好好赔偿,常横父子哪还敢多言,入股之事也就再没敢提。
还是萧肃不愿关系闹僵,出面调节,以常义副总镖头的薪俸入股,多给了一笔纯利分红。
每年就有五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够多了,但绝对不是萧肃说的一半——光那两百多家平安客栈的利润就远超这个数,他们不止一次看到客栈中的商旅花大把银钱续费那个什么“会员”。
只怕萧肃也不知道他儿子的产业到底有多大,利润有多少……
这样的人,会就这么善罢甘休吗?
常横小声提醒道:“师父,师兄,只怕有诈啊……”
水云真人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
“哦?”
米汉泉似笑非笑道:“你是觉得……他说的不对,还是不该这个姿态啊?”
“不、不是。”
常横意识到有歧义,赶紧解释:“只是这萧景行诡计多端,性子古怪,跟他那个师父鬼医一样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师父师兄自然正如信中所言,但萧景行不像是会出言赞颂的人,他写这封信,只怕别有用心啊!”
米汉泉冷笑:“那你说,他能有什么用心?”
常横神色一僵。
米汉泉逼问道:“他是敢上门强闯啊,还是敢下毒暗害啊!你信不信,他敢下毒,第二天华山高人、海鲨帮就能平了他那狗屁镖局!你二师兄也不会干看着。一个天生绝脉的小子,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真是白在师父门下学了这么些年!”
常横面色涨红:“大师兄……”
“行了!”
米汉泉不耐烦地摆手,老子是被请来当护卫的,不是当下人,既然今晚不来了,那也懒得干耗着:“明天看他怎么说吧,今晚先去休息。”说罢挥袖转身,出了大殿。
水云真人也闭上了眼睛。
常横拿着拜帖,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他有点怀疑,萧景行是不是知道这些人的德行,才没阻止他拜师,才会特意写下这样一封胡乱吹嘘的信,哄得他们找不着北……他很想下山问问那个孙冲,但孙冲只怕会直接对他动手。
那家伙一根筋,都已经先天了还对萧肃毕恭毕敬,白痴一个!
“难道又是《御蜂咒》?”
常横回想起那天“黑云压城”的场景有些害怕,向水云真人辞别后去了后院客房,将所有门窗都关严,躲在房间里提心吊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的心也慢慢放松,或许萧景行真是不敢招惹紫极宫也说不定,毕竟师父先天巅峰,两个师兄手下都有人……
忽然。
就在他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悦耳琴音飘到耳畔。
他的心莫名一颤,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活了过来!
……
紫极宫对面的小山坡上,一座八角凉亭里,萧景行坐于亭中,身前放着一架古筝。
此筝正是江湖十大名琴中排行第十的【洞灵筝】。
其音色温劲松透,纯粹而完美,虽不似【七煞琴】、【天魔琴】、【夜雨奚琴】一般拥有无穷杀力,但此琴却也有独到之处,其琴音极度空灵,轻轻一弹,便能音传数里,同样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三年来,萧景行25点福源,唯一一次发挥作用,就是淘到了这张名琴,此后再没有奇遇。
只见他双手轻抚琴弦,正襟危坐,一袭白衣,仿若一座玉山,身上白袍随身段的韵律漂浮,好似围绕在玉山山巅的云,十指连弹,便有袅袅琴音飘荡在天地之间,伴着山涧流水,如登仙境,如闻仙乐!
“少主的琴艺又有进步啊……”
除了沈道秀,镇远镖局总号的两位先天高手也都守在这里。
一位是六十来岁的老者,满头白发,手拿烟杆,燃着的烟袋顾不上抽,他姓吴,本名不知,镖局里皆称“吴老”,擅以烟杆做笔,点人穴道,先天三层境界,只因好酒、好烟,被萧肃重金聘请,成为镖局压轴的镖头,镇守总号。
另一位三十多岁,一身横练,肌肉虬结,正是先前送上拜帖的那位孙冲,他是五年前萧肃押镖远走辽东时救下的将死之人——辽东名门铁山堡弟子,因给仇家破了修习多年的硬功《铁骨衣》,危在旦夕,若不是萧肃以数百年雪山参救下,他罩门被破,精气势必泄尽,但即便如此,也是软弱无力,提不起重物。
萧肃养了他两年,直到萧景行得鬼医真传,治好了他的内伤,功力尽复,《铁骨衣》再进一步,一举突破先天,达到了“钢筋铁骨”、“罩门内收”的境界。
此后成为萧家心腹中的心腹,就算萧肃、萧景行让他杀人放火,也是半点没二话。
吴老、孙冲依靠着栏杆,听着琴音,连连点头。
萧景行不常抚琴,但每次都能引得家里家外的闻听者驻足欣赏。
只是,此时此刻,美妙琴音之中却暗藏杀机。
紫极宫内,水云真人和米汉泉也都听到了这悦耳琴音,初时还觉得是有高人在山中抚琴抒怀,琴音轻灵,余韵无穷,仿佛微风吹过荷塘无边的荷叶,委实动听。
米汉泉不懂乐曲,但他是青楼常客,听清倌人弹过这首曲子,知道此曲名为《风吹荷叶煞》。
相传是祢衡当年为曹操演奏的鼓曲改编而成,一开始琴音舒缓,接着就该是狂风暴雨般的宣泄了。
果不其然。
下一秒,萧景行双手疾速移动,就像幻化出几只手在琴弦上倏忽迭现,疾速抡动之中,十指宛如雨点般有影无形。
一阵铿锵震耳的乐音好似雨打芭蕉,又似铁马跃冰河,激得人心都情不自禁的跟着琴曲怦怦跳动起来,像是要被引出腔子!
“不对,这段琴音之中夹杂内力……这是音波功!”
米汉泉脸色大变,想起常横之前的话,感觉不对劲了,急忙冲向常横房间。
大殿中的水云真人也觉得不妙,施展轻功冲了过去。
两人一齐来到后院,就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咆哮低吼,那声音正是常横所发,两人脸色大变,冲到房前破门而入,就见常横七窍流血,抱头狂吼:“啊啊啊啊!救我!救我啊!”
琴曲越发高亢激越,常横所受的痛苦也越来越强烈。
他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直挠出一道道鲜红的血印子,像是要把脑袋里的东西揪出来!
水云真人和米汉泉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乍一看这七窍流血、痛不欲生的惨状也不禁心头一颤,两人急忙要去点常横聋穴,但已晚了,随着萧景行最后一勾,洞灵筝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呼唤,常横头内【失魂蛊】一鼓作气钻进了他的大脑!
琴声停止。
惨叫声也跟着停止。
常横两眼无神地躺在床上,虽还活着,但已经失去了神智。
“嘿嘿……嘿嘿嘿……”
常横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在满脸鲜血的反衬下,更显诡异,他猛地站起,脱了裤子就开始撒尿,口中大叫道:“萧景行!看,你尿的没我远……你不如我!你不如我!哈哈哈!是我赢了!镖局是我的了!”
他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在房间里大喊大叫,那诡异场景,看的水云、米汉泉毛骨悚然。
没救了。
已经彻底疯了。
“好狠!”
米汉泉脸色阴沉,咬牙道:“师父,这是挑衅!”
水云真人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他请到了何方高人!”
身形一闪,两人冲出紫极宫,直奔八角凉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