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山,好水。”
站在雷公峰半山腰处,二人凭高视下,俯瞰山河,岳州大名鼎鼎的“平江八景”尽收眼底。
幕阜丹崖、秀野春光、连云翠璧、九曲清流、三峰叠嶂……
各个景观磅礴而灵秀,壮阔而清雅,一一排布在雷公峰下,当真如诗如画。
萧景行赞了一声,心胸为之开阔:“就算事不成,光看看山水也不错。明天带阿秀一起上来。”
“句句不离沈姑娘,没看出来啊,老萧你还是个情种。”
尹天放此前来过,此时虽也心旷神怡,但还不至于多么惊艳,挑眉看向萧景行。
山上清风拂过,萧景行白衣胜雪,潇洒若仙。
只可惜气色不足,不然风采势必更盛,尹天放道:“真是白瞎了这潘安宋玉之貌。古人赞潘安美姿仪,史称:‘少出洛阳道,妇人遇之,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逐满车而归’。老萧你要是大庭广众游街,估计也不会少,要不要试试?哈哈。”
“难得啊。”
萧景行意外道:“掷果盈车的典故,你竟然知道?”
“什么话?”
尹天放不屑道:“别看我这样,咱也是苦学过四书五经的……不然我娘抽死我!”
“哈哈哈!”
萧景行放声大笑,想起来尹天放的父母原型貌似是郭靖黄蓉来着,一个是大侠,一个是巾帼英豪。
尹天放叹气道:“换了是我,这么多女人投怀送抱,不说夜夜换新娘,总也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
凭萧景行的模样气度,就算是一州花魁也能做得入幕之宾,所以他很不理解。
萧景行一笑,别说沈道秀真容艳绝天下,见惯了她的容貌,旁人尽是庸脂俗粉。
就算她脸上真有刀疤,也远不是那些深闺妾妇能比的。
这个话题没必要深谈,看了景色,他正要迈步继续登山,忽然山下传来一个稚嫩高傲的声音:“潘安名垂青史,可不只是因为他的倾城绝色,还有不俗才华。后人将其与陆机并称‘潘江陆海’,取‘陆才如海,潘才如江’之意,可不是什么绣花枕头都能与潘安相提并论……”
火药味十足!
而且把尹天放、萧景行都给骂了,说前者瞎比较,后者配不上。
尹天放一愣,萧景行挑了挑眉,两人都有些意外。
不是意外有人出言讥讽,而是这说话的人音色稚嫩,顶多十来岁,好像是在刻意扮成熟,所以纵然说的难听,他们也不至于因此生气。
两人循声看去,一行人从山下慢慢走了上来。
领头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清秀,身着华服锦衣,一副小大人模样,身后跟着一队兵。
看他们身上官服该是岳州知府的亲兵,首领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腰佩虎头大刀,气势非凡。
只是此时满脸无奈,站在少年身后偷偷朝萧景行、尹天放打手势做口型致歉。
这些江湖人可不是好惹的,都是刀口舔血的狠角色,万一真生气了可不管什么知府不知府。
但那少年一根筋,他觉得自己对,所以理直气壮,说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少年微仰着下巴审视萧景行,眼中先闪过一丝惊艳,然后冷哼一声:“气虚体弱,手脚虚浮,比我还不如,也好意思跟潘安相比,啧啧啧……”
“哈哈。”
尹天放暗笑,看了萧景行一眼,哥们儿没白来啊,竟然让个小孩给训了。
他已经猜出这少年的身份,看这排场,这模样,还有这出现的地方,八成是岳州知府李乾阳独子李浮云,岳州有名的神童,也是天岳派掌门莫有山的亲传弟子,传说悟性极高,小小年纪,已经有后天五层修为,很是难得。
李乾阳家境富贵,而当今阉党把持朝政,官场糜烂,他当然也免不了“同流合污”,但平心而论还算得上是个为百姓办实事的好官;这少年虽然高傲,说的其实也有道理,就是难听了些。
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好出气,加上尹天放本就不是一言不合就出手的人,现在听人家训完了还得把这哑巴亏吃下去,不由又是无语又是好笑,给萧景行个眼色,意思是就这么着吧,别跟小孩一般见识。
萧景行当然无所谓,他本来就不在意旁人言论。
只是这少年谈吐清晰,引经据典,显然读了不少书,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就是性情太高傲了,这可不是好事,相逢有缘,便顺着他笑道:“人不可貌相,不论美丑都该如此,你只看了我的脸,怎么知道我就是绣花枕头?妄下断语可不是明智之举。”
“诶?”
