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武子从此与臧武仲有了更深的交情,但因此被孟氏宗主孟庄子所厌恶。孟庄子病重,也遇到了确立继承人的问题。孟庄子有两个儿子,嫡长子为孟孺子秩,是孟庄子的合法继承人。孟孺子秩还有一个庶弟叫孟羯(孟孝伯),他知道哥哥是孟氏宗主的当然继承人,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作孟氏宗主。有一天,孟氏掌管养马和驾车的家臣丰点对孟羯说:“季纥都作了季氏的继承人了,小人愿为公子谋划,公子听我的,一定会成为孟氏的继承人。”刚开始孟羯没当回事,但丰点对他说了好几次,孟羯也就点头同意了。这就是孟庄子为什么讨厌臧武仲的原因,臧武仲为季氏开创了一个废长立幼的先例,给原本平静的孟氏家族带来了波澜。
在孟庄子病重期间,孟氏家臣丰点找到季氏的庶长子公锄说:“如果公子能说服司徒大人(季武子)支持孟氏公子羯作宗主继承人,那我们就可以与公子共同以臧氏为敌。”公锄心中确实恨极了臧武仲,正是由于这个臧司寇,自己才没作成季氏的继承人,因此满口答应。他在和父亲季武子喝酒的时候提到了此事,对季武子说:“孟司空病重,要立继承人了,父亲支持孟氏哪位公子?”
季武子想都没想,答道:“孟孺子秩是长子,当然由他继承了。”
公锄说:“孺子秩确实本该就是孟氏继承人,但如果能使公子羯立为孟氏宗主,那么就说明咱们季氏比臧氏有权威。”季武子这才听明白,季氏立季悼子是他的本意,臧武仲只是顺势帮了个忙;孟庄子早已确定孟孺子秩为继承人,如果季氏能够废孟孺子秩而立公子羯为继承人,则凸显了季氏的权势远大于臧氏。
季武子回答说:“季氏乃三桓之一,鲁国执政,当朝司徒,拥有左军,权威本来就远超臧氏,这还用证明吗?”
公锄一看父亲没有答应,也没多说。八月十日,孟庄子去世了。按照周朝礼制,去世之人的棺椁摆放在家中时,其继承人应在家门口朝南站立,迎接宾客前来吊唁。《礼记·檀弓》说:“大夫之丧,庶子不受吊。”然而,季氏庶长子公锄以国君左宰的身份陪侍孟羯站在孟府家门口站立,迎接前来吊唁的宾客。公锄这双重身份具有着强大的分量,孟孺子秩自然也就不敢公开对抗,众宾客也只是觉得诧异,但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
季武子来到孟府吊唁,进门之后在孟庄子的棺柩前痛哭,却看到孟孺子秩守在棺前,他才忽然意识到门口站着迎接宾客的是孟羯,而且自己的长子还陪侍在侧,于是出来明知故问地质问公锄:“孟孺子秩在哪里?”公锄回答说:“孟羯在此。”
季武子说:“孟孺子年长,应该由他迎接宾客。”
公锄直接把老爹怼了回去:“什么年长不年长的,就因为孟羯有才能,况且这也是孟庄子他老人家的遗命。”
公锄这番话气得季武子说不出话来,谁让自己当初立了有才干的季纥(季悼子)为继承人呢。公锄年长,不也是没有被立为继承人吗?自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前来吊唁的众宾客一看季武子都没说什么,也就无人敢言,就连国君鲁襄公前来吊唁,也没有说什么。孟羯由此成为了孟氏宗主,史称孟孝伯,继任鲁卿兼司空,掌管鲁国右军。孟孝伯的哥哥孟秩则出奔了邾国。
臧武仲也前来吊唁孟庄子,他在孟庄子的棺柩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掏心掏肺,看得出来,是真伤心了。出来后,臧武仲的御者(驾车之人)问他:“孟庄子那么厌恶大人,您还如此哀悼?那季孙氏与您交情好,他要是死了,您得哭成什么样啊!”
