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广嵘面色铁青,嘴唇颤抖。
“胡大人去了鬼市,救他的就是我师父。当月我正在师父身旁学医,他手把手告诉我此毒脉征,告诉我与一般体虚之人的病症区别。王爷若是不信,也可马上启程去洛阳。只是要尽快,二王子体内毒素已潜藏一月有余了。”
恰好与东瀛贡使出现的时间点吻合。
“别说了!”
朱广嵘一声大喝,吓了朱显灼一跳。
萧景行和杜正春都不再说话,这个消息对朱广嵘而言确实太过震撼,也需要时间消化。
朱广嵘脸色阴沉,心脏抽痛,好半晌才压下那股气,说道:“萧公子可能医治?”
“可以。”
萧景行点了点头:“只是,解毒期间不可再中此毒,不然余毒未清新毒又至,毒素会直接爆发,虽作用时间短,未必致死,却极可能致残,所以,还请王爷务必小心二王子饮食。”
他飞快写了一张药方,递给朱广嵘,嘱咐道:“先全量连服三次,然后隔七天减一半,持续两月时间,应该就无碍了。”
朱广嵘松了口气,珍而重之地将药方拿在手里:“多谢!等小儿痊愈,本王亲自登门拜谢!”
“王爷客气。”
萧景行俯身道:“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差不多动身了,草民先行告退。”
杜正春跟着说道:“王爷,那我……”
“就按你们的计划来吧。”
朱广嵘长叹一声,眼神之中闪过凶芒:“你们除贼寇。我除逆子……”
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谁会想杀朱显灼这样一个九岁的孩子?
还必须不动声色,死无对证?
萧景行对他们的家事没兴趣,与杜正春对个眼神,大步离开,重新上了马车。
“老马,原路返回。”
老马点了点头,赶车往回走。
不远处,江水之下的黑影再度下潜,消失无踪。
……
“少主,机会难得,动手吧!”
“水行已经查的很清楚,他身边只有一个老仆,今天是中原节日,街上全是人,动手之后街面就乱了,正好做咱们的掩护,那些官军想追也会变成无头苍蝇,机不可失啊!”
“回程的路上有一条暗巷,很适合伏击!”
“水行查过了,他走的路都是寻常路线,并没有故意引偏,那个王爷也确实是找他问话的,顺便还让他给二儿子看病,不然萧景行现在还缩在家里!他已经有了戒备,今天不抓,日后更难啊!”
身边武士、忍者战意熊熊,自打知道这个人会做那种强力火药后,他们都知道,绝不能让此人留在大乾,不然万一火药应用于战场,无论正面战场还是私下培植的倭寇势力都会遭到重创!
细川枫拿不定主意,老师说了要等柳生晨严赶到再行事,可现在机会难得……
“少主若是担心有诈,不如让我们三忍过去,配合水行,有九成把握把人带回来!”
“对,让我去。”
“让我去吧!”
众人七嘴八舌争抢起来。
一个老仆,看不出修为,但干的是伺候人的活儿,料想高不到哪去,还有一个萧景行,先天二层而已,唯一难缠的也就是那强力火药,今日街上人多,萧景行绝不敢乱用,这正是抓他的好机会!
细川枫心里同样跃跃欲试,不过理智还是让他冷静下来:“还是先问过老师的意见……”
他起身准备去见熊泽一郎。
“少主。”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细川枫回头,就见宋素臣坐着轮椅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的两条小腿都已被炸成粉碎,脸色惨白,目光阴鸷,好在一身功力还在,纵然内伤严重,经过细川家宝药调理,体内伤势也已渐渐稳住,这时严肃望向细川枫,说道:“熊泽大人身受重伤,急需疗养,连番打扰,对伤势有害无益。”
细川枫皱眉:“可是……”
“况且……”
宋素臣淡淡道:“熊泽大人年事已高,锐气不在,也未必会同意。只怕在他眼里,少主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雄鹰重伤,没了看顾之力,又怎会允许雏鹰独自翱翔呢?即便,这只雏鹰已经二十五了……”
“……”
细川枫脸色一沉,目光如剑般刺了过去:“你在嘲笑我!”
“非也。”
宋素臣正色道:“整个东瀛谁人不知,少主自幼修习阴阳道,阴阳术造诣精深,又是熊泽大人关门弟子,当代剑圣最小的师弟,剑术高绝!
您身怀两大绝顶传承,得家主看重,连入乾通商此等大事都全权交给您处理,如此本领,如此才智,又何必事事询问他人呢?
家主派您过来,是希望您能得到历练,以后独当一面,若全程都当提线木偶,那来的是谁,又有什么区别?别忘了,您排行第五……”
“……”
细川枫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最后一句抓住了他的要害。
大哥是长子,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不犯错就已经需要自己用很多成绩追赶,若是不能表现出远远强过他的能力,那为了维稳,家族里的老人也不会助他登位。
“传令。”
众人神色一正。
细川枫的脸色坚毅起来:“老师说过,狮子搏兔,亦需全力,眼下人手不全,不能再分兵了,留十名武士守护老师、土行,余下三忍与二十名近卫随我一起汇合水行,将此人抓回来!切记,留他性命,我们需要他的头脑。”
“是!”