李浮云一愣,接着明白过来,脸色刷地涨红。
他看萧景行长的好看,风度翩翩,一见之下竟好像比父亲、师父还有风采,下意识就想贬低他,所以逮着个理由脱口而出,从没想过萧景行有了潘安之貌,还会有潘安之才。
此时让人点明无理之处,不由又是尴尬又是羞恼,怒道:“那你证明给我看!不然你就是枕头!”
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不用证明了,我就是——萧景行很想来这么一句。
跟人争论是个损己利人甚至损己不利人的事。
无论怎样都要耗一番唾沫,萧景行对这种事向来是敬而远之,如果面对的是个成年人,萧景行微微一笑,丢下这句转头就走,不会多说一个字。
但面对的是个“同类”少年,不禁多了点宽和,也乐意逗逗他,微笑道:“你想怎么证明?”
李浮云沉吟片刻:“潘安是西晋名士代表,他的诗赋为《诗品》上品,时代顶峰!你也作一首,就以这天岳景色为题,也不用你做的多好,能看就行,怎么样?只要作得出来,我就向你赔礼道歉!”
尹天放吃了一惊,忙朝萧景行挤眉弄眼:老萧,你行不行?不行赶紧撤,找天风地眼、领悟武功要紧!
萧景行笑笑,回个安心的眼色:别急,还顶得住。
萧景行来了兴致,环顾四周。
此时他们正处于半山腰,身后不远有一八角凉亭,名叫“伏羲亭”。
萧景行脑中下意识闪过天岳山有关雷公、伏羲的神话传说,想起来“天岳”二字还有个来历,就是伏羲魂归、虞舜观天巡狩而封天岳,颇具神话色彩。
一首诗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好像是前世在哪看的。
萧景行沉吟不语。
李浮云看他“纠结”反而镇静下来,笃定这家伙腹中空空,华而不实,光长的好看有什么用,就是比不了父亲和师父,就是枕头!
“山自青青水自流……”
忽然,萧景行张口,慢声吟诵,仿佛画卷铺开,尽显山清水秀。
李浮云吃了一惊。
尹天放瞪大了眼睛,真能作啊!
“山自青青水自流,花香鸟语满溪头。道人此际身无累,亲见曦皇正冕旒。”
萧景行吟诵完,周围鸦雀无声,那些亲兵一脸茫然,李浮云愣在当场。
前二句还是实景,后二句直接拔高境界,将此番盛景比作仙境,超凡脱俗,一股仙灵之气宛若徐徐清风扑面而来!
好诗!
李浮云低着头认真琢磨,越想越觉得写的好,反正不管比不比得上潘安,绝对比父亲、师父作的好多了。
他竟然真的……
李浮云面红耳赤,羞愧难当,低声道:“是我错了……对不住……”
“少爷……”
旁边亲兵队长低声道:“他已经走了……”
李浮云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在他愣神的时候,萧景行和尹天放已经走远了,李浮云怅然若失:“还没问他的名字……这个时候出现在天岳山,应该是来观礼二师叔金盆洗手的,明天还会碰到……走,我们快去找师父!”
……
这就是个小插曲。
萧景行没当回事,尹天放倒是对他刮目相看,又刷新了印象,上山途中多次看他,目光古怪,像是要把他所有本事都看出来。
萧景行只顾观察山水地脉,喃喃说道:“果然地脉纵横,元气充盈,此处风生火起,正是天风地火交汇之处,看这方向……像是聚集在‘幕阜丹崖’之下。”
确实有【天风地眼】!
萧景行着实松了口气,只是幕阜丹崖是八景之最,在天岳派腹地,那就不必急于一时了。
然后,他来到了雷公峰顶,天岳山山门之前。
那里立着一块高约一丈的巨大石碑,碑上就是天岳祖师以剑做笔写就的赞颂平江八景的那首诗。
此时此刻石碑之前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早到的武林豪客,闲着没事上来观摩。
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互相讨论心得。
萧景行站在外围,放眼望去,只觉一股凌厉剑意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好剑法。”
——
连云翠壁高万丈,幕阜丹崖竹扫台。
梧桐夜雨惊旧梦,桃洞朝霞燕归来。
九曲清流东去也,三峰叠嶂映云开。
碧潭秋月秋无话,秀野春光宿风华。
与君歌却人间事,笑饮冷暖已自知。
话罢平生兰陵梦,歌尽桃花扇底风。
待到黄鹤归来日,与君笑饮醉惊鸿。
——
“原来如此……”
萧景行目光深邃,直指本质,从那诗句的一笔一划中看到了森寒剑势和内息运行之道,正是天岳派那两套剑法和六品《坐忘经》:“很好,内功有了,剑法也有了,这趟没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