臧武仲说:“季武子喜欢我,这是感觉不到痛苦的疾病,让我不能觉察自己的过错;而孟庄子讨厌我,是治病的药石,让我时刻警醒,不能出现任何过错。没有痛苦的疾病不如使人痛苦的药石。药石还可以让我活下去,疾病没有痛苦,他的毒害更多。孟庄子去世了,让我灭亡的灾祸离我也就不远了。”
孟孝伯成为了孟氏宗主,家臣丰点对他说:“家主能继承孟氏家业,国君左宰、季氏公锄之功也。公锄恨臧氏,家主可助公锄,以感谢其扶立之恩。”孟孝伯想起公锄帮助自己在府门之前迎接宾客吊唁,又想起了他与其父季武子的对话,深为感动。于是他找到季武子,对他说:“臧氏将要作乱,不让孟氏安葬父亲。”季武子与臧武仲关系要好,怎么会相信孟氏之言?就没有理会孟孝伯。臧武仲听说后,小心戒备,深恐出现不测。
十月份,孟氏要为孟庄子开挖墓道,向臧氏借挖墓道的役徒。臧武仲命曲阜郊外的役夫们去帮忙,在曲阜的东门外开挖墓道。他还亲自前往工地巡视,为了安全起见,随行带有护卫的甲士。孟孝伯又向季武子告状说,臧氏因为父亲生前讨厌他,率甲士到工地扰乱秩序,要攻打孟氏,使父亲不能安葬。季武子也知道孟庄子厌恶臧武仲,现在听说臧氏要攻打孟氏,立时大怒,下令左军兵马攻打臧氏。十月七日,臧孙纥无奈,从曲阜的南城东门(鹿门)砍断门栓逃向了邾国。
臧武仲的父亲臧宣叔最早先娶了铸国之女,生下了嫡子臧贾和臧为兄弟俩。后来夫人铸女去世了,臧宣叔又迎娶了夫人的侄女为继室,此女的母亲又是鲁宣公夫人穆姜的姐妹,生下了儿子臧孙纥,因此臧孙纥自小养育于公宫之中,与鲁成公一起长大,深受穆姜夫人喜爱,穆姜夫人命臧宣叔立藏孙纥为继承人,剥夺了嫡子臧贾和臧为,被废的兄弟俩只好出居于母亲的娘家铸国。
臧武仲逃到邾国后,派人到铸国告知了家兄臧贾,把臧氏家族祖传的大龟也送了过去,向臧贾传话说:“纥不才,不能祭祀宗庙了,谨此来告。纥之罪,不至于断绝宗祀。家兄可向季氏进献臧家祖传神龟以请求立为臧氏家主,供奉臧氏宗祀。”臧贾再次拜谢收下了祖传大龟,让来人回去对臧孙纥说:“此乃家族之祸,并非贤弟一人之过,为兄定当依照贤弟嘱托办理。”几天之后,臧贾派自己的弟弟臧为回曲阜,将祖传大龟献给季武子,让他代为请求立自己(臧贾)为臧氏宗主。臧为到了曲阜之后,求见季武子,献上大龟后,却请求立自己(臧为)继任臧氏宗主。
臧孙纥不放心,担心季武子受孟氏挑唆,不肯为臧氏立后而使臧氏绝祀,一个祖传神龟不一定能够打动季氏,于是又从邾国返回了臧氏的采邑、鲁国的防城。他派人到曲阜向季武子禀告说:“纥并不是为了伤害别人,却遭此难,是智谋不足的缘故。纥并不敢为自己的私利请求,而是请求为臧氏立继承人。如果能够看在先祖臧文仲、先父臧宣叔对鲁国的勋劳而保有对祖先的祭祀,一定奉还臧氏采邑防城。”其实臧孙纥此时身在防城,自己的采邑防城之中勇士云集,城墙坚固,私家兵马力量不容小觑。防城是齐鲁之间的边境重镇,臧孙纥如果将其献给齐国,则对鲁国是一个巨大的损失。这是对鲁国、对季氏的一种要挟,季武子这才下定决心,命臧为继任臧氏宗主,担任鲁卿兼司寇。臧孙纥也随即献出了防城,自己投奔了齐国。《论语·宪问》记载了孔子对此事的评论:“臧武仲以防求为后于鲁,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
在去齐国的路上,臧孙纥的随从问他:“国内卿大夫会为大人盟誓吗?”臧孙纥回答说:“盟辞不好写。”春秋时期,一般国内卿大夫为被逐之人盟誓,就是召开声讨大会,会上必然要历数被逐者的罪状,但臧孙纥的唯一罪过是帮助季武子废长立幼,而鲁国执政季武子必不敢在盟誓中提及此事,因此臧孙纥说盟辞不好写。
曲阜宫中,季武子召来鲁国掌管记录恶臣罪状及盟辞起草的外史,告知他朝中卿大夫要为被逐的臧孙纥盟誓,询问他盟辞的写法,外史回答道:“当年东门氏被逐的盟辞有‘不要像东门襄仲那样不听国君命令、杀嫡立庶。’叔孙氏被逐的盟辞有‘不要像叔孙侨如那样想要废弃国家的常道、颠覆公室。’”季武子听后摇摇头说:“臧孙纥的罪过都不至于此。”孟献子之孙、鲁卿孟椒(子服惠伯),他也是孟孝伯的堂兄弟,此时正在旁边,于是向季武子献策说:“何不把他撞城门、砍断门栓的罪过写上?”季武子当时就采纳孟椒的建议,在盟辞中写道:“不要像臧孙纥那样触犯国家法纪、
撞城门、砍门栓。”臧孙纥后来听到这个盟辞时,惊讶的说:“鲁国真是有人才啊!是谁出的这个主意?是孟椒吧?”