众人齐声应是,眼中战意升腾。
细川枫说完,看向宋素臣,直言道:“我知道宋先生出言相劝有自己的目的,你好好养伤,等我把他抓回来,让你先报断腿之仇。”
他转身打开背负刀匣,从中取出了一把武士刀。
拔刀出鞘,刀锋雪亮。
此刀长三尺七寸,锋刃极长,刀身细且薄,近柄处刻有十六瓣菊花,其下又雕有横一字纹,乃细川氏家传十大名刀之一【霜菊】,东瀛举国闻名的神兵利器。
宋素臣面露感激之色:“多谢少主。”
“出发!”
细川枫一声令下,二十余人施展遁术闪出庭院,没有惊动后院闭门疗伤的熊泽一郎。
等他们消失,宋素臣脸上的感激也不见了。
“不劳你费心,这个仇,我自己会报……”
宋素臣喃喃自语着看向自己的断腿,胸中戾气止不住喷薄出来,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好久才平复。
察觉有人接近,他望向门外:“进来吧,不用小心翼翼,人已经走远了。”
话音落下,一个小厮打扮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宋素臣道:“好久不见,樊千户。”
来人冷笑:“我已不是什么千户,只是王府马夫,宋先生别叫错了。”
大乾藩王手中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但是每个王府仍有一定的防卫力量。
在王府武官系统中,地位比较高的就是“王府护卫指挥使司”:每王府设卫,卫设左、右、前、后、中五所,所千户二人,百户十人,掌侍卫仪仗,护卫王邸,有征调,则听命于朝。
来人名叫樊鸾,原本是康王府卫指挥使司千户。
宋素臣笑道:“这位世子当真胆大,竟敢奸银庶母!更大胆的是你们这些亲信,居然跟着他胡闹,使计让那小子得逞。朱广嵘还没死呢,你们这么做也不怪他下死手,杀了你那班兄弟,贬你做马夫……不过说起来,朱广嵘只是喜欢歌舞,这位世子青出于蓝,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你应该感谢他。”
樊鸾面无表情道:“若是他没这么大的胆子,也不会暗中与你往来,现在,更让我来救你脱离苦海,你也算聪明人,知道自己被东瀛人带回去的下场吧。”
“死路一条。”
宋素臣悠悠道:“现在不杀我,无非就是因为我知道太多秘密,又有不少产业可以藏身,还留了几手后手……我一死,细川氏的家底马上送到浙直总督书案,但离了大乾,回到东瀛,如今半废,也只能任人鱼肉……
不过,朱显耀接了我的传信,不敢不派人来,因为他跟东瀛人一样,都有把柄在我手里……他的那个二弟,快死了吧……”
宋素臣微微一笑,眉眼狭长,真像只老狐狸。
“……”
樊鸾眼中闪过杀意。
宋素臣道:“不用这么看我,上官洪带走了一半盐寇投身官府,我也还有一半做后手,你可以试试杀了我,看看朱显耀的秘密能不能守住。
别忘了,取【牵神引】的是你,过去偷偷帮他变卖王府宝物找买家的也是你。
要是朱广嵘知道这些,你怕是连喂马都是奢望,凭你,斗不过周廷瑞,更斗不过杜正春!”
三个月前,朱显耀酒后淫心大起,命手下亲信将庶母方氏诱到王府缉熙堂将其强尖,事败,朱广嵘暴怒,诛杀除樊鸾以外所有参与者——樊鸾之父曾救过朱广嵘一命,若非如此,他也活不了。
朱广嵘盛怒之际,曾说:“狼心狗肺,色胆包天,不学无术,罔顾人伦,如此禽兽怎配继承王位?不如滚去当道士,把世子之位让给你弟弟。”
于是,朱显耀一不做二不休,准备先送自己弟弟上路。
也就是那时,靠着过去销赃卸货的关系,找上了宋素臣。
宋素臣便与其狼狈为奸,递上毒药,还靠着朱显耀给的内部消息帮东瀛人拿到他们想要的火器火炮,只等回去钻研出制作方法,再拿来武装倭寇,劫掠东南沿海。
“呵呵。”
樊鸾皮笑肉不笑道:“宋先生哪里话,你是世子的贵客,谈什么杀不杀的,机会难得,现在这里空虚,我带你出去。今日龙舟竞渡,很是热闹,世子正在画舫等你,不可不看啊。”
“我还真不想看。”
宋素臣冷笑道:“把我送到城南柳树林,那些秘密我会守口如瓶。做不到,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
樊鸾深吸一口气,眼中露出狼一样的凶光,一字一顿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宋素臣毫无惧色,与他对峙,房间中的杀意不